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棺中毒蟾 001

上元节。

没了宵禁,长安城里难得热闹一回,街头巷尾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在满城火树银花的映照下,长安显得格外繁华奢靡。一路街景看过去,竟会让人恍惚是否又重回了那个梦一样的盛唐。

沈玉书挤在人群里,人群移一步,她便也移一步,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似乎对路边新添了什么灯样、新开了什么铺子一点兴趣也提不起。在这样人挤人的情况下,秦简跟在她身后,竟没跟丢。

金银失窃案结案好些时日了,沈玉书却一直如此,整日思虑深重,却从不说缘由。好在秦简也是个闷葫芦,他俩便日日大眼瞪小眼。

突然,不知谁不长眼睛地把一串娃娃样式的糖人儿往沈玉书脸前一凑,吓得脚下动不了的玉书,脖子往后缩了不少。

秦简手疾眼快,当即也不顾旁侧都是人,抽了剑便要刺过去,吓得旁边的人一闪。

“你做什么?”那糖人儿忽地往回一缩,露出一张精雕细琢般的慌张的脸。

不用猜也知道,如此无聊之人,只有周易。

周易气急败坏,大声嚷嚷道:“小爷好心给你买糖人儿吃,你竟然让他拿剑伤我?!”

沈玉书见来人是他,眼睛一弯,道:“你被你阿耶捉去了那么些天,我当你自此一心向学了,怎会想到是你?”

周易哼了一声,把糖人儿往玉书手里一塞,喜道:“你看,像不像你?”说罢,周易又瞪了秦简一眼。

秦简眼睛轻轻瞟了一眼玉书手里的小糖人儿,目光倏地一柔。接着,他又收回目光,目视前方,那模样完全当周易的挑衅不存在。

倒是沈玉书,看着手里笔画简易的糖人儿,哭笑不得。

周易一挑眉,不再难为玉书,倒是想起了一桩事,遂问道:“你不去宫里和圣上通报一下案子的进展?”

沈玉书果决地道:“不去。”

周易诧异,追问:“为何?”

“我即便不去,消息也自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沈玉书又道,“我若去了,岂不是多此一举?”

周易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是圣上那么宠你……”

沈玉书瞪了周易一眼,道:“不许拿我打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当今圣上的脾气,他素来最恨贪污之事,如今四大柜坊的金银却只追回小半,还有大半下落不明,我自知没脸见他,又何苦三番五次地去他耳边烦他?”

周易把他那折扇在胸前摇了摇,叹气道:“当宠臣真难啊!”

“你!”沈玉书被气得瞠目结舌,抬手戳了下身后的秦简,道,“替我揍他!”

秦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沈玉书,又垂下眸,半天不动。许是天太冷,他的耳朵竟绯红绯红的。

沈玉书气鼓鼓的,周易在一旁却看得乐呵。待他们走出朱雀大街了,周易才道:“可若不去说,你这成日愁眉苦脸的也不是办法啊。”

沈玉书把嘴角一咧,道:“我哪里愁眉苦脸了?”脸都笑僵了,才正色道,“那起金银血案并不简单,或许后面还会牵动更大的事情,可我……无计可施。”

周易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他和沈玉书一样被困在局中,沈玉书无法,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尤其如今的大唐已是日薄西山,财政已多年入不敷出,而这次的事件,更是令国库亏空严重,大唐……早已经不起这样的大风大浪了。

他们三人静静地继续在街上走着,眼见永乐街已起了节目,却谁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直沉默的秦简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周易意外地回头看秦简,调笑道:“秦兄莫不是发现了比皇宫还要好的地方?”

秦简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周易,道:“不是。”

“那是什么宝地?”沈玉书也跟着周易起哄。

秦简一愣,看着玉书道:“那里的酒不错。”

沈玉书一直知道秦简木得很,却没想到他竟这般木,只好笑道:“也罢,也罢,上次你救了我,我便请你吃最好的酒。”

“那里的菜……也是不错的。”秦简眨巴了下眼睛,道。

周易被逗乐了,把折扇一收,在秦简的肩上拍了两下,道:“成,玉书请你吃最好的酒,我便请你吃最好的菜,你看如何?”

