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白字崖,真假难当2

迷迷瞪瞪的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还倒吊在那人的肩上,她浑身无力,就这么看着那座笔架山离自己越来越远。

心中一阵心寒。就在她昏迷之前,她分明是瞧见了那怪物,曾经在大荒抢夺了她的内丹而她却当做是花情的怪物。

此人绑了自己有何目的,与那怪物又是何等交易?

一咬牙,她狠狠的向着身子底下那人的肩头咬去,这一咬,咬的自己满心痛恨,咬的对方痛楚不堪。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都不是好人。

那人“啊”了一声,肩头似乎还有伤。

疼痛之余,他将朝露的身子一抖搂,整个抖到了地上。

她就地一滚,滚进了潺潺溪水之中,兜头而来的凉意从头袭到脚尖处,一抬眼,她才看见,那白字崖冷冷的站在头顶处,浑身是血。

他毫不在意的扑打了下身上的血,皱眉说道:“小姑娘还忒厉害了。”

“你到底是谁?”朝露的话吐出口来,尤有些胆颤。

所谓的二货,居然是处心积虑的针对了他们三人,这一系列行动下来,不由不教朝露害怕不已。

她不是没被妖怪抓过,也不是没有被妖怪追过。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妖怪也不少,却发觉没有一个如同白字崖这般,而他究竟是人是妖她都不敢断定。

师尊都说,没看出他的深浅。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与我走一趟了。”白字崖一改那泼皮无赖的模样,变得格外的冷淡。

“为何?”朝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需要人特地埋伏这一趟,不觉万分好奇。

“哼。”白字崖不说话,他一伸手,飓风般的力量将朝露的身体从溪水之中吸了起来,再恍过神后,已是站定在他面前。

他的身上,血还在流着。脑中忽而一阵火花四溅,她惊诧的喊了出来,“你……你是那掏心的妖怪……”

什么天河镇的英雄人物,什么所谓的妖怪已经消失了。

不过都是白字崖做的一场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只要他是这英雄,妖怪自然便不会出现,而只要他是那掏心的妖怪,他想再作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不会是要掏自己的心吧……

双腿一个寒颤,她居然身子一软,就倚着背后的大树软软的滑了下去。

身子被很快提溜了起来,白字崖没好气的说:“随我去一个地方,我对你的心虽然有兴趣,不过也得等办完了事。”

“不……”

“你有说不的资格么?”白字崖向前紧逼一步,冷笑着,这股没由来的气势压的朝露不断的向后,他说,“不论是莫沉亦或是夙白,此刻都救不了你,你便好好的随我走,走到哪里你莫要管,只要你乖一点,我也不会掏你的心。”

朝露的手微微向后,她想,若此刻还能调起无影剑,也能给他致命一击。

似乎是意识到此刻她的想法,他更是笑的快意,“你那法器的确厉害,不过也得你此刻有力气反抗。不过我倒是有一种不错的方法,便是先将你的心掏出来,我分那一小瓣,再给你放回去,不需你死,只要你每时每刻的痛,痛的抓心挠肝的想破膛开肚,让你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让你痛,我却有一千种方法。你可要试试?”

朝露浑身一哆嗦,望向白字崖的眼中尽是恐惧。

当年初吸人精血的花情不过是个妖孽,但眼前这人,却是妖怪……真正的妖怪。

“走吧……”她无精打采的说,眼下只好拖得一刻是一刻,不论是寻机会自救亦或是等候师尊夙白来救,此刻也万万不敢与白字崖对着干。

白字崖笑了,似乎极为满意,他招招手,“走,与我向南方走。”

“去……去哪里……”

“少说话,多走路。”他得意洋洋的,或许他的确有得意的资本,靠一副善于演戏的好皮囊以及善于掩藏的好行藏、还有那善于变化的好身法,他骗过了两个神仙,其中更有一个是灭杀过妖神阖溪的上神,此事若拿得外头妖界去说,也是一桩千秋功业。

