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不怕你

我出了洗手间,走到走廊边往下望了好一会儿,胡有为才珊珊来迟。一进门他便左顾右盼,满脸焦急又烦躁的神情,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文至粤:“怎么了?”

“有件急事,我最近和你见面的事被胡有为发现了。我没想到他在我包里的内层放了一枚监听器,我整理包才发现。今天他一早就出门去了,你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有事,我看到他了,不过现在快结束了。”我说,“那你呢?”

“我躲出去了。”

“注意安全。”我嘱咐她,“等等,你有胡有为的电话号码吗?”

“我有。”

“你发过来吧!我有些事要问她。”

收到了胡有为的电话号码后,我打开手机自带的录音机,然后拨了过去。从楼上往下俯视,胡有为一脸焦躁地接了电话:“喂?”

“胡有为,是我。”

“温藻?你哪里来的电话号码?”

我没回答他:“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我现在已经离开了。”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楼下的胡有为,他有些气急败坏,握着手机一边讲话一边跺脚。我打这个电话来,就是为了诓一诓他。

“电话录音我已经我听了,我现在手里有了你犯罪的证据,可以随时报案。”

“那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逗我呢?”

“不是,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可没那么愚蠢。”

“你做的蠢事可不少,不过现在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什么不敢跟我赌一赌呢?你要知道,我本意只是想查清楚招勒的死因,其他一切和我无关。不管你配合还是不配合,反正只要我去报了案,警方还是会查清我想知道的事情,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实,我保证我不会交出证据,更不会去报案。”

电话里传来胡有为着急的喘气声,我看着胡有为在楼下徘徊了几圈,大概是在考虑。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想问什么?”他妥协了,在花坛边坐下来,垂下头。

“你和林洵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详细的过程。”

胡有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天我去漫画店看书,看到了你和林洵,我离开漫画店准备回家时,又在半路遇见了她。”

从漫画店出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胡有为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四周很黑,也没有路灯。

他看到路上走着女孩子,等走近了才看清,是在漫画店和温藻一起的女孩子。

漆黑的夜里,即使看不见林洵的模样,但还是能模糊看出她姣好的面容五官,胡有为追了上去:“你是温藻的同学吧?”

女孩子回过头来,望着胡有为有些困惑。

胡有为想搭话,想了想却没有合适的借口,随手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只手表来:“我和温藻是朋友,她的手表忘在我这里了,你拿去还给她吧。”

“好。”林洵勉强地应付着,去拿胡有为手中的表时,他却没有松手。手表的表带被扯了一半下来,林洵有些尴尬,又说:“你把那一半也给我吧。”

“等会儿,不着急。你叫什么名字?”

“林洵。”女孩子有些紧张。

“着急回家啊?”

“嗯。”

“还早着呢!和我一起去网吧打盘游戏怎么样?”

“不用了。”林洵转身往前走。

胡有为大步走追了上去,扯住了她的书包带:“书包这么重啊!我帮你背。”

话落下时,胡有为把林洵的书包拽了下来,一手揽过她的肩膀:“走吧!就和我去网吧打一盘游戏。”

“我不去。”林洵挣开了他,惊慌失措地大步往前跑。面前的女孩子跑得很快,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

胡有为追了上去,漆黑的夜里,两团像是影子一样的人在追逐。小路尽头边是河,胡有为还在追着,听到前方响起了“咚”一声响,等到胡有为赶到时。脚下十米多高的河面上,林洵在水里挣扎了片刻,慢慢沉下去了。

“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的。”电话里,胡有为慢慢讲着,“是她跑得太快,没看清路,就摔下去了。”

“那招勒为什么会误以为我参与了林洵的事情?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骗他的,当时我带着林洵的书包回了家,想着尽快处理掉。但是却被李招勒发现了,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那块手表。就用它做了文章,说是当晚林洵的死也有你一半的原因,如果他去举报,我们两个都会遭殃,他信了,自然也就沉默了。”

那晚亲自看着林洵溺水,胡有为惊慌失措地躲回家之后,连续失眠了好些天。

林洵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意外被温藻发现了那些偷拍的照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才好。

晚上,小姨带着招勒来家里坐客。胡有为手里那只林洵的书包刚用剪刀剪了一半,她的课本还没有处理掉。家里不方便烧东西,也怕被发现,胡有为想等着剪碎了再一起扔掉。

等上了趟厕所出来,看见妈妈和小姨在客厅里说话。

“有为啊!我让招勒去辅导一下你的功课,不懂多向人家问问啊!”

