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他们从石门出去后,便有阵阵嘈杂声涌入耳畔。原来外面不远处就是长安东市的西侧,各处花楼都在平康坊这条街上。
沈玉书毕竟是一介女儿身,出入烟花之地多少有些不方便,他们先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买了套公子哥儿的行头,然后才去艳红家。
艳红家共分作三层:一楼是听曲的,文人雅士居多;二楼是沐浴的,这里的人物身份最是混杂;而三楼则是清一色的住房,配套齐全,内置也极尽奢华,能来这里玩的显然都是些富家公子哥儿。
其中,最吸引人的莫过于这楼里的十二位佳人,个个都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据说,这些人中又以佩戴牡丹花牌的萧媚儿最为有名,当数花中之魁首。不少官家子弟慕名而来,不惜以重金来换萧媚儿的垂青。有些穷酸秀才虽囊中羞涩,却也想见她一面,便只好卖弄几篇穷酸文章。而这萧媚儿恰恰又不是那一般人,偏有个怪癖好,但凡有人想要见她,必须当场作一首赞美她的诗词,她若是听得欢喜便会主动来寻你,否则即便你使再多的银两和手段,她也统统视而不见。
沈玉书也是头一回听说烟花之地竟也有这许多说辞,就连周易这样的老油条在最初听说时也觉得诧异。原来青楼女子也并非都是轻浮乱性、喜好财物的泛泛之流,还有萧媚儿这种颇有情操的不俗之人。
沈玉书不禁好奇,这样一个清高脱俗的女子为什么要跑来青楼过活?她手里的牡丹花牌真的是和王朗**时无意间掉落在暗室里的?那么杀死王朗的人会不会就是萧媚儿?可就王朗的死相来看,凶手必定身手不俗,莫非这萧媚儿还藏了什么秘密?
她呆呆地站在艳红家门口,想了好久,难道秘密就要这样被揭开了吗?
楼里楼外,不过一道门的阻隔,却像是被生生隔出了两个世界。楼外再如何风雨飘摇,暗流涌动,楼内也始终都是那一幅盛世康泰的繁华景象。
待沈玉书等人走进去的时候,就见那鸨母正坐在柜台前跷着二郎腿,嘴里吃着小零食,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
楼里的人都在各自忙活,姑娘们也都在陪客,眼下好像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人进来,也没人过来招呼他们。
楼上楼下吵吵嚷嚷,各色绫罗绸缎穿梭在密集的人群里,吹拉弹唱的音律声混着不绝于耳的叫好声,直在玉书耳边炸成了一团,好不热闹。
沈玉书素来不喜热闹,着实受不了这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便干脆自己找了个安静点的角落,要了一壶竹叶青酒、一碟盐焗花生米、一盘酱鸭、一盘毛肚、三碗菌汤,自个儿讨清静去了。
见沈玉书过去,秦简便也跟着过去帮他们煮酒。他素爱喝酒,对怎么喝酒也颇为讲究,一道道工序下来,一看就是真正懂酒的人。
周易往垫子上一坐,道:“想来那个萧媚儿现在肯定还在房里,想见她的人绞尽脑汁地作诗,却难见上一面,还不如咱们喝喝酒,倒落个耳根子清净。”
沈玉书看他,道:“我倒不想去讨这个无趣,可我们若不见到她,王司天的案子怎么办? ”
周易微微抿了一口酒,双手托腮道:“可若作不出好诗来,我们岂不是一直见不到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这个祭酒府的小郎君还坐在这儿呢,又怎会作不出诗呢?说不定那萧媚儿等的就是你呢?”沈玉书敛了敛衣袖,笑着揶揄周易。
周易撇撇嘴,手上拿着酱鸭腿,嘴里被毛肚塞着,鼓得像个馒头,咽了一半,他突然看向秦简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得作出诗才行,还有个法子,就是让秦兄偷偷摸摸潜入那萧媚儿的房间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她的定穴,乘人不备,好将她偷出来!对于秦兄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沈玉书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尽出馊主意,你怎么不说让你扮成老妈子去叫萧媚儿?鸨母的话她总是要听的吧。”
周易瞬时哑口无言,被训得如同小媳妇儿般看着沈玉书,委屈巴巴地说:“玉书,没想到你比我还狠……”
沈玉书不打算指望周易了。她原本想请出圣旨的,但未免太兴师动众了,若是因此就打草惊蛇,更不利于破案。
她靠在隐几的扶手上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楼里的人群,时不时地又低头沉思。
忽听人叹道:“萧媚儿怎么还不出来?”
