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存在的“追杀”

眼前这个病人刚刚进诊室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俞莫寒的特别注意。精神病人眼里的世界与正常人完全不同,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症状都不会让专业医生感到诧异。

这个病人六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有些矮瘦,神态萎靡,口角流着口水,双手像狗爪一样弯曲着,同时还在不住颤抖。陪他来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男子,模样和病人有些相像,自称是病人的儿子,一直小心翼翼地对着俞莫寒不住点头哈腰。病人不能开口说话,据病人的儿子讲,老人是在半年前开始犯病的,一犯病就跑到猪圈去睡觉,还和猪抢食。

这时,病人突然出现异样,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双手朝俞莫寒挥舞着,整个身体也试图朝他扑去,但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衰弱,一下子瘫软在那里。

“你看,他又开始发病了!”病人的儿子惊慌地说。

俞莫寒看了病人一眼,朝病人的儿子点了点头,随后将护士叫到一旁低声对她说道:“去将保安叫来。马上报警。”

护士狐疑地看着他,又不解地去看诊室里面的那两个人。俞莫寒脸色一变,沉声道:“快去!”

护士离开后,病人的儿子就变得有些慌乱起来,对俞莫寒说道:“医生,我想去上个厕所……”

很显然,护士刚才的举动让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俞莫寒朝他笑了笑:“你等一下……”话未说完,只见病人的儿子转身朝外面跑去。俞莫寒早有准备,跨步过去一把就抓住了那人的手。

精神病医生是一个特殊的职业,他们面对的是一群没有刑事、民事责任能力的病人,所以必须具备自我保护的技能。那人正朝外面跑,忽然就感觉到右手的食指处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一声惨叫,身体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

医院的保安很快就来了。护士告诉俞莫寒说已经报了警。俞莫寒冷冷地问病人的儿子:“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病人的儿子早已吓瘫,急忙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有个人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带这个老头到这里来看病。那个人还对我说,等医生开了住院手续后他就会去交住院费。”

俞莫寒即刻对保安说道:“带着他去找那个人。马上!”话音刚落,只见两个警察走了进来,俞莫寒叹息道:“完了,那个人肯定逃跑了。”

果然,警察和保安找遍了医院及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踪影。俞莫寒趁这个时间对病人进行了初步的检查,发现病人左侧脑后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进一步检查后发现他的颅骨里面有一个小血肿。那个地方正是语言中枢的位置,考虑到病人双手的状态,俞莫寒分析病人的大脑还可能存在着更严重的损伤。

警察问了病人几个问题,却发现他嘴里“嚯嚯”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他的双手连笔都拿不住,只好作罢。警察诧异地问俞莫寒:“你是怎么发现情况不对劲的?”

俞莫寒淡淡地道:“原因很简单,我发现病人在看向我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在向我表达着哀求和愤怒,随后就变成了无助般的颓丧。这绝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可能出现的反应,而是正常人的情绪表达。”

原来是这样。警察忽然皱眉道:“俞医生,这个病人怎么办?”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最好是你们联系一下民政部门或者是红十字会,让他能够尽快接受手术治疗。病人的头部受到如此的重创,已经算得上是一起严重的刑事犯罪案件了,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必须先让他的语言功能恢复正常。”

警察点了点头,拿起电话开始拨打。半个多小时后,一辆三甲医院的救护车来了。警察也带走了那个矮瘦的男子。

此事当然早已惊动了精神病医院的院长顾维舟,俞莫寒对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院长笑了笑,看着这位年轻的医生说道:“你处理得非常不错。对了,警方有一起需要做精神病鉴定的案子,我希望你能够参与。”

俞莫寒是留德的精神病学博士,医院对他非常重视。而对于俞莫寒来讲,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这起案件的主角名叫高格非,是某高等专科学校的校长,现年三十八岁。前不久的一个周末,高格非驾驶着单位的那辆奥迪轿车去加油,结果刚刚从加油站出来就忽然踩下油门冲上了人行道,造成了三死两伤的重大交通事故,随后高格非弃车逃跑。