“李招勒呢?”

“在你房间呢!”

胡有为低骂了一声,冲进了房间。招勒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见胡有为进来了,抬起了头看他:“林洵的课本怎么会在你这儿?”

“她忘在我这里了。”

“是。”招勒在桌子上扫了一圈,“语文书、历史书、笔记本还有试卷都忘在你这里了。但是她似乎并不认识你,还是说她溺水的事情跟你有关?”

“李招勒!”胡有为咬牙切齿,怕屋外的人听到又压低了声音,转念想了想,才又说,“你去举报好了,忘了告诉你,这件事温藻也有参与,你最好把我们两个一起举报掉。”

看着招勒的脸色慢慢冷了下去,胡有为知道自己的计划生效了:“那天晚上我遇见温藻,是我强迫她把林洵带过来见我的。只不过林洵逃跑的时候,自己不小心摔进了河里溺水死亡了。”

“不信我?”胡有为见招勒没有多大反应,又说,“在林洵的遗物里,有半条手表带,你可以去查证一下。那是温藻手表的表带,而现在另一半的手表在我的手里。温藻很害怕,警方调查的时候没有说出实情,现在难道你要替她说出来吗?”

招勒放下书,什么也没说,径直出去了。

“就是那天晚上,我用这番话去骗他,回头他就没再提过这件事。”电话里,胡有为叙述着,我却像心头扎了根刺。

明明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只要问问我就明白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误以为我被迫害过林洵,为了保全我而沉默,以至于被胡有为用来威胁。胡有为很了解我和招勒,利用了我们的弱点制造了信息差。

归根究底,还是我们之间的不信任,以至于让胡有为有了可乘之机。

我看着楼下的胡有为,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哪怕一点希望也会前仆后继,不顾后果。现在在电话里他将实情对我全盘托出的做法,无论无何也算不上理智。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刚才你说的话我已经全部录下了。除了招勒录音笔的证据,这算是更详细的一份补充。还有你诽谤招勒网暴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算上了,改日我们警局见。”

“温藻,你居然骗我!”

“远不及你。”我关掉手机录音机,挂断了电话,

楼下的胡有为气急败坏地原地跳脚,我看着倒是很平静,内心像是没有泛起任何波澜的湖面。本来以为得知真相的我会释然,却没想到得到答案后,我心里却像是扎进了一根刺。

我本来不想回家,怕胡有为如果跟过去会出现意外。不过宋戈在我家暂住着,料想着胡有为也不敢胡来,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等胡有为出了商场很久后,我才出去,顺路去了一趟徐灿公司,把当时胡有为在网站上造谣招勒的帖子和后台信息打印了一份。准备等今天晚上整理好证据,明天直接去警局报案。

路上和宋戈打了个电话,确认他在家,我才敢回去。

回家打开门,宋戈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办公。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抱着杯子蹲在地上暖了暖。

“你这是怎么了?”宋戈问。

“心口不舒服。”我缓了一会儿,播了录音给宋戈听。录音时间不长,但听起来却格外漫长。

“没想到胡有为跟林洵的事有关。”听完录音之后,宋戈也沉默了起来。

“我明天就去报案,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想了想,又说,“这些天谢谢你,等警方那边逮捕了胡有为,你也不用再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负责了,这几天睡沙发难为你了。”

一夜未睡,一大早准备好了证物,开车去警局报案。

开到一半路过早餐店,我意外地在早餐店门口见到妈妈了,她买了一笼包子。

车开过去十米之后,我还是倒回去了,摇下车窗准备跟她打招呼,她也看到我了,快步走了过来问我:“你怎么在这儿呢?吃饭了吗?”

