第9章洪老幺寄来两副手镯
天气依然炎热。这个城市夏天的气候非常特别,炎热总是骤然而至,随后就是长达近两个月的艳阳高照、持续高温,中途也许会因为降雨偶尔降温,却并不影响气温逐渐攀高的趋势,一直到人们觉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就会骤然来一场连续半个月的绵绵细雨,然后进入秋天的模式。所以,周边的农民每一年都会因此而心惊胆战担心着一年来的收成。因此,俞莫寒怀疑这座城市及周边很多人内心的浮躁与这种特有的气候有关。比如说他自己,虽然非常善于进行自我心理调节却依然逃脱不了这种情绪的侵袭。
靳向南的请求真的让俞莫寒感到非常为难。
与靳向南分手之后,俞莫寒一路步行到附近的地铁站,十多分钟的时间倏忽而过,而他的思绪却一直在纷繁着:我原本最应该关心的是高格非这个非常特别的病例,为什么最近却将主要精力都用在破案上面去了?难道我的初心已变、不再执着于当年的理想了?不,这仅仅是暂时的,高格非的这个病例我还会继续调查下去的,无论遇到何种困难我都绝不会放弃……这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是的,她其实和自己完全是一种类型的人,我们都执着于理想而且都是从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俞莫寒的心里也就释然了。地铁站里面人流如织,却因为空调和新风系统让这个地方清凉如春。人类社会发展到了今天,地上和地下逐步形成了一个3D的世界,就如同一件事情的两面,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它们其实是完全相通的,只不过我们每个人身处的位置有所不同而已。由此,俞莫寒极其自然地就想到了沈青青如今的所在。是的,她绝不会像传说中的青烟一样消失于无形,只不过她现在正躲藏在某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罢了,而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到那个通往她隐藏之地的入口,也许薛云图的妻子真的知道一些有关那个入口的线索。
小冯在医院的大门口处等着,旁边停着一辆警车,一见到俞莫寒他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罐饮料:“冰的,你解解渴。”
俞莫寒一口气就喝光了那一罐饮料:“真舒服。谢谢。走吧,我们直接去精神科。你这车停在这里合适吗?”
小冯道:“车库没位子了,每天来这里看病的人太多了。沈青青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单位,为什么就不知足呢?”
俞莫寒笑道:“医院的收入是独立核算的,与学校那边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沈青青是这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她也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小冯依然不解:“既然她早已在婚内出轨,而且滕奇龙又是好色之人,为什么……”
不待他的话讲完,俞莫寒就即刻正色说道:“沈青青并不是妓女,她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尊严,也许她和医科大学的前任校长之间并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关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即使她真的和那位校长的关系比较暧昧,滕奇龙也不大可能会接纳她……如果我预料得不错的话,滕奇龙到了医科大学之后是绝对不会使用他前任的那间办公室的,这其实就是几千年来迷信基因的传承在起作用,这样的人对迷信的信奉近乎洁癖。”
小冯想了想,笑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两个人说话之间就到了医院精神科,和上次一样,按了门铃后小冯将警官证递了进去,铁门很快就打开了。这次出现在俞莫寒面前的是一位护士,她问道:“你们这是?”
俞莫寒道:“我们准备向你们这里的一位病人了解一些情况。对了,这个病人叫张琴。”
护士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不住摇头道:“不行,这个病人是胡主任亲自在管,你们要找她的话必须得经过胡主任的同意。”
护士所说的那位胡主任也是高格非案司法鉴定小组的成员之一,俞莫寒当然是认识的,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有些刻意回避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应该与滕奇龙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所以来到这里提出的任何请求都很容易被其拒绝,最终让自己变得狼狈以至下不来台。不过现在这样的情况却让他没有了退路……想想也是,以薛云图的身份地位,妻子在这里住院会受到特别的关照才正常。
然而现在这样的情况,俞莫寒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那位胡主任了。他对护士说道:“胡主任认识我,麻烦你带我去见见他。”
护士看着他:“请问你是?”
俞莫寒自我介绍道:“我是省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俞莫寒,你告诉他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护士点头,转身朝最里面去了。俞莫寒给了小冯一个眼神,慢慢跟在了护士身后。护士进到主任办公室,一会儿后出来对他们俩说道:“胡主任正在忙,让你们等一会儿。”
俞莫寒没想到对方竟然不给自己面子,一时愣在了那里。小冯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目光直直地看着护士说道:“我们是来办案的,你们主任这是什么态度?”
