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泡沫（1）
在灰头土脸的学生时代，难得的节日活动便成为了少男少女们脱掉一身臃肿校服的契机。即便是在寒冬腊月里举行的元旦晚会，也难以遏制学生们**的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有在天寒地冻的天气要温度不要风度的时尚翘楚，也有不负那清秀面庞，十二月里仍穿紧身瘦腿裤的陈老师。
圣诞节过后，一直以瘦弱的身躯与烈烈寒风相抗争的陈老师，成功地病倒了。
他裹着两件羽绒服，抱着热水袋，高领毛衣的领子竖到了下嘴唇，整个人看起来膨胀了三倍，坐在讲台的木椅上，让人担心木椅是否会断裂。
他耷拉着眼皮，全无往日的朝气，扩音器中传出浓浓的鼻音：“老师今天状态不好，就不讲课了，就算讲了，估计同学们也听不清楚我讲的是什么。再过几天就是元旦晚会了，每个班都要表演节目，正好给大家时间出谋划策，有什么好的想法，都可以说。”
正在为不用上课窃喜的杜佳听到“元旦晚会”一词，脑中贪玩的触须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率先举起手，不待陈老师首肯就站起来说道：“老师，我觉得别的班肯定都选什么合唱、朗诵、舞蹈之类的节目，那都是些陈腔滥调了，我们班要选就选不一样的，有新意的。”
陈老师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杜佳同学说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节目？”
杜佳摸摸后脑勺，面露难色：“这……我还没想好。”
班里和杜佳关系好的人都发出了嘘声，一个男生起哄道：“杜佳，平时什么娱乐活动不是你最上心？怎么也该玩出经验来吧？”
杜佳向周围摊摊手：“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玩归玩，出主意还得我们大家和衷共济，陈老师你说对不对？”
陈老师淡淡地看着油嘴滑舌的杜佳，知道他只会耍嘴上功夫，做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仍给了他台阶示意他坐下，转问其他同学：“大家有什么主意吗？”
这回站起来的是韩夭夭：“老师，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影子舞吧？它是由人在幕布之后，通过光影与肢体语言表达情感的一种舞蹈形式。我们选择这个作为演出的节目，将舞台和灯光、舞蹈结合起来，这样既顺利成章，又别出心裁。”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提出了质疑：“你说的影子舞是个专业的东西，连普通的舞者都未必能驾驭，我们就是学生，能表演出来吗？”
韩夭夭不急不恼，耐心地解释道：“影子舞的确具有很强的艺术性，我们没有经过专业训练，难以达到较高的标准，但不是天衣无缝的表演反而显得真实，而且影子舞在元旦晚会这样的场合，本身就是一个新颖的概念，我们加入一点自己理解的东西，即便有错漏之处，却仍然会引人入胜。”
但这并不足以打消大家的疑虑，随即又有人说：“影子舞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表演的吧？光布置表演场地就要花不少时间，而且，需要的道具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唐杳杳盯着韩夭夭的后背，她很想站出来替韩夭夭说句话，驳斥其他人的观点，现在的场面，有些类似刚开学时，韩夭夭沦为众矢之的的时候。然而，韩夭夭却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临危不乱道：“其实影子舞只需要一块透光性好的白幕，设置不同类型的光源，再配合表演者的动作辅以道具，价格区间在三百到五百，主要是和多媒体相结合，运用得好了，道具都是陪衬。”
那位同学还想辩驳，久未发话的陈老师轻咳两声，将大家的视线转移到讲台上。他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觉得韩夭夭的主意很不错，有时候，最能打动人的不是艺术，而是真实。韩夭夭，你作为十班的文娱委员，一直以来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心尽力，值得表扬。”
韩夭夭羞赧一笑，唐杳杳则略略感到欣慰，看来，韩夭夭已经不似四个月前的畏首畏尾了，她现在，是完全融进了十班的班集体，便不必担心她会受欺负了。
陈老师苍白的嘴唇牵起一抹笑容：“至于演出所需的费用，就从班费里扣吧。大家回去多看看相关的视频，有教程的可以提前练习，这次的编舞就由韩夭夭来策划和指导。”
就在这个话题即将告一段落时，班长刘晨举起了手：“老师，运动会那批出租的服装就花去了大半的班费，现在班费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个学期各班的资料印刷费都尚未上缴，扣除这些费用，能供给这次演出的只有几十块了。”
“那只好请各位同学告知自己的家长，每个人出六块钱，我们凑齐那三百。”陈老师如是说，旋即又觉不妥，“虽然六块钱是小钱不足挂齿，但明希毕竟是重点中学，占用学生学习的时间举行活动，还要收取费用，家长们应该会有非议。”
“费用我来出！”懒洋洋的声音传自教室后方，梁非凡大喇喇地将双腿跷在两个桌腿间的横杆上，歪歪斜斜地举起胳膊。
