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泡沫（2）
林穹却是一脸坦然，平静地点头，似乎只当这是一场表演，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将双手举到肩前，手掌朝上，侧了侧身示意唐杳杳。唐杳杳也不好再整理那些细碎的心思，左脚放到原位，双臂伸过林穹的肩，将手放到了林穹的手心上。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触碰到林穹的手的那一瞬间，林穹似乎轻微地颤了颤，战栗感传到唐杳杳的指尖，转瞬即逝。
下一秒，林穹就紧紧抓住了唐杳杳的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唐杳杳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她低下头，想用耳边的碎发掩饰自己的慌乱，意识却又在提醒自己正在排练，耽搁久了只会让大家起疑，到时更是无从解释。
唐杳杳用力甩去心中的杂念，手腕发力，借着一股更加沉稳的反作用力，成功地站到了林穹的肩上。
韩夭夭在一旁鼓劲：“杳杳，做的很好，先找到平衡，不要急着动。”
两双手彼此脱离，唐杳杳小心地直起身子，她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开始重心不稳，前后小幅度地摇晃，双腿直发抖，却仍咬牙支撑着她。
“林穹，你还好吧？不要硬撑，坚持不了了就跟我说。”唐杳杳低下头，透过林穹栗色的碎发，只可见丰挺的鼻翼和微启的薄唇。
“我还有力气，你快点……”林穹的声音像是从逼仄的夹缝中挤出来的，听得唐杳杳心弦一紧，半刻也不敢耽搁，只想快点完成所有动作。
或许正应了那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唐杳杳的左脚刚离开林穹的肩，曲起小腿向右腿靠拢时，林穹摇晃的幅度霎时增大，许是不适应唐杳杳全身的重量都转移到了一个点。
唐杳杳吓得立刻想要收回左腿，突然感觉林穹的身子一卸，身下的所有力量仿佛被收回的覆水，顷刻间变成了虚无。有那么一瞬间，唐杳杳感觉自己踩在绵软的空气上，不及反应，视野就迅速切换，她连人带椅摔到了地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右脚传来，除此之外，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这一摔着实不轻，唐杳杳趴在地上，半天也没从剧痛中缓过来。
韩夭夭叫着她的名字扑过来，其余的同学都被巨大的动静吸引，纷纷围过来一探究竟。
唐杳杳吃力地用双臂撑起上半身，五官不自觉地拧在一起，韩夭夭搀扶起她，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部，发觉周围的人或是惊诧或是担忧地盯着同一处地方，忙看向自己的右脚。
一枚细长的纹钉落在地板上，尖削的顶部不偏不倚地刺入唐杳杳的后脚跟，鲜血顺着伤口蔓延而出。
她呆呆地看着伤口，一时竟忘了反应，直到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叫救护车！”韩夭夭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颤巍巍地拨号，一边按键一边说：“杳杳，你别怕，很快就会没事的。”
这时，混乱的人群被人用力拨开，林穹冲到唐杳杳身边，一眼就望见了她血流不止的右脚，即刻蹲下身轻轻捧起她的脚，小心地查看伤口。
放在平时，这是一个极富暧昧的动作，但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朝别的方向偏移，除了感知疼痛，唐杳杳似是丧失了所有的能力，任由林穹检查。
方才林穹一个重心不稳，害得唐杳杳从半空跌落，他也连带着摔倒，但显然没有这么严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林穹又是自责又是焦灼，两条好看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半晌后说：“还好伤口不深，这钉子也没生锈。先取出来做个简单的消毒，然后送到医院。有谁带了医药箱吗？”
“我这里有医药箱，陈老师怕我们排练出意外，特地让我去医务室取来备用的。”刘晨在人群中应声，转身向休息室跑去。
林穹凝望着班长离去的背影，随后转回视线，对上唐杳杳茫然的双眸，漆黑的瞳孔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以及深深的愧疚。
半分钟后，班长取来医药箱，林穹打开，里面只有纱布、碘伏之类简单的物品。
林穹扯下一截纱布，拿起镊子用酒精消毒，夹住钉子正欲拔出，他忽然停止了动作，再次看向唐杳杳，像是在确认什么，柔声说道：“待会儿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唐杳杳木讷地点点头。
随着钉子没入的深度一点点减少，一股抽骨剥筋的疼痛再次袭来，唐杳杳别过脸，强捺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冷汗沾湿了额前的流海。
林穹小心翼翼地取出钉子，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再层层包扎起来。唐杳杳的痛感有所缓解，细盯着为她仔细包扎的林穹，虽说他是造成意外的罪魁祸首，但唐杳杳此时对他没有一点责怪，取而代之的，是内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是不是男生认真做事的样子都十分迷人呢？
这个有些荒谬的想法刚刚产生，就被外头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给打断，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呼呼喝喝的保安。
“喂，谁让你们随意闯进校园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保安挥舞着手中的警棍，一脸的凶神恶煞。韩夭夭见状，忙迎上去解释。