护士躲避着他的目光,怯怯地道:“我们主任他……”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胡主任出现在了门口处:“原来是小俞来了啊,快请进。对不起啊,我手上一大堆的事情,怠慢你们了。”
进去后俞莫寒没有发现办公室里面有其他的人在,虽然心里暗暗恼火,不过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说道:“我也是受警方的委托,特地来找这里的一个病人了解一下相关情况。胡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胡主任皱着眉头说道:“俞医生,你也算是我们这一行的专家了,应该知道精神病人并不适合接受警方的调查,万一病人受到刺激后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俞莫寒点头道:“这一点我当然清楚,所以我只是想先了解一下病人的基本情况,看看是否可以在不刺激病人的情况下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胡主任依然摇头,说道:“虽然我是科室主任,一样没有让你们接触病人的权力,这件事情必须经过病人的监护人同意才可以。”他指了指办公桌上面的电话,“就在刚才,我已经给病人的监护人打了电话,对方坚决反对这件事情。所以,我只能向你们表示抱歉。”
小冯正准备发作却被俞莫寒用手势制止住了。这一刻,俞莫寒忽然觉得眼前似乎正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机会可以利用一下,他说道:“既然胡主任已经给病人的监护人打了电话,那我们就只能放弃了。对了胡主任,听说医科大学准备接纳我们医院成为附属医院,今后你们科室会不会与我们医院合并呢?”
胡主任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说道:“合并是肯定的,说不定还会因此新增一个精神病学专业呢。”
俞莫寒点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可是今后这个专业究竟由谁来负责呢?是您还是我们顾院长?”
胡主任急忙问道:“小俞,你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消息?”
俞莫寒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医院并入医科大学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您是这个专业的资深教授,我们顾院长的专业水平也不差,想来今后您和他应该都是这个专业的负责人吧。”
胡主任看着他,心里想道:他刚才主动向我提起这件事情,应该是不想白跑这一趟。他沉吟着说道:“张琴目前的病情还算是控制得比较好,不过她的监护人那里……”
俞莫寒朝他摆手道:“胡主任,如果您觉得为难的话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其实我也非常关心我们这个学科未来的发展,只是想和您交流一下。”说到这里,他侧过身去对小冯说道,“冯警官,麻烦你给靳支队讲明一下这里的情况,我和胡主任说会儿话就出来。”
小冯当然已经明白俞莫寒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点了点头后就出去了。胡主任惊讶地看着俞莫寒:“想不到你在警方的威信那么高。看来你确实是一个有真本事的年轻人,也许我以前轻看了你。”
俞莫寒知道此时并不是谦虚的时候,笑了笑说道:“我帮助他们破获了一起案子……”
听完了魏小娥的案子后胡主任也禁不住有些佩服起他来,说道:“原来是这样。小俞,你还真是了不起,像这样的事情想来我都不一定能够做得到。”
俞莫寒朝他摆了摆手,说道:“运气罢了,根本就不值一提。胡主任,我实话对您讲吧,上次的司法鉴定,你们把我推出去的目的现在我已经心知肚明,当然,我对您是没有多少怨言的,毕竟在这件事情上面您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胡主任毕竟是一位教授级别的专家,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此时忽然听到俞莫寒说起此事禁不住有些脸发烫,想要解释一番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却听对方继续说道:“不过我对我们顾院长就很有看法了。胡主任,您说他一个当院长的,怎么能那样对待自己下面的年轻医生呢?”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投靠我?胡主任这样想道,嘴上却不愿意承认此事,说道:“你说的那件事情我还真不知道。小俞,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俞莫寒苦笑了一下,说道:“本来事情已经过去,我不应该再去计较才是,不过像这样的事情真的是让人感到心寒啊。我也想过,与其继续在那样的环境里面待下去还不如离开,世界那么大,我也不是非得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家医院不可。不过最近听说了医科大学将要合并我们医院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暂时留下来,毕竟我的父母在这座城市,而且今后您还可能成为我的上级。唉!现在想起来当初没有选择在您手下工作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失误啊。”
胡主任当然还记得俞莫寒几年前准备来这里工作的事情,因为当时就是他亲自考核的,只不过俞莫寒最终选择了省精神病医院并没有让他感到有太大的遗憾,毕竟如今手持博士学位的人才并不稀罕。不过俞莫寒的话在胡主任此时听来却备感亲近,微笑着问道:“哦?这么说来,你对我今后成为精神病专业的负责人很有信心?”