走走停停的,白字崖似乎极为警觉,一旦感觉到些微不对,他便会立刻拉着朝露用遁形的方式,遁过了可疑人的追踪,可谓是万分小心的一个人。

路过侨乡之时,原以为会像以往那般,快速的过了小镇,寻那隐匿山野的路去走。谁料白字崖居然大大咧咧的带着她入了侨乡。

侨乡一如以往的冷清。

这一来一往的,却让朝露万分感慨。

当日她还是与师尊、夙白一同前来的此地。

伊耆在百草园曾经指过,说苍术便在侨乡,为了完成他的任务,三人一路向南便是先去的侨乡。原以为按着伊耆所说,上古炎帝自不可能瞎糊弄人,定能很快寻到苍术,将他带回百草园中。

谁料一到侨乡便自傻了眼,侨乡里冷冷清清的,整个小镇子里并无几人居住。寻到个老人家问过,老人家却说,侨乡里的人都在外行商或者在外落脚,很少有回侨乡居住的了。

所以如今的侨乡,屈指可数的人丁,如问有没有一个叫苍术的人,那是自然没有的。

侨乡没有年轻的壮丁,只有老少妇孺。

三人打听了这侨乡都有何名山大川,结果是……侨乡虽地处南域,然则水流甚多,并无何名山。

在侨乡逗留了将近两日,将附近矮山与河流皆走遍了,也并无发现何等异常之人,遗憾之余,才听说天河镇出了妖怪的事端,这才向着西南方向赶去。

一想到此事纠葛,朝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端坐在茶肆内向外看去。

看茶的还是那老人家,老人家似乎记性极好,他瞄了眼白字崖,再瞧了瞧朝露,边添着茶边说道:“小公子上回来,还是与两位公子一同,如今回转,却换了位公子同行,想来还要在侨乡逗留两日?”

“不……”

“是。这位大爷说的对。”白字崖一挥扇子,这还是从朝露挂兜中搜来的。

前些时候在酒楼里,二人曾经玩耍着不断抢夺的扇子,如今可谓是极为解恨的被白字崖夺在了掌中,挥舞的极为潇洒,一张英俊非常的面容可谓是春风得意。

老大爷听他如此说,更是好奇,“侨乡并无客栈,不若在老朽家住下,老朽给二位便宜些如何?”

“谢谢大爷。”白字崖笑了笑,“在下在侨乡还有处家产,我二人去那住两日便好。”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位公子哥居然是侨乡人士。”老大爷心好,又添了两碗茶,定不要收钱,只说白字崖居然是侨乡中人,那自是不能再多收钱了。

当二人起身向着白字崖所说的房子方向走去时候,老大爷收拾着桌子,一声叹息,极为怅惘,“孩子啊……你们在外,也要时时回来啊……这侨乡,再过几年,便就真的成无人小镇啦……老啦老啦,等不下去了……啊……”

白字崖身子微僵,朝露也微微一顿,二人向后看着老大爷的背影。

夕阳之下,一脉萧索。

小镇子中,飞土流沙,不似江南小镇的流水人家,满是疮痍的哀伤。

不由分说,白字崖居然在侨乡真的有一处所谓的家。

他说是他朋友的家产,朝露居然胡思乱想了,难不成这房子是苍术的?但她不敢问,白字崖说了,少说话多走路。

一路上,白字崖又恢复了其撒泼打赖的习性,坑蒙拐骗自不说少,银钱也没少赊,凭着白字崖三字也算在天河镇外吃香的紧,他只说,自有罗河县衙会账。

朝露想,罗河县衙的县太爷一定恨极了白字崖。

他所谓的家不大,有一处单立的院落,院落中满是白色的小花,每一朵花都像极了白色的小蝴蝶,停落在绿葱葱的草丛之上。四邻无人,安安静静的。

明月光垂落在院落之间,恍若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或许是那白色小花的香气,然则朝露的确没见过这等花,只在那丛苗圃旁站了很久。

白字崖推开门,就见她孤零零的站在小院之中。

他微微一笑,的确,她根本逃不掉。莫说他立刻会将其抓回来,单说他下的一种妖蛊,只要她敢逃,他便敢掐住此蛊死门,那么朝露便会痛不堪言。

“我出去片刻,你在此等着。”夜幕降临之后的小院月华清冷,伫立在不远处的白字崖居然有了种遗世而独立的风雅,只那唇角,是嗜血的狠意。

“你……”朝露微微一晃,“你在此居住不过是为了杀人掏心……是也不是……”

有些前因她不敢去想,为何……侨乡的人如此之少,而为何侨乡只有老幼妇孺……难道都与白字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字崖凉飕飕的说:“何苦那般聪明呢?你装作不知道不更好?难道你此刻有办法阻止我?”

