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游仙儿·茵儿急病
县里闲人的嘴上向来飞速,前天才审了案子,不出第三日午后,这桩案子便沸沸扬扬地传了开。
原来早在云县令上任之前,这送子神便已存在,据鬼面人的呈堂证供,他们只是一伙略懂唬人之法的渔夫,偶然发现了好机会,便占据后山古庙,以此行骗。
官差在枯井下搜到女童尸骨近百具,有的刚扔下去便摔断了骨头,有的却未能立刻咽气,在井壁拼命抓挠,指甲皆翻起。官差们皆不忍细看,连见惯了尸身的仵作都忍不住拭泪。
此案水落石出,云县令一声令下,众多尸首一并好生安葬,而因迷信杀人者,判偿命。县内众多害命的妇人竟浑然不觉自己犯了十恶重罪,直至被衙役从家中押走时才嚎啕大哭。
本朝沿用历朝律令,除却战乱、钦犯等情况之外,县令需向京城递一封文书,批下来才方能斩首,何况是如此大案。
至第十日,一骑行色匆匆,飞快入京城门,这封文书被刑部尚书亲自阅过,再传过,立刻震惊了整个朝廷。
——小小一个天水县竟发生如此大案,多年来妇人弑亲、天师谋财,牵扯人犯无数,大理寺亦皆为之震动,经刑部尚书之手,这文书终于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皇上细闻此案,二话不说同意问斩,还留意问了句云县令的名姓、何时科举、入仕经历,要他审完此案,来京面圣来。
云县令拜谢朝廷来使,久久不能淡定,临行前整整两日没睡好觉。
至于吴婉案也终于尘埃落定,林嫂因迷信杀人,与众多妇人一并收押问斩。此妇能言善辩,欲在公堂开脱,被云县令轻飘飘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正如他当时所推测,那海棠花纹是人犯无意间留下的压痕,杀人当夜,林嫂用那戴镯子的手狠狠压住吴婉的手腕,导致留下压痕,久久不能消退。
其实这也是游仙儿心中所推想。
自然,以他的身份,得拐个弯儿说出来。
于是民间又传,早在审案前些日,游仙儿就在民间预言,吴婉必是一个叫林芳的妇人所杀。众百姓一听,这仙家还先官老爷一步去了后山,施法降下那些装神弄鬼的渔夫,不仅愈发信服。
秦漠在天水县逗留几日,将此案结局记下,发给住院的陆少川,他又详细讲了一番四十七号的姓名与各种特征,游仙儿托县内百姓四处打探过,连着搜寻几日,都未能寻到。
那小子插翅飞了不成?
秦漠只能先与游仙儿道别,无奈离去。
送走他不久后,游仙儿便得了消息,云夫人邀他速速来府邸一趟。
临近元旦,天水县愈发冷了起来,许多商铺已挂起了灯笼,在灰白的天穹下显出几分喜人的艳色,行人层层裹起冬衣,生生如投入汨罗江的肉粽子,令人发笑。游仙儿难得地披了身雪白冬衣,向苍白的掌中呵了口暖气,向云府走去,在一群长着腿儿的肉粽子之间,白鹤似地显眼。
云县令不喜住在衙门内院,便另外购置了一处不大的宅子,游仙儿一想到他进京去了,便松了口气,轻轻叩门。
一个小婢女推开宅门,朝他眨眨眼,领他往里走。
奇怪,云县令此番进京,只怕是好事近,升迁指日可待,怎么这府中反而清清冷冷?
他轻车路熟走进,推开偏房正门,房内放着许多小姑娘家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可见屋主正是个顽皮的女儿家。
“茵儿?”
游仙儿轻轻唤了一声,却没人应,只是**有什么东西伏着,还动了动。他无奈笑了笑,径自走到床边,咳了声:“藏起也没用,我看见你了。”
“仙人哥哥,你就不能让我一把嘛……”
茵儿果然缓缓地拽下蒙头的厚被子,一张小脸却是病恹恹的,游仙儿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没乖乖吃药?”
“我一直很乖的……”茵儿弱弱地开口,“哥哥开的药,我一直在吃呢……”
“阿川哪去了?怎么没陪着你?”
“阿川……他跟他娘出城去亲戚家了,每年过节都要去,都不陪我玩儿……”茵儿咳嗽几声。
阿川已经去了?游仙儿这才想起这档子事来,心中一沉,原来转眼竟已近年末了么?
如此看来,那第一场席卷天水县的大雪,也近了……
他不自觉地微微皱眉,沉思着。
“仙家来了?”门口响起温婉的轻声细语,一个端庄妇人满面担忧地走过来,“这孩子从昨夜便额头火烫,如何退热也不管用……”
“茵儿吃的药,可是我一直以来另开的?还是县里郎中的?”
“一直都按着仙家的方子抓药,从未耽误过……”云夫人给孩子掖掖被角,又拿了毛巾,不住地给她擦汗,“仙家先前说,这孩子命里注定有一劫,寻常郎中的药方治不好么?我一直都是听仙家的话……”
游仙儿默然点头。
小茵儿体弱多病,自他出现在天水县以来,便说服了云夫人,不用县里郎中开的方子,而是另用自己写下的药方,这才勉强续命至如今,不然,她本应连昨夜都熬不过。
至于云县令,药方之事始终未敢让他知道,他也曾对云县令劝过,说自己曾借法器穿梭古今,目睹过今后之事。茵儿这病棘手,按着如今郎中开的方子吃药,必死无疑,他知晓数年后的医者研制出的有效方子,需按着另一味方子走。
这话的确缺少信服力,云县令立刻将他强行请了出去。
可自己知晓的这方子……莫非也没有用?
游仙儿定了定心神,安慰道:“夫人莫急,茵儿她可能只是贪玩,受了凉,出一把汗或许会好些。”
云夫人担忧地看着他,微微点头:“但愿如此……我给茵儿盛些粥来。”
睡房门被缓缓关上。
游仙儿搬来凳子,侯在床边,见小茵儿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口中迷迷糊糊说起梦话:“阿川,阿川……”
“我在。”游仙儿轻声应道。
他看着茵儿那张烧红的小脸,心中有如针刺,隐隐作痛,默然从冬衣下拿出一面勉强被修补好的铜镜,轻轻地抚过被暗箭射裂的镜面。
铜镜偶尔发出滋滋的声响,没有任何反应。
现代,市医院。
“请问,三个月前住院的陆少川在哪间病房?”
儒雅的男性嗓音响起,文质彬彬的语调,一楼服务台的小护士心里砰砰直跳,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忽然有些失望。
戴金丝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服务台前,相貌平平。
小护士调出来查了下,报出一个房间号。是三个月前重伤送进特护病房的一个患者,身体素质好得惊人,一个月前就转到普通病房了,眼前这个男人大概还不知道。
“谢谢。”
男人礼貌地笑了笑,这一笑,却像是其貌不扬的古书被“哗啦啦”翻开,满篇笔墨华章,镜片后的双眼透出一种让她叹为观止的神采。
“没、没事。”小护士目送男人走远,愣愣地看了好久,比起迟钝的男性,女人天生心思细腻,更能在人群里敏锐地察觉到某个人内在的与众不同。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他的灵魂装在这平凡无奇的躯壳里,又超脱于躯壳,那些风度与神采,会通过心灵的窗折射出来,掩藏不住。
她在服务台工作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此时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职业什么经历的人,才能拥有这种气质。
“哎,我以前实习时见过这个人哎。”等男人走远,另一个值班小护士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小护士默默地回过头,瞅瞅对方。
如果自己没记错,她以前是在整形医院实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