想不到俞莫寒却摇头说道:“信心谈不上,不过我觉得您还是很有机会的。首先,您本来就是医科大学这门学科的首席专家,其次,您参与了全国《精神病学》教材的编撰工作,而且还是博士生导师,这些条件都是我们顾院长无法比拟的。不过顾院长在某些方面却似乎更有优势,比如他有多年从事医院管理方面的经验,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你们滕校长的同学。胡主任,您应该明白的,如今可是一个人情占主体的社会,您的长处在这样的人情社会下恐怕并不占优势啊。”
这一刻,胡主任当然已经完全相信并明白了俞莫寒今天前来的真正意图了,皱眉问道:“对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俞莫寒似乎有些犹豫。胡主任看着他,真诚地说道:“小俞,你应该是知道的,其实我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今后精神病专业负责人的那个位子,而更多的是自己的尊严。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我不但多次参与全国《精神病学》教科书的编撰工作,而且还是一位博士生导师,这个脸我可丢不起。而且从未来专业前景的角度考虑,我们这门学科今后的发展也不能由顾维舟那样的人去主导。”
俞莫寒点头:“胡主任,我的想法和您是完全一致的。我们顾院长从事行政工作多年,专业知识早已老化而且几乎是远离临床,由他来主导这门学科未来的发展肯定是不合适的。可问题是,他有滕奇龙这个在位医科大学校长的支持,除非是……”
胡主任皱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俞莫寒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也许您并不知道,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还在继续调查高格非这个非常特别的病例,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滕奇龙还是我们顾院长似乎都对这件事情非常敏感……”
在俞莫寒讲述的过程中胡主任的脸色变化了数次,最后变成了不可思议、满脸惊骇的表情:“真的是这样?”
俞莫寒点头:“如果不是最近发生了沈青青越狱的事情,也许我就已经接近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胡主任看着他:“其实当时在给高格非做司法鉴定前,滕奇龙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什么,不过其中的暗示我还是听懂了的,只是后来的情况并不需要我在其中去做些什么。”
这已经是对方在向自己表明态度了,毕竟如此隐秘的事情一旦被传扬出去就会极大地影响到他的声誉。俞莫寒点头道:“我分析过这件事情,想来也应该是如此,而且顾院长才是滕奇龙真正信赖的人,他们两个人之间才会把有些话直接讲得那么明白。更何况您当时并没有录音,而且对方那种暗示性的语言本来就可以做出多方面的解释,这并不能成为有效的证据。”
胡主任也认同这种说法,与此同时,他其实并不想直接去与滕奇龙为敌,他问道:“也就是说,只要你找到了沈青青的下落,接下来就会继续去调查高格非的事情?”
俞莫寒回答道:“是的。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高格非这个病例本身。”
胡主任即刻起身:“小俞,你跟着我来。”
俞莫寒跟着胡主任上到楼上的病房,然后直接进了张琴所在的房间。胡主任对俞莫寒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相信你会处理好一切的。”
这一刻,俞莫寒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说道:“谢谢胡主任,我会注意的。”
胡主任朝护士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俞莫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护士的陪同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眼前的这个病人看上去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年轻,也许是精神病人所在的那个世界本来就比较简单而且单纯的缘故。
张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俞莫寒,此时正好奇地看着他。俞莫寒发现这个病人的双眸灵动,很有神采,这说明此时的她完全处于正常的状态。他朝着张琴和蔼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俞莫寒,也是医生。”
张琴顿时就明白了:“你是新来的医生?今后由你来管我?”
俞莫寒摇头:“我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今天就是来看看你。”
张琴似乎又明白了,问道:“是我们家云图让你来看我的?”
即使是在正常的情况下,精神病人的思维也相对来讲比较简单和直接,因为他们的内心有着孩童一般的纯真,而恰恰是这样的纯真往往让很多正常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感到不知所措。俞莫寒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不,我是医生,就是想来和你说说话。张琴,你愿意和我说话吗?”