“你……你不许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朝露几日来,这憋在一起的力量终于集在了一处,她跑过去,拦在了白字崖之外。

阴暗的小院,昏黄的月色,白字崖的面色反倒看不清了。

明明是一片清朗夜空,突然间,便是那一道晴天霹雳,在天际响起,隆隆而来,“轰——”一声在二人头顶炸了开来。

亮光频闪,不过瞬间便自还复一片黑暗。便在明亮的那一刻,朝露瞥见白字崖的脸色,变了一变,竟然就这般蹲在了地上。

他便还蹲着不动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教朝露有了片刻失神,但旋即想,是不是可以乘此时机逃跑了。

脚下微动,她想也未多想的,开始掉转身子向院落之外跑去。

也不知这白字崖给她下了何等妖法,一身法力施展不开,连御剑飞行的法术都施展不开,只好拔着两条腿不懈努力的跑动着。

又是一道晴空霹雳,忒那奇怪的夜晚,外街之上皆是烟尘飞卷。

脚堪堪向外迈出,就听见后头“咦”了一声,然后朝露这浑身上下奇痒无比,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从脚心处向上席卷而来。

她痛苦的向后猛退一步,支着院墙上喘着气,两手抓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一片红痕。

不耐的转身,就看明月之下,白字崖正满是惊奇的看着自己。

他说:“咦?公子你是谁?你为何在那站着?”

这人有病吧!朝露口中斥骂着,再度转身向外跑去。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她两腿跑的有些发软,耳后有人紧紧跟随的声音,白字崖口中还在不断的叨念着,“奇怪,公子,你为何要跑,我又不是坏人。”

朝露跑的气喘吁吁的,就在跑到街心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奇痒无比的感觉,此回还掺杂了疼痛的感觉,钻心的痛,似有一只小虫子在心口咬了一口又一口,咬的她终于喊出了声,趴倒在地上。

一袭尘土扑面而来,身后白字崖也堪堪停住,又是一声疑问:“咦?原来是个姑娘,你究竟是谁?为何我的小妖冥会在你的身上?”

朝露扶着腰,痛的卧在地上爬不起来,发丝凌乱,满身大汗,她不知道此人究竟是如何作想,在她看来,这番也不过是在作弄她,所以闷不吭气的,除却方才那一声大喊,之后就隐忍着,动也不动。

白字崖往前跨了一步,蹲到地上,口中哎哎着,“姑娘你可莫要再跑了,虽然我着实不记得何时给你下了我的小妖冥,但若你再胡乱跑掉,我可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

这人感情是真的失忆了?一声响雷他就失忆了?

半信半疑的抬头,见白字崖清朗的眸子里一抹天真之色,不由得再度紧张起来。

比起白字崖,夙白的妖孽算什么。

夙白不过是使使坏,调戏调戏自己;可这白字崖,简直是个恶魔,那股子心肠也不知是什么造的,完全不知道下一刻会害出什么来。

她抖抖索索的,白字崖笑语嫣然,“姑娘你还好么?”

“啪”一把挥开白字崖递上来的手,朝露缓缓坐起,掸去身上落满的灰土,再度抬眼,见他依旧是满脸的好奇。

“姑娘芳名?为何会在侨乡与在下独处一个院落?难道是我与姑娘有过一段艳史,在下不想让姑娘跑了,才放了小妖冥来锁住姑娘可是?”

朝露狠狠的瞪着白字崖,瞪的他有些委屈的。

“你莫要再玩这套失忆的把戏,方才不过是我实心想逃,何苦这般作弄于我!”

一句话掷地有声的,白字崖愣了一愣,他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街道,连忙抓住她的胳膊。

朝露不情不愿的,但眼下她就是个被困的鹌鹑,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强压下心头怒火,随着白字崖回了小院之中。

待二人回了小院,白字崖忙将院门一关,抓着朝露的手满心欢喜,“姑娘你告诉我,我叫什么来着?”