高格非很快被警方抓获。他供述说,当他开车从自家所在小区出来后就发现有好几辆车一直跟在他后面,中途还有一辆越野车试图加速拦截他所驾驶的车辆,于是他就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加油站里面。从加油站出来后他发现对面的人行道上有好几个人正拿着武器朝他挥舞着,于是他不顾一切地踩下了油门朝那几个人冲了过去,随后就快速逃离了现场。

警方经过酒精测试证明他并非酒驾。据警方110中心证实,高格非在进入加油站之前曾经打电话报警,声称有人一直在跟踪、追杀他。

车祸的死伤者都是普通市民,与高格非没有任何的关系,出事前他们及周围其他人的手上也没有武器。他们都是普通的行人,想不到横祸转瞬即至。

事发后不久,高格非的父亲就向警方提出了司法鉴定申请。此外,高格非的父母告诉警方,八年前高格非有过一次精神分裂症发作,从高处跳下摔断了右腿。不过那件事情除了家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关于此案,警方提供的材料非常齐全,其中包括当时试图超车的驾驶员、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及其他目击者的证词,此外,医院X线摄片也证实了高格非右腿胫骨存在着陈旧性骨折。

从现有的材料来看,高格非当时精神病忽然发作的可能性极大,因为他在出现极端行为之前存在着被害妄想,而且此人还有过疑似精神病史。不过精神病鉴定有着一整套科学的程序,绝不可以随意得出任何的结论。

精神病鉴定也不是一个专家的事情,俞莫寒只不过是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精神病鉴定组的成员之一罢了,也许是考虑到他比较年轻,所以有关目击证人的调查工作就由他负责。目击证人对事发当时的情况描述对精神病鉴定有着重要意义,因为他们提供的情况往往更真实、更客观,精神病学专家可以借此判断被鉴定人的描述是否存在夸大或者隐瞒。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所以,从被鉴定人的描述中去寻找、发现其是否夸大或者隐瞒事实在精神病真伪的鉴定中尤为重要。

俞莫寒拜访的第一个人是高格非的妻子。俞莫寒需要了解被鉴定人当天从家里出发前的精神状况,甚至会延伸到数年之前。

高格非的妻子名叫席美娟,是省城某大学的教师,年龄比丈夫小近十岁。警方提供的资料显示,她是高格非的第二任妻子。高格非的第一任妻子在数年前死于一场意外。

因为正值暑假,席美娟在家。眼前的这个地方就是高格非的家,一百来平方米的样子,无论是装修还是里面的陈设都非常简单,不过反倒给人以简洁淡雅之感。席美娟看上去确实年轻,模样有些普通。她身上穿着睡衣睡裤,不过睡衣却是长袖的。俞莫寒向她说明了来意,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淡淡的“哦”。

自从俞莫寒进到这个家之后,女主人都一直是这样淡然的态度与情绪,她连茶水都没有给客人倒一杯。俞莫寒忽然间感觉到此时自己正处于一个笼罩在浓浓阴云的空间之中,沉闷的气氛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陪同俞莫寒的社区民警也感受到了此时尴尬的气氛,说道:“席老师,你丈夫申请了精神病司法鉴定,俞医生专门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希望你尽量配合他的工作。”

席美娟的神情依然淡淡的,轻声道:“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随便问吧。”

俞莫寒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和高格非结婚多长时间了?”

席美娟想了想后才回答道:“大概有六……五年多了吧。”

虽然俞莫寒已经打开了录音笔,不过还是在笔记本上面记录下了她刚才的那句话,而且还在上面标注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又问道:“你们一直没有孩子?”

席美娟摇头。俞莫寒看着她:“为什么?”

席美娟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楚,回答道:“因为我的身体不好。”

俞莫寒问道:“在和高格非结婚之前,你知道他的精神有问题吗?”

席美娟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他以前发过病。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当时肯定不会嫁给他。”

俞莫寒的目光闪了一下,问道:“你所说的‘是这样’三个字指的是他曾经有过精神病的病史吗?”

席美娟怔了一下,回答道:“就算是吧。”

她的这个回答似乎显得有些勉强,或者说是含混。不过俞莫寒并没有继续在刚才那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自从你和他结婚之后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精神有问题?”