张琴想了想,说道:“你这个人看上去好像不是坏人,所以我愿意和你说话。”
俞莫寒正色道:“我是医生,当然不是坏人了。”
张琴点头:“嗯,你的话很有道理。”
俞莫寒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是不需要通过玩魔术的方式去和她建立起信任关系了。他打量了一下病房里面,发现处处都是那么的整洁,赞道:“你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张琴的脸上露出了纯净的笑容,说道:“我在家里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收拾东西,喜欢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可是现在我回不去了,他们非说我有病。医生,我真的有病吗?”
缺乏自知力,不承认自己有病,这也是精神性疾病的特征之一。俞莫寒看着她,点头道:“是的,你确实生病了,不过你现在的情况还算不错,所以你应该配合医生接受治疗,争取早些时候回到家里去。”
张琴摇头:“我真的没有病,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俞莫寒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温言问道:“你丈夫特别爱你,是吧?”
张琴点头:“他是个好人。”
俞莫寒道:“是他送你到这里来接受治疗的,所以你应该相信他才是。”
张琴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也许我是真的生病了。”
是时候了,看来她并不曾怀疑自己的丈夫,所以接下来的方式也就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刺激。俞莫寒拿出一张照片放到她的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张琴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后说道:“这个女人长得好漂亮,可是我并不认识她呀。”
也许她是真的不认识。俞莫寒提示道:“她叫沈青青。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张琴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俞莫寒不想就此放弃:“你再仔细想想。”
张琴想了想,依然摇头:“我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是谁?”
俞莫寒道:“她不见了,我正在找她。”
张琴似乎明白了,满脸的同情:“原来她是你的妻子啊,你真可怜。”
俞莫寒摇头:“她叫沈青青,她不见了,我在找她。听说她有个男朋友,我也想找到她的那个男朋友。”
这其实是在进行进一步的提示。然而张琴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反应,她脸上的同情更甚:“原来她是跟着别人私奔了啊,那就说明人家不喜欢你了呀。你和她有孩子没有?我和云图没有孩子,我对不起他。我和云图是有过孩子的,可是我们的孩子不见了,我们的孩子不见了……”这时候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呆滞起来,说出的话也如同呓语一般。
俞莫寒也就因此明白了眼前这个病人的病因,他从身上拿出一枚硬币放在手心上,手掌一翻那枚硬币就不见了,当张琴正露出惊讶表情的时候,就只见他的手掌微微一动,那枚硬币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面。俞莫寒温言说道:“你的孩子就像是这枚硬币,他只是暂时不见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张琴惊喜地问道:“真的?”
俞莫寒点头:“真的。”说着,他朝张琴伸出手去,“把照片还给我吧,我还要继续去找她,她叫沈青青。”
然而,俞莫寒这最后一次的提示也依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张琴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沈青青,然后将照片递还给了他:“她长得真漂亮,可是她不再喜欢你了。”
俞莫寒轻叹了一声,对旁边的护士说了一句:“她该服药了。”说完后就朝张琴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病房外面走去,这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张琴轻柔的歌声:“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情况怎么样?”胡主任问道。
俞莫寒苦笑着摇头:“她好像并不知道我所问问题的答案,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忘记了。除非对她进行催眠,否则很难知道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当然,我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像她如今这样的情况,催眠是存在一定危险的。”
胡主任沉吟着说道:“确实是这样。不过这个病人的情况一直都不怎么好,估计想要恢复正常很难。”
俞莫寒当然明白对方的暗示,不过他并不准备那样去做:“胡主任,这个病人应该是在多年前失去孩子后就出现了精神异常,是吧?”
胡主任没想到他才这么一小会儿就搞清楚了张琴的病因,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张琴的体质有问题,习惯性流产,后来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想不到生下来的竟然是个死胎,丈夫担心妻子承受不了,就悄悄找人抱来了一个女婴,从生产剧痛中昏迷后醒来的张琴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一直都认为那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后来,孩子三岁多的时候竟然被人贩子拐走了,张琴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就出现了精神分裂。”
原来是这样。由此可见薛云图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丈夫。俞莫寒问道:“如果再去孤儿院找一个女孩子来冒充她的女儿,这样会不会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胡主任道:“我们尝试过这样的方式,可是当孩子长得稍微高些了之后病人就非得说那孩子不是她的了,而且病情反而还变得更加严重了。”
俞莫寒又问道:“假如将她催眠,封闭住她孩子丢失的那段记忆呢?”