“白字。”朝露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再陪他将这戏码演下去了。

白字崖挠了挠头,分外奇怪,他转身去看了看满园的白花,“我就记着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很久,怎么我能叫白字这个奇怪的名字呢?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见他一脸真诚不似说谎的模样,朝露的眼中泛起了丝寻味,“你……当真忘记了?”

“姑娘但说无妨。”白字崖满脸真诚。

“我好想打你一顿啊。”朝露捂着脸,被这白字崖弄的已经心力交瘁。她挥了挥手再不理他,踱着步子向自己那夜里歇息的小屋走去。

独留一白字崖,面对着满园的白花,怔忡半晌,突然他拔腿便向着朝露的房间跑去,拍着门口喊道,“姑娘姑娘你开门。”

朝露在**正躺着满心烦躁,翻来覆去的,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搅的更是一肠子的悔恨。

“姑娘,你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捏我的小妖冥了。”

“混蛋!”朝露口中暗骂了一句,那销魂蚀骨的痛楚似乎瞬间袭来,一想到那感觉便不由得浑身一颤,只好爬起身去打开了门,无力的倚在门旁,垂眼叹道:“白字崖,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字崖?”白字崖的眼前一亮,顿时抹开了天真的笑容,“这名字着实不错。不过……”

他忽而犯上了愁颜,“姑娘,是不是我不记得的时候做了什么……哎……我总觉着时常犯些毛病……我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了……好苦恼啊好苦恼啊……”

朝露默默的看了眼他,讷讷的说了句,“不论如何……你能放我走么……”

这句话本来只是试探性的话,若他真的是失忆了,说不定会放了自己,若他是在做戏,也就权当与他演戏一场。

白字崖恍悟,“难道姑娘你是被我抓来的?我要做什么呢……唔……真是想不起来啊。”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个孩子。

“那……你能放我走么?”

朝露再次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白字崖很意外的抬眼,认真的问,“姑娘,我能跟你走么?我现在只认识你一个人。”

“胡闹!再来个晴天响雷,岂不是我又得遭罪!我才不能带你走呢。你傻啊你。”朝露连番跳脚。

“姑娘说的也是。”白字崖伸出自己的手,白白净净的两个腕子,“姑娘你将我绑起来,然后你自己逃去。”

朝露不信,她问,“你说的真的?”

白字崖很肯定的点头,“自然是真的。”

“那你能收了你的法术么。我浑身没力气。”

“啊……这不是我放的,我怎么会收。”白字崖一脸的无辜,让朝露着实无力。

一条绳索,很粗,也很重。这重绳索还是朝露从白字崖家的仓库中搜寻到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在白字崖的周身捆了足足有三十二道绳结。

她想,哪怕是要挣断,也得留出她跑路的时间。

所以心情一时大好,将个白字崖捆成个绳索粽子,他说,“姑娘,你别捆我嘴巴,好歹容我舒口气。”

“哦,好的。”朝露放开了手,对着粽子白字崖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不再相见,后会无期,珍重珍重。”

说完此话,她便撒了欢的跑,尤听见白字崖长喘出的声音呼啸而来,“姑娘……你的芳名啊……”

芳名个妹妹,还芳名,都没给你玩死。

朝露头也不回的往侨乡镇外跑着,清晨时分的挑菜大婶都已经开始准备往市集上走,路过的茶摊老大爷还在好奇,哪里掠过了这么大一阵风。

经过驿站时候,朝露气喘吁吁的撑着两条麻软的腿,问道:“这最好的马要多少钱?”