“是啊是啊,都等了这么久了。”
“我肚子里可是藏着好几十首诗呢,只待她一出来,保准让她知道什么叫艳惊四座。”
“嘁,别吹嘘了,你,就中个秀才瞧把你给嘚瑟的!萧娘才不会看上你这种庸才呢!”
“你说谁庸才呢?贺二我可告诉你,你别太过分,小心你老子知道你来这儿打断你的腿!”
有人起哄几声后,楼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很是刺耳,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三楼。坐在凳子上的老鸨被叫声惊得摔了个倒仰,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知是谁随手扔了个空酒坛子,正好套在老鸨的头上,坛子在她头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才掉下来,她那样子滑稽极了。
老鸨急着喊了一句:“怎么回事?”
楼里顿时安静了,三楼有个小婢女边往楼下跑,边嚷着:“不好了,萧娘出事了。”
老鸨听到后,脸上的皮肉剧烈抖动,像是抽筋一样。她也不管自己的形象如何,忙拍拍屁股爬起来,又甩着膀子冲上三楼,打开“牡丹阁”的房门,顿时吓得愣在了原地。
只见萧媚儿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额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凿了个血洞,里面竟有朵花长出来,红艳艳的和鲜血一般。
老鸨不由得惊呼一声,双腿忍不住打战,倒在了地上,吓得小婢女手忙脚乱地上去扶她。
不过,哪怕是死了,也依然能看出来这萧媚儿的确很美,浑身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而且是那种不需粉黛而呈现的天然美感。
沈玉书刚刚听到那婢女的话,便也急急地跟着上了三楼,见着萧媚儿这般模样,顿时也被吓了一大跳。若不是身后站着秦简,她也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不过,她一后退,却是实打实地撞在了秦简的胸膛上。秦简自是不动如山,一只手就稳住了她的身子。沈玉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怎的,竟觉得自己被握着的那片皮肤,像是受了火的炙烤般,焦灼得连带着心都透着股火热。
好在萧媚儿的死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她只愣怔了片刻,便回过了神。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很多看客甚至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萧媚儿的惨相后才扼腕叹息。
“萧娘啊,你怎能不等我就先走了!我写的诗你还没来得及看呢。”
“酸秀才,你可别鬼哭狼嚎了,依我看,萧娘怕是不想听你那酸腐的诗才寻了短见吧!”
“我说你们有没有脑子,萧娘明显是被人害了才丧命的!你们这些市井之徒,什么也不懂!”
花楼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沈玉书直戳戳地站着,一时有些迷茫。她万万没想到,方才还被她怀疑的萧媚儿,方才她还苦于不知该如何当面对质的萧媚儿,眨眼的工夫,竟然死在了房间里。而她就坐在堂下,丝毫没有察觉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就好像凶手一路上都在跟踪她,故意留下牡丹花牌的线索,让她将目标锁定后,又故意将她引到这花楼里,却结果了目标人物的性命。
周易也匆匆走进萧媚儿的房间,为了拨开前方围观的一堆人,只得出示了鱼符。这一次他验尸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就已经从房里走出来,语气沉重地道:“她的额头上也被种了一朵花。”
沈玉书嗯了声,道:“我知道了。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死法和王朗极其相似,就连脖子上的勒痕都很相像,想来这两件案子应该同属一人所为不假。”周易又停顿了一下,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周易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愤慨,道:“萧媚儿怀孕了。”
沈玉书一愣,惊讶道:“所以说,其实是一尸两命?”
周易点头,神情再没之前的玩笑之意,也是一脸凝重。
站在旁边的小婢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打了个寒战,一脸惊恐地道:“官家,你说萧娘怀了身孕?”
周易点点头。
小婢不相信,小心翼翼地上前掀开萧媚儿的衣服,果然看到她的肚子微微鼓胀,真像是怀了身孕,只是萧媚儿衣物宽松,且显怀不甚明显,便很难被发现。
霎时间,小婢突然情绪崩溃,当着众人的面便号啕大哭起来。沈玉书现在脑子一片混沌,只好安慰道:“小妹妹,节哀。你能告诉我你和萧媚儿是什么关系吗?”
小婢一边啜泣,一边抹眼泪,道:“我是媚儿阿姊的贴身婢女,我叫小依,一直跟在媚儿阿姊身边。昨天她还好好的,早上我还给她补了妆容,谁知道她怎么就……”她忍不住伤心,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沈玉书眸子一转,问小依:“那我问你,萧媚儿平时和其他姊妹关系如何?”
