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原委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遮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卫宗对裴微点点头：“我不太会说话，还是你说吧。”
裴微轻咳一声，要交底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先从案子本身说起吧。”
闫竞看着她。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们接到报警，说女儿去岛上旅游的时候失踪，警方上岛调查，包括女孩住宿家庭的老板和轮渡工作人员，都证明女孩已经坐船上岛回家，但女孩家人表示从没见过女儿，而且也联系不到，那时候我们就产生怀疑了，但只是猜测女孩在某个地方遭遇了不测，还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闫竞听的认真。
“接下来的八个月时间里，我们又陆续接到大概三起报警，都是家里上岛游玩的女孩失踪，上岛调查，岛上居民的说辞和第一次如出一辙，都是说女孩子已经走了。”
闫竞皱眉，一次可以说是意外，短短时间里接连发生几起，明眼人都能看出里头有猫腻了。
“上头很重视这事，命我们加快速度搞清楚，讨论之后，决定让卫洋先上岛探探情况。”
原来卫洋也是警察，这就能解释一些闫竞先前的疑惑了，他问道：“卫洋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没来得及跟你们汇报就被顾军他们发现了吧？”
“是的，卫洋刚上岛的时候每天都会汇报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顾军他们放松警惕，竟然让卫洋看到了顾军的账本，但也因为这个，顾军发现卫洋有问题。”
闫竞一愣：“账本？”
“是，每次卖掉的姑娘，他都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名字是什么，卖到哪里，价格多少在这笔交易里他的成本是多少，纯利润是多少，他都有记录。”
闫竞的眼神瞬间冷下来，顾军把人当成什么？鸡鸭鹅牛羊猪？价格、成本、利润，这些经济学上的词汇居然会用到人的身上！
“抓住顾军后我们就是根据这个本子找到了那些被卖掉的姑娘，不然要让顾军说实话，肯定要费不少时间。”
裴微说到这里直摇头：“刚被抓回去的时候顾军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完全不知情，问她以前被他卖掉的姑娘去哪了他就装傻，大概是觉得说了实话就没转圜余地了，咬死就是不开口，顾左右而言他，审问的时候很费劲。”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会让赵静借舒兰的名义接近我们来探底，就代表对我们有所怀疑，那次如果我们稍微表现出一点认识卫洋的信息，顾军就会把所有尾巴收起来，绝对不会把你视作猎物。”闫竞想了想，又问道，“赵康应该没有顾军谨慎。”
“是，审讯赵康的过程简单很多，但他只说，他，包括岛上其他人，都只是听顾军命令做事，挑人、卖掉、收钱都是顾军动手，他们只在最后分点钱。”
闫竞失笑：“这是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顾军身上。”
“是的，不过也正常，那些人原本也只是为了钱才听顾军的，现在事发，他们当然想让自己罪行尽量减轻，钱要紧，但命更要紧。”
“赵康是顾军的主要助手，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都跟这事有关系，有的明里暗里也帮了些忙，有的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查取证的过程中，那些岛民才是最难办的，我们把相关人员带到局里询问，他们说，知道顾军在做什么，但没想过这是不对的。”
裴微不知道能用什么词语形容审讯过程中的惊讶愕然，就她的观察，那些人说这话不是骗人或者想脱罪，理所当然的模样告诉裴微和同事，他们就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认为拐卖人口就是普通的买卖，和卖其他东西没有区别，反正有人愿意出钱。
当时裴微和同事面面相觑了足有两分多钟，都没能消化这种在他们看来比奇葩还要奇葩的想法。
闫竞沉声道：“顾军做这件事，一来能给经济条件不好的乡亲们一点甜头改善生活；二来，估计也是因为岛上不少适龄男人娶不到妻，像郑家那样，他们觉得这是一个让单身汉传宗接代的途径。”
裴微惊讶于闫竞有道理有逻辑的分析，审问到后来，那些村民们的意思总结起来，的确就是出于这么两个理由，这让他们既生气又无奈：“郑家的儿媳妇是陈超弄过来的，收了郑家一大笔钱，顾军和赵康作为中间人，也得了一部分，陈超说，算是礼尚往来。”
“陈超？”闫竞被“礼尚往来”四个字恶心的想吐，“是跟顾军赵康一起在地下室帮你拍照的那个？”
“就是他，据交待，他和顾军合作有两年多了，顾军负责找上岛旅游的单身姑娘，经由陈超的手卖出去，陈超和顾军按照谈好的比例分钱；同时，岛上有急于娶亲的男子如果要买老婆，他也帮忙从外地弄姑娘过来，根据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除了郑家，岛上还有另外两家的媳妇是通过陈超和顾军手娶进门的。”