“还没有。”自从那天吵过架分开之后,这么多天,大家也都冷静了,默默互相退了一步,“我还有些事。”

“他家的烤红薯特别甜,我去给你买几个你带着路上吃,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好。”

刚等了不到一分钟,身后有车按了喇叭,原地没有停车的地方。我启动了车,就近往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开去。

车库里黑漆漆的一片,我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在了离出口近的地方,方便一会儿开出去。

关上了车门,我从人工通道往外走。走了十几米,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刚想回头看,有人突然从背后勾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把我往后一路拖行。拖到我的车门边时,他从我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车门把我往车里塞。

头撞到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扔进了车里。脸贴着座椅,身后的人也挤进来了,车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身后的人紧接着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扯了起来:“怎么?昨天不是很得意吗?真以为我逮不到你?我可盯你一天了。”

胡有为那一张让人憎恶的脸就在我的面前,让我躲也躲不开。

“录音呢?还有手表,把它们给我!”

我平静地看着他,欣赏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证据?”

“嘴还挺硬!”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绿柄的水果刀,拍了拍我的脖子,一路往下,滑过我的胸口,直至腹部,“现在还倔着不说,一会儿可就该绝望了!”

“现在绝望的是你吧!为了你想要得到的证据,不惜再加一条人命,真是破釜沉舟。只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必胜的决心?”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嘴里低骂了一句。他的手摸过我身上的所有口袋,没有找到东西,把我丢掉了一边,开始在车内翻找。

录音笔和手表就放在后座的袋子里,手机里还存了一段录音。胡有为搜了前座,又去翻后座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装着录音笔和手表的袋子,我喘着气从座位上爬起来,去扯他,被他狠狠甩开了。

“安静点!”他吼了一句,大约是恼了。从身后扯着我的脖子,我拼命地拉扯着他环住我脖子的手臂,他的手臂像是一条粗壮的蟒蛇,勒得我呼吸困难。

他将我狠狠拖下了座椅,紧接着松开我的脖子,踩着我的身体从后座爬过来。我终于可以呼吸了,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抓住他踩在我身上的腿。

他的脚踩着我的胸口往下的位置极痛,我咬着牙,紧紧扯住他的脚腕往后拉去。他重心不稳地狠狠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松开!”他朝我吼。

我仍然使尽全身力气拉着他的腿不放,他被我拖着半跪在车内,空出来另一只脚疯狂往我的手上踩去。

一下又一下,我感觉手像是骨折了似的,被他坚硬的鞋底摩擦着。我的手腕渐渐使不上力气,鲜血隔着他的鞋底面从手背渗出来,他骂骂咧咧着,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他推开车门,眼看着他要逃走,我艰难地爬起来,再次拉住他。使出全力往车内扯,胡有为压着我一起往车内倒去,我的脑袋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一时间有些发懵。

他倒是动作迅速爬了起来,我看着他的面孔在我面前放大,拳头举了起来。“有完没完了。”

“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软弱的温藻了,我不怕你。”我说出这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拳头并没有意料之中砸下来,车子后方的入口远远有车驶进来。也许是怕被人瞧见,胡有为收了手,转身把车门关了,我瞅准机会扑了过去,从他手里抢过了车钥匙,启动了车子。

“你干什么?”他怒吼着我,伸出去抢我手里的方向盘。

我开着车驶出了地下车库,想着就近开去警局。

“停车!”他喊。

我没有理会他,车一路上疾驰着,他不依不饶地撕扯着我。车开到前方十字路口,亮了红灯。我准备刹车,胡有为一把拉扯着我,想把我从驾驶座换过来。我打了个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一头撞在了一旁的花坛上。

看着车窗外,路人已经开始围了过来,我这才冷静下来。

前方红路灯的十字路口,交警闻讯赶来,我悬着的心此刻慢慢平静了不少。

“真是要疯掉了。”胡有为说,抓了抓头发,“不想死的话一会儿好好配合,等应付完警察我就放你走,大家各退一步。”

就目前的状况,等下车后局势才对我有利。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激怒胡有为,我没答应但也没有抗拒他的提议。

前方交警敲了敲我的车窗,示意我们下车。

“一会儿你就说你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了。”

我瞥了一胡有为一眼,没说话。

胡有为跟在我身后下了车,交警看到我们,像是诧异:“你们打架了?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谈恋爱闹了点别扭,一会儿就和好了。”胡有为在一边解释,站在身后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推搡了我一下,“是吧?”

