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起兵,易帜!

次日,代理浙江省长夏钊以秋操为名,下令驻扎在省城外围的保安总队集结待命,派发武器。就在各界以为他会率部挺进江西时,夏钊却突然宣布省城戒严,并通电全国,宣布浙江独立,他本人则就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军长、兼理浙江民政,响应北伐军。

通电之后,夏钊立刻命令省厅直属警察部队封锁省城水陆交通,命保安第二大队章燮、章培率部赶赴浙北嘉兴等地布防,以防联军反扑,同时发电报向北伐军总部请求支援。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全国。

不论是浙江各界还是身在江西前线的孙传芳,甚至远在北京的直系大佬,都没想到夏钊会在联军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突然起义。待省城各界反应过来想要对外传递消息时,却发现省府、邮局、交通、电厂、水厂、报社等要害部门已然被警察接管,任何人不得出入。

九江,五省联军指挥部。

“啪!”孙传芳拔出手枪,对准屋顶扣下扳机,又转过身,面色铁青的把手枪扔向巨大的沙盘。手枪落在沙盘上,枪口直指杭州。

沙盘上,绿色的赣江纵贯南北,两个月的鏖战,原本隔江对峙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中路,第三次攻占南昌,切断了九江联军主力南下的道路;在南路,北伐军已突破赣江防线,攻占抚州、吉安,直逼东部的鹰潭、上饶,使南边的赣州成了一座孤城,也可继续向东逼近浙西;唯有北路,联军已然攻入湖北,击穿黄石防线,直逼武昌。武昌是北伐军的大本营,只要打下武昌,就能切断北伐军三路大军的物资补给,让他们在冬天来临之际被困在江西的穷乡僻壤间,不战自败。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撑得到最后,看谁输不起!这是孙传芳搏命的杀招,也已将看似形势大好的北伐军逼入绝境。

可这一切,都被夏钊在背后的一刀给打乱了!

昨天晚上,当他收到夏钊请示出兵的电报时,还以为这只是夏钊为了证明立场的无奈之举,本想回电让他安心守好浙江,不必为流言蜚语所动;即便夏钊坚持出兵,从浙西进军赣东,也是个不错的方案,可以挡住抚州一线的北伐军使其无法长驱东进。

可就是这一晚上的犹豫,等来的却是夏钊宣布独立、投靠北伐军的电报!给他加官进爵,虚虚实实连安抚带敲打,就是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呆在浙江,没想到他还是反了!

“三姓家奴!”孙传芳盯着沙盘上浙江的方向。苏浙皖闽赣,东南五省,浙江最富,一省便占了联军一半的财税。浙江一反,便断了联军的根基。

沙盘边,参谋长刘宗纪,军法处长陈锡璋,军务处长孙基昌,军需处长程登科,军医处长金振中,第八师师长、浙江守备司令孟昭月,上海警备司令宋梅村等高级将领都低着头,不敢直面孙传芳的怒火。此刻他们倒有些羡慕卢香亭等率部在外的师长旅长们了,不用面对后院起火的糟心事。

参谋长刘宗纪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为今之计,当以安抚前线各部军心为先,再判断夏钊的下一步行动,是守在浙江等待叛军,还是主动出击。”

孟昭月看了对面面色凝重的宋梅村一眼:“他不会守在杭州等死的。某愿率部平叛,拿夏钊的项上人头来见大帅!”

孙传芳:“你们说说,他会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副官匆匆而来,呈上一封电报。

孙传芳接过,扫毕,将电报递给刘宗纪:“浙江造反,共产党人又打算在上海搞事情。”

刘宗纪看完电报:“如果夏钊手上有一个师的兵力,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从浙西进入江西,在赣东与南昌、抚州之敌会师。”

孙传芳:“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孟昭月:“他能动用的有警察和保安大队两支人马。警察装备太差,顶多维持地方,没法上阵打仗;能拉出来的,只有三个保安大队的三千多人。三千多人来江西就是送死。”

刘宗纪:“南昌之敌被我军主力牵制,不敢轻动;赣东之敌要去浙江,至少要十天。”

“十天足够了!卑职恳请大帅发兵平叛!”孟昭月再次请战。

孙传芳盯着沙盘,沉吟片刻:“夏钊不是口口声声要率部驰援江西吗?好,本帅就成全他!孟昭月、宋梅村听令!”

“啪!”孟昭月和宋梅村同时立正。

宋梅村没想到孙传芳会点他的将,心想夏钊啊夏钊,我可是没少为你在大帅面前说好话,你倒好,说反就反,置兄弟于何地!

