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游仙儿·鬼面容颜
鬼面人顿时大乱,其中一人踏出,指向那两个反叛者:“你俩疯了!”
他话音刚落,便被对方抬弩射穿胸膛,其中一个反叛鬼面人冷笑:“抱歉,我是卧底。”
另一人不言语,只是站在他身旁,警惕地抬弩对准其他人。
“快,破门!”陆少川趁机高喝,继续踹向那木门,游仙儿也尽了全力,同时抬腿踹去,两人合力,门锁终于碎裂,后门应声敞开。陆少川率先冲进去,一刀砍死冲上来的鬼面侍卫,众多妇人慌忙涌入,那天师俨然未料到外面惊变,竟死守功德箱未逃走,被愤怒的妇人们围起,你一拳我一脚。
“留活口,留活口……”游仙儿随后跑进来,他喘着粗气的声音被淹没在愤怒的喊声里,再拨开人群走过去,那鬼面天师竟已昏死过去,抓挠痕迹太重,深深印在身上。
游仙儿望着他身上那数道痕迹,脑中猛地闪过一幕光景:吴婉手腕上,那无端出现的海棠纹路……
莫非不是印上,而是……用力过度产生的压纹,久久未褪?
有妇人急急向前门冲去,开门要逃,被陆少川一把拽住,他望着前门人影攒动,猛地将门锁拉上:“前门也有埋伏!”
林嫂正费力地将那沉重的功德箱推来,挡在门后,有妇人出声:“林嫂,那、那两个戴面具的……”
“莫管他们,怕是内斗了!”林嫂尖声道。
游仙儿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方才跑了一路,体力不支,他往地上一坐,将开裂的铜镜还给陆少川,望着妇人们七手八脚搬来物什,正将后门严严堵上:“那两人是怎么回事?隔在外面,岂不是死战……”
“你完成任务了,那是我们的人。”陆少川接过铜镜,扫一眼,勉强还没坏,他的态度却毫不意外,“死了也不用管,他们待会儿就穿越过来了。”
游仙儿听得一头雾水,他坐在地上抬起头,却见陆少川的喘息声渐渐加重,手中长刀一滑,当啷落地,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扑通倒了下去。
游仙儿连忙冲过去扶住他,将他身上伤口检查一番,动作微微颤抖。这人身上有种疯子的热血劲儿,待这股劲头消散,才让人发现他真实伤得有多重。
几个胆大的妇人们则顺着花窗破洞往外看,那两个倒戈的鬼面人被团团围住,陷入苦战,其中一个动作老辣,是个高手,另一个则略显生疏,身上已多处重伤。
嗖——
几支铁箭接连没入他们的身体,那两人却好似杀红了眼一般,全然不惧死,只不断地砍杀,直至死亡降临。
更多妇人们挤在庙里瑟瑟发抖,听着外面厮杀声,明明只隔了一道门,却恍惚若隔世,杀声在外,让人心惊,连孩童也不敢再哭闹,愣愣地听着。
“妈呀!”一个观战的妇人尖叫,语无伦次,“死了,那两个,他们俩死了!”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恐惧的气息一时蔓延了整个庙中,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屏息面面相觑,只有那高大的送子佛笑容依旧,观望着这些惊恐的妇人。
游仙儿看着陆少川的伤势,朝着妇人们一抬头,问道:“谁会包扎伤口?”
陆少川却还没彻底昏迷过去,喘息着出声:“你、你来吧……我信不过她们……”
游仙儿微怔,果断地一扯白衣长袖,“撕拉”一声扯下布条为他包扎止血:“外面那两人死了,怎么办?”
“再等一会儿……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有时你说话,我听不懂。”游仙儿沉默一下。
陆少川笑了几声:“彼此彼此……”
他望着对方那张苍白的脸,写满了焦急和忧心,再一想初见时他那宁可吃瘪也要高冷的模样,莫名有成就感:“你怎么不装淡定了?”
