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知面,不知城府

时间:10月11日。

内容:监舍内务检查两次,基本合格。对心理状态不稳定的涉毒在押人员程某胜、李某年进行思想疏导,联系程某胜家庭成员,均不接听电话;李某年家中只有一个妹妹,且在外地打工。两人的基本生活用品以及冬衣建议由所里解决。

另:在押广西籍诈骗嫌疑人因语言不通在404监舍受人排挤,已调401监舍。该监舍有一个广东籍犯人,两人能够交流。

斗十方轻轻合上工作日志,钥匙拎下来,手铐解下来,整齐地排在值班室桌面上。又是一个连续四十八小时的值班即将结束,交接班后就可以离开所里了。每一次进来就像自己身陷囹圄似的莫名沉重,所以每一次结束,也像要解放自己一样,如释重负。

他起身,准备换下警服时,又不放心地提着钥匙,出了门,沿着走廊走着,通过铁门上的传送口子一间一间挨个儿看。每个监舍情形几乎一致,通铺、便池、内层的铁门连着外仓的放风间,不同的是那些或丑或帅或剽悍或猥琐的脸庞。他们脸上写着或恐惧、或无奈、或绝望、或期待等不一而足的复杂表情。有时候斗十方无法揣度,精神能强悍到什么程度,才能扛得住那些听起来都让人怵然的漫长刑期?

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无期、死缓?

这里五年以下的不用考虑,属于短刑期,那些短刑期的嫌疑人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路过一窗口时他敲了敲铁门框,朝里面喊着:“嗨,老广。”

监舍里一个正玩着扑克的在押人员闻言,蹦起来跑过来,谄媚地说:“干部,咩系(啥事)?”

“疮好了没?”斗十方问。

“冇啊,你眙啊(没有,你看啊)。”里面的那位露着左臂上部几处斑斑疮迹,化脓了还有红肿。

“下个班管教我交代下,给你换次药……勤洗,用硫黄皂。”斗十方安排着。

那位觍着脸道谢,谢得也没啥诚意,而且还想讨根烟抽,被斗十方直接无视了。

这是个特殊的环境,哪怕同情和怜悯也是冷冰冰传递的,而且不用期待什么回报,谄媚和乖巧只是表象,可能你背过身他们就会用最恶毒的腹诽、最乖戾的目光诅咒你。

可斗十方还在做着,他记得小的时候每每父亲走过,那些绝望、凶恶、戾气十足像野兽一样的罪犯,会在那一刻绽开笑容,总是觍着脸和父亲打招呼,多讨个馒头,多要支烟,甚至纠缠着就为多打上一勺带油花的汤水。

有些事语言并不能够表达得清楚,就像他觉得这里的人十恶不赦、不可救药,可还是需要这么点起码的温情一样,可能仅仅是为了不要让这里变成彻底的沉沦之地。

踱回了值班室,换班的民警已经到岗,他交了钥匙、日志,换下了警服,通过了两道门禁,终于又一次回到了真正的人世。

将随身物品放到了塑料袋,跨上了放在看守所门口根本不用上锁的破自行车,一路咣咣当当响着往家里疾驰。傍晚的风丝丝从耳边吹过,轰隆隆作响的大货车、小轿车疾驰而过,田野里清新的空气和着车辆排放的汽油和尾气,似乎都能嗅出一种自由的感觉。这让他心情舒畅,使劲地蹬着车,伸长了脖子大吼一声:

“啊,我回来了!”

这声咆哮似乎别有韵味,声透数里,不一会儿便见一道如箭的黑影迎着他跑来。是只狗。那狗追上来,又跟着他的自行车狂奔。他逗着狗儿,忽快忽慢,狗儿上蹿下跳,甚至试着往车后座的地方扑。一人一狗打闹着,渐渐就看到了暮色掩映下的村落里,已经亮起如豆灯光的地方,那是一个能让人心迅速回暖的地方——家!