驿站老板斜眼瞧了瞧这满身凌乱的小公子,刚要发话,一粒圆润的珍珠递到了面前,顿时一双眼瞪的极圆。

“快,牵长风来。”

一匹白蹄的马喷着响鼻被个下人牵了出来,那老板还待夸耀几番,他得意的捧着珍珠,说道:“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定蜀。这说的便是此白蹄马,我号它为长风。”

唿哨声过,只听一阵风声掠过,那小哥连听都不带听的,扯着马缰便扬长而去。

老板摇了摇头,“苍凉苍凉,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哪里是她能与老板多说几句话的时候,眼下她最担心的便是白字崖苏醒过来发觉自己逃跑了,掐一个什么幺蛾子的小妖冥,亦或是一飞冲天,管保她跑个几天几夜也会在一夕之间便被追上。

长风跑的很快,她不敢回首,怕那追踪之人便在身后不远。

一日过的很快,她几乎没停下奔跑,怕长风太累了,所以偶尔会停下来歇息一会便又在上路。她不敢往西南方向去,师尊他们虽然可能还在那山洞里,但那样自己就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掉转方向继续朝南走去,这方向是白字崖初初要求她去的地方,她想,可能这样,才不会被抓的那么快,可能还能逃的远一些。

夕阳正在西下,苍茫的暮色给整座大山涂上了一层忧郁、凝重的昏黄。晚霞正在渐渐地黯淡下去,几缕破碎的云丝被烧得通红后,又仿佛初春而来的风吹得骤冷,云丝便变得象一块冷却后的生铁在青黑中镶上了一层红边。

正前方,停着一位身着青莲色长衫的男子,他面含春色,笑的无端,手腕处还勒着红痕,他忽而逼近,若天外来仙,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来了。”

长风一声长嘶,朝露满身是汗,卧倒在马背上,听他笑谈,“与你玩的很开心,露儿姑娘,我真喜欢你。”

朝露从马背上抬起眼,满眼的悲凉之意,旋即晕了过去,真的是被气晕的。

有人说,当想念到了极致,会心灵相通;也有人说,当担忧到了极点,会羽化入梦。

这纷杂扰人的梦很长,一会,一袭白衣飘然若圣的男人,正蹙着眉头在一笼红光之中僵持着。

又有一个紫色锦衣的身影,在大路之上时而掐指算着,时而指着北方说道:对,就往南方去吧,兜头一阵凉意,瞬间凉透了心。

“师尊,你怎么又迷路了!”一声长喊,她悠悠然的醒了过来。

她是被凉意给惊醒的,当她坐起身来,却看自己又卧在一片长长的溪水之间,而长风早已不知去向,唯有白字崖,笑意盈然的蹲在水旁,软声细语的问:“露儿姑娘你醒了么?”

“去。”朝露起身,抖去一身凉水,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满身的狼藉,再瞧了瞧没心没肺的笑着的白字崖,恨上心头。

好在白字崖只是为了唤醒她,倒也并无他意,一手平放,暖意升起,从头飘向朝露,瞬间一身衣衫尽干。

她打了个喷嚏,连续几日在初春时间落入凉水中,半仙也有病秧时候。

白字崖挑眉惊异,“你居然还会生病?”

瞪了一眼他,朝露不欲多说,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上了岸。

她心中惶惶,难不成方才那梦里景象,是真的?……若是如此,师尊为何没去救夙白,而是又迷了路。这迷路一事她是信的,只要没有其他人在,师尊定然会跑偏了方向。

“哎……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小朝露不由得发出了三声感慨,听得一旁白字崖笑不可支,卧倒在地上拍着草皮,草叶乱飞,将个明朗的俊公子掩藏在其中,显然是他十分喜好这个笑话。

将个别人的苦当做自己的乐事,白大官人果真是活生生的坏心肠。

他说:“眼下你再想跑,除非别人来救你了。”

“哎……摊上个不靠谱的师尊……”朝露叨念着,虚软的身子被白字崖向上一拔,见他施施然的又向着侨乡的方向走去。

“你不是要带我去南方么?做什么又回你那侨乡?”

“去等我的苍术花,等收集够了苍术花,便能上路了。”

“苍术花?!等等!你是……苍术对不对?”

一句话喊停了白字崖,他颇为迷惘的回过头,瞧着朝露的眼神里也多了几丝疑惑,他说,“什么苍术?”

“苍术啊……就是苍术啊……”朝露很激动,但转念一看,白字崖的外貌与伊耆画中之人又极为不像,不觉又将那满心的激动收了回来,轻轻的问了句,“你知道伊耆么?”

