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双丝网,有千千结

长留山,山顶处白雪初融。

为何会在长留山,此事说来话长。

素秦说起那“你知道我在禁宫中遇见谁了?”便自行陷入了沉默之中,旋即说,要他几人陪他去一趟长留山。

大家都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平日里云淡风清的素秦如此惆怅,只莫沉微微靠近了素秦,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沉沉的点了点头,就见莫沉也微微正色起来,似乎此事有些棘手。

朝露与夙白对视一眼,他双眸如炬,不闪不躲,直爽的让朝露心慌。

偏她也是个倔强性子,大喇喇的抬眼回视,最终在那戏谑的眸光之中败下阵来,满脸绯红的躲到了莫沉身后,再不敢去与他做正面对阵。

“你们随我去一趟长留山吧。”素秦如是说。

众人无有异议,在素秦藏着掖着的神秘下,他们也着实需要探个究竟,却谁料素秦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是不肯说他在天上的情形,只说去了长留山办完件事后才可和盘托出。

在众人将要启程的时候,脑后听着几声咕啾,就看小小与那黑禽扇动着双翅跳到几人面前,小小的眼中闪闪烁烁着各种神采。

“不行,小小,你现在太大了,带出去会吓到人的。”朝露自然知道小小心中念叨着什么,走到它面前,昂首看它。

小小不满,咕咕咕咕的乱叫,大意是,原先你不要我,现在你还不要我,你这个坏主人,坏主人。

它四处搜索着可靠之人,眼睛微瞟,见莫沉站在一旁,连忙缩紧了身子,如一团毛球一般撞向莫沉的胸脯,莫沉无奈,只好勉力接住,口中说道,“露儿你就带上你它吧,待回了天上也就再没机缘了。”

朝露心中一动,夙白忽而朗声道:“其实若小小与这仙灵黑禽,已经可载人上天了。”

此话提醒了朝露,她的炽情宝剑已然断裂,师尊也未将小白云传授给她,所以她蹭到小小身旁,笑的十分狡诈,“小小……”

小小从莫沉胸口拔头,未变大的小豆眼滴溜溜转。

朝露说:“看在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的份上,以后就改作我的坐骑吧!”

迎面一阵厉风,小小拿那坚硬的鸟喙冲着朝露啄来,只听一声怒吼,“臭小子!”

哗啦一声,朝露的手挥在小小头上,它乖顺的伏在地上,冲着尤自似乎正在欢乐的仙灵黑禽咕咕两声表示不满。

莫沉拂了拂胸口小小掉下的绒羽,对等候多时的素秦点了点头。

于是四人两禽冲天而起,朝露还挥着手对那仙灵黑禽喊道,“小黑,跟上,不许输给小小哦。”

小黑兜转了一圈,甚是不满这名号,但从那一刻起,夙白莫沉与素秦也这般喊起。

小黑无奈。

到达长留山已是正午时分,初春时节的绿芽抽穗,黄花遍野,四处皆是翠鸟鸣叫,小小与小黑四顾张望,似是开心至极。

跟着素秦的脚步,余下三人听他不断的长吁短叹。

莫沉忍不住问:“都说了让你不要去禁宫,你偏不听,眼下你又要做什么?”

素秦回首蹙眉,“不能说。”

他的不能说在于,此事若是兜转个底,就一定会被阻止。在素秦的心中有一杆秤,始终在两方平衡,直到有一个冷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倒是不愿意强求了什么。”

他微微一颤,唯有抬首望着长留山结界内的百草园,心中喟叹,心岸,你莫要怪我。

“师尊,师尊。”朝露一蹦一跳的跟在莫沉身后,对那日莫沉附在素秦耳旁的说的话着实好奇,所以拽着他的衣袖轻声问着,“你知道素秦师傅要去长留山做什么?”

“从行为上判断,定是去寻心岸,但寻见了心岸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莫沉能揣测出素秦在禁宫之中的遭遇,但却揣测不出他此行所为,思来想去莫沉也无法评判,只好如是回答。

但他知晓,此去不是好事。看素秦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若是要作件善事,绝对不是眼下的状态。

长留山百草园结界之外,四人未有太多阻碍,在叩响结界之门后,有一百草园的弟子快速的赶来,着一身缟素白衣。

他面色灰白,不见喜色,见他四人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匆匆的打开结界,接引了四人两禽,向内行去。见他表情如此严肃,旁人也便纷纷正色,也知晓百草园将将经历变故,伊耆师傅与苍术的遭遇尽数在朝露的脑海中浮现,她默默的垂下头去。

耳听见一声长呼,凄楚的让人心酸,“露儿……露儿……我师傅他……”

目光及处,见惜芳与心岸闻讯而来,惜芳早已换去一身翠羽黄衫,白净的衣裳素淡的妆面,一张脸惨惨淡淡不见颜色,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似是没了思维,任由心岸搀扶着,两人行走在山道上。