席美娟再次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的。”

俞莫寒紧接着又问道:“也就是说,在你看来,在你丈夫出事之前,也就是那天他从家里开车出去的时候,他的精神完全处于正常的状态?”

席美娟这一次回答得很快:“是的。”说着,伸手捋了一下头发,袖口因为手的抬起露出了胳膊的一部分。而就在这一瞬,俞莫寒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上有好几道青紫,不过随着她的手从额头处放下又隐藏在了衣袖之中。她刚才的那个动作似乎很随意,时间极短,却已经让俞莫寒内心非常震惊。

俞莫寒指着她的胳膊:“你的手怎么了?”

席美娟的身体颤抖一下,急忙用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手上的衣袖,淡淡说道:“没事,不小心撞到了门上。”

她先前捋头发的那个动作是无意识的,而现在另一只手去抓衣袖却是瞬间潜意识的遮掩。俞莫寒看着她,目光和声音都充满着悲悯的情绪,问道:“你的丈夫,他经常家暴你,是吧?”

也许是受到了这种真切的关怀,也许是悲苦的情绪在内心压抑得太久,席美娟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不过她马上转移了话题:“他的脾气不大好,都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所以我从来都不怪他。”

仅仅因为她不能生孩子?仅仅是丈夫脾气不大好?对此俞莫寒表示怀疑。不过他此时最不能理解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高校教师而不是愚昧的社会底层妇女,为什么会一直忍耐着被家暴的痛苦却没有选择使用法律的武器?俞莫寒在心里唏嘘不已,脸上的同情更甚:“你为什么要选择忍耐?为什么?”

席美娟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她嘴唇颤抖着,但是最终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此时,俞莫寒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或许恰恰是高校教师的身份让她选择了隐忍,仅仅为了所谓的脸面。结合高格非的身份以及当时他第二次婚姻的状况,俞莫寒此时几乎可以想象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的生活环境。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你的私事,我本不应该多说什么……”

看着依然在无声落泪的席美娟,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好吧,那我们回到前面的问题上。席老师,请你告诉我,在出事的当天,你丈夫在出家门前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席美娟揩拭了一下眼泪,摇头道:“他出门从来都不会和我打招呼的。”

俞莫寒继续问道:“那天他家暴你了吗?”

席美娟摇头,随即缓缓站了起来,对他们说道:“对不起,我有些乏了,你们……”

俞莫寒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只好将笔记本收起放到随身的挎包里面,然后去拿录音笔,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席老师,你母亲是不是非常要强?”

席美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不过俞莫寒此时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轻叹了一声,客气地向她道谢后和那位社区民警一起离开了。

社区民警姓姜,虽然他是第一次接触俞莫寒,但对这位年轻的精神病医生印象极好,从席美娟家里出来后他忍不住问俞莫寒道:“俞医生,你最后的那个问题……”

俞莫寒微微一笑,说道:“那个问题和我要调查的事情无关。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某个猜测而已。”

对很多人来讲,精神病医生这个职业有些神秘,社区民警小姜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猜测呢?可以告诉我吗?”

俞莫寒说道:“这位席老师在家暴面前竟然选择了隐忍,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可是一个有知识、懂法律的女性啊,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放不下脸面,还是害怕高格非动用关系让她在高校里面难以立足?我觉得这两方面的因素都可能存在。可是不管怎么说,她最终放弃了反抗,选择了逆来顺受。那么,她做出这种选择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很显然,这和她长期以来形成的世界观有关系,而一个人世界观的形成主要受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影响。当今社会提倡女性独立、自尊,因此,我认为她的这种世界观受到家庭环境影响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能够让一个本来应该自尊自立的知识女性在家暴面前选择逆来顺受的力量肯定是非常强大的,于是我猜测这位席老师应该有一位非常强势的母亲,她很可能是在自己母亲的强制下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小姜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俞莫寒微微一笑,说道:“女儿都是父亲的小棉袄啊,做父亲的如果知道这事怎么可能让女儿受到如此的伤害?除非母亲的强势同时压制着父亲……”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虽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家暴已经涉嫌犯罪,你们警方是不是应该出面管一下这件事情?”