“吁……吁……自己吃。”他解开塑料袋,将给狗儿攒的骨头扔出去。狗儿汪汪叫着叼着骨头蹲在门口啃上了。今天家里的情形让斗十方怔了下,门口不远泊着一辆宝马车,那车是谁的他太熟悉,只是纳闷,怎么这个家伙能摸到他家里?而且他第一预感就是:这货上门,八成没好事。

“爸……我回来啦。杜婶……谁来了?”斗十方推门进去了。

爸没有应声,偏屋做饭的一个半老太太应了声,说你同学来了。院灯一亮,钱加多臃肿的小身板钻出来了,脸上抹着几道锅灰,笑吟吟地迎上来,不客气地提走斗十方手上的东西,撑开一看,诧异道:“哟?假公肥私,把食堂的馒头提回来啊。”

说是如此说,手已经伸进去不客气地拿了个塞嘴里了。斗十方愕然瞅着他,摸摸他脸问:“你咋啦?”

“这不给咱爸做饭吹火,把我给累的。”钱加多夸张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想来干什么?”斗十方逗着问。

钱加多放低了声音回答道:“奸吧,咱俩互相看不上;盗吧,你这院里找不出个比我车轱辘贵的,我盗啥?”

“那你总不会是下乡扶贫来了吧?要不借我十万二十万,我把房子修修,你以后来住也方便不是?”斗十方笑道。不知道这句话把钱加多吓住了,还是馒头把钱老板噎住了,他嘟囔着终于对上了:“也不是不能办,我不给你介绍对象了吗?我表姐有房、有车、有存款,是你不愿意。”

“滚,别提这茬儿,你家遗传基因这么强大,你表姐长得都跟你差不多,我还不如搂着你睡呢。”斗十方反噎道。他刚要抬腿,钱加多早笑着蹿进家门里了……

“朱丰,看清楚,认识吗?”

一位警员拿着A4大小的照片纸,亮在一个嫌疑人面前。那个嫌疑人摇摇头,不认识。

“看清楚了?”

“这么近,我看清了。”

第二张,慢慢亮到他的面前,他继续摇头,不认识。

“你的罪基本都落实了啊,现在可是你争取立功减刑的机会,这一张。”

第三张,王雕的照片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眉头稍皱,迟疑了刹那。就在警员觉得有戏时,朱丰摇头了:“不认识。”

“你确定?”警员问。

“确定……我们这行接触的人多了,眼熟的也多了,真不认识,我在国外待了好几年了。”朱丰说道。

警员坐回到座位上,他的身后是一台摄录仪,看清了身前这位朱丰:还穿着西装,不过内衬显得有点脏且皱,长发未理,原本阔额方脸、派头十足的老板相此时有点颓废。

“说说你认识的金瘸子。”警员道。

“都说几遍了啊?”朱丰显得有点烦躁。

“那就再说一遍。”警员不动声色。

“嗯,就见过两回,一回是他带我入行,有十几年了,跟我差不多高,很瘦,长脸,就是酒桌上跟我讲‘风马燕雀金评彩挂’的由来,他说我能当‘马’,这是单枪匹马、独当一面的意思。一起的还有个女的,长得挺漂亮,叫芳芳还是冰冰来着,真记不清了,我估计是瘸子搁哪儿找了个姘头。”朱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

“哪儿吃的饭?”

“原来回民街上有家羊肉馆,现在估计早不干了。”

“你当时是修车工,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挣钱少,就想着捞点外快,经常组个局拉个小肥羊、拽个小黑牛啥的,就是打麻将三家互相通牌,三家洗一家,都是骗子呗,还不就打听着我了?”

“第二次呢?”