秦简又是一愣,一时难以适应二人突然的热情,道:“我……”

不等他说完,周易已经搭着他的肩把他带出了老远,笑道:“你个木头,别我我我了,走吧!”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沈玉书心头明朗了不少。

半炷香后,西市尽头,月如钩酒楼。

沈玉书等人踱步进了大门。只见酒楼规模并不算大,似是新开的,只有两层小楼,比起西市的来凤楼和东市的瑞福楼,实在不怎么起眼。若是硬要找出一些优点来,便是酒楼内装潢甚好,屋内陈设竟都是实木雕花、云纹镶嵌的,精巧中还透着些小别致。两边的梁子上垂挂下三两朵荷花,偶有风吹过,便摇摇晃晃,颇有几分江南秀野的美感。

所以,这间酒楼里人这么多,倒也不让人意外。玉书等人几乎是被人潮挤进去的。不等伙计前来招呼,他们便先落了座,闲聊着点了两道小菜,又点了两瓶美人蕉。

“怎样?”秦简问沈玉书。

“嗯?”沈玉书不明所以地看他。

“这里还不错吧?”秦简不自在地问。

“甚好。”沈玉书挑眉,突然,她眉头一皱,问周易和秦简,“你们可闻到什么味道?”

秦简摇头,周易不明所以,朝四周使劲嗅了嗅,道:“有啊,菜香、酒香、脂粉香。”

“谁问你这个?!”沈玉书瞪他。

周易被瞪得心里冤得慌,委屈巴巴地道:“酒楼里除了这些味道,还能有什么味儿?难不成还能有那茅房的……”

沈玉书赶忙故意咳了两声,才让周易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她道:“我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秦简疑惑地看向她,没说什么,右手的手指不停地在酒杯上摩挲。

周易又往四处看了看,道:“没有吧,你怕是说差了。”

沈玉书不确定地摇摇头,看着杯中的清酒,道:“单是喝酒也无趣,倒不如我们来把行酒令?”

玉书刚语毕,周易便摩拳擦掌,喜道:“好好好!我来出题,今日既是上元佳节,那我们便以‘灯’字做题,你们看怎样?”

“寓意倒是不错。”沈玉书点点头,低眸思量了片刻,眼带星光,“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花灯夜如昼,年年似今朝。”周易似早有了想法,玉书刚言罢,他便将话接了来。

“深有长进嘛。”沈玉书略回味了一下周易作的诗,夸赞了一番,复又看向一旁的秦简。

都知秦简素来好酒,想来行酒令自然也是拿手得很,所以玉书便也期待了起来。谁知秦简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杯中清酒,不喝,也不语,眉眼间竟似有为难之色。

“秦兄莫不是要憋个大招?”周易挑眉道。

秦简张了张口,道:“我……一个人惯了,没做过这等热闹事……”

沈玉书一愣,半天才明白秦简话中的意思。秦简素好独来独往,她与周易都知道。他们三人到底才认识不过月余,玉书又一直对秦简心有偏见,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没能料到他竟会连朋友都不曾有。一时间,玉书只觉甚是尴尬,满心觉得自己是提了个让人下不来台的恼人问题,倒觉得自己也恼人极了。

这边一时无话,那边却炸开了锅。这酒楼虽说小,也设有十几张桌子,可如今却有一大半的人都围在了酒楼正中央,把酒楼里堵得水泄不通,着实怪得很。

沈玉书注意到了那边的异常,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也不顾刚才的尴尬,道:“你们看那边。”

周易扭头一看,道:“这比街上看花灯的人还挤得厉害呢。”

“可这酒楼既没设花灯,也没什么奇景,怎么突然聚了这么些人?”沈玉书不解道。

周易又多看了两眼,调笑道:“许是这家店为了生意请来了什么漂亮的小娘子?”

“我看你以后还是别跟我去办案了,就住那魏氏家 ,搂着你的花儿、蜜儿过一辈子去,都是漂亮的小娘子!”沈玉书瞪他。

“依我看,怕是出事了。”秦简一语惊人。

“这么喜庆的日子,能出什么事?秦兄你又吓唬人。”周易摇着他的折扇,一副怕别人看不出他的纨绔做派的样子。

沈玉书皱了下眉头,又想了一下,道:“且等等。”不多时,神色一变,回头问周易,“这次,你可闻到什么味道?”

周易本以为玉书又在拿他打趣,刚想回一句嘴,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对,我闻到了,是血腥味,是人血的味道!”