医护人员问了一句“伤员在哪”，便风风火火地扛着担架跨上舞台，将唐杳杳抬上了担架，又风风火火地经过保安抬了出去。
保安听得韩夭夭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怒气消了一半，不再阻拦，嘴上却不依不饶：“你们这些学生，怎么能在学校做这么危险的事？别的班怎么没出意外，偏偏找上了你们班？你说万一这学生有个三长两短，学校担得起责任吗？”
韩夭夭赔着笑点头称是，回头见大家跟随医护人员浩浩****地向排练室门口涌去，忙上前说道：“同学们，唐杳杳现在已经被送往医院，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是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请大家继续排练，不要走出排练室。”
刘晨也站到韩夭夭身边帮忙维持秩序，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重地说：“韩夭夭同学，你和林穹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
韩夭夭讪笑着点点头，心中暗想这班长怎么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她向林穹招招手，两人紧随其后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派自距离学校最近的医院，三人都未随身携带身份证，而刚得到通知的陈老师尚在来的路上，暂时无法挂号，医护人员将唐杳杳安置在候诊室的**。
韩夭夭嘱咐林穹：“林穹，你在这里守着杳杳，我去门口等陈老师。”
林穹点点头，韩夭夭便匆匆出了候诊室。
候诊室中还有两个挂着吊瓶的病人，正向唐杳杳投来好奇的目光。林穹将病床旁的挂帘拉到底，隔绝了他人的视线，而后转向唐杳杳，面带歉意地说道：“刚刚场面太混乱，来不及跟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失误，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唐杳杳此时已适应了脚上的阵阵疼痛，不再呻吟不止，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好转，她淡淡一笑，说：“也不是很严重，你不必自责。”
林穹沉默片刻，又说：“不补偿你的话，总觉得良心不安。”
“你还会良心不安啊？”唐杳杳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林穹却少见地没有回嘴，微微垂了垂眼，似是在找一个恰当的理由：“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粉丝……”
唐杳杳失笑道：“这个时候想到我是你的粉丝了？我记得某人军训之前连粉丝的行李箱都不愿意提，帮粉丝补习还要求报酬，实在是让人寒心啊！”
林穹沉着脸看她作戏，张了张嘴，又将反驳的话吞了回去：“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受伤是我的过失。”
唐杳杳打断他，半推半就地说：“如果你真想要补偿我，就回去做你的本分，给我卖力地码字，你的连载这几天都没更新，我们这些粉丝还等着你填坑呢。”
林穹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陈老师姗姗来迟，唐杳杳被推进了诊疗室。诊断结果宽慰人心：“只是刺穿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主要是受伤之后的紧急措施做得好。但为了避免伤口恶化感染，这些天先留院观察，好好修养，过些日子就会好全了。”
韩夭夭长舒了口气，唐杳杳却面露忧色，问道：“医生，我们学校下周就要举行元旦晚会了，你看我这伤势，过一个星期能不能上场表演啊？”
韩夭夭一听这话就急了：“杳杳，你这不是胡闹吗？就算伤口不深，但也需要时间愈合，你带伤上场，出意外的几率更大了。”
陈老师也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唐杳杳，老师知道你想为班级出力，但你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好好养伤才是要事。”
医生点点头，起身拿起病历：“病人家属没有来吗？那老师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些事要交代。”
陈老师跟着走出诊疗室，韩夭夭放心不下，也跟了出去。
诊疗室中只留唐杳杳和林穹两人，空气一时安静得有些压抑，唐杳杳低头绞着手指，林穹扭头望着诊疗室外，用漫不经心地口吻说：“这几天你练的很辛苦吧？参加不了演出……遗憾吗？”
“遗憾当然会有，我更可惜看不到元旦晚会时我们班最正式的一次演出。”唐杳杳说。
“那，我帮你拍下来。”林穹侧过头。
“可你还要表演……”
“本来我们是搭档，现在你受了伤，我的戏份自然会被删掉了。”
唐杳杳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那就拜托你把所有节目都录下来了，现场直播，正好给我解乏。”
“我说，七天之后你好歹可以下地走路吧，自己来看不行吗？”林穹皱眉，这家伙倒是很会利用生病捡便宜。
唐杳杳一本正经地瞪着眼睛：“照顾粉丝，不是你的义务吗？”
林穹被自己的话反咬一口，扶额道：“举三个小时的手机，我这双手要是废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等到我把坑填完的那一天了。”
唐杳杳宽慰地拍拍他的背：“放心，三个小时而已，断不了。以后你的签售会，可不止三个小时呢。”
话说到这份上，林穹想不答应都不行了。临走前，他回头看看坐在病**笑容可掬眼睛眯成一弯月牙的唐杳杳，嘴硬道：“我这次是碍于你是病号才答应你的，可没有下一回了。”
唐杳杳嘻嘻笑道：“是，所以我会抓紧这次机会，不遗余力地使唤你的。”
林穹面色阴沉地转回头，将手插进口袋里，绷着一张脸走出病房，心里想的却是：这丫头，笑起来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