走没两步惜芳就伏在他的怀中再也不肯动弹。

自从伊耆义无反顾的走后,惜芳已是多少日夜茶饭不思了,但她即便是难受到极致,还是坚持在按着伊耆留下的敷药方法给他的眼睛上药,以至于这些日子过来,心岸的眼前已不再是模糊一片,渐渐的能有了些轮廓,甚至能看见淡淡的眉目。

当他一日睁开眼时候,见到那低声抽泣着却还在为他敷药的惜芳时候,心岸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原来,这姑娘长的如斯清隽,近观尤可见那眉宇间淡淡的愁绪,挥之不散,连心岸能瞧清楚她的相貌也自不知。

惜芳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握住,刚欲站起,才意识到心岸的行止,不觉双颊微红,几日来终于有了除痴坐与敷药以外的第三件反应。

“心……岸大哥……”她一出声却被自己吓到,不觉由自沉默了下去。

一直以来的惜芳就如同个小精灵,整日欢笑,他着实的思念那个欢声笑语的女子,而他也未料自己能看清她眉目后,居然她再也没笑。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紧紧的握着不让她放开,“以后,就让我代替伊耆师傅……来照顾你……”

惜芳一愣,旋即眼圈微红,心中甚为感慨,一直以来她喜欢心岸大哥,她倒追、她倒贴,但她不想是在今日的情形之下,被他如此说。

她想要的是等到有一天,心岸真心的与她说:惜芳,我喜欢你,比露儿还要喜欢。

那一幕幕心岸的心念在自己的心中**过,她的眼圈更红,却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可是如今,似乎终于有了些起色,可是自己最亲的师傅却不知去向,再也没有回来。

她垂首不语,终于是痛哭出声。

得之失之。老天总是公平的可怕。

师傅走的那天她追了师傅十余里地最后晕倒在山外,是被雪茶哥哥抱回了长留山。

他说,师傅走了也是个命数。应该为师傅高兴。

说是如此说,师傅离开长留山的时候还在笑,可她的心却在滴血,是伊耆师傅将她从小养到大,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她离开伊耆师傅去了天上虽然甚是惦念,但不至于伤悲,因为师父还在;可现如今,她的那片天,真的不见了。

见惜芳面上依旧没有欣喜的神色,心岸兀自腹诽自己的哄女孩能力,却听这小女子擦干眼睛上的泪,幽幽然然的说:“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若此,失一人,才能得一人,她宁肯不要。

抽手离去时候,惜芳却还不知心岸所见,已然超出自己所想。

若她知晓了,恐怕会笑吧。只是心岸木讷,完全不知道用这件事去哄她。

当心岸回想结束,微微侧头看向来人,有四人,还有两个庞然大物,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似乎与自己的师尊形容相似,但他不太确认,实话说,放近了已是能够瞧的半真半假,放远了,却还是两眼抓瞎。

做瞎子做久了,如今要做个明白人,却还是云里雾里的。不觉微微苦笑,却见有一娇小的身子连窜几步,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似乎……是露儿……

不过此刻两人间并不能有太多话语,手底下这日益消瘦的小身板,心岸除了每日陪着她,却无他法能让她振作起来。

朝露快走两步,捉住惜芳的手轻唤着,“惜芳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她停顿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师兄心岸,他面色如常依旧含笑。

朝露天真的说,“我师尊说了,伊耆师傅和苍术没事的。”

“真的?”惜芳瞬间抬首,那动作之大吓得朝露向后退了一步,眨着水杏大眼的惜芳眸间显然是不信,“那日伊耆师傅一出长留山,天上的劫云便出现了,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留下来……师傅……师傅说,死了,也要出山。”

“为何伊耆不能出长留山?”素琴倒是有些好奇,比如他的师尊青帝伏羲也是上古五帝,却与自己的仙侣洛栖出入自由,毫无窒碍。为何同样是五帝之一的伊耆,却被困守在此,一出山便有这般大的动静。

莫沉叹了口气,这事情他倒是非常清楚的。

上古之战,黄帝轩辕大获全胜,其余四帝境遇各不相同,青帝伏羲自甘认降,后任天界月华上神点灯掌灯饱受屈辱;苍帝高阳不知去向,大多书中记载其已经死在乾苍行宫之中;白帝少昊与炎帝伊耆拒绝黄帝招安,黄帝言你二人便永远长留在此吧,后被困在长留山中。只是时光荏苒,白帝少昊竟也再无下落。即便是黄帝轩辕早已渡劫转生为当世人皇,其当年所施大法力却依旧困住了伊耆。

莫沉只是密语将过往烟云简要说与素琴听,而朝露依旧在劝着惜芳。

她拽着莫沉到了惜芳身边,“你听我师尊的没错,他们真的没事。”

两双朦胧大眼便这般瞅着莫沉,莫沉无端的自觉,若是不去骗她二人,自己会立刻陷入无止境的眼泪攻势中,于是顺着朝露的示意,点了点头。

惜芳揉着眼睛,委委屈屈将信将疑的,“真的么……”

“莫沉……从不骗人……”

“那伊耆师傅为何一直不回来?”