“命你二人率本部人马回师平叛。孟昭月部直入浙江,宋梅村部主力协守上海。”孙传芳望向宋梅村,“前些日子吴玉帅给了我一支骑兵,本帅一直舍不得用,今次就交给你指挥,务必轻骑直入,活捉夏钊。”

孟昭月和宋梅村走后,孙传芳收起手枪,只让参谋长刘宗纪留下:“老刘啊,我打算让子馨(卢香亭)回来。”

刘宗纪一呆,忽然发现孙传芳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秋风习习,大运河边。

田婴齐和朱丽娜并肩站在船头,目送前往嘉兴等地布防的保安大队人马远去。就在夏钊通电易帜后,国民革命军武汉大本营就发来回电,希望浙江起义军能挥师北上,配合革命党解放上海。

摆在夏钊面前有三个选择:第一,原地不动,固守待援;第二,将计就计,西进江西;第三,挥师北上,解放上海。

可一个月前的第一次工人武装起义,短短两个钟头就被镇压下去,时隔一个月,没人知道革命党能在上海掀起什么风浪来。

关键是时机不对。浙江这边已经起义了,上海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回想起吴复言的态度,就更让人怀疑革命党是在利用夏钊。相对来说,挺进江西看似深入虎穴,却是批亢捣虚,不仅有机会让孙传芳顾此失彼,还能与北伐军主力会师,保全自身。可惜夏钊隐忍了两个月,最终还是不敢违逆大本营的意图。

“终究还是一颗弃子。”田婴齐对时局的看法一下子悲观起来。

站在国民革命政府的立场,夏钊确实就是一颗可以拿来牺牲的棋子,这样的棋子,用好了能让敌人方寸大乱;就算用不好,能够将夏钊这等地方实力派消耗掉,对将来治理浙江也有好处。

人最悲剧的,莫过于无论如何选择都逃脱不了被摆弄的宿命。

朱丽娜:“你把人姑娘打晕了,还让我把她弄走,到底按的什么心?”

田婴齐看了眼躺在船舱里的乔麦花,心下一丝歉然。此番能让夏钊下定决心起兵易帜,多亏了乔麦花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她的任务成功了,可她并不知道,成功之后敌人的反扑才是最致命的。她的上线,那个神出鬼没的周培生,绝对不会就此罢手;而周培生的身份,才是田婴齐最怀疑的。

“接下来几个月,你们还是离开省城为好。”他不想乔麦花傻乎乎的继续被人利用,尽管他也利用她完成了关键的一步,但他不想让周培生舒舒服服的利用她,对她心存不轨,这才将她一掌将她击晕,当了回劫色的水匪。丢了乔麦花,周培生应该会手忙脚乱一阵;人一慌,就容易出昏招,就会暴露真实的目的。

朱丽娜:“为什么?”

田婴齐:“兵荒马乱,不想你们冒险。”

朱丽娜:“喂,你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田婴齐:“我有乱过吗?”

朱丽娜:“人家姑娘因为你两次被绑架,说不定心里早就乱了,你非但不怜香惜玉,还要把人送走,你们男人啊,就是这么绝情。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田婴齐笑了笑,关于乔麦花的身份,他并没有费心思去验证,一个缺乏经验的革命者,其用意并不难猜;倒是她背后的周培生是个危险的家伙。

朱丽娜:“现在任务完成了,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田婴齐笑了笑:“还不到时候,事情还没结束。”

朱丽娜:“夏钊都起义了,你能帮她的也帮了,还有什么没做完的?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革命是大势所趋,你一个有为青年,又岂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过你身为孙大帅摆在省城的棋子,夏钊反了,你没有及时报告,一个失察之过是跑不掉的,还是想想怎么跟上头交差吧!”

田婴齐:“所以我要把你们送走。”

朱丽娜盯着他:“我们是你的负担?”

田婴齐盯着她:“不,是牵绊。”

朱丽娜双眸微颤,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他,烈焰红唇,扑面而至。

田婴齐抬起手,本想推开她,终究没舍得这番被女人强吻的滋味。

岂料朱丽娜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在他唇上点了一记,旋即伸手按在他的胸膛上:“你休想甩掉我。”

田婴齐:“你的任务又是什么?”

朱丽娜:“我的任务就是盯紧你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坏事。”

田婴齐感受着她柔软诱人的身段:“我是担心,你背后的人,会断送掉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朱丽娜身子一僵,闪开半步:“我背后的人,侯曜吗?”

田婴齐:“你别告诉我火车上那次是碰巧遇上的。”

朱丽娜:“我是怕你被人干掉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田婴齐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像是遇见到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听我的话,带她走,开春之前不要回来。”

湖口,五省联军后勤营地。

三百骑兵排成三排,一人双马,整装待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魁梧军官站在阵前,朝三百人马高喊:“脱帽,敬礼!”

“哗!”三百人抬手脱帽,动作整齐划一,露出三百颗油光发亮的光头来。

魁梧军官小跑道孟昭月和宋梅村跟前,大声报告:“中原独立旅骑兵营应到三百一十三人,实到三百一十三人,战马物资均已齐备,请长官指示!骑兵营营长,鲁小武!”