周易话还没说完,秦简已经放下了酒杯,紧握着剑鞘,目光警惕。

“我们去看看吧。”沈玉书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要往酒楼中央走。不料却被秦简给拦住了,玉书不解地看着他。

秦简振振有词:“圣上要我护你。”

沈玉书一愣,遂把身子往后一让,算是让步,嘴里却不依不饶地道:“我素来敬爱圣上,可并不喜他让人来看着我。”

秦简这次倒没做解释,只身往人群处走。

沈玉书撇撇嘴,肩膀被周易钩上了,周易喜笑颜开,没心没肺地道:“我护你。”

沈玉书皱眉,不想再与周易辩驳。她想往人堆里挤一挤,却使了老大劲也无果,只得踮着脚在人群外面使劲往里看。

秦简平时木得很,此时却十分机灵,凭一己之力给沈玉书辟了条路出来。一时间,玉书似得了特别通行证,四围熙攘拥挤,她却走得顺畅,三四步便走进了里头。乍一眼,她便看到了里面摆着的一方黑色的漆木棺材。

棺木的后方三步开外还有一个铜炉子,上面的三嘴壶此时已经翻倒在地,壶里没有水,地上残留一片洇湿的印记。旁边的桌子和矮凳随意地横摆着,桌角旁边有一把摔碎的胡琴。靠近铜炉的位置有一扇矮窗,窗花被撕破,散落在地上。

酒楼里出现这样的东西,实乃不祥。沈玉书不禁眉头一蹙,心道:“看来刚刚闻到的血腥味就是从这口棺材里散出的。”

周易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好好的酒楼里怎么会出现一口棺材呢?又是谁放在这里的?这就是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出来。

秦简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口棺材,但仍是面无表情的,最多也只是眨两下眼睛。手中拔出的半寸剑身噌的一声被他收回了鞘中,他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既不是什么歹人毒物,多半还是安全的。

沈玉书又往前走了半尺,往那黑棺材里一看,不由得一惊。只见打开了一半盖子的棺材里,躺着一个鬈发黑胡的人,那人身上穿着翠母绿长袍,胸前佩戴着白色的牛骨牌,闭着眼睛,牙齿紧合,一动不动。单看长相,沈玉书便可断定他不是汉人。

周易伸手上前探了探鼻息,之后侧头看了眼玉书,摇了摇头,玉书便已懂了他的意思。

人多嘴杂,沈玉书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侧头轻声道:“这是个波斯人。”

周易点点头:“你看他的衣着,是蓝丝绒料制成的,怕是个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沈玉书点头,又环顾了下四周,没再说话。

突然,周易把扇子在手上一拍,像是有了什么定论,附到沈玉书耳边小声道:“这事儿怕是不简单。”

沈玉书微眯了下眼睛,没有说话。这具来历不明又荒诞诡谲的外邦人尸体突然出现在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只玉书他们,就连围观的众人也是惊叹不已。

只见一个被唤作张郎的年轻人往棺材前一凑,伸手摸了摸棺中人的胡子,道:“这外邦人的胡子和咱们中原人的是有不同!”

“张郎,你可小心些,这人死得不明不白的,当心人家的冤魂回来上了你的身缠死你。”人群里一个着锦缎的年轻人打趣道。

被这么一说,那张郎竟一点也不怕,笑道:“咱大唐这么大,他一个蛮人,能认得路?”

众人心中的恐惧去了些,都跟着哄笑。

倒是秦简,轻碰了一下沈玉书的肩,道:“这人死得不正常吧?”

玉书诧异地抬头看他,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具尸体有些怪。”秦简思索道。

“不错,这具尸体太干净了,就像是自然死去的一样。可哪个正常去世的人会被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怕又是一桩谋杀案。”周易挑眉,难得地赞同了秦简的看法。

沈玉书不动声色,道:“你们看他的左手。”说罢,她用长竿挑开尸体身上的衣物,露出了尸体的左手,那手上面残留着凝结的血。

周易皱眉,惊道:“他的拇指断了!”

“你最懂这些,看来是了。”沈玉书点头。

周易握扇子的手一紧,他探头细细观察了一下尸体拇指的断口,只见断骨已然糊成一团,肉向下耷拉着,呈不规则的锯齿状,模样有些吓人。周易反复查看,道:“被刀割断的可能性不太大,刀伤所致的伤口边缘往往平整光滑,你看这个……”

沈玉书认同地点头。

倒是秦简,似有疑惑地道:“可这拇指上的伤不至于致死吧?”

沈玉书被问得一愣,蓦地笑了:“自然不会。”

秦简一窘,看着蹲在棺材旁的周易,不再说话。

周易在前方,人群也吵,遂没听到秦简的问话。看着尸体思考一瞬后,周易正襟道:“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死者生前接触过凶兽,拇指被咬断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者的拇指是在生前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给扯断的。这两种情况都会导致伤口边缘参差不齐。”

沈玉书愣了一会儿,道:“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毕竟人若是见到猛兽,多半会心生恐惧,必不会死得这般安详。再者,便是野兽全无意识,如何能保证只咬断一根手指,而其他手指皆完好无损呢?”

周易道:“不错。”

沈玉书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道:“是什么原因会让歹徒暴怒到折断死者的拇指呢?直接结果了性命不就好了吗?”