“那也不能这样,你看你把人家打的?眼睛都肿一圈了。”

“是我的错,一会儿回家跟她道歉。”

“那你还抓人家胳膊干什么?不能放开好好说话。”

胡有为错愕了一瞬,慢慢松开了我。

“这个人在撒谎,我和他根本不是情侣,他想绑架我!”我看准了时机,推开胡有为,向交警跑过去。

倒是胡有为眼疾手快,但更像是被我激怒了,向我冲过来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刀架在了脖子上。

我被他扯到怀里,水果刀挨着身体格外冰冷,他一个不小心,我的脖子就被划出了一道血印子。

“都是你逼我的,我给过你机会了。”胡有为开始暴躁了。

他拖着我一路往后倒退,到了广场上的墙角。本来清冷的早晨,围观的群众渐渐多起来,不大一会儿周围就开始车流堵塞了。

交警对着传呼机神情焦急地喊了几句,想上前跟胡有为交涉:“朋友,我们有什么困难好好说行吗?”

“没想到真的走到了同归于尽这一步。”我说。

“你别说话!”胡有为呵斥我,能看来出他很烦躁。虽然胁迫着我,但也没做出多么出格的举动。大概是还在犹豫,这让我明白自己跟他还有周旋的余地,只不过是一场拉锯战而已,看谁能攻破谁的心理防线。

“真的没有必要闹到这种地步。”我对他说,“不管你再怎么处置我,你的结果最后都是一样的。还不如你现在主动自首,至少还能从轻处理。”

“你是非要跟我死磕吗?”他咬牙切齿,“你就真的不怕?”

“怕,但是能解决问题吗?”也不过一直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而已,连自己挚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过几分钟,警车呼啸而来,围观的群众拥挤得广场上都是,警察在现场维持起秩序来。

为首的一个年轻的警察代替交警上前交涉,被胡有为勒令往后退了几米。

“你有什么需求,你尽管开口。”警察试着跟胡有为谈判,“你看太阳都出来了,你挟持这姑娘都大半天了,要不然把我换过去?”

胡有为没理他:“我跟她有仇!”

“有什么恩怨我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是不是?”

周围很安静,我听他们一来二去交谈着,心情平和了不少,不过这下被胡有为挟持着一动不动许久,手脚已经完全麻掉了。围观人群这时却突然有了骚乱,我看着人群中有人拼命往这边挤过来,引得前排的人频频回头去看。

“温藻!温藻!”我听见有人叫我。

那人终于挤出了人群,向我的方向跑来,但被身后的围观群众拉住了.

“用我换她好不好?把我换过去!”妈妈手里还提着一袋红薯,她说要给我买红薯吃的,让我在原地等一会儿她。

“有警察呢!你去干什么?”有人劝她。

她拼命挣脱着,脸上全是眼泪:“那是我的女儿!”

我看着她,眼睛湿润到模糊了。

人群中她还在发了疯似的喊我的名字,我哽咽住,我静静地看着她,喉咙像堵了一块。

阳光慢慢炽热了,警察还在耐心地跟胡有为交涉。我看着妈妈,她一脸泪水,脖子上也全是汗。招勒是我的软肋,但我也忘了我是妈妈的软肋,我的心慢慢软了下来:“胡有为,你在网上编排造谣招勒的事,还有你追林洵导致她失足落水的事情,加起来可没有故意杀人罪这么严重,你没有必要为了捂我的嘴做到这种地步。这对你来说,不划算。”

他在听我说话,握着刀子的手松懈了。

“我一直追求的,也不过是真相大白,希望你做的恶事能得到应有的惩罚。置你于死地的事,我做不了,法律也不允许。我只不过,想还招勒一个公道而已。”

“你是这么想的?”

刀子不再抵着脖子里,他似乎也在犹豫。

“冷静点,收手吧!”我说。

他犹豫了,刀子离我脖子远了一寸,趁着胡有为松懈的功夫,我扑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他吃痛,手里的刀子掉落在地上。

他想抢刀时,前方的警察已经涌了过来,上前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我还惊魂未定,就被警察飞快地抢了过去,把我带到安全地带了。

我看着胡有为被戴上手铐,押送上了警车,悬着的心此刻缓缓放下了。

妈妈跑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我脖子上的划伤:“疼不疼啊?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事。”我还是想先把胡有为的事处理干净,“我先去趟警局。”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一会儿的事,我还要做笔录,你去了也不方便。”

她还是不太放心。

“真没事。”我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