“就这次啊。我这些年赔赔赚赚混得也不咋的,这不他组局又喊我,给我介绍话本,给了启动资金,让我组团。我这不也是财迷心窍地就干了嘛……我就是顶了个名啊,弄了多少钱我自己都不清楚,钱都在他手里攒着,往境外转是一部分……其实我真没落点儿啥好,境外租的地方都知道我们干啥的,外国的政府、警察、黑社会轮着个儿讹我们钱,就骗的那点都不够填饱他们……其实真正发财还在境内,可怎么操作的,我真不知道,连我手底下那会计我都当不了他的家……”

朱丰喋喋不休地说着。但凡这种叙述无论真假警察都不会打断,所谓言多必失,越多的交代就可能找到越多的漏洞和逻辑错误,这些细节会在事后分析查找,成为下一次审讯的突破点。

审讯隔着单向玻璃的另一面,俞骏、向小园侧耳听着,坐着的是谢经纬副厅长,负责此案的专案组组长。自抓捕到现在已经四个月有余,结果还是不乐观,从谢副厅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

俞骏和向小园也很失望。辨认的是王雕、包神星、聂媚的照片,包神星肯定不认识,但王雕和聂媚有可能认识,两人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来求证的,结果是大失所望,朱丰似乎根本就没见过王雕和聂媚。

“情况就是这样,再往下就是来回话了,前后基本一致,也符合大数据对资金流向的追踪,但现在是胶着状态,我们也找不到有关金瘸子和赃款更多的证据。原来我是期待如果外部查找有发现,可能推动这里……你们是期待这里的发现给你们推动就不对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他还有隐瞒的漏罪,有没有交代的同伙,那肯定是和他的钱有关。假如有,你们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吧?”谢副厅问道。

越是绝望中的希望,可能就越固执。向小园看着单向隔层另一端的朱丰。即便是如此境地,也颇有观感,厚唇、方脸,脸廓仿佛是刚柔相济的线条组成,如果不是坐在审讯椅上,那慵懒的样子散发出一种颓废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气质,绝对对异性有某种杀伤力。

对了,他组织的就是杀猪盘,专“宰杀”中老年妇女,勾引她们投资或参与赌博,一步步用感情俘获她们的钱包。难道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让他坚守的东西?

俞骏犹豫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扛着,十几年出来还可能有指望,可要撂了,就一无所有了,不光家里,可能连监狱服刑的生活也会很难熬。”

“假设这个推设正确,那他所交代的大部分都是谎言,所谓金瘸子,所谓被招募,所谓什么话本,岂不都成了谎言?”向小园审视间无心插了一句话。

“成长很快。没错,我们现在就处于这种两难境地。选择相信他的交代,没有其他证据,也找不到其他嫌疑人;可如果不相信他,又和已经掌握的证据、事实相悖。你注意,他是骗子,从二十几岁入行到现在有二十多年了,第一次犯案就是个惊天大案。我们都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可我们无从找到他的成长过程……或者说,他的其他犯案。”谢经纬道。

这也是试图从外部切入,带破其他旧案的思路由来。俞骏悠悠一叹,未敢再言。

两人是在沉默中告别的。谢副厅摆摆手并未相送。自这个封闭的办案组驻地过了三道安检出来,又驱车十几分钟似乎才从那种压抑的环境里回过神来,向小园叹气道:“当初谢副厅找我,我可是信心百倍地来的,没想到是现在这种情况。”

“信心现在什么情况?”俞骏问。

“和领导一样,快**然无存了,没看出来吗?审讯也接近极致了。”向小园道。办案的有时候比犯案的还难熬,审讯室里的较量难度会很大,不用一个长达几年的时间,你可能都说不清己方是输是赢。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找不到新的关联嫌疑人,谁也没治。这种状态下我们是耗着,嫌疑人也是耗着,就看谁更有耐心。你见过耗时最长的案子有多长?”俞骏问。

“全国的还是咱们省的?”向小园问。

“咱们市的。从侦查逮捕到起诉用时三年零七个月,最后证据不足,遇上清理超期羁押的被放了,出去半年犯案又进来了,新的同伙倒知道旧案,结果这回证据确凿了。”俞骏笑着道。

