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后话

卫禊把六月拽开,隔开他想随时作怪的手指,“不要大惊小怪。”他把时念九扶起来,任凭这个叫“肥遗”的玩意大吼大叫也不去管。

六月刚刚戳在了鹌鹑的眼睛上,疼得时念九半边身子都麻了,心累到无以复加。

手臂沉重,时念九只能弓着背,像拖麻袋那样拖着自己的行李,肥遗时不时像鼓出来的肉瘤借机恐吓时念九,但它伸不了太长,超过一定的范围,它的身上就会冒烟灼伤,再像坨橡皮泥似的,把自己揉吧揉吧缩回去。

时念九心里有些疑问,正想问问卫禊,谁料一转头,竟然看见他抽身离去的背影,他心慌之际,一把抓住了他:“你去哪儿?”

卫禊平淡地回答道:“你们先走,我还有些事。”

这样时念九就更加不能放开他了,拽紧了他的衣服:“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去干嘛?”

卫禊垂着眼没有回答。

时念九心里一颤:“我们和你一起去,这样有个照应。”

卫禊拂开他的手,用一种冷静且带着浅浅命令式的语气说: “不用了,你上去以后,在幼儿园里找一具死亡六年以上的女尸。”

“女……女什么?”卫禊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掉了,时念九倒是想追他,但是自己的手臂千斤重,他拖了半米,卫禊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转过头想看看六月的反应,六月呆呆地看着卫禊走掉的方向,一点反应也没有,时念九说不清她是舍不得还是担忧,或者只是纯粹的发呆而已。

他撩开她的刘海,把那张小脸露出来:“我们先上去等他,好不好?”

六月听到半晌才有了动作,缓缓地转头,缓缓地点头,稍许伤痕让她原本就楚楚动人的娇靥显得格外委屈。

“那我们先走吧!”

他吃力地拖着沉重的手臂,弯着腰,拖拽着走着。

“对了,你头上的伤还疼么?”

六月摇摇头。

“那个寸板头,你认不认识?”

六月再一次摇摇头。

“奥米伽呢?”

“不认识。”

“那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对我们下杀手么?”

“不清楚。”

时念九重重叹了口气,还真是一问三不知啊。

这个道场仿佛是个一个大圆,不知不觉,只是向前走着,居然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巨斧房间的上方,正是这个地方他遇见了六月,看见她带了一群人从通道里面滚了出来。据她所说,这个通道会通到前面地上的袁家山吕祖庙。

时念九还是决定从他和卫禊进来的那条道路撤出去。

当时念九重新爬出去的时候,他感觉心头的重鼎突然落了下来,忍不住大喘了气,好些失神。现在月在梢头,仍是夜晚,在地下待得时间也不长,时念九仍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经历了春夏秋冬一般。

地下黑,地上的夜晚也黑,但是两者有明显的不同,地下连气都是死的,待久了,像是要夺走人的希望一般。

时念九把六月扶出来,一下子就看见自己落下的乐器箱子,赶紧把医疗箱拿出来替六月重新处理了一下。

卫禊那个二傻子,肩头这么长一条伤口,居然还要往里钻。

说来奇怪,走的路上他还未发觉,现在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手臂那阵抑制不住的暴乱已经停止了,更不会随时随地的从藤蔓的空隙处突然生出一副好口牙,要咬断他喉颈的样子,好像和他的手臂已然化为了一体。而卫禊的藤条似乎极有灵性,重量一点点地减轻,体型更是从一开始的参天大树变成邻家小花圃的青藤。

他都快感觉不到手上还绑了个东西了。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卫禊交代的事情。

“六月,卫禊之前说的是,女什么?”

六月一歪头。

时念九尴尬地笑笑:“女尸?”

他挑着眉,充满希冀地看着六月,但愿她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六月看着时念九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时念九头疼地捂住脸,这个卫禊,不是整他吧?

他和六月双双拿着铲子。那具死亡六年以上的女尸他到底要去哪里找,总不能把地都掘开来吧,掘地三尺这种事情,他就算是想做也不太可行。

幼儿园里应该没有哪里能藏女尸的地方,毕竟当时小儿鬼可是带着他从厕所到教室到玩具房一间间看过去的。

他们忙活到天空翻鱼肚白的时候,找到一具女性尸体,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卫禊要他找的那具。

开玩笑,他又不是法医,谁知道这个人死多久了。

而且时念九答应卫禊的时候也没想太多,那种情况下,压根容不得他多想,但是他刨地的时候,他每一铲子下去,几乎都在祈祷不要挖到东西。虽然事情有一就有二,但是腐尸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挖这具尸体的时候,他几乎一下子就吐了出来,忙活了一个晚上肚子里压根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尸臭还有酸水味,一切都让时念九想要昏死过去。日刚出的时候,天边是隐隐的血色,血色下面无表情的少女脸上带着凝结的血迹,毫无犹豫地一铲子一铲子挖着死尸。

时念九觉得太阳穴脑袋突突地跳,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安慰,终于重新振作了起来。

两个人刨了个大坑,让尸体完全露出了样子。

眼看着天快大亮,为了不让借宿的主人家起疑,他决定还是先回去洗漱一下,休息一会儿,再说要怎么处理这具尸体他也全然不知,一切还是要等卫禊回来拿主意。

天亮时候的路可比天黑时候的好找多了,主人家的特征他也记着,很快走进了村子就找到了。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外面洗漱,头发湿漉漉的,拿着毛巾搓揉。

时念九有些恍惚,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这不是卫禊么?他不是说有事情要办,怎么回来的比他们还要早?