胡主任的眼睛顿时闪亮了一下,不过随即就摇头说道:“那个女孩后来就不得不又被送回到了孤儿院里面,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来讲,这多多少少都是一种伤害。也许你刚才的建议对病人来讲是一种机会,但是对孩子公平吗?”
是啊,医学伦理的问题随时都会出现。俞莫寒顿时汗颜无比,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胡主任再一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有些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道:“这不是你考虑不周,而是我们随时都在面临着选择。鱼与熊掌……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难有两全的事情。”
俞莫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说道:“可是我们却必须选择。胡主任,现在我几乎是在孤军战斗,如果可能的话还希望您能够帮帮我。”
胡主任笑了笑,说道:“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嘛,我会尽力的。”
他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太直白了些,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刺耳。俞莫寒朝他伸出手去:“谢谢!”
胡主任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客气,上次的事情……抱歉啊。”
能够主动认错,这本身就是一种良好的品格。俞莫寒惊讶了一下,向他投去了尊敬的目光,微笑着说道:“没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同时又比较学究气的人。俞莫寒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那一把赌对了。可是,接下来他究竟会怎样帮助自己呢?俞莫寒的心里充满着期待。
小冯见到俞莫寒在朝自己微微摇头,就知道刚才又是白跑了一趟。不过他反而安慰俞莫寒道:“没事,想从一个精神病人那里得到有用的线索这本身就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俞莫寒禁不住就笑了起来:“倒也是。”
就在此时,靳向南那边的调查工作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经过走访调查,警方得知徐健死去的父亲曾经在郊外有一栋两层楼的老屋,随后警察就在那栋老屋的屋后挖出了一个瓷坛,瓷坛里面装有一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翡翠饰品。此外,徐健所驾驶车辆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出事车辆并无人为损坏的痕迹。也就是说,造成徐健车祸的原因很可能是其本人驾驶失误。
当靳向南看到瓷坛里面那些东西的时候也就更加确信了俞莫寒曾经的分析与判断,随即就给俞莫寒打去了电话。
俞莫寒和小冯很快就回到了刑警支队,等候了大约半小时才见靳向南和几位警察兴冲冲地进了办公室。靳向南将瓷坛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了办公桌上,对俞莫寒说道:“果然如你所料,这些东西极有可能就是沈青青越狱案的策划者送给徐健的。这东西可是比现金安全而且还保值啊。”刚刚说到这里,他忽然发现俞莫寒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笑着问道:“想不到你对古玩也有研究啊,那你说说,这些东西究竟价值多少?”
俞莫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手拿起那枚乳白色的手镯来仔细观看。他越看越觉得这件东西和倪静手上的那一只非常相像,轻轻放下后对靳向南道:“靳支队,你能不能马上找一位懂行的专家来?”
靳向南疑惑地看着他:“你怀疑这些东西是假的?”
俞莫寒摇头道:“不,我根本就不懂这东西。”他指了指刚才拿在手上的那只手镯:“倪静手上也有一只同样的手镯,我非常怀疑它们很可能就是一对……”
靳向南听完了他的话之后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晶亮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老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幕后策划者?”
俞莫寒道:“如果倪静手上的那枚手镯和这东西真的是一对的话,至少说明那个老人和沈青青的越狱案有着紧密的关系。”
靳向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也太凑巧了吧?”