“饰品、钱财。”秦简又道。

沈玉书眼睛一亮,道:“不错,我想死者生前的拇指上一定戴有极为贵重的东西,诸如戒指或者玉扳指之类的首饰,那人意在夺物,所以才会……”

周易点点头,笑道:“看来这真的是起谋杀案。”

“等等,你们看那是什么?”沈玉书突然指向棺中,道。

在场的众人听到沈玉书的话,全都朝着棺内望去,只见棺木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只金色的蟾蜍,此刻那金蟾正慢慢地爬上尸体的脸。

沈玉书满脸吃惊,就算她绞尽脑汁,也绝对想不出这只蟾蜍是从何而来,它又意味着什么,怎么偏偏就出现在了这具棺木中。

秦简也是一怔,眉头一皱,道:“是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沈玉书疑惑道。

秦简望着沈玉书,坚定地道:“是。”

“何以见得?”沈玉书不解地问。

秦简不假思索地道:“这金蟾蜍便是他们的圣物,他们素来爱干这种打家劫舍的无耻勾当。若单是劫财也罢了,可他们偏偏劫完了财便杀人,杀完了人还要假惺惺地送上一口棺材,可谓好人歹人都让他们做了。”

沈玉书听到秦简的口述,就知道这五毒门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门派,但她从来不曾涉足江湖,又哪里知道这江湖中事?

“五毒门……我好像在传奇话本上看到过!”周易突然道,后又眉头一皱,“可这江湖中竟然真有这样阴毒的门派?”周易自小就听闻过一些江湖逸事,此刻听到秦简提起五毒门,倒生了几分兴趣。

秦简点头,道:“他们这个门派,没什么根源,但制毒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的。听说很早的时候,他们是专门做解药的,后来发现死人的钱远比活人的钱好赚,做毒药也比做解药赚得多,于是便开始做起了这档子害人的勾当。”

“也就是说……此人多半是被毒死的?”沈玉书惊诧地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秦简摇摇头。

看够了热闹,众人作鸟兽散,原本挤得厉害的酒楼突然变得冷冷清清。怪的是,自始至终竟也不见老板下来应对。

毕竟是上元佳节,沈玉书等人也不好在此多逗留,于是也随着众人一起离开,去朱雀大街看花灯了。

翌日,风平浪静。

沈玉书本还担心昨日死的那个外邦人的身份不简单,但此刻见无事发生,便也把他的死亡当成江湖中的恩怨仇杀了。

晚间,宫里在麟德殿内办了一场宴会,宴请了各路王公贵胄,就连前来进贡的各国使臣也包括在内。沈玉书这日也进了宫。她是受丰阳公主李环之邀,公主要她进宫陪着说些女儿间的体己话。

这个丰阳公主,因为是当今圣上的孩子中的老幺,圣上便时常宠她无度,她在宫中的生活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仗着荣宠在身,她的性子便也娇纵些,嘴上又是个爱得罪人的主儿,因此别的公主皇子不爱和她一起玩,除了沈玉书,她没几个知心朋友。

可惜玉书自己每日都忙得晕头转向,自是没时间多陪她玩,搞得李环十分不愿意,天天闹她的父亲 。

沈玉书这边匆匆梳洗一番,便往宫里赶,还未到姚华宫,便看到李环已经锦衣华服地站在太液池旁等她,于是她脚下的步子就迈得又快了些。

“公主万福,玉书来迟了,还望公主不要怪罪。”沈玉书朝李环福了福身子。

李环赶忙扶玉书起来,嘴上却不饶人:“你且在外面潇洒着,也不想想我在这宫里都快给闷死了!”

“是玉书的错,玉书此后也带公主去潇洒,可好?”沈玉书笑着看向李环,带着女儿的娇嗔,与平日绷着神查案的她有些许不同。

“哼,你又跟我扯谎。”李环小嘴一噘,带着玉书往姚华宫走。

沈玉书一笑,道:“这就是你胡赖了,我打小陪你干过的荒唐事还少?我几时骗过你?”

“那你总也不进宫!”李环嘴上责怪,眼睛却四处瞅了好一会儿,就连沈玉书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公主这前前后后是在看什么?”沈玉书心下已有了答案,嘴上却还是调笑李环。

李环素来直爽,说话从不爱兜圈子,看着沈玉书道:“你怎不带周易一起来?”

沈玉书一愣,突然笑了起来,打趣道:“公主几时叫我带他一起了?”