卫禊的衣服全部换过了,到处都弄得干干净净的,清贵的样子看上去十足的不近人情,身上哪里还有一丝血迹?和卫禊相比,他们两个好像从那个泥潭子里面拎出来的一般。

多子几乎一夜未睡,时念九被抓走后,卫禊就让他一个人先回去了,他跑到家里腿肚子还在打颤,六神无主又不敢和家里的人说,闭上眼睛不是看见女鬼就梦见时念九出事了,时不时还会有卫禊扮鬼的可怕模样,惊得他浑身出冷汗。

他睡不着,天刚亮就坐在了外面,接着卫禊回来了,看他独身一人回来,多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想到时念九可能出事,他就发慌到不行,整个人蜷在小板凳上局促不安,

他眼下带着乌青的双眼却在看到时念九的一瞬间亮了起来,飞扑到他怀里,眼泪鼻涕一下子全出来的,“呜呜呜。”他大概还在说什么,时念九一句也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了,几乎是惊恐地退出了时念九的怀抱,捏着鼻子说道:“你好臭啊!”

时念九僵着手。

又不是我让你冲过来抱我的!撞疼了我,我还没说啥呢!

多子的妈妈听到声音从屋子走了出来,看到时念九愣是晃了晃神,勉强抑制住自己要冲破喉咙的尖叫,“你这是去哪儿了?”

“额......早上晨跑的时候不小心掉坑里了。”时念九嘴角抽搐着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心里自嘲着想着:这下好了,真掉泥潭子里了。

女主人震惊地说着:“那赶紧去洗洗吧!”

“好。”

时念九往里走,六月自然也跟在身后,女主人这回真是吓到面容抽筋了,女高音像是要震碎玻璃一样,“你从哪里捡到了个女娃娃?”

那鄙视、惊恐的眼神简直让时念九惶恐。

“不是不是不是。”时念九连忙摆手,慌张解释道:“她是我朋友,这不是把她接过来嘛!”

但是女主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她把多子的手拽得紧紧的:“那她怎么浑身是伤啊?”

时念九摸着脑袋:“和我一起掉坑里了。”

女主人显然没有相信,多子想要解释,结果被她一把捂住嘴他巴。

时念九心中疲惫,也懒得过多解释,拖着身子,先上去洗澡了,在此之前卫禊收回了他的藤条,等了一阵子也不见那个东西扑出来,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洗去一身尘土,清清爽爽的感觉自己又重获了新生,下楼的时候路过主人们的卧室,忍不住停下脚步,他听见女主人焦急的声音:“我看那两个男人不像什么好东西,你没看到那个男人早上回来的样子,一身臭味,还脏得不行。那个女的一脸痴呆样,身上全是伤,肯定是被打了,那两个肯定是人贩子!”

听了这话,时念九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不是他瞎说,他被打了还差不多,六月被打是不可能的。

房里还有多子不知所措的微弱解释,男主人一开始没信,觉得自己婆娘疑心病重,但是被念叨了两三次也有些动摇了。

这些种种时念九都不想去解释,左右不是事实,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别人怎么想和他也没关系。

早饭是女主人勉强着笑容端过来的。六月洗干净了,那副皮囊又开始迷惑人了,把多子的妈妈看得是心中怜惜万分,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结果六月不仅不让还躲到了卫禊的身后,这幅情形着实有些尴尬。时念九扯了扯嘴皮子,但是却笑不出来。

“对了,那具尸体你找来干嘛?”时念九不动声色地问道。

多子的妈在看六月,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卫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念九也不恼,“那个之前我们追的女鬼是什么来头。”

卫禊终于有点反应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到你就把她打散了。”黑色的眼眸望向时念九,有几丝埋怨的味道。

时念九赶忙撇清自己:“这和我没关系啊,六月干的,再说她当时非要亲我,快把我吓死了。”现在想来仍是让他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拿着筷子在碗里戳了两下,犹豫着开口:“被女鬼亲了,真的会死么?”

“会。”

卫禊简单地回答。

时念九摸了一下嘴唇,心中疲惫。

早饭还没有吃完,几个警察就上门了,看上去凶得很,女主人立马起身跑了过去,指着时念九他们,如数家珍般狠狠数落,还有一些添油加醋的东西,她的想法,她的推测,逐渐将他们描述成了万恶不赦的人

时念九心里哀嚎一声,知道这关不过是不行了。

他们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去解释,六月不是他们拐来的,确实是他们的朋友,不过准确来讲,这些完全是他一个人在解释。

有个警官操着很重的口音指着时念九的鼻子说道:“你小子不要和我瞎说,把我们当二半吊。”

“二.....二半吊什么意思?”他小声地问多子。

“就是二百五。”多子同样小声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