闫竞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只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脑袋发晕双眼有短暂的模糊，这是他气愤到极致的表现，出口的话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王八蛋！”
“搜查、取证花了好几天，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后续工作没有结束，涉及的人太多，还有外省的，需要当地同事们配合调查。”
裴微没有说的太详细，来之前，上司告诉她，把相关脉络告诉闫竞就好，他会明白的。
闫竞是写悬疑推理小说的，辞职前也是从事某种职业，这么多年，见过的、听过的、面对过的各种坏人、神经病太多太多，闫竞觉得应该没有什么能让他过度愤怒了，已过而立之年，早已不是冲动行事的年纪，可听完裴微的叙述，他非常后悔当时在地下室没有多给那三人几个飞毛腿。
把人当作有价的商品卖来卖去，毁了多少女孩的清白甚至一生，事后还不知悔改，让闫竞的暴力冲动再次窜了出来。
可是，注定揍不到人，闫竞粗粗喘上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再淡定：“大概的情况我明白了，但还有件事你没说。”
裴微一愣：“什么事？”
“为什么找到我？还是用不光明的手段逼我去岛上。”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大腿有点发麻，闫竞索性站起来放松筋骨，双手背在身后扭动身躯，像小时候每天必做的广播体操，“我又不是警察。”
裴微和卫宗对看一眼，这个动作被闫竞准确的捕捉到，他笑：“怎么，不方便说？”
“闫竞，不瞒你说，不是不方便，是我们也不知道。”裴微为难道，“我们都是听上头指示行事的，说实话，我们也好奇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胁迫’你帮忙，只说让我们一切都听你的。”
闫竞不言语。
“闫竞，好歹我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其他的不敢保证，但是这一点，我绝对没有骗你。”裴微郑重其事道。
卫宗在一边点头，表示他们俩情况是一样的。
彼此安静了一会，闫竞再次开口：“关于案子，有些细节，你们不方便透露，对吗？”
裴微：“是，这是我们的规定。”
“那行吧，既然你们来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局里一趟，我的车子送去保养，正好搭个顺风车。”闫竞指着墙角的拖把和水桶，不客气道，“你们帮我打扫卫生，弄完了就走。”
裴微、卫宗：“……”
“别磨蹭了，来吧。”闫竞指使他们指使的没有丝毫愧疚感，非常顺口，“我弄的差不多了，没多少地方需要擦了，加快速度，一会天都黑了。”
坐在车里进城的半个多小时时间里，闫竞一言不发，在后座上盯着外头飞速倒退的景色瞧，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微和卫宗也不敢问他进局里干什么，看闫竞的样子，问了也不会告诉他们的。
警局对闫竞来说不是陌生的地方，但两年多未曾踏入，从车上下来，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和来来去去身着制服的身影，闫竞觉得有丝恍惚，站在门口愣愣的看了许久。
“闫竞，那个，要不然你在这边等一下……”裴微觉得闫竞很有点奇怪，望向大门的样子似乎在怀念什么，按照规定，无关人员不能进入办公区域，只能在外面等待。
旁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浑厚而中气十足：“不用了，让他进去。”
裴微和卫宗一惊，赶紧敬礼：“局长！”
“小闫啊，这么久没见，你终于肯来了。”局长是个微胖但精神十足的中年人，对一旁目瞪口呆的裴微和卫宗点头，“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忙吧。”
“是。”
两人往里面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闫竞低着头，局长则笑着拍他的肩膀，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就是熟人，而且是很熟很熟的熟人。
实在是意外。
“局长……”闫竞忽然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他过来的目的是搞清楚一些事，可站在这里了，面对许久不见的局长的笑脸，他一点都不想搞清楚那些，只想赶紧走人，越快越好！
局长笑着拍他肩膀：“既然都来了，进去坐坐吧，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不想念这里吗？”
闫竞垂下脑袋，不知道如何回答。
“走吧，你想知道什么我明白，先进屋，我慢慢告诉你。”
“局长，我还是……先走吧……”从不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闫竞，头一次觉得嘴巴这么笨，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更不敢和笑眯眯的中年人对视。
“小闫，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介怀。”局长知道闫竞在想什么，深深叹了口气，“当年你辞职，就是为了那件事，虽然你不说，可我，还有你的兄弟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