“我没说,那是因为我顾及颜面,可你了解我呀,我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你……”李环瞪大了眼睛,振振有词。

“那我下次带他来,可好?”沈玉书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李环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再三强调道:“不过,你可不许说是我要他来的。”

“可是,那孙家二郎怎么办?”沈玉书一挑眉,笑着问道。

说起来,这个孙家二郎,也是文人士大夫中的英才,相貌堂堂,才气斐然,乃尚书左丞孙文仲的次子,年纪轻轻就已在世家公子中崭露头角。当今圣上便是看上了他的才貌,想把他招来做女婿。

可谁知沈玉书一提孙家二郎,李环一下子就气鼓鼓的,皱着眉头道:“你且莫要提他,我最不喜这种文人士子的假清高劲了!你看我阿姊,嫁给那新科状元郑颢,虽是让父亲满意了,却白白误了她的一生。我可不要步她的后尘。”

“可我听说这孙二郎是气质不凡、才华不浅呢!竟是入不得公主的眼?”沈玉书与她开玩笑道。

“就他那一身酸腐气,你怎知不是第二个郑郎?”李环满脸的傲然。

“孙二郎这般好都入不得公主的眼,那周易怎便入得?”沈玉书笑着问。

“他自是不一样的,别家男儿都想着读圣贤书得功名,他却无心功名,一心只追求自己想要的,这岂是常人所能及的?”李环说起周易,眉眼都弯了。

“好好好,他什么都好。你可别再整日把他挂在嘴边了,我可是会吃醋的。”沈玉书故意调笑。

李环一时羞红了脸,往前快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玉书:“你可知昨夜长安城里死了个波斯使臣?”

“波斯使臣?”沈玉书一时没缓过神,想了一下,突然眉头一蹙,道,“你说的莫不是我昨夜在西市看到的那个波斯人?”

李环不晓得沈玉书说的是谁,思索了一下,道:“怕是了。”

“那……可出了什么事?”沈玉书着急地问道。

“倒也还好。”李环回忆了一下,细细说道,“今晚宴会上,那几个波斯人刚入席时倒还安安静静的,可等人差不多来齐了,他们却突然开始吵嚷,说是他们的使臣头子在我们的地界上丢了命,进贡的物件也遭人抢的抢、丢的丢,硬说是我们大唐和他们波斯有过节,有意要为难他们,要和我父亲讨个说法。”

“然后呢?”沈玉书追问。

“然后我父亲便承诺要帮他们查清此案。他们倒会谈条件,只给了三天时间,说时间一过,便与那波斯王说我大唐故意杀他们的使臣,有意与他们交恶。”李环说罢,又不甘心地道,“这波斯人真是可恶,竟敢侮辱我天朝上国,想想我都气不过!”

“那……圣上派了谁去查此案?”沈玉书又问。

“呀!我差点又忘了!”李环一拍手,道,“我本就是想与你说这个的。这案子关联太多,父亲也为难了许久,不知该派谁去查案,我想你平日办案很是稳妥,便随口向父亲举荐了你……”

“我、我?”沈玉书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李环。

“嗯!父亲还夸了我呢,说我思虑周全。”李环笑道。

沈玉书哭笑不得,道:“我的公主殿下啊,此事关乎大唐的气运,我若是办砸了,轻则损了大唐的颜面,重则怕是要引来兵戎之争啊!凭我这点拿不出手的本事,我、我如何担待得起啊?”

“我相信你,不会的。”李环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李环一直养在宫中,自是不晓得这战乱之苦,沈玉书只得自己偷偷叹气。可还不等她歇口气,她就被人叫住了。

“公主、小娘子,且留步!”

沈玉书回头,见来人正是那左神策都尉王宗实。“王贵人,何事?”沈玉书问。

“公主万福。”王宗实朝李环行了个礼,然后递给沈玉书一张字条,道,“想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主殿下已与小娘子说过了,老奴便不再啰唆。这是圣上要奴带给小娘子的话,还望小娘子用心体会圣心。”

沈玉书点点头,道:“还请王贵人代玉书向圣上问安。”

“那奴便退下了。”王宗实微微颔首,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待彻底看不到王宗实了,沈玉书才打开字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敲山震虎”。玉书一愣,似是没明白圣上的意思,只不动声色地把字条揣进了袖中,凝目深思起来。

李环见玉书这般模样,探头研究了一番她的神情,好奇地问道:“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圣上高深莫测,我也不懂。”沈玉书笑笑,没有就此事再说什么。

“行吧,你不愿说便不说吧,我带你去看我新买的马儿!”李环没心没肺地笑笑,拉起沈玉书的手往前走。

沈玉书嘴上喊她慢些,眼底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若不是世事所迫,她多想一辈子这样无忧无愁、无波无澜,闲来依树戏秋千,兴起绕池看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