“咳,他二人许久未见,定当要云游四海闲云野鹤一段时日,你说可对?”莫沉这几日总感觉压力很大,他不觉蹙眉,但还是编造了个天大的谎言。

话刚一落音,只听着惜芳憋足了劲的,爆发出了轰天大哭。这哭声震天,惊扰的整个百草园的弟子们都跑出了院子,围着他们的小师妹嘘寒问暖。

心岸喘了口气,也微微安定,笑着说,“她哭了就好,都好些日子不哭不笑了……”

做瞎子做久了的习惯,便是自来比他人敏感。心岸不用眼观,也直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师尊素秦。

所以他问也不问,将惜芳交给她的雪茶哥哥,自己则向那方走去。

近观,还真是自己那平素不爱出山的师尊,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正襟执手,行了个恭敬的拜师礼,“师尊安好?”

素秦心中轻叹,自己此生教过两个徒儿,其一娇纵顽劣,这其二却又太过乖顺。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惩罚他。

他连忙扶住心岸下落的身子,口中直说,“乖徒儿,别拜别拜,你明知道我平生怕什么。”

素秦平生就怕规矩,他要是个规矩的人,就不会乱闯禁宫遇见紫洛了。

所以心岸起身后,才温和的问素秦,“师尊此次……为何下了天界呢?”

素秦无言以对。

他知道今日要应对的事的的确确需要狠下心的,所以他微微呼了口气,任凉风吹拂在自己的面上,分感清凉,不由得清醒了几分,“心岸你眼睛好了?”

“惜芳日日都在为徒儿上药,已是快了。”

“很好……我看这姑娘对你,倒也实在。”像自己的孩子终于找见了伴侣一般,素秦颇为满意的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惜芳。

心岸微微面红,却也没反驳什么。

此时,夙白在那头对二人招手,示意先进去说话。

素秦点头,“也好,你与我去一清静的地,为师有几句话要与你交代。”

心岸微愣,难得的见素秦的面色如此凝重,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天光忽暗,明暗间狂风大作,众人皆互相掩护着,奔回百草园中。

不远处传来几声鹰鹫的厉鸣,惹得敏感的心岸朝着那方望去。

心岸与素秦在那小屋里已很久了,时不时的从天上掉下几滴雨珠,落在守在门外的朝露、莫沉、夙白、惜芳四人身上。

因为担心心岸的关系,惜芳偏就不肯回去。

碎碎的细雨砸在身上,凉飕飕的入了脖颈之中。在细雨绵绵中草叶愈加青翠,药香愈加浓烈。惜芳却觉着有些微寒, 转身便看朝露拿了把油纸伞站在身后。

她问,“我总担心……”

“嘘,夙白说他帮我们。”侧眼睨了眼夙白,朝露其实是有些感谢他对自己的顺从,就譬如说方才,她一概去求了两人,莫沉虽不太愿意参与此事,但好歹是坐视不管任你等胡来的态度;夙白则沉思片刻,却应允了相助。

或许这便是所爱与被爱的差别吧。

虽然师尊般般是有求必应的,不过不会像夙白这般,应的这般无法无天。

莫沉与夙白站在不远处,垂柳之下,白衣紫袍相得益彰,忒那出尘。细雨霏霏中,夙白率先走出,单手化出九灵尊,方寸光弧控于掌间,微风拂在他略显苍白的面上,精致的让人无奈,薄唇微抿,显出几分无情本色,但将将触及到朝露的面上便自转为温和,那一抹笑,让旁人看了心醉。

自从揭开了那错综复杂的感情线,有些话说来没了底气,有些人见了再不如前般坦然。

微光流转,二人忽然眸光相触,朝露忽然面部一热,侧过头去,轻声对朝露说,“夙白的九灵尊可以重现这内中景象,我们走的远些,别被发现了。”

惜芳点头,身子骨还虚弱的很,被朝露扶着到了垂柳树下。

夙白的手掐着符字,小字金光频闪,不多时,那九灵尊中便显出了两人影像,皆是面带苦涩。

这一幕,教众人心中一沉。

小屋内空旷无物,唯有两人,一站一跪。

跪着的那个,不断的叩头,口中直说,“师尊,求你收回成命……”

素秦垂眸,面色凄楚的很,“心岸,真的不要怪师尊,有些事,当真是天命,师尊也无能……”

无能,无能的紧。

禁宫里的一幕又一幕,倏然在眼前掠过,那人的笑颜骤然出现,晴天霹雳般将素秦震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心中只道,为时晚矣。

当日。

莫沉忽然从眼前消失,就如同禁宫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洞,将他拉扯了进去。而素秦,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处片刻,便决计向着禁宫深处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那深幽的宫门,踏着灰败的地板,他走到了当初抱起小紫洛的地方。