小姜苦笑着说道:“人家没有报案,我们也不好出面的。这样吧,我向妇联反映一下此事,请他们出面的话可能更合适一些。对了,俞医生,刚才的这个问题和她男人的精神病鉴定有关系吗?”

俞莫寒含糊其词道:“也许有关系吧。”

高格非的父母所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套房子是高格非三年前买下的,装修好之后就将他们接了过来。

俞莫寒和小姜一进屋,高格非的父亲就热情地招呼着他们,一边吩咐老伴泡茶,一边给他们俩递烟。他手上的是一盒软中华,刚才就放在茶几上面。俞莫寒和小姜都不抽烟,客气地拒绝后,俞莫寒就开始打量眼前的这个地方。装修得比高格非的家要奢华许多,家具和电器都比较高档。俞莫寒寒暄着问道:“你们住在这里还习惯吧?”

高格非的父亲说道:“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大习惯,后来慢慢就好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农村好,吃的猪肉是自己养的,蔬菜也是自己种的,不会有添加剂和农药。”

俞莫寒笑着问道:“农村的人是不是把加了添加剂的猪肉和撒了农药的蔬菜都卖到城里来了?”

高格非的父亲也笑,说道:“很多人都是那样做的,说起来都是钱这东西害人啊。”

俞莫寒从他刚才的话中感觉到,眼前的这个老人不但诚实,而且似乎还有些文化,也许高格非的成长与这样的家庭有着很大的关系。俞莫寒看了看客厅里面的陈设,笑着说道:“这房子是您儿子给你们买的吧?看来他挣的钱也不少。”

老人显得有些尴尬:“这都是他孝敬我们的,他挣钱的事情我是不管的。”

俞莫寒不想将话题说得太偏,说道:“您儿子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上了解了,不过有几个问题我们还想进一步搞清楚。”

老人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你问吧,我保证向你说实话。”

俞莫寒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说道:“我也希望是这样。第一个问题:据您提供的材料上显示,当时高格非是在乡下从楼上跳下去摔断了腿。当时你们在乡下的房子一共有几层楼?他究竟是从哪一层楼跳下去的?”

“我们在乡下的房子有三层楼,他是从三楼的窗户跳下去的。”

“那是什么样的房子呢?”

“就是农村里面常见的那种楼房啊。是这样的,以前我在沿海打工挣了些钱,除了供格非上学的花费之外就修了那栋房子。在农村修房子花不了多少钱的。”

“那房子现在还在吗?”

“在啊,每年我还要回去住一段时间呢。”

“高格非当时为什么要跳楼?”

“那时候他还在医科大学上班,当时临近过年,他每年的那个时候都要回家的。那天他早上起来不久就跳楼了,我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当天我就把他送到县医院去了,一个多月后腿才长好。他向学校请了假,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来他回去上班后给我打来电话,特别叮嘱我千万不要把他跳楼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当然不会随便对别人讲啊,跳楼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您为什么认为他当时是精神病发作?在那之前他还有过其他异常的情况吗?”

“无凭无故就跳楼,肯定不正常啊。不过当时我并没有从那个方面去想,只是以为他是一时间想不通。这次的事情发生后我才忽然想起那件事情来……他可是大学的校长,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开车去撞人呢?”

是啊,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俞莫寒想了想,又问道:“您对您儿子工作和家庭生活的情况了解多少?”

老人叹息了一声,回答道:“他的事业倒是不错,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学的校长,在我们那一带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过他的命也不大好,第一个女人刚刚怀上孩子不久就出意外死了,现在的这个女人又不能生育。”

俞莫寒问道:“他的第一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老人叹息了一声,回答道:“听说是在家里擦窗户玻璃的时候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一尸两命啊。”

俞莫寒继续问道:“她怀着孩子,怎么还去擦玻璃?”

老人回答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格非后来告诉我说,当时他也不在家里。”

俞莫寒觉得,那件事情警方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想来确实和高格非没有什么关系。随后俞莫寒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这才告辞离开。

接下来俞莫寒去拜访了当时准备超车的那位驾驶员。驾驶员提供的情况比较简单,他告诉俞莫寒说:“他的速度太慢,我当然要超车了,想不到他忽然就加大了油门,吓了我一跳,我就马上减速了。”

俞莫寒问道:“你在准备超车的过程中肯定看到了那辆车里面的驾驶员吧?你发现当时的他有什么异常吗?”