“你是在期待峰回路转?”向小园听明白俞骏的潜台词了。

“有时候侦破得靠技术和实力,有时候得靠运气,而有时候实力和运气都不顶用,那就得期待意外了……啧……你说咱们设的这个意外行不行啊?”俞骏问。

“反正到现在我们小组还没有发现王雕的踪迹,是不是还在中州都不确定,你期待的这个意外我看得瞎了,钱加多关了手机,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向小园无奈苦笑道。

“我敢打赌他们在一起。斗十方到今天下班就可以离所了,钱加多绝对是堵他去了,你别小看这个多多。”俞骏道。

向小园不解地问:“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还真没发现。”

“难缠啊……老闫那老娘儿们在指挥中心就没人敢惹,分局长都怕她骂街。钱加多坐反诈骗中心都敢大放厥词,那是一般人能办的事?这死皮赖脸劲儿啊,你放心吧,斗十方肯定扛不住。”俞骏笑着道。

向小园被逗笑了。两人隔空为这个较着劲,还是为一个未知的结果,真不知道剧情接下来会怎么上演。不过,哪怕相信钱加多真能请得动人,恐怕也不敢相信,就凭这俩货,能高于外勤的水平找到人?

盒子饭,米、面、菜和着一起煮的,观感不佳,可口感好,配着馒头、咸菜,钱加多滋吧滋吧吃得颇有滋味。饭间才知道,斗十方还雇了村里一个寡妇闲时照顾偏瘫的老父亲,就是那位已经认识的杜婶了。而斗十方他爸呢就有意思了,胳膊腿僵了一半,左臂和左腿还能动,稀奇的是脸也僵了一半,另一半居然还有表情,可惜说话说不清,要说什么都是“嗬哦叽喔”一大堆,只有他儿子能全懂,杜婶能听懂一点点。

“嗨,多多,你几顿没吃了,怎么来我家吃这么凶?”斗十方筷子顿着,惊愕道。这货已经下肚四个馒头了,手又伸过去了。

钱加多可没羞愧那根神经,拿着馒头啃着道:“好吃呗,比饭店的还好吃……看守所的馒头你有啥心疼的?”

“我倒不心疼,我怕撑着你啊。”斗十方无语道。

钱加多嘿嘿笑了。那老头也呵呵笑了,笑着说了句什么。斗十方回应了句,跟钱加多解释着:“我爸说你印堂高鼓,吊腮双下巴,这是大富贵之相。”

“谢谢斗叔啊……你看老爷子多有眼光。不像普通人,除了说我丑,就说不出其他评价来。”钱加多道。这话倒把杜婶给逗得差点噎着,赶紧喝了口水顺气,直夸钱加多这孩子勤快,绝对是个好孩子,夸得钱加多丑脸都快长出花来了。

吃着,聊着,老爷子饭量不大,吃完,斗十方搀着老人坐到沙发上,又拧开了电视,调的是戏剧频道。这年龄估计也就能欣赏这种娱乐。听着唱腔段子,老爷子闭目摇头晃脑,那脸上惬意的,根本不像个病人。

“十方,你晚上走还是明早走?”杜婶小心翼翼地问。

钱加多赶紧替他回答了:“晚上,我们一会儿走。”

“噢,别累着啊,钱赚多少也没个够,你自己个儿得看好自己的身子。”杜婶道。

钱加多赶紧又替他回答:“没事,婶,累不着,累不着,身体结实着呢。”

“那我就放心了,瞧你爸看见你多开心啊,呵呵。”杜婶又道。

钱加多端着碗赶紧又替说:“那是啊……”

卡住了,突然发现斗十方瞪着他,愤愤道:“跟我说呢,你一直抢什么?”