这里,是唯一一尘不染的地方。如此发现,教素秦的眉忽而向上微挑,他彷徨四周,未发现异象,便又向内走去。

高大的身躯渐渐没入到了黑暗的幽宫之中。

内中一片黑暗,时不时飞过几只寒鸦,叫声凄厉。

素秦不喜欢黑暗的感觉,正如他始终觉着身处于一片莫名相熟的地方,一种暗自涌动的花香,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那花香,甜香的醉人。一如他忽然间回到自己的道场,只是这里更加的阴郁。光那股气息便足以让他周身冰寒,如入冰窟。

一盏明灯虚火出现在素秦的掌心,当周遭陡然变亮之后,他忽然呆愣在原处。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紫藤花,从他的头顶,一直蔓延至了前方的内殿之中,而这里,仅仅只是个伊始。

如此漫天覆地的阵势却让素秦的心里,爬上了一点点的疑惑。

“紫……洛……?”颤巍巍的,素秦呼唤了声。

无人应答,唯有声音过后,扑啦啦的紫藤花向下洒落,就挨着素秦的身畔,堆砌成雪。

这一幕……是幻境,亦或是实景?

触手冰凉,紫藤花瓣滚落在手中,其香、其色,其形,皆以五观之感实实在在的告诉素秦,并非幻境。

那么,这里与紫洛有何干系?难道说他在这禁宫之中复活了?让这想法把自己闹成个心绞痛,素秦反倒不敢沿着这条紫藤花铸成的路向里走去。

为何不敢?

或许有太多的可能性,让他不敢。

那孩子太倔强,或许是活了过来,或许是幽魂不散,不管是哪一种答案,他亦是不会自己走出来见自己的。素秦很能肯定。

他太了解他了。

内殿之中,空寂寂的响着锁链拖曳而过的声音。

素秦什么样的鬼魅情景没有见过,即便是如此不安心,但依旧有股冲动在心底徘徊,脚下越来越快,似乎只听见了心口处那激动的心跳声,连紫藤花的走势也不曾注意,口中直说着,“洛儿,是为师的错,为师这就来看你来了。”

这孩子,即便是不肯来见他,也在为他引路。

前方的宫殿依旧是一片黑暗,唯有丝光亮若隐若现。这里已经是内殿,殿堂下便是那座旷古至今依旧让人心寒的锁神狱,上方则是一片荒芜。

他以为……紫藤花的尽头,会有一个紫衣的孩子在这里等着。

前方只有几座台案,面前依旧是一片昏暗,素秦只能看见台案上放着一本书册,蒙着的尘埃喧嚣着其悠久的年岁,当他的手触碰在其上将其收入手中,便被一股森冷的寒意给刺的后退一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抹血痕,自铜铸的墙壁之上滑落而下,干涸成块,凝结在书册正后方。

素秦下意识的抬头,便惊呆在原地。

这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悲怆。当那一具具被锁链捆绑在铜墙铁壁之上无力回天时候,他们的余生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彼此变作残躯骸骨,而这些人,皆是第一次天魔交战后背叛的神将以及被俘虏的妖魔。这是个比修罗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而素秦踏在其中之时,便已知道,他入了这个局,掌控着这个局的人便是要让他看到这一幕幕的惨烈,在心上打磨出最深刻的记忆。

“砰。”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

素秦下意识的转身,就看见地上有个紫衣人,被捆锁在数根锁链之下,隐隐约约的光亮之下,显见其一身狼狈。

这是……这是……!那身刺眼的软纱紫袍,是曾经素秦不断叫嚣太过有伤风化而师徒足足抗衡月余的衣服,还有那双细瘦的手腕上,戴着的不也是素秦屋里最珍贵的碧岚环?

“洛……洛儿!”不由慌了心神,素秦跑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扶起了他。

翻过那紫衣人,唯见那妖艳绝美的面容依旧,只是苍白萎靡的叫人心疼。

两根锁链扣在紫洛瘦弱的手腕之上,双脚也被捆的严严实实,素秦勃然大怒,不知是谁居然干出此等劣迹。袖袍微震,锁链齐齐断裂,那瘦削的身子落在了素秦的臂弯中,若一片轻羽,毫无重量。

颤巍巍的伸手拂到紫洛的鼻下,感觉到那分毫间的气息,微弱的让他心慌,却终究知道他真的还有救,才微微宽下心来。

“为师……为师的错,居然让你在这里受苦……”

将紫洛的身子锁在怀中,素秦的手有些发抖,不论接下来将要发生何等大事,也扰不得他此刻与徒弟的团聚。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演算八卦毁掉了紫洛的性命,如今看见他真的回来了,自是不可能再让他受这些苦楚。

是何人将他的徒弟绑在这里的?又是何人引他到了此处的?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连续几个问题理智的在脑中浮现,却又淹没在无尽的狂喜之中。