驾驶员回答道:“当时没有特别注意那个人,只是以为他开车的时候不专心。现在有些人就是这样,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还有的人因为压力大容易发生路怒症,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当时虽然有些生气,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为了那样的事情生气没一点意思,你说是不是?”

俞莫寒即刻问道:“当时你看到他在打电话?”

驾驶员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注意到。他加速后我就减速了,也就是在车里面骂了他一句。”

俞莫寒问道:“你骂的是什么?声音大不大?估计对方能不能听见?”

驾驶员道:“我当时在一气之下就骂了他一句:想找死是吧?!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见。”

俞莫寒继续问道:“当时你的车窗是开着还是关着的?那辆车的车窗呢?”

驾驶员想了想,回答道:“我的车窗是开着的,他的车窗……我记不得了。当时我真的没有特别去注意。”

俞莫寒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驾驶员道:“我是搞建筑的,承包一些小工程。”

俞莫寒若有所思地道:“现在的工程项目不大好做吧?”

驾驶员叹息了一声,道:“是啊,项目一层一层承包下来,到了我的手上利润已经非常薄了,最怕的就是出现安全事故……”

俞莫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谁的压力不大呢?很多人都活得不容易……”他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说下去了。此时他禁不住想,如果当时这位驾驶员再愤怒一些的话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呢?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加油站工作人员提供的情况要详尽许多,也许和她们是女性有关。女性往往比较感性,对事情发生的过程较为敏感。据加油站工作人员讲,当时高格非是快速将车开进加油站的,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将车停靠在加油口,一位姓李的工作人员过去询问:“先生,您要加油吗?”这时候他才点头说道:“那就加两百块吧。”

俞莫寒问道:“当时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李姓工作人员回答道:“他马上从车上下来了,给了我两百块钱,同时还慌慌张张地朝四处张望。对了,他最开始的时候没有熄火,是我提醒了他之后他才上车去熄了火,然后就又快速下了车,还是在朝四处张望。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不过我没有问他,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我害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俞莫寒点头:“后来呢?”

李姓工作人员道:“我很快就给他的车加完了油,朝他大声说了一句:加好了!他快速上了车,油门加得很大,几乎是冲出加油站的。这时候加油站的其他工作人员和顾客都注意到了这件事情,正惊讶着就听到外面不远处传来了‘砰’的一声,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大喊:‘撞人了,撞死人了!’我朝外面跑去,看到就是刚才加油的那辆车撞到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那个人正朝远处跑去。”

这个过程俞莫寒已经从监控录像中看到过,不过此时他需要搞清楚的是另外的细节,于是问道:“他在加油前后是否向你提出过需要开发票什么的?”

李姓工作人员摇头道:“没有。”

俞莫寒看着她:“你也没有主动问他?”

她有些尴尬:“如果顾客不需要的话,我们一般不会主动去问。”

很多加油站都是私人挂靠在国有公司下面的,开发票是要上税的。俞莫寒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不过刚才的那个问题非常重要。

从加油站出来后,俞莫寒又去拜访了警方提供的几位目击证人。当他从最后拜访的目击证人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暗,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T恤早已湿透,身上极不舒服。他拿起电话准备给姐姐俞鱼打过去,可是又想起手上的工作还没完成,便又苦笑着将手机放回到裤兜里面。

在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打车回到精神病院的宿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空调带来的凉爽感让他感到神清气爽。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他将一整天的走访记录变成书面文字,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午夜。推开窗户,眼前是这座城市璀璨的夜景。

精神病院位于城市西北面的山上,附近有一个小镇,俞莫寒所在的宿舍就建在这座山的边缘地带。此时,他将目光投向下午曾经去过的那家加油站所在的方向,脑海里面禁不住响起高格非报警时仓皇、恐惧的声音——

“110,110吗?有人正在追杀我,有好几辆车,他们好多人,拿着刀,还有枪。求求你们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