俞莫寒却摇头说道:“如果事情真的是我以为的那样,其实也不是什么凑巧。据当时送老人到我们医院来的那个人讲,他只不过是受人指使,后来警方也证实此人与受伤的老人没有任何的关系。而沈青青所在的监狱就在我们精神病医院所在的这座山另外那一面的半山腰,所以,老人出现在我们医院似乎并不是什么凑巧,如果真的要说是凑巧的话,那就是当时正好是我接诊了这个奇怪的病人。”
靳向南斟酌了片刻,说道:“嗯,这件事情确实很有意思。俞医生,那就麻烦你马上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我这边现在就联系省文物局的专家。”
虽然只有两天没有见面,当俞莫寒看到倪静的时候却觉得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但这并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感觉。准确地讲是他完全忘记了倪静,当然,同时被忘记的还有苏咏文。不是他用情不专,而是这两天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在个人的感情上面,特别是他竟然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向倪静解释那张照片的事情。
“对不起。”俞莫寒低声对她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倪静的心里已然不再那么生他的气了,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就在先前俞莫寒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语气是那么的自然:“倪静,我在南城刑警支队,你马上把那个手镯拿过来。”
恰恰就是这样一种因为忘记而表现出来的坦然让倪静相信了所有的一切也许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刚才他的那一声“对不起”却又一下子让倪静发现自己刚刚涌起的信任只不过是一种幻觉。
倪静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俞莫寒心里暗道“糟糕”。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其实自己的忘记只不过是潜意识在回避,而自己这样的潜意识根本就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他依然必须去面对。
在场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对情侣内心和表情上的变化,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位专家及眼前的这两只手镯上面。
省文物局的这位专家五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身着朴素但处处透出一种干净。他一进入靳向南办公室,目光就立即到了办公桌上的那些东西上面,对靳向南的打招呼恍若没有听见,就直接拿起桌上的那些东西仔细瞧了起来,鼻翼还微微动了好几下。
俞莫寒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说过,电视上面那些戴手套鉴定文物的人都是假专家,因为戴着手套根本就感觉不到东西的质感。
眼前的这位专家将桌上的东西一一仔细看了一遍,中途的时候还从口袋里面取出了一只放大镜。然而奇怪的是,他最后看的竟然是那一对比较显眼的白玉手镯。他用手分别触摸了一下两只手镯,又拿起放大镜看了看,随后就将两只手镯轻碰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就听见一个细微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专家皱了一下眉,分别将两只手镯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俯下身去闻了一下桌上其他的东西。整个过程起码在半小时以上,然而此时屏气凝息的氛围却让大家觉得时间非常短暂。
终于,这位专家站直了身体,他的目光转向靳向南那里,问道:“这些东西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
靳向南大致讲了一下情况。专家皱眉:“我问的是,这些东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被挖出来的?”
靳向南摇头:“这个目前还不清楚。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两只手镯究竟是不是一对?”
专家道:“当然是一对了,它们肯定是从同一个墓葬里面取出来的。”他指了指倪静带来的那只,“只不过这一只被处理了一下,所以它上面的尸气不是那么的重。”
靳向南顿时明白了,问道:“您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其实是刚刚被人从某个墓地里面取出来不久?”
专家点头:“是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靳支队长,这些东西可是非常重要的国家文物,你们应该将它们送到我们文物局妥善保管才是。”
靳向南歉意地道:“现在还不行,这些东西可是一起非常重要的案件的证据。当然,我们一定会妥善保管好它们的,等这起案件了结之后我们再与你们联系。”
专家严肃地道:“那我们也必须要先行备案。”他指了指桌上其中一块小小的玉,“这东西可了不得,是死者含在嘴里下葬的,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墓葬的主人身份非同寻常,希望你们能尽快破获此案,以便我们马上对这一处墓葬进行抢救性挖掘。”
靳向南亲自将那位专家送到了刑警支队的大门外,俞莫寒和倪静也跟随在后面,趁此机会俞莫寒低声对倪静说道:“那张照片是一个误会,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的。我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是有些动心,而且心存犹豫,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真正适合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倪静轻声说道:“她确实很漂亮,而且我感觉得到,她是真的喜欢你。”
俞莫寒点头:“是的。可是我们都有变老、变丑的那一天。婚姻是两个人长时间在一起生活,所以,两个人同时都具备幸福感才是最重要的。倪静,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再犹豫了。”
倪静却摇头说道:“我不急,我愿意再等一段时间,等你彻底想清楚后再说。”此时她见靳向南已经送走了那位专家,正转身朝他们两个人看,便即刻说道:“我知道你最近很忙,等你忙完了我们再慢慢说吧。”
俞莫寒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靳向南说道:“俞医生,让你女朋友也留下来吧,我们一起吃饭,顺便讨论一下案情。”
倪静朝着靳向南温婉一笑,说道:“你们的事情重要,我就不影响你们了。”
靳向南顺势说道:“那就改天吧,改天我请你们俩吃饭。”待倪静离开后,他拍了拍俞莫寒的肩膀说道:“你这女朋友还真是不错,今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对了,你另外的那个怎么处理的?”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什么叫另外的那个啊,我只不过是当时有些犹豫罢了。”
靳向南点头道:“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女人长得太漂亮并不一定是好事,盯着的人多着呢,你想想沈青青……”
俞莫寒并不认同他的这种说法,即刻道:“难道长得漂亮也是女人自身的错?”