小依抽泣道:“媚儿阿姊在我们艳红家是人气最旺的,我不敢挑拨她和其他阿姊的关系,但我知道肯定是有人眼红的。”小依的话虽然委婉,但透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萧媚儿的确是个很容易招人嫉恨的对象。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萧媚儿死了的?”沈玉书盯着小依的眼睛。
小依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挂着好几道泪痕,模样甚是可怜。她也看着沈玉书,道:“就是刚刚看见的。我本打算将修好的琴送到媚儿阿姊房里,谁知推开门就见到媚儿阿姊躺在地上,头上的珠花还戴得整整齐齐的,还是我早上替她梳妆之后的模样。”
沈玉书看了眼周易,见他眉头深锁地看着小依,眸光不禁一沉,透着几分疑惑,道:“怎么,萧媚儿的琴坏了?”
小依点头,道:“是的。媚儿阿姊昨晚在房里抚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间有根琴弦突然被拨断了,上午我拿到东市刘师傅那里去修,他让我午时过后去取。”
“是哪个刘师傅?”
小依道:“叫刘金,是个修理匠,手艺了得,什么物件坏了他都能修好。”
沈玉书道:“那、那把琴呢?”
小依指了指里屋,道:“就放在阿姊床前的梳妆台上呢,我怕媚儿阿姊急用,便提前去刘师傅那里讨要,媚儿阿姊还给我匀了三块小银饼,我拿了两块给刘师傅算作工钱,另外一块是媚儿阿姊赏我跑腿的小资。”
沈玉书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未露分毫,看着小依,道:“小依,你还真是个实诚的人,其实你不必跟我交代得这么细致的。”
说罢,她便走到梳妆台前,见上面摆着的矮几被收拾得还算干净,刚好够放一把琴。她拨了几下琴弦,便听到几声清脆的调子传开,想来用它弹出的曲子也定是极好听的,再配上萧媚儿这么个绝色女子,那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迷得公子哥儿们眼都挪不开。
“我看这琴弦既坚又韧,你们说,若是取其中一股,粗细比起一根头发丝来如何?”
秦简也上手拨了拨,道:“这弦的韧性的确不错,一股的粗细也很合适。”
沈玉书双唇微抿,缓缓地道:“如果用一根恰好绷断的琴弦抹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会不会出现一道又细又深的伤口来?”
秦简看她一眼,道:“如果力道拿捏得合适,是可以做到的。”
沈玉书了然,瞄了眼小依,道:“萧媚儿昨晚给谁弹的琴?”
“昨天晚上,媚儿阿姊自始至终只给一个人弹过曲子。”小依嘟囔,“虽然有不少公子哥儿也带了很多金子,只求见阿姊一面,可阿姊自认识了那人以后,便不再轻易见客了。倒是便宜了鸨母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小依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确认那鸨母已被抬到一楼歇息去了,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不过,那人昨日走得倒是比每天早一些。听阿姊说,他还有个酒局,不便去晚了。”
沈玉书蹙眉思索了一番,看着小依道:“想必那人一定作得一手好诗吧?”
小依道:“可不,他看起来还是个做官的,长得也算俊朗,最重要的是他作的诗好听得很,媚儿阿姊可喜欢了,之后他就常来这里找阿姊。”
“你说的那人可是叫王朗?”沈玉书一下子提了精神。
小依把眉头皱成了一团,想了半天,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只听媚儿阿姊叫她乐天,还知道他好像也姓王,不知道和你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乐天?”沈玉书挑眉,不禁笑了,“这王司天当真是有情趣,寻花问柳还要给自己娶个雅致的小号。”
“你确定这人就是王司天?”周易满腹疑问。
“我虽与咱们这位王司天并不熟识,却也知他生平最爱白居易的诗,而这乐天是白相公的字,他又偏要那萧媚儿叫他乐天,你们说,这人除了王司天还能有谁?”沈玉书笑道。
听罢玉书的话,周易也是连连点头,这样说来倒真是对上了。王朗在司天台监任职,可谓颇具才学,刚过不惑之年可谓风华正茂,也难怪高冷的萧媚儿会迷上他了。听小依的口述,两人见面应不止一次,或许萧媚儿肚子里的孩子正是她和王朗所育。只是,小依刚才说她是取琴回来后才发现萧媚儿死了的,她所说的那家修理琴的铺子又和艳红家离得很近,来来回回顶多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萧媚儿应该刚死不过一个时辰,可就刚刚验尸得出的结果断定,萧媚儿却已死了两个时辰有余。
所以,小依在撒谎?