“哦,你说,你说。”钱加多觍着脸,把回答权交给了斗十方。轮到斗十方可没的说了。杜婶笑笑,直说你能有个朋友不容易,这不,得招待好点,把那一盆没吃完的馒头全堆到钱加多眼前了,而且用那种慈祥和无法拒绝的眼神催着:“吃吧,多吃点。”

那还有七八个呢,噎得钱加多突如其来一个饱嗝,愣住了。斗十方催着:“快吃,吃不完不上路啊。”

“哎,我……我……我吃不下去了。”钱加多苦着脸,幽怨地说,“婶,我吃了五个了,就没吃过这么多呢,我真吃不下去了。”

“那我再给你盛碗饭。”杜婶说着要拿碗,吓得钱加多紧紧抱着不敢放手。

乡下人就是这样,热情到你实在撑不下这才算礼尽到了。吃完饭,钱加多也没闲着,挺着撑大了一圈的肚子收拾桌子,又帮着洗碗,还抢着杜婶的活儿倒炉灰,明显没干过,越帮越忙,被杜婶给撵到沙发上看电视了。

沙发上的这爷儿俩对话可有意思了,老爷子“哦啦喔啦”说一堆,斗十方回答了:“我知道了,爸,按月给杜婶钱呢,没落下。”

然后老爷子又哦啦叽喔一大堆,斗十方又回答了:“爸,你瞎操心,现在所里辅警工作都快四千了,补助高了好多,这馒头都你那些个老兄弟让带的,他们得空就来看你……高叔都叮嘱,别喝酒了。”

老爷子嗯了几声,而且还看了钱加多几眼,然后“叽里哦啦”又和儿子说什么。这句可能关系到对他的评价,钱加多竖着耳朵听,斗十方回答道:“他是我同学,家里有家具店、建材门市部,还有服装店,没其他事,是拉我给他当促销,缺人了……有您从小教我的本事,卖场凭脸蛋促销的,谁也干不过我呀。”

哦,是欺瞒亲爹呢,这事钱加多常干,表示非常理解以及支持,暗暗朝斗十方竖了竖大拇指。

老爷子这才放心了,靠着沙发听戏曲。斗十方起身给老爷子盖了条毯子,回头和杜婶告别,这才被早已迫不及待的钱加多给拽进车里。不对,还没告别完,斗十方又退回来,摸了摸门口狗子的脑袋。那狗汪汪惜别,感觉很通人性,都没纠缠。

“哎哟,我说你咋这么磨叽,那狗是杂交的,不是纯二哈。”钱加多发动着车,把斗十方迎上了副驾。

斗十方系着安全带道:“捡来的。这货经常在看守所周围晃悠,啃警车轮胎,喝泔水,还喝过一次汽油,就这都没事,这不,我就收养回来了。”

“我怎么听着比你还牛?”钱加多道。

话音落时,后脑勺挨了一巴掌,他嘿嘿地笑,直入主题:“我找你有事……”

“打住,你还不如我家二哈呢,这么上心,怎么被人家揪着小辫了?”斗十方道。

“我还没说呢,你知道啥?”钱加多愣了。

“知道你想找王雕,还能有啥?”斗十方道。

这话惊得钱加多嘎地一刹车,惊愕地看着斗十方,崇拜地道:“说什么来着?找对人了。你比我亲爸还亲呀,我一撅腚,你这条蛔虫就出来了。哈哈……”

笑着,像往常一样,不料几声笑后戛然而止了,钱加多猛地想起来,掏着钱包问:“说吧,多少钱?”

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哥儿俩约定俗成的规矩。斗十方这个狗头军师给了馊主意,每次都宰不少银子。可这次意外了,斗十方推开了钱加多的钱包,道:“不是钱的事,你被人家算计了,你个蠢货……算计你的目的,是想连我一起算计。”

“不能吧,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啦?”钱加多道。

斗十方不冷不热地说了俞骏和向小园两次来看守所的事,再一对比反诈骗中心处处借调人手,连络卿相那草包也没放过;反过来再考虑几个人追王雕这个骗子追得这么利索,他们不上心才怪,所以用脚指头想,也是动了拉壮丁干活儿的心思。可偏偏斗十方又是登阳市的,跨市没那么好调,于是……还不就得把钱加多这个负有特殊使命的辅警同志派出来了?

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听得钱加多无言以对,愣了半天为难了:“我也知道这情况啊,可我咋办?”