洛儿回来了啊!他的小洛儿居然活过来了!不管他到底是如何活的,素秦知道,此生再不能经历第二遭让他死于自己面前的惨剧,为人师者,必须要能保护自己的弟子。

在这一点上,素秦自问自己的的确确不如莫沉。

他微微慨叹,起手在紫洛额上覆着,默默的将体内的仙力度了过去。

良久,怀中的人也毫无反应。

素秦擅长的是演算卜卦,对于治病救人不太有心得,所以当紫洛迟迟未醒之时,他果断的站起,抱着他向外走去。

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今日他是必须要带紫洛走的。

也便是在那刹那,怀里的人忽然睁开了眼,那双眼含着丝怨恨之气,霎时间整个身子变得冰凉透体,在素秦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化作一股黑烟向他袭去。

不意后退几步,便顿觉心口处被一股无名的黑气侵体,素秦手中叩出一道玄宗正气的法阵,挡在了自己身体前方,而他自己,已然靠在柱子旁喘息。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他自是明白其中诡异甚多,但他决计不能从自己徒弟身上起疑心。这便是素秦的弱点,极致的弱点。

整座大殿依旧声息全无,连方才化作黑烟的紫洛也消失不见。素秦甫一睁开眼便是天旋地转,只好全神戒备的祭出了自己的法宝子午宇光盘,耳中不漏一滴声音,以防不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空寂的大殿中终于出现了一人的笑声,笑的万般狠绝。

素秦心口一痛,是紫洛,真的是紫洛的声音,没有错的。他环视四周,喊道,“洛儿……是你吗?”

空寂的大殿了无一人,唯有那笑声在素秦问话之后戛然而止。

良久,他终于一字一句的说着,“师尊还记得紫洛此人么……”

“洛儿,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复活的……随为师出去吧,为师……这便是来寻你的……”

“胡说!”陡然响起的声音满是愤恨,“你真是为了我来的吗?你明明是为了你那新认的徒儿!”

“洛……”

“不要喊我!”

又是良久的寂静,素秦虽觉紫洛平素虽然顽劣,亦或是倔强,但心地是良善的,却不像此时,为何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在收了心岸为徒一事上,他自问并未愧对了紫洛,在为师为尊之上,他从未将紫洛的位置让给他人,紫洛是他此生付出心血最多的一个孩子啊……

“洛儿……你出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可好……”在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紫洛亦或是又来一个诓骗的妖魔鬼怪,素秦的心里却还是为着紫洛可能活过来的这个事实而雀跃不已,哪怕是心口处的疼痛,教他汗如雨下。

紫洛啊……如果这真的是紫洛,又能如何……他忌恨自己新收了个徒弟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忌恨自己为了这个新徒弟又来到了这处禁宫?这不应是那个紫洛啊,他虽然心性轻狂,却终究还是善良的啊。

黑暗处那若隐若现的光亮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量纤长,形容艳丽。一头黑发如流瀑般的垂在腰际,双足光裸,手腕处扣着的正是素秦的碧岚环。

似乎是能见到素秦,他也有些激动,但强忍了片刻终于抬起头,那双眸子里尽是怨愤,“见与不见又能如何,我是不可能随你去的。只是有些话得早些交代了。”

素秦终于忍受不住心口的疼痛,一口血喷出了口,滴落在地,与满地的紫藤花融为一体,刺眼的红与紫,交相辉映。

“洛儿,真的是你,你活过来了……为师总算见着你了……”连晃几步,走到紫洛身边,起手去触碰他的面,却被生生躲开,那张脸倔强如初,却愈加成熟。

紫洛后退几步,与素秦保持几分距离。

“活了又如何……”

“为师很想念你……”不论紫洛变得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只要他活过来了,比什么都好。

一句话让那双眸子终于浮现了丝软意,旋即恢复如初。

他看着素秦,冷笑着掐指,那股疼痛终于再度浮上素秦的心口,他终是承受不住的跪在地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素秦握住紫洛的脚踝,兀自喘息,“你要怎样才能原谅为师?”

紫洛同样跪下,那张妖娆的脸笑靥如初,“师尊,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徒儿。”

“为何?你的师弟同样……”话未说完,便被那突然森冷的脸以及接下来心口的疼痛所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可爱的……洛儿,变作如今的模样,怎能不教素秦心伤。

“我再说一遍,你此生只能有我一个徒儿……”

回忆至此,素秦的脸色已是惨白无色,他望着面前跪着的乖徒儿心岸,不觉大愧。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此刻要将心岸叫到房中,又为何要顺应紫洛的那些话。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明明知晓这件事对心岸有多么的不公,他也在做着这么残忍的事情。

素秦,从来不是个好师傅。

不论是未保护好紫洛以至于他变成如今这般,亦或是未好好对待心岸才使得他半生飘零,这些都是素秦的罪过。

老天若要惩罚,便将这些罪过都降至素秦一身吧。

心中默念了一句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说,如同逃避一般,他不敢睁眼去看心岸。

“心岸,从今以后,你我师徒情分到此终结。为师对不住你。”