这么想着,周易不由得多看了小依两眼。见她两只圆眼蓄满了泪水,完全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他又怀疑地蹲身查看了一下萧媚儿的尸体,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随后,他起身,来不及整理衣服,便走到沈玉书身侧,沉声道:“玉书,你跟我来一下。”
沈玉书侧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了牡丹阁,二人在三楼的一个拐角站定。
“怎么了?”沈玉书问。
周易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那个小依在撒谎。”
沈玉书眼睛蓦地睁圆了,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周易唇角勾过一抹轻浅的笑,道:“那个萧娘子,两个时辰前就死了。”
沈玉书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不消片刻,却又突然笑得灿烂,看着周易狡黠地道:“这也未尝就不是好事。”
说罢,她就先行回了牡丹阁,又是一副亲切模样地去找小依说话,独留周易在原地胡乱纠结:“好事吗?也许吧。”
这厢沈玉书一进门,便见小依还站在梳妆台前暗自感伤。她愣了一下,走上前拍拍小依单薄的肩膀,抚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你也要想开些。”
小依一边啜泣一边点头,哽咽着:“我知道的。可是我出身不好,打记事起,就被人打骂惯了,只有媚儿阿姊对我好,如今连她也去了,我可怎么办啊!”
沈玉书叹了口气,拿了条丝绢替她抹了抹眼泪,轻声道:“你可记得萧媚儿遇害之前有没有走出过房门?”
小依大概是哭得乏了,**了两下鼻子,哑声道:“媚儿阿姊今天起来得很早,挑了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九凤叠尾裙,还让我给她描了最好看的妆,我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高兴,就多嘴问了一句。阿姊一直偷笑,只说今天那个叫乐天的郎君要来接她,还说她日后再不必在这花楼做活儿了,我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就没放在心上。但早上我见她在房里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还打开窗户往外看,好像真的在等人,想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了。可她等了快一个上午也没见那个郎君来,大概是心灰意冷了,便回**小憩了一会儿。我不想打扰她,就掩上房门去刘师傅那里讨琴,谁知刚回来就看到……”
小依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大大的杏眼哭得又红又肿,抽噎着想继续往下说,却似打开了泪闸,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玉书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抬眼示意秦简把屋子里围观的闲杂人都请出去。此刻,她的心里像是挤进了一块碎石,被硌得生疼。她知道王朗并没有食言,可她也没有与小依解释的必要了,终究是人去楼空,说与不说,不过徒留伤心罢了。可她不明白,这世间万事为何总是如此,“成全”二字真就那么难吗?
沈玉书等小依情绪稍微平复了,才又问:“昨晚王朗除了听曲子外,可还做了什么其他事情?”
小依抽噎道:“还去了二楼沐浴。媚儿阿姊还特意吩咐不要让其他人过去,都是她亲自替那人更衣的。”
沈玉书眸子发亮,道:“我知道了!”
秦简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也知道了。”
周易刚思考完人生走进来,便听玉书和秦简说这话,疑惑地摸摸头,道:“知道什么?”
沈玉书眼里闪烁着星星,道:“这个凶手相当聪明,他一定去过了浴室,甚至还偷看过王朗洗澡。”
“何以见得?”周易疑惑。
“王司天背部丢掉的那幅刺青图。”秦简提醒他。
周易紧蹙着眉毛,似乎还是不懂。
“华氏不也说过她是在替王司天沐浴的时候,才知道他背部刺着一幅图?想来,王司天背后的刺青并不是谁都知道的,只有在沐浴的时候,衣物尽除,后背的秘密才有可能被人知道。”沈玉书目光灼灼地解释。
周易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王朗背后被割掉的那半张人皮。现在想想果真合情合理,看来凶手怕是早有预谋,杀人是假,取走人皮才是真。
沈玉书朝他笑笑,又转头问小依:“你们的浴室是单独分开的吗?”
“是的,每位客人都是单独一间浴室,也是由不同的阿姊伺候着。”小依如实道。
“也就是说,王朗的浴室内除了他自己和萧媚儿,再没有第三个人进去,是吗?”
小依摇摇头,道:“不,有的。浴室里每隔一会儿都会换水,只要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换水的师傅阿来就会进来挨个儿添水。”
“哦?”沈玉书的眸子转动了几下,道,“那……阿来现在在哪儿?”