“你当白痴有啥不好的,干吗给人当枪使?”斗十方?上了。

钱加多难堪道:“都怪络卿相这个叛徒,第二天他们请我去,我寻思着让我姑、我爸、我妈训了我一顿这口气得出啊,我就去了。我把他们从上到下?了一遍……可不知道怎么?着?着就上当了,那个蔫主任怎么就把我领沟里了?”

“那甭理他呗,该回去上班就去上你的班。”斗十方道。

“上什么呀!我才离开,调令就到110指挥中心了。市局的调令,别说我,我姑也扛不住啊……还咋回110指挥中心啊?那里头都知道我调处级单位了,嚷着让我请客呢,这么灰溜溜回去多没面子。”钱加多道。

“哦,我明白了,那也简单,正好趁着这节骨眼撂挑子,老子不干了,不就啥事没有了?他能把你咋的?”斗十方教唆道。

这条路更难了,钱加多难堪地说:“要走随时可以走,可我不甘心啊,你是不知道他们趾高气扬那德行,我就寻思着,我他妈非办成一件事,回头给他们脸上啪啪啪打上一串耳光,哎,哥这气就顺了……不就找个骗子吗?你那什么人网,动动就把他刨出来了。”

“哦哟,你傻呀,能找着一回是运气,要能被找着两回,那不是运气,而是对方傻X……他是个骗子啊,这你都看不出来?傻雕老派的江湖骗子出身,又多次被逮,反侦查意识被训练得极高,而中心的人呢?已经习惯通过监控和数据查找,只要他们刻意躲开随机监控,以及注意不要用真实身份住店、去银行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天网就瞎了……这号货看守所关的多的是,大部分只能等再次犯案落网时一并清算。”斗十方解释道。

“那……那算了……反正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白痴,大不了……我回家跟我妈卖衣服去。”钱加多听到这么难,泄气了。

“这样吧。”斗十方看着极度失望的钱加多,心里隐隐不忍了,这哥们儿傻是傻了点,可心热得烫人,斗十方犹豫道,“我是怕找不着更让你失望,捎带着对我也失望了。这么说吧,我冲着这么多年朋友的分儿上帮你一把,真要找不着别怨我,我尽力了。”

“嗯,成,那我……”钱加多赶紧又掏口袋,整个钱包往斗十方手里塞。斗十方推到一边,不屑道:“咱是兄弟对吧?兄弟给的我就觉得没意思,你不给,我凭本事让你掏了才有成就感……拿着,这事的开支少不了,算你的。”

“好,我他妈就赌这口气。”钱加多道,打着方向盘重新上路了。

斗十方看了钱加多一眼,总觉得这货不知道哪根筋不太对劲,疑惑地问:“多多,自从我认识你,就没见你对什么事上心过,今天下这么大劲,都来我家吹火倒垃圾了,不单是赌口气的事吧。”

“啧啧啧……那单位我真想去。”钱加多用力强调道。

“那就更不对了,那单位怎么可能对你这种千万身家的有吸引力?”斗十方道。

“你不知道啊,我说了你别生气啊……那里面漂亮妞可多了,比110后台强不止一个档次。我们去的那个组,那个女组长更别提了,我在她座位上坐过,哎哟,余香撩人哪……我实在没文化,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见过一回,我日思夜想那种。”

“哎哟哟,没有比这更形象的表述了,你不早说是这原因。”

“我怕你不帮我啊。”

“屁话!早说是这原因,我二话不说就帮你,关乎兄弟幸福的事,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那说好了,万一找着,我多给你买束花,你直接向她表白去,英雄一场,最后抱得美人归,多完美啊!”

“嗯,成……义气,就这么办。”

两人留下一路笑声,只不过钱加多是幸福憧憬,而斗十方笑里却含着促狭的味道。他似乎看到了未来钱加多捧一束花让向小园极度尴尬的场景,反诈骗中心再让钱加多这夯货给搅和成婚恋中心,那可就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