宋梅村暗暗点头,这就是吴佩孚吴玉帅用三年时间重金打造的骑兵突击队,清一色的良家子,粮饷充足、训练有素,一直都在河南直隶一带与西北军作战,曾创下奔袭八百里断敌后路,以三百人包围缴械四千人的壮举。

唇亡齿寒,吴玉帅的主力虽然被打垮了,可他还是把这支最精锐的骑兵派来给孙传芳助阵。此前不管战事多么焦灼,孙大帅始终舍不得动用这支骑兵;而今浙江倒戈,这支骑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孟昭月羡慕的看着这支威武雄壮的精兵,羡慕道:“老宋,大帅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你了,这次你要拿不下夏钊的人头来,你可就说不过去了。”

宋梅村反唇相讥:“听说孟公子一直在杭州监视夏钊的一举一动,起兵造反可不是一个人能干成的事,他就一点都没看出来?”

孟昭月:“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夏钊不会反?拼命为他作保的?老宋啊老宋,精兵在手,那可是把双刃剑,能伤人,亦能伤己。”

宋梅村懒得跟他打嘴仗:“此去浙江路途遥远,你打算走哪条路?”

“千里奔袭,必阙上将军。我可没打算两条腿跑回去。”孟昭月朝湖面方向一指,“我已派人征集大船,从此地顺江而下,到镇江入运河,十天就能杀到杭州城下。”

宋梅村笑了笑:“那就恕我不能与你同行了。”

孟昭月:“看来你已有捷径。”

宋梅村:“有孟兄打头阵,我部只需奉大帅之命协防淞沪即可。”

孟昭月朝骑兵队一指:“他们呢?”

宋梅村:“好钢用在刀刃上,骑兵自然有骑兵的妙用。”

孟昭月笑了笑,从九江到杭州,靠两条腿走陆路至少半个月,所以他才会选择水路坐船;骑兵队再精锐,等赶到杭州已是师老疲惫,以区区三百人对阵夏钊数千以逸待劳的大军,哪里还有什么胜算。不过他才懒得多说什么:“那我们就兵分两路,杭州城下见。”

宋梅村翻身上马,朝鲁小武下令:“骑兵队,出发!”

鲁小武敬礼,跑回阵前,大喝:“全体都有,上马,出发!”

蹄声隆隆,宋梅村的警卫连乘车,鲁小武的骑兵营骑马,两部人马在孟昭月面前驰过,向东而去。

省城,孟宅,二楼书房。

孟少杰看看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响的谢子长,又看看一直气鼓鼓绕着沙发打转的冈村武正,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刚要往地上扔,却被谢子长伸手拦下。

“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谢子长拿过烟灰缸放回茶几上。

“还不是最坏啊?”孟少杰指指窗外街对面正在巡逻的几个警察,“盯梢都盯到家门口来了,进来出去都得盘问,不是软禁是什么?”

谢子长:“只是软禁,怕什么。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只要我们不犯错,他就拿我们没办法。”

“这是造反啊!”孟少杰用力在墙上捶了一记,“现在省城上上下下所有要害部门都被他接管了,现在连个电报都发不出去,他真要把我们拎出去枪毙,谁能知道?还有,我爸让我盯着他,你也是奉命从上海赶回来盯着他,现在倒好,他他妈造反了,我们一点都没察觉,我爸,还有大帅,会怎么看我们?你有没有想过?!”

谢子长叹了口气:“夏钊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很高明,几乎瞒过了所有人,我们是失察了。”

孟少杰:“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谢子长:“夏钊以为自己很聪明,玩弄了所有人。可他越是玩弄手段,越是不得人心。”

孟少杰:“人心算个屁啊,枪杆子在他手里,谁敢站出来反对他?”

谢子长:“不得人心,就难以稳住浙江局面;稳不住局面,就会着急寻找出路;他的出路在哪里?”

孟少杰:“你是说,他不敢留在省城?”

谢子长:“他手上有多少人马,留在省城就是等死;可若是不动,浙江乃四战之地,除非出海,剩下不论哪个方向都是死地。”

孟少杰点点头:“那他会怎么做?”

谢子长:“如果我是他,既然都是死地,那就搏一把,去江西。”

孟少杰:“之前在酒会上,他不就说要去江西吗?结果倒好,打着出兵的幌子,造反了!算了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谢子长摇摇头:“这个暂时说不好,他应该会先在省城呆一段时间安抚地方。我们呢,就先当个安分守己的顺民,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等待大帅派你爸带兵回来平叛。”

孟少杰:“我看你也没什么好办法,周兄,不如你出来出出主意。”

隔间后传来脚步声。

谢子长循声望去,来者一袭长衫,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斯文儒雅,文质彬彬。谢子长警惕的打量着他,本能的觉察到掩藏在他儒雅气质下的危险气息:“你是何人?”

“鄙人周培生。”来者推了推眼镜,“省城里对夏钊不满的人可不止二位公子,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