话刚落音,只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惊呼,率先闯入房中的是惜芳,随后是那门外偷听许久的几人,皆是不敢置信的望着素秦。

似乎已经预料到此刻会出现的结果,素秦不言不语,而是踉跄两步,缓缓坐在了一旁的花梨木的大椅之上,形容萧索,不似往常那般意气风发。

心岸跪在地上,任惜芳与朝露在两旁拉扯,亦是不肯站起来。

夙白无问罪的立场,他只是静静的站立一旁,观此阵仗,一时半会也是收不回台的,所以寻了处角落,那双清水眸子落到场中,那一群混乱之中,尤是莫沉站在素秦的面前。

他不动怒,莫沉极少动怒,只是目光中滑过一丝微妙的疑惑,毕竟里心岸是莫沉送去素秦道场的孩子,于情于理也有询问的权利。

“一定要如此做么?”

“素秦……无能……”对,他无能,无能到要送走自己的第二个徒弟,才祈盼得回第一个徒弟。可心痛依旧,也难怪,他只要一想起那股在禁宫之中燃烧的冷意,还有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若则,我倒是不介意再死一次”便浑身泛寒。

虽不能理解,为何小紫洛再醒过来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不问是非。可他已然无法再做抉择,他实在不能忍他再死一次。紫藤花种满了整个道场,正如他当年的誓言,只要紫洛能活过来,只要……他能活过来……

哎……往事不堪回首。素秦的目光倒变得坚定了些。

他一直计算错一件事,当他认为能改天命之时,便一步步的将自己牵引进所谓的天命之中;当莫沉执意不让其卜卦不让其演算,不让他去禁宫之时,其实莫沉也是正确的。

只是,晚矣。当他看见小紫洛重新出现在禁宫之时,他知道这命轮,逃也逃不过去。天不负我,我亦无力回天。愧对师尊伏羲啊……愧对的很。

“莫沉,我以为你懂我。”

“莫沉以为,素秦不会如此糊涂。”

“即便是糊涂了,也只有一错再错。此刻,我别无所选。”

一得一失,一得一失。

老天还是公平的。

心岸苦笑,两腿似乎扎下了根,他轻笑,对身旁两个女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松开自己的双臂。

郑重的拂开衣裢,他抬首,望着面前不算太熟悉的面孔,是了,心岸至今双眼未明,依旧是模糊的一切,心却了然亦无恨意,师尊教养自己,便是永远的师尊,所谓师徒名分,也是虚名。

心岸一生,自富贵之家起,大起大落。不怨恨、不争论、不抱怨,这便是心岸,坦坦****的心岸。

“徒儿毫无怨言,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徒儿拜谢师尊的养育之恩。”

素秦不动,他很疲惫,或者说他此刻完全不知要如何去做,面对着众人,他心有愧焉,更遑论心岸的所行所止从未出过错。

静静的看着座下的心岸,心岸是最乖顺的孩子,从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去强求什么,他是个好徒弟。只是素秦不是好师傅。

一叩、两叩、再叩。

三叩首都郑重的砸在了地上,也伤透了他身旁的两个女子的心。不论是惜芳还是朝露都不能理解素秦,甚至在此时还有些恨他。

为何单单只有心岸师兄要受这些折磨?为何只有心岸师兄要遭受一个又一个师傅的背弃?朝露抬首,两行清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滑落下来,她看着莫沉,又看着素秦,最后跪在一旁,拉扯着心岸,“师兄,不要再叩了,不要叩了……”

莫沉明白朝露的心思,他走上前,拦在了心岸与素秦之间,若说他不埋怨素秦,是不太可能的。但正因为是素秦的朋友,他需要做的,却是接回心岸的去向,或者说,是还了朝露儿时的请求。

他问,“心岸,你对回青云派有何想法?”

朝露兀自喘了口气,惊叹出声,“师尊,你胡说什么,你居然想将心岸师兄往火坑里推?”

惜芳是个多么活泼的女孩,听到此言后也是圆睁了那双杏眼,双手掐在心岸的胳膊上,掐的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心岸只回答,“但听师长的吩咐,心岸随波逐流早已习惯。”

“不、不,你与我就在百草园,哪里都不去。”惜芳摇首,掐的他更疼。

心岸温和的一笑,望着身旁这执着的女子,“傻瓜,你要回天上的呀……你忘了么?”

“百草园就是你的家,哪里都不要去了。”

“惜芳,你是想让我做个药农么?”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止住了她下一句话。心岸,的的确确是不想都靠着这个小女子,他需要有些担当,所以百草园,定不能长留。

莫沉终于应了朝露的回话,摇了摇头,那双墨色的眸子让朝露渐渐的沉静了下来。

师尊此说,当是有别的用意。

“心岸你承自青云派,道统上应属我的徒孙之辈,而你学艺有成,我想让你回青云派接任掌门一职,也算是了了我光大青云一派的心愿,你可愿意?”