小依道:“这会儿应该还在二楼。”
沈玉书了然,跟着小依去了二楼,秦简紧随其后,周易还蹲在地上研究萧媚儿的尸体。大概因为现在还不是沐浴的时辰,浴室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这里一共有十七八间浴室,都用细密的竹木帘子隔开了。
沈玉书搭眼扫了一圈,便看到有个肩上搭着长毛巾、手上推着换水桶的男子正在浴室门口走来走去。那人长着尖下巴,一张闷驴脸,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样子,应该就是小依口中的阿来。
见有人进来,阿来先是抬头看了看,没有说任何话,接着又推着木桶车,低头往前走。
沈玉书正要上前询问,小依却拉住她说阿来其实是个哑巴,脑袋也不灵光,交流起来十分困难,沈玉书便打消了念头,没去问了,面上还露出几分尴尬。
秦简见她面色微红,眼波流转间鲜少露出了几分难堪,只觉心下一动,自己不知怎的竟也面红耳赤起来,好在这次沈玉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她神情严肃,自顾自地绕着浴室走了几圈,果然发现这浴室虽然周围都有帘子隔着,但穿梭其中仍能透过缝隙看到浴室内的大概情景。也就是说不仅仅是阿来,但凡是来过浴室的人,只要心中有意,都能发现王朗背后的刺青图。
可每天出入浴室的人那么多,想要找到凶手并不是件容易事,想到这里,她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没必要急的。”秦简在她身后轻声道。
沈玉书愣了一下,随即朝他笑笑。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秦简只觉春暖花开。
时辰不早了,沈玉书和秦简便提前离开了艳红家。萧媚儿之死早已通知了京兆府,这会儿尸体已经被衙差抬到了衙门,周易想再仔细检查一下萧媚儿的尸体,于是便独自去了京兆府。
第二日清晨,长兴坊,包子铺。
街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薄薄的雾气还未散开。包子铺里,沈玉书、秦简、周易正在吃早餐。
周易咬了口包子,不解道:“你们说,那个小依为什么要说谎啊?”
沈玉书看着碗里的馄饨出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是仵作。”秦简的声音依然淡淡的,却有如清泉流过般清亮澄澈。
周易正吧唧吧唧地咬着包子,听秦简这么一说,忍不住咝了一声,道:“有道理哦,她不知道还有我这方神圣在场,所以就信口开河,没想到竟然露馅了,哈哈哈!”越说越起劲,突然又念头一转,问道,“不会她就是杀了萧媚儿的凶手吧?”
沈玉书摇头,道:“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她的嫌疑确实不小。可萧媚儿死了那么久,楼里的妈妈竟然都没有察觉,这倒是件怪事。”
周易点头如捣蒜,道:“其实昨天我在萧媚儿的尸体上还发现了几样东西。”
沈玉书眨了下眼睛,兴致提起来了,也顾不上吃食,道:“说说看。”
周易嘻嘻一笑,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沈玉书,道:“你先看看,我再说。”
沈玉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方巾,发现里面包裹着几片破碎的死皮和一块木牌,木牌上竟刻着一朵梅花。
沈玉书挑眉,道:“我记得在王朗屋内的暗室中发现的木牌上刻着的是牡丹图。”
“不错,萧媚儿佩戴的的确是牡丹木牌,但那块牌子落入暗室内,后来被我们找到了。可是艳红家的佳人每人手里都只有一块牌子,按理说萧媚儿的身上不会再有其他牌子的,可我昨天验尸时,发现她的左手里竟然握着一块木牌,而且换成了梅花刻纹,你说神不神奇?”周易一双凤眼一挑,透着满满的兴奋和喜悦。
“哦?这么说,有人将其他人的木牌和萧媚儿的调了包?”
沈玉书说完细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不太合情理。按周易所说,刻有梅花的木牌握在萧媚儿手中,而佳人的习惯应该是将木牌挂在腰间,萧媚儿死后却紧握在手中,那么这个木牌极有可能是萧媚儿从别人身上扯下后再握在手中的,难道萧媚儿早上曾与人起过争执?
周易没看出沈玉书的心思,指了指方巾上细小的碎皮,道:“还有这个,是在萧媚儿的指甲里发现的。”说罢,他将碎皮放在倒满清水的碗里,过了一会儿,碎皮便铺展开来,能看到上面有芝麻粒样的淡青色纹路。
沈玉书莫名地打了个冷战,道:“这碎皮上是刺青的颜色,莫非这是王朗背后的那块……”
周易道:“你看出来了?”
沈玉书嗯了一声,眼睛微眯,道:“看来这个凶手和艳红家脱不开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