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探望

故事讲到这里,我必须向你们坦诚一个事实:如果说之前的经历尚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那么从此刻起,我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允许我继续进行回忆。可能有人认为我故弄玄虚,对此我是毫不在意的,我只尊重内心的想法,我感到有多惶恐,我就要用相应的语言把我的状况描述给大家——诚然,我不希望你们受到我阴郁的内心的感染,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那就违背我讲这个故事的初衷了。如今回忆起来,恐惧并未褪去它原来的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暗、阴沉。当夜阑人静我伏案写作时,我竭力避免描绘那些骇人的场面,然而我的笔头却不由自主地将它们从我尘封的记忆里拽出来——尽管我对此痛心疾首。这便是我的无奈之处。呈现在你们眼前的,大多是原封不动的东西,这与我亲口对你们讲述别无二致。无论如何,我要勇于面对内心的恐惧,越是逃避,就越无法回避。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自己躺在**了——就和大多数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房间除了我,空无一人。

我看到了久违的阳光。在经历连续三天的雨雪天气后,天空终于放晴,并迫不及待地将它洗净的面孔展示出来,不带半点拘束。冬日的阳光不太热烈,甚至有点安静,所到之处不见半分喧嚣,以神秘而深沉的方式述说着它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总之,我醒来后很难想起昨天夜里的恐怖经历,只要略作思索,脑壳便钻心的疼。

没过多久,刘凯辉和宋先生进来了,他们见我醒来了,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你比我想象中恢复得要快,”医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神情严肃,“伤势应该不重,只是轻微的颅骨受损,休息一下就好了。”同时转向刘凯辉。

“那就好——医生,这不会落下后遗症吧?”刘凯辉用手托着下巴。

医生略作沉思,挤了挤浓密的眉毛:“不会的,只要是六小时以内苏醒的昏迷者,一般都无大碍。现在是几点了?”

“嗯——九点差一刻。”

“那就不到嘛。刘警官,你说你是今早六点发现他的?”

“对。他当时躺在楼道里,明显是被人击晕了。”

宋先生的腮帮子微微**了一下,眼神捉摸不定。

“实际上是四点半,警官。”我脱口而出,“在那之前,我还特意留意了一下时间。”

他俩同时朝我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刘凯辉很快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当着宋先生的面往下说。

“——四点半?齐先生,你可记得真清楚!”医生走到床前,刻意压低嗓音,“你不介意向我透露一些细节吧?我好做个防范。听说你昨晚遭遇了——”

“很抱歉,医生,”我捂着脑门,“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是吗?”

“是的。”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出我所料——你的记忆受到了影响,看来卧床静养是你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他转向身后的刘凯辉,摊开手:“警官,我为你暂时失去一个得力的助手而感到遗憾——”

“那倒不要紧,”刘凯辉轻哼道,“虽然齐先生的作用无可替代,可我不认为这件案子会令我束手无策。”

医生保持着惯有的平静:“我能了解一下这起案子的最新进展吗?”

他的话音刚落,谢凯就走进房间:“——阿胜,你终于醒来了?!”他走到我床前,和旁边的宋先生相比,明显矮了一截。

“是的,经理。”我点点头。

谢凯扫了另外两人一眼,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唐突,于是岔开话题:“刘警官,辛苦你和宋先生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我们都陷入沉默。

“这要问齐先生了,不过我认为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回顾那些可怕的经历。”刘凯辉耸耸肩,语气沉重。

“可怕的经历?”谢凯瞟了我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被人袭击了吗?”

“是的。”我说。

他的呼吸明显加重了,倒退了几步,正好撞到刘凯辉。

“——抱歉,警官!”

“没关系,”刘凯辉推了他一把,“各位,我建议你们先回房吧,让齐先生好好休息。一次小小的意外,没必要过分紧张。”

谢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宋先生一起出去了。刘凯辉也跟着出去。

房间只剩我一个人。

寂静的气体重新从拧开的坛罐中逸出来,笼罩在房间上空。

我开始回想昨夜的经历,慢慢地记起一些细节:我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于是走出去,然而走廊很黑,什么也看不见……我走到202门边,发现门居然半掩着,这时……

“叮——”门响了。

我心里一惊,只见有人推门进来。是袁依梦。

“——你没事吧?”她开门见山地问我。

我对她的到来感到不自在:“我没事——谢谢你,袁小姐。”

“真没事儿?”

“没事。”我避开她的目光。

她觉察到了我态度的生疏,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一步:“昨晚到底发生了啥事啊?”

我盯着她俊俏的面孔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晚她从花园拂袖而去,现在又仿佛忘记了一般前来探望我,一股怨气在我心底油然而生:“我想不起来了,袁小姐。”

“你是被人击晕的吗?”

“我不是说过了嘛,我什么也记不清了。”

她仿佛遭到了拒绝,耷拉着眼皮,两手叠在腹部下方:“噢,那你好好休息吧。”说着,她快步走出了房间。

留下的红玫瑰香久久未能散去。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为数不多令我悔恨的时刻,原因很简单,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袁依梦的音容笑貌依旧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宛如电影剪辑一般,将某些珍贵的镜头永久保存下来。我为漠视她对我的关心而懊悔。离开岱山湖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她原来在我的心目中竟占据如此高的地位,以至于我对她念念不忘。我无比怀念那经久不散的红玫瑰香,无比怀念那窈窕多姿的倩影,它们时常在我精神遭遇折磨的时候涌现出来,让我的思绪得到喘息,甚至是依靠。我庆幸岱山湖没有给我留下全然不堪回首的记忆,而是有那么一些片段,温柔而和煦,值得我永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