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万掌柜
马厨子留在后厨抢救自己的八宝饭，秦易则和方不同走回大堂。
大堂里，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正斜坐在桌上，无力地举起茶杯小口啄着热茶。
他的面颊偏瘦，头发乱糟糟的，眼球布着血丝，唇上是两瓣零碎的八字胡，看起来不修边幅。
方不同一见此人，便是一愣，因为这个万掌柜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位。
原来，在去年秦家家主秦直去世后，原本那位憨厚的万掌柜没过多久也患病去世了。
家主去世，秦家正值混乱之际，哪里顾得上得月楼？所以，一个不察，就让原来的万掌柜之子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接管了得月楼。
所以，现在的万掌柜其实是原来那位的儿子。
不过，这位万掌柜可不比以前那位，他为人刻薄寡恩，最爱占小便宜。
小二哥阿峰为万掌柜倒好了热茶，便在他旁边轻轻拿蒲扇扇着风：“掌柜的，我在得月楼都干了两三年了，咱之前说好的要涨的工钱，您看……”
一听此言，万掌柜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眼睛一瞪：“涨工钱？你想得倒美，现在得月楼有活吗，每天闲不死你，还好意思问我多要工钱？”
小二哥毕竟稚嫩，被万掌柜这么一说，面皮瞬间就红了：“可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
“你也说那是之前了，形势赶不上变化，这你都不懂吗？”小二哥才说了一句，万掌柜却说了个没完，
“要我看，现在得月楼的生意这么不景气，全都怪你疏懒成性，哼！这个月的工钱我要减你一半！”
小二哥顿时急了：“掌柜的，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你扣我一半工钱还让我活吗！”
万掌柜却笑吟吟的：“那你就别在我这儿做了啊，正好我另外一半工钱也省了。”
小二哥眼睛红肿，他咬着嘴唇，紧握拳头一言不发。
秦易被吸血鬼老板压榨久矣，见小二哥被这般欺侮，不禁义愤填膺：“万掌柜，你好大的威风啊。”
“哦？”万掌柜转过头来，他这才发现屋内竟走出两个人来。
他将小眼睛眯了眯，站起身哼哼道：“你是哪个？”
秦易顺势坐在万掌柜方才坐着的椅子上，轻笑道：“做生意的，信义为先，你若连手下人都无法取信，又如何取信客人？”
万掌柜见秦易大喇喇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色有些不忿：“我管我的人，与你何干？”
“巧了，还真关我的事。”秦易呵呵一笑，“不过，这事倒不急，我要先查下账。”
一听到“查账”这两个字，万掌柜的身子瞬间一个激灵，警觉道：“查、查账？敢问公子是……”
秦易斜了他一眼：“我姓秦，秦家的秦。”
“秦家！”万掌柜的酒意一下子被驱散，他迟疑着说道，“公子有什么证明？总不能随便一个人来了，说是秦家的人，就能随便查我得月楼的账吧？”
秦易将怀中得月楼的地契取出，拍在桌上：“将近三个月的账簿都拿出来，我要仔细看上一看。”
万掌柜一怔，他仔细观察着地契，把眼睛从李荣浩睁到卡姿兰，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契里。
终于确认无误后，万掌柜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地契放回桌上：“秦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取账簿。阿峰，快给秦公子看茶！”
阿峰此时也呆住了，没想到这位厨艺极好的公子，竟然就是他们得月楼的东家！
阿峰不由一喜，若是东家能为自己出头，把那扣下的一半薪水还来就好了。
不过他也不报多少希望，毕竟人家是贵人，怎么会为自己一个下人做什么？
不多时，万掌柜已经将账簿呈了上来，秦易看了会儿，眉头渐渐蹙起。
他蹙起眉头，并非是看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什么都没看出来。
账簿上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秦易心算了几遍，都没能找出任何漏洞。按照账目上所写，得月楼之所以亏损，基本上是因为食物的浪费。
简单来说，就是采买了食材，却卖不出去饭食，白白浪费了食材。
秦易知道，这种账是最难查的，表面上浪费的食材掌柜的完全可以带走吃掉又或者直接空宝，这样一来，唯一亏的就只有酒楼。
至于客人住店的收入，那是基本没有。
秦易斜眼看了下搓着手站着的万掌柜一眼，淡淡说道：“这得月楼的生意，比起其他几楼，可是差得远了。”