“你不是说,那是面瘫么?”游仙儿看看他,皱了皱眉,“你这人,是只要不死,就能开玩……”
他的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
一支暗箭忽然顺窗射来,没入游仙儿胸膛。
陆少川睁大了眼,看着游仙儿无声倒下去。
四周门窗人影晃动,随即响起破门声,妇人们再次惊呼起来,慌成一片,惊恐地看着四周。
“道长,外面……外面要闯进来了!”
鲜血顺着游仙儿的白衣缓缓染开,陆少川怔怔地看着他本就苍白的脸,忽然被孩子们的哭声惊醒,他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提了沾满血迹的刀,狠狠对着窗外人影捅去。
几间窄窗却是同时响起撕裂声,破了口子,冷风呼呼吹进,妇人们惊恐地抬起头,看见窗外鬼面森森,冰冷地瞧着屋里,分外可怖。
“陆前辈,里面如何!”
青年的呼喊声自外面传来。
两声沉闷枪声随后响起,四方欲闯进来的鬼面人不知看到了什么,如临大敌,立刻警觉地朝后门涌去。
陆少川立刻听出那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声,他扔了刀,激动冲过去,在妇人们诧异的目光里,迅速将挡门重物推开,猛地推开门:“小白!”
妇人们惊慌地抬起头,见门外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人,一个是白衣书生,一个则是布衣游侠打扮,两人手里皆握着古怪的黑色长筒。
“怎么搞得血葫芦似的?”秦漠顺手递过去几个小玩意。
沈白拎着枪守在门口,听见打火机咔嚓一声脆响,他转过头,怔怔地看着陆少川戴上墨镜点起烟,顺手将手枪上膛:“还是这玩意用着方便。”
“陆前辈,伤员不参战,而且局长不让你抽……”
鬼面人从四方涌来,秦漠抬手一枪,击穿为首一鬼面人心脏:“哎呀,他乐意嘛。”
“我从小就觉得墨镜配特工,特别帅。”陆少川吐出一口烟雾,“小白白,你得理解,男人身体里都住着个小屁孩。”
沈白抽抽嘴角:“陆前辈,我也是男人。”
“你才多大。”
见这三人手中兵器古怪,瞬息取人性命,鬼面人们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已有几个扔下武器就跑,局势一时逆转,余下的鬼面人们彻底失去反抗力,叹息着被三人抬枪对准,等候发落。
陆少川心里念着中箭的神棍,收起手枪往屋里折回,险些撞上一个正要出门的白发人影。
游仙儿脸色苍白,衣色雪白,发色雪白,站在门口静静地盯着他。
陆少川惊恐地倒退几步:“闹,闹鬼啊!”
游仙儿:“……”
“我还没死。”他叹了口气,抬起手中一面铜镜,镜面碎裂,俨然为他挡了一箭。
“那就好那就好。”陆少川松了口气。
随后他心头一跳,察觉哪里不对,自己的通讯器,方才神棍已经还回来了,那神棍手里现在拿的……是谁的?
“你这面镜子是……”
奔跑声从古庙前方响起,劫后余生的一行人诧异抬起头,松了口气。原来是众多身穿衙役服饰的官差涌进来,为首那书生神采奕奕,正是云兄:“将这些招摇诓骗的神棍统统拿下!”
招摇诓骗的神棍!
陆少川和游仙儿同时一激灵。
云兄看着他俩,轻咳一声,朗声添了句:“戴面具的!”
他朝着那满身狼狈的两人走过去,目光古怪地瞅一眼陆少川的墨镜和香烟,疑心大抵是他们道家人的东西,权当没看见,诚心诚意地道谢:“辛苦你们了,本官收到阿川送来的字条,就赶紧领人过来了,还未晚吧?”