靳向南愣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说道:“这当然不是女人自身的错。好了,我们不要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了。走,我们先去吃饭。”
这时候俞莫寒才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道:“没查到洪老幺这个人?”
靳向南点头:“我打过快递上面那个寄件人的电话号码,结果发现是一个空号,所以,我估计‘洪老幺’也应该是一个假名,这其实也很正常。作为一个盗墓贼,他肯定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俞莫寒觉得“盗墓贼”这三个字有些刺耳,说道:“不过此人似乎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坏,至少他比很多的人懂得感恩。”他想了想,继续说道:“由此我也就可以大致分析出有关沈青青越狱事件的基本情况了——很显然,那个暗恋着沈青青并策划了这起越狱事件的人很可能就是洪老幺的儿子。当时导致洪老幺受伤的情况也许有两种:儿子要求他通过盗墓的手段打洞将沈青青救出来,结果被洪老幺拒绝。或者是,因为需要贿赂徐健,儿子让父亲去盗墓结果被拒绝。我记得当时洪老幺脑后的伤口已经结痂,这就说明当时这父子二人就住在我们医院不远的地方,由于老人的病情慢慢加重所以才让他就近就医。”
靳向南提醒道:“可你们那是精神病医院,那个人怎么会将洪老幺送到你们那里去呢?”
俞莫寒道:“从沈青青越狱的方式来看,制定这个方案的人极其疯狂,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各种失败的可能,而且徐健后来的死纯属意外,也许是他在内心恐惧之下心神不定才造成了车祸,而并不在策划者的计划之内。所以,我认为洪老幺的这个儿子很可能在精神上存在着问题。疯狂、执着、不顾一切后果,为了达成目的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伤害,这本身就是精神异常的表现。此外,从洪老幺的角度来讲,虽然儿子伤害了他,可是他后来却改变了态度终于出手去帮助儿子完成了那个疯狂的计划,这似乎也可以证明这个结论,因为他知道,儿子对他的伤害并不是出于本心,而且他还明白,即使自己不出手,儿子也依然会继续去实施那个疯狂的计划,结果也就只能是计划失败,儿子最终身陷囹圄。与其如此还不如和儿子一起疯狂一次,至少那样做还有成功的希望。父爱如山,莫过于此啊。”
靳向南怔在那里好一会儿,后来终于点头道:“也许情况就是如此。可是,现在我们如何才能够快速找到这个人呢?”
靳向南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我们将他们的画像通过电脑进行了比对,依然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也就是说,我们的资料库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两个人的信息。此外,当时洪老幺从医院里面跑出来之后是和医院外面那个算命的人一起离开的,我们也去调查过那个算命的人,却没有得到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俞莫寒沉吟着说道:“也许是这两个人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毕竟一个人的相貌与指纹不一样。当然,也可能与你们资料库的信息不健全有关系。对了,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好像就是在上个月吧?我记得当时派出所的人还特地到我家里去登过记的,也许这两个人当时并不在家,所以他们的资料根本就没有得到更新。”
靳向南皱眉道:“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情况,如今人口的流动情况非常复杂,特别是偏远山区,误报、漏报的情况并不少,如果我们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这两个人找出来几乎不大可能……”
“你等等。”这时候俞莫寒忽然觉得脑子里面灵感一闪,可是随即又转瞬即逝,“对不起,刚才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靳向南急忙道:“那你再好好想想啊。”
俞莫寒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苦笑着说道:“实在想不起来了。靳支队,我还是回家去吃饭吧,我实在有些累了。对了,明天上午我要回医院一趟,到时候我们再联系吧。”
靳向南也没有强求,说道:“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就马上与我联系。你等等,我让小冯开车送你。”
俞莫寒朝他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也许他刚才真的想到了什么。像这样的情况靳向南也不止一次遇到过,而且他知道,那些一闪即逝的灵感大多是一个人智慧的闪现,它的出现也就意味着距离真相不再遥远。但是要抓住它并不容易,那需要时间和机会,更需要智慧的再一次骤然迸发。所以,无论是靳向南还是俞莫寒都只能等待。
“希望就在今天晚上,但愿最迟明天。”靳向南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