万掌柜拍着胸口，忿忿不平道：“谁说不是呢，这看得我既心急又眼热呢。”
秦易暗自冷笑一声，然后摆出一副好奇之色：“看账簿记下的情况，店里似乎没几个人来住？”
万掌柜道：“是啊，按理说，现在的时段金陵城的出入人口极多，生意应该极好才是。”
秦易皱起了眉：“那你没调查为什么吗？”
万掌柜惆怅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可把我愁死了。”
秦易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万掌柜都没有站在解答问题的角度回答，而是又把问题抛了回来，这让秦易不禁恼火：
“我问你为什么店里生意这么差，你倒是和我抱怨起来了，净说些废话！我要是听的是为什么生意会不好，你做了什么，而你又将打算怎么做！”
万掌柜丝毫不慌，直接低下头装起糊涂，嘴里支支吾吾的，活像被家长训话的小孩子，但他依旧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东家，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秦易拧着眉久久不语，这个万掌柜简直是块滚刀肉，根本不说人话。想在他口里听到有用的信息，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秦易拍桌站起：“我要视察下住宿环境，带我去楼上客房看一看。”
“好嘞。”万掌柜应了一声，看着秦易恼火的模样，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讽笑。
东家来人就了不起？一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我这耀武扬威？秦家的那个秦曲都在我这讨不找好呢！
要是连你这个小娃娃都糊弄不过去，我万布奇万大掌柜不就白活了四十多年？
哼，这才逗了没两下就生气了，简直不堪一击，待我再磨你几下，必让你恼羞成怒滚回秦家！
万掌柜刚想带着秦易上楼，这时候马厨子却忽然从后厨走了上来，他将还没有死透的八宝饭连同那几道里脊肉做的美食一同端了上来。
秦易看到马厨子，脚步一顿。
他料想这万掌柜要是跟过来，说不定还会给他打马虎眼外加整什么幺蛾子，实在有害无益，不如找个老实人过来。
于是，秦易对万掌柜道：“你不必上去了，让阿峰和马厨子跟我上去就行。”
万掌柜一愣，他滴溜溜转了下眼睛，然后斜了阿峰和马厨子一眼，哼声说道：“你们俩，可要好好照顾秦公子，要不然，哼哼……”
听了他的恐吓，阿峰自然是面色又青又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马厨子却不以为意，满面惊喜：“爷，您是要在这里住下吗，太好了！”
万掌柜呵斥道：“怎么和东家说话呢，你注意点规矩！”
“东家？”马厨子挠了挠头，表情要多憨有多憨。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忽然瞪大了宛如铜铃的眼睛，惊呼道：“爷，你是得月楼的东家！”
秦易点了点头：“上楼去吧，带我去看看楼上客房。”
“好嘞！”马厨子爽快答应，虽然一开始和秦易闹了些许不愉快，但人家明显没有计较，这让他不禁暗暗佩服。
再加上想让秦易教他两手，他哪能不找机会大献殷勤？
马厨子连忙将手中的饭食放在桌子上，屁颠屁颠前面带路：“爷，你要去几楼啊？”
秦易直言道：“从二楼到五楼，我都看一遍，你带我转一转就行。”
“好嘞！”
看着马厨子狗腿一样带着秦易上了楼，万掌柜冷笑一声，他之前还以为这马厨子是个倔驴脾气，不好操纵，现在看来却也不过是个溜须拍马之辈。
嘁，不过如此。
坐回椅子上，万掌柜抽了抽鼻子，看着秦易做的三吃里脊，不禁咽起了口水：“好香啊……”
他伸手捏了块小酥肉入口，眼睛不由一亮，他连舔了几下嘴唇：“怎么会这般好吃，这是马厨子的新菜式？倒是小瞧了他。”
他冷哼一声，骂道：“这狗杀才之前不拿出来卖，现在得月楼都没有多少客人了，他就算弄出来，也卖不了多少，真是个纯纯的蠢材。”
嘴上虽然在骂，但万掌柜的手上却没有停，他探手去取锅包肉，这外表焦酥、内质软嫩的美味一进嘴巴，他的眼角纹都笑得弯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好吃？他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隔壁的菡萏楼都做不出这种美味吧。不不不，不仅是菡萏楼，就是金陵最顶尖的状元楼，都比他远远不如。”
万掌柜舔了舔手指，正想再捏几块锅包肉入口，酒楼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万掌柜，你转让得月楼的那桩生意，咱们再谈一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