陆少川看着官老爷那从容的步子,他满身伤口还生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冷不淡地脱口而出:“云大人莫非是骑王八爬过……”
秦漠迅速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笑道:“没有,没有。”
沈白和游仙儿对视一眼。
这书生与自己素不相识,为何这么看着自己?莫非以前坑过他的银两?……
这神仙一般的白化病患者,他就是宴会上见过的那个,被张浔损了一通的游仙儿?……
再看四周,众多鬼面人被官差押下,妇人与孩童抱团痛哭,还有官差在妇人的指引下往古井方向而去。林嫂被官差们押下,她瑟瑟发抖地经过几人身边,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心照不宣的苦肉计!
那仙家明知当夜有家丁把守,自己必定不能与道士安然离去,便默契地演了一出戏,上山是真,给老母治病是假,为了博取他们吴家的信任,真往道士不致命的部位捅了一刀。在上山之前,他便将那果刀藏在袖中,趁人不注意,偷偷将道士的绳索给划开了一条裂口。
林嫂想不通,府里始终有家丁监守,他们俩是何时串通好,布下这出戏的?
陆少川回望林嫂,笑了笑。
神棍先前说自己幼年爹娘双亡,当夜重提给老母治病,这个重病老母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的记忆力还是一向不错的。不过,一想到这神棍真捅了自己一刀,他还是想掐这神棍泄愤。
陆少川伤势太重,忽然全身无力,往旁边倒去,被游仙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算了,没力气,饶他一次。
云兄冷漠望着林嫂,肃然道:“本官已从卢夫人口中得知当年之事,且将你收押官府,择日审问。”
林嫂脑子里嗡一声,天旋地转,再说不出话,被两个官差拉走。
“陆前辈,你这伤也太重了吧?得先跟我回去养伤,这里就交给秦漠前辈。”沈白搀扶起陆少川,朝着秦漠点点头。
其中一个妇人冲过来,扑通跪在几人脚边:“谢谢道长,谢谢仙家救我们……”
“贫道可不是救你们。”
妇人惊讶地抬起头。
陆少川冷冷道:“这些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妇人张着嘴,说不出话。
“走吧……哎,等等。”陆少川被沈白搀扶着,看着那昏死在地的鬼面天师,忽然出声,“等一下。”
这张鬼面下,会是何人?
他忽然很想揭开这张鬼面,看一看面具下究竟是何人,这害死无数女童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
陆少川的手伸出一半,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摇摇头,收了回去。
答案就在人心中。
他心知肚明,这面具下无非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
和这世间芸芸众生,别无二般。
“你要走了?我……”游仙儿追上几步,欲言又止,最后问出一句话来,“你还没说,你要寻的人是谁,什么模样。”
“再不走,我可就扑街在这儿了。”陆少川疲惫地笑,“让那位跟你细讲吧,你放心,我……”
我还会回来的,关于调查你生平的任务还没完成……
他前半句未说出口,便被游仙儿打断,游仙儿的目光从未如此严肃过。
“不要回来,这天水县有大事要发生了。”
陆少川愣了愣:“什么大事?”
“还记得我说过的,关于救苍生的话么?我的确要救人,不单是某个人。”游仙儿淡淡地笑了笑,这笑容出自真心实意,仿佛后雪后初晴的冬阳,“是整个天水县。”
陆少川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伤已不允许他再追问下去,沈白扶着他,连忙拨动通讯器,两人身上亮起淡淡的蓝光,一寸寸消逝在利贞十年的时空。
这道士……倒是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看着官差们将鬼面人与民妇一同带往山下,游仙儿只觉得冷风吹过伤口,更冷了几分,他缓缓走出庙去,微微仰起头,苍白天穹如旧,蓄着不久后那一场痛快的豪雪。
“我是陆道长的友人,寻人之事,便由我与您细说吧。”
那游侠打扮的男人走到他面前,微笑开口:“伤不要紧吧?我们下山再谈。”
“没事。”
两人跟着官差们,一路往山下而去,男人步伐沉稳,一路无言。
游仙儿不时看一眼男人,疑惑问道:“阁下与陆道长性子各异,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这个嘛……你是跟我不熟,熟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们是一路人。”秦漠露出一抹懒洋洋的笑,“我是闷骚,他是明骚。”
游仙儿头上冒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