琉璃灯盏下,明火摇曳,众人皆屏息不语。

青牛山……青云派……

过往百年,山上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吧。若说不想念青云派,自是不可能,毕竟是幼时长待的地方。

想来莫沉也清透了他的心思。能回去,而不是在百草园中度过余生,倒也不失为一条坦途。

但是他,愿意么?心岸但可自己行走人间,不靠他人。但他心中,却又对身边所有的朋友有着牵挂。若在青云派之中,他们想去寻他,便随时可以见到。

“心岸……愿意。”那俊朗而又温柔的脸垂下复又抬起,展开的依旧是一抹温和的笑,似乎方才那一幕并未出现,在他的心里,诸多苦难也不过了了。仰头,再向上看,看着头顶的屋梁,仿佛要穿透它去看那朗朗晴空,问那苍天,究竟要折磨他……到何时!

但是心岸,何惧此生磨难。

惜芳在他说完此话后,忽然两眼泛红,但却咬着牙扶起心岸,扯着他的衣袖轻声说,“你与我留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待房中只剩下二人时候,惜芳的眼圈愈来愈红。

在他心中……就从来没有自己过么……

她颤巍巍的问,“原本,我已经很难过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可是你便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么……青云派真的就比百草园好吗?”

那个剥夺了他的一双明目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心岸喜欢,在惜芳的揣测下,青云派不过是他心念所在,那个苍茫白雪之中一辆温暖马车之上的回忆,他始终还是惦记着她。

思及此,不觉开始垂泪。

一听惜芳居然又开始哭泣,心岸不觉暗骂自己的蠢笨,立刻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问,“那你……就不担心我此刻的心情么?这刚没了师尊,你还埋怨我。”

似嗔似怪的,惜芳揉着眼睛跺脚,挪开一手砸着他的胸口,“都是你……都是你……让我这么难过,以至于我都忘记谁比谁更惨,呜呜呜……”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心岸好容易将那张清秀面容望进眼底,不觉微微叹气,却又万分郑重的说道,“青云派自然没有百草园好,可我,总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总在依仗别人。”

“不,不是这样。”惜芳猛地摇头,“你总是在帮助别人,也总是在守护别人,他们看不见你的好,可是我能瞧见。”

眼神忽而落寞下来,惜芳的眸中愁绪万千,“只是,你心中始终是惦记着她的。”

她是谁,心岸明白。

见惜芳忽然又开始闹了小脾气,心岸只觉,都已到了今日这地步,小丫头还能想到那里去,只好将她强拉到面前,万般无奈的道,“傻丫头,无父无母没有了师傅疼爱,天底下还有比我二人更相配的么?”

惜芳忙不迭回答,“是啊……无父无母也没有了师傅疼爱……再没有……啊!”

她忽然捧了脸背过身不敢回话,方才他说什么?他说的是再没有比他二人更相配的……这意思是……

眼看撒了腿的要跑,惜芳却跌回了心岸的怀中。她居然没有发现,从来都被她当做最是温和的心岸师兄,也居然如此蛮横不让她离开,四目相对之时,她只觉气息好近,近的让她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呆呆的看着那双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心岸为何不悲叹命运,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遇见了你。”

一句话便如同是点点细雨,洒在本已干涸的心田之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终于从呆愣之中还复过来,却难能的娇羞起来,“你、你再说一遍。”

心岸不说,偏就附在她耳旁轻语几句,。

潮红上脸,惜芳终于笑了出来,看她的面色转霁,心岸才拂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之后先回天上,有师尊……”微微一顿,他接续着,“有素秦上神照料着,还有露儿陪你,不会寂寞的。”

眼神复归平静,这便意味着……以后将要天地永隔?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心情浮动,心岸按住她的肩,承诺着,“等我,我定会再度修炼成仙,去天上寻你。”

五味俱全,将将坦白心声却要面临着分别,这一对苦情人,何时能拨开云雾见明月?

但惜芳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相信心岸,相信二人这颗坚定的心。

素秦说有要事与莫沉相商,二人寻回那垂柳之下,似是有何等秘事一般,二人神色凝重,极为神秘。

细雨早已渐渐停缓,见主人出了房间,小小与小黑两只大禽依旧慢不停的为彼此梳理着湿淋淋的羽翼。

朝露百无聊赖的,看夙白径直走向小小与小黑,正抬手在小小软软的脖颈间轻轻挠着,挠的小小闭上小豆眼,甚是舒适。

“你为什么一直那么置身事外的感觉呢?”

夙白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笑,“我与众人皆不熟悉,何苦将自己的情绪掺杂进去,徒增烦乱?”

见朝露面上多了两滴露珠,他顺手给她轻轻拭去,追问了句,“那你希望我如何?陪着你们一同去责怪素秦?或者是一起去怜悯心岸?在这时刻,我觉得我还是冷眼旁观些的好,你懂么?”