陈老师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从不像把自己当做十班的一员的梁非凡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开学以来，梁非凡每日招摇过市，引来了不少同学的反感，他自是不会不知道同学们的成见。反应过来之后，他带着鼓励与赞赏的目光说：“梁非凡同学非常热心，解决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同学们都要像他学习，为班级出力。”
一些看不惯梁非凡的人小声说着刻薄话：“家里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难道叫我们学他不出力只出钱吗？”
心情大好的梁非凡没有听进这些闲言碎语，他沾沾自喜地歪头看向韩夭夭，等待着她的感谢。
韩夭夭却直直地盯着陈老师的方向，事不关己的姿态仿佛梁非凡方才帮的是另一个人的忙。
梁非凡一向不是盏省油的灯，旁人惹了他他必定加倍奉还，可在韩夭夭处碰了钉子，他却继续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像一块甩不走的狗皮膏药。虽然韩夭夭不按他的套路来，但他仍旧可以强制剧本进行：“韩夭夭，要不是我，你这个方案很有可能被停用，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韩夭夭将头扭向梁非凡这边，目光却依然停留在讲台，阴阳怪气地说道：“谢谢你！”
这回梁非凡钉子没碰到，倒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距离元旦晚会只剩不到十天的时间，唐杳杳和韩夭夭争分夺秒编排剧本，韩夭夭深谙宅舞之道，又有舞蹈功底，当天下午剧本和编舞便成功出炉。自习课时，韩夭夭申请进行排练，给每个人分配了出场时间和相关的动作。由于时间有限，韩夭夭回家后录了一个完整的视频，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对应着时刻。
至于道具以及每个人量身定做的紧身衣，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到位，前三天的排练主要是熟悉动作。
唐杳杳是所有人中出场时间最短的，仅仅五秒，但分配到的动作却是难度系数和危险系数最大的，需由她踩着一张椅子站到另一人的肩上，并完成两个舒展的动作。
陈老师得知后，一度想要取消这个动作，但整个剧本是唐杳杳和韩夭夭共同编排的，她知道这个动作可谓是整个表演的画龙点睛之处，最具有张力，放弃委实可惜，便咬着牙硬允了下来。
唐杳杳不是不害怕会出意外，可那个被她踩着肩膀支撑她全部重量的人，是林穹。
为了诠释好这个动作，唐杳杳连续几天没碰游戏，回到家便变着法的练习平衡。单脚站立，头顶苹果，各种方法乱用一气，颇有种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之前几天，韩夭夭将所有人分组进行针对性的指导，未轮到的小组便自行在一旁排练。唐杳杳和林穹正式演绎这个动作的时间，正好是演出服到位的那一天。
紧身衣是棉质的，为了完美展现形体厚度并不高，索性排练场所暖气充足，唐杳杳穿上并无冷意。
前三日里旁观被指导的同学，唐杳杳尚为看客的态度，今日轮到自己，竟紧张得手心汗涔涔的，缩着手脚站在更衣帘后迟迟不敢现身。
帘外传来韩夭夭的催促声，唐杳杳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掀开帘子状若无事地走出去。
林穹已经换好紧身衣等在了韩夭夭身边。唐杳杳撑着笑容走上前，韩夭夭有些担忧地问：“杳杳，准备好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演示一遍？”
“不用了，我们开始吧。”唐杳杳怕耽误排练的时间，如是说道。
她的视线转移到林穹身上，林穹正形神肃穆地看着她，看得出他也没有几成把握。他舔舔嘴唇，吞吐了几声，犹豫地问：“唐杳杳，你……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唐杳杳的意料，她张张嘴，没有出声，最后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林穹贴着椅子站得笔直，椅面在林穹腰部以上，将脚放到林穹肩上并不费力。唐杳杳站到椅子上，试探性地抬起一条腿，稳稳地踩在林穹的肩上，可想要两条腿站上去，必须借由一个支撑点发力，唐杳杳下意识地将左手撑在林穹的另一边肩头，韩夭夭却叫了停：“杳杳，到时候是用幕布投影你的影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放大，你用手支撑的话会不会影响美观？”
唐杳杳愣了愣，联想了一番画面，觉得在理，便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不如这样，林穹，你用手托着杳杳，让她站到你身上。”韩夭夭说。
那岂不等于牵手？唐杳杳下意识地想到这一点，脸微微泛起粉晕，尽管只是踩在林穹身上这样的肢体接触，就已让她有些在意，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牵手，这不是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吗？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林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