白字崖默默的转身,似笑非笑的,“露儿姑娘你可在说笑,什么苍术,什么伊耆,我一概……没听过。”

“那你收苍术花做什么?”朝露穷追不舍的问着,她总觉着有些事扑朔迷离的便在自己的眼前,但是她如何都捉摸不见。

白字崖停下脚步,“和你一样,这花也是要带给人的。”

心中顿感失落,她想,或许,她果真是猜错了。

撇了撇嘴,白字崖在前方带路,朝露拖着个脚在后头跟着,回到侨乡小院的时候,那小白花开的满园皆是,却有一朵,恰似那千年老苍术上开出的花,开成了一只大白色蝴蝶,格外的美丽。

这朵花,便在二人面前,缓缓舒展开来,白字崖又笑了,这次他的笑有些温柔,也有些苦痛,让朝露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良久,一阵风来,小白花纷纷脱落下坠,坠了满地,教朝露想起了自己的花笼裙。

就是那一刹那的灵光,她抬起头,定定的说道,“你是苍术。”

“你在胡说什么!”白字崖拂袖,将那大朵白花藏入袖中。

朝露不依不饶,指着那大棵的老苍术,“这是你的原身吧,你就是苍术对不对?你为何要骗人?为何要助纣为虐?我是伊耆师傅派出来寻你的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这回轮到她追在白字崖身后不断的说着,“是也不是,是也不是,是也不是!”

就在她逼近白字崖背后之时,他突然转身,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吓的朝露连退两步。

“我若是苍术,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千年老苍术的草叶,葱翠馨香的。

朝露觉着自己已经撞对门了,就如何再也不肯撒手,“我又不是没见过花草类仙妖的,这自然是你的原身才是。”

“我怎么会是苍术呢……”白字崖叹了口气,他垂眼看自己的手掌,掌心处一条红纹,顺着手心处向上蔓延着,当他再抬起头时候,朝露真正的吓到了。

白字崖的脸,竟然真的开始变化,变作了一副丑样子。说他丑,倒也没那般丑,便是那似乎被火灼烧过的半边脸上, 微微的还在抽搐着。

他自己问自己:“这是谁?”

朝露被逼的向后退了一步,那犹自美好的半张脸扯开了丝微笑,“这不是苍术对不对?”

“不……”朝露也说不清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担心,一张口却又咽了回去,看着他默然无语。

白字崖再深深的握住手,那张脸终于还复了白字崖的清隽面孔,他说,“不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走的,露儿姑娘。”

朝露着实不信,伊耆要他们寻找的苍术,那个所谓的泼皮君子,无赖书生,那个属于众人记忆里一个谈笑风生的书生,变作了今日这等模样。

长叹了口气,朝露决定搏他一搏:“伊耆师傅让我带话与你,百草园,永远是你的家。”

眉眼处微微一动,却不带任何情绪晕染的,白字崖问:“何?伊耆还这般做戏?”

“伊耆师傅是有苦衷才出不了长留山的,你这是何苦呢?”朝露不死不休的劝说着,如今除了继续用这可活动的嘴巴进行劝说,倒也无别的方法。“更何况你当年初将伊耆师傅所有的法宝都扔进天方阁里,他也未动过气。不过是个妖身,他的百草园也从未说过不接纳……”

“你懂什么?”白字崖拂袖,截断了朝露的话头。

她怔怔的看着白字崖。

他喘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了……”

一句话能听出他心中的怅惘,朝露连忙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难道你真想助纣为虐?虽然我不知道谁要你带我去见他,但是在天河镇洞中的妖物,也不过是你的党羽吧?苍术……你真的愿意如此行事?”

她未唤其白字崖,而是改称了苍术。

她总觉着,即便是已经成了坏人,苍术也是他心里唯一的善念。

所以她尝试着再与他纠缠,横竖是未知的一条小路,她只好往死里去撞了。

“慢说我与你素来也有渊源,便说……你我一路如此久,你便真的忍心送我去死吗!”朝露含着双朦胧水眼,配着一身萧索,倒也合衬。

若是换做师尊亦或是心岸,哪怕是不动声色的夙白,但凡任何一个男子,见到此等景象,都会怦然心动而后自乱阵脚。

偏生白字崖眨了眨眼,忽而挽出一抹邪笑,将朝露按在墙边,一字一顿的说,“露儿姑娘,你需得明白一点,虽我挺喜欢你的,但绝对不会被你所迷惑……自然,也不能被你的言辞打动。苍术早已死去,如今的白字崖,一心为的是大业。”

朝露气闷,一张脸红红白白,终于忍气吞声的、恨恨的道,“何等大业?至最后妖孽横生、人间大乱,这便是你想看见的?”