朝露揉了揉鼻子,似懂非懂,不过她还是很欣赏夙白的知情知趣,似乎他一直都这般聪明,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懂,只好转过身去看师尊那方。

这举动让夙白微微蹙眉,诚然,他不喜欢看见这样的情境。

他心里有她,但她心里却是另一个人。

素秦留了本书册便率先离去了,他说他已无颜见心岸,只求莫沉代他好好照顾心岸。

莫沉淡淡的说,“心岸本就是我托你照料的,如今不过是你将他还与我罢了,你先回天上去吧,顺便看看我那水界之中的长琴,再过几日安顿好心岸,我也要先回去了。”

素琴无奈微笑,“也罢,我希望你至少懂得,素琴一生再没拿起卦盘。洛儿要与我博弈……这盘棋怕是要下的天地大乱,心岸必须置身事外。”

“我自然懂。”莫沉皱眉,“只是不知为何紫洛会活过来,却又为何会这般怨憎你。”

“紫藤花生生年,我为其养命的确是唤回了他的魂魄。”素琴握住了拳,“却未料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在天界被我养大的紫洛,而是真正的妖魔后代……”

素琴抬眼,眼中血丝密布。他匆匆起身,说要尽早回了天界,叮嘱莫沉要好好看那本染血的书册,玄机暗藏。

朝露直到素秦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时,才不甘的跑回到莫沉面前,连番质问,“师尊,素秦师傅这样,你为何要顺着他,却不帮帮心岸师兄?”

莫沉挑眉,颇为不解,“我已帮了不是?”

“师尊你根本是在替素秦师傅找台阶!”

“露儿,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可……可心岸师兄太委屈了……”

“露儿,你师尊他并未做错。如此,甚好。”夙白倒是难得的帮了句腔。

朝露撇了撇嘴,担忧的望着惜芳与心岸所处的房间,自从下了凡间,就没有什么顺畅过的,这怎么不让她满心惆怅。

莫沉手持着素秦的那书册再不理会徒弟的无理取闹,书册上尚留着些许血迹,而翻开后则密密书写着一些天界秘术。

黑眸瞬间收紧,他分明是看见了……

难道紫洛的重生与这本书册有着紧密的关联?

见莫沉的面色冷峻,朝露也分外好奇的递过眼睛,下一刻莫沉已经合上了书册,蹙着眉头将它收入了袖中。

她略加思索,却看了看伫立一旁的夙白,默默的摇了摇头,“师尊,我答应了夙白,陪他一起去寻个东西。”

血扉灵丹还未寻见,自然不能那般早的回去。但与师尊分别却又让她满心的牵挂,不知不觉也有些不开心了。

莫沉却甚觉,女人心海底针。

说不随他回榣山的是她,怎么不开心的反倒又是她了。

不过也罢,能让他得空去与素琴解破玄机,无后顾之忧了倒也得当。

一回眸,便见夙白的表情颇为精彩,似乎是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是说,那张精致的脸上糅杂了难能的怔忡。

夙白的的确确没想到,他以为在她与她那师尊所谓的萌芽渐起之时,会逐渐淡忘了与他的承诺,尤其在当下一团乱麻尚未剪乱,又徒添多种烦恼,他自是对她能选择与自己同行完全未抱希望。

所以他忽而笑了,这是否说明,其实他还有机会?

“你且去与夙白办事,我回榣山等你。”莫沉特意嘱咐,一双清水眸子终于染了些离绪,好在朝露懂他,知道师尊是羞于表达,于是很大胆的扑到了莫沉身前,搂着他的腰直嚷嚷,“师尊你先带我们去青牛山嘛……我们一起嘛……”。

朝露又怎么会不知道莫沉的意思,他不欲带惜芳与朝露上路,就是不想让她俩太过伤心。

莫沉面色微红,却也没拒绝,可怜了夙白冷却了一张脸。

“好了。别闹了。”只五个字,便轻轻的止住了朝露的折腾。

惜芳红着眼睛红着脸蛋的牵着心岸的手走到莫沉面前,他微微颔首,“你与我去那青牛山青云派,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莫沉师傅,心岸的心已经足够妥当了,请放心。”

莫沉微微一笑,左手温柔的摸了摸朝露的头,右手轻一掐诀,他与心岸便消失在了百草园。

“心岸……大哥……”惜芳呆呆的看着微雨渐收的天空,仿佛要伸手去捞那忽然消失的身影,着手尽空,不觉怅惘。

世事沧桑,轮转变化。众人面前,似乎飘起了重重迷雾。

百草园山外,雾浓天高。

深幽的一座山,这山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乍一看不过是个矮山头,却就在矮山头的后山腰的阴暗洞府之中,传来了两人间的密语。

“属下方才探知,他们已去了百草园了,朝露姑娘也在。。”

“是……么?”这声音轻轻的起,轻轻的落,不带一丝情感,只在朝露名字那处微微上扬。

一朵鲜红色的花顿时揉碎在那人手中,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平淡的像在闲话家常,“也好,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