她抬眼,那双眸子似乎与伊耆画中人的眸子合为一体,若月射寒江,“我以为,成妖并非本愿,其心亦非本愿。人之活在世间,本就命薄。不匡扶正义也当不能为祸人间。苍术在世,不也是为了治病疗伤之用?”

良久,白字崖的眼都一直直视着她。

在你看我、我看你,谁能坚持愈久的持久战中,朝露终于觉着这眼睛有些酸涩,她微微眨了眨眼,便看白字崖笑了。

他持着一个颇为温婉的笑,“露儿姑娘,是你赢了。”

朝露颇有些瑟缩的向后靠了靠,贴着墙边,她当然有些不信,这便劝服了眼前这位神神叨叨变幻莫测的男人。

所以当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嗤笑着,“露儿姑娘,我带你逃如何?”

“等等,原先也就是你抓我,怎么变成你带我逃?你又在诓我是不是?”

白字崖再笑,两眼眯成一条线,“姑娘你在说笑了。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我恰好被姑娘你的胸襟所迷惑了,不过不太想送你入虎口而已。虽我也不太知对方究竟想拿你怎么样,然则白某送去的诸多人都不太有好下场,如是而已。”

“你有这善心?”朝露不太信。

白字崖摊手,“你不信?不信那我们连夜上路。”

顺手揪住此人的衣服,管他是演戏也好,是真心也好,好歹也得赌他一把。

“信,我信你。”一张脸哭丧着,倒极像是要入了刑场的感觉。

她自然是怕白字崖再玩她一次,比如装失忆,比如让她纵马狂奔再突然降临,比如边装着天真边掐一个小妖冥教她又疼又痒的,所以颇有些嘲讽的问,“信你……白公子能将控制我一身修为的法术给撤去吗?还有那教人又痛又痒的妖冥……”

难怪叫妖冥,真是要命的东西。

她心道,不过是说说,做不得真,谁知道此人是不是又在戏弄他。

他比夙白还可恶。所谓妖孽……所谓妖孽啊……

她都能想象到当年的伊耆,面对这样一个泼皮无赖,是何等的绝望啊。

白字崖哼了一声,居然起手掐诀,一道白光“啪”的一声凭空闪动,就见 一只蠕动的小虫儿飞到了白字崖的手中。

小虫儿浑身透明,虫身上有双翼,在白字崖面前飞着,而后他的手紧紧一握,朝露以为他要握死这只小虫,不觉惊讶的轻叫出声,“这就是小要命啊。”

“要命?”白字崖笑出了声,他铺开掌心,一条红线再度出现在掌心手纹处,然那只小要命则不见了踪影。

朝露不待去寻小要命,伸手向前,试图去召唤自己的无影剑,谁料依旧是浑身虚软,一手在空中虚抓了几回,也不见无影剑的剑体出鞘。

不觉跺脚,“可是我身上还是一点力气也没。”

白字崖叹气,“这就毫无办法了,我当初施法的时候……是照着半个月施的……”

“你……”

“来,为免夜长梦多,我先将你送回到你那些男人那里。”

“等等,什么那些男人。”

“废话真多……走……”

“可是……”

你变的也太快了吧。这话朝露没有说出口,她怕此人一个不爽快便立刻又变了个模样,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自己。

白字崖都能感觉到此女子下句话的尾音会落在哪里,他不自觉的笑了笑。

曾经有一个人说的话与她很像,就在他决意离开百草园时候,他站在百草园外,此人却不能出来。

但他依旧追了他足足到山脚下,一阵惊雷从天空就将他劈了回去。

“苍术,为人为妖不过是一念之隔,为妖又能如何?为人又能如何?何苦为此事如此纠葛?”

那年的苍术,一身青莲色,却干干净净的。同样白雪皑皑的长留山,却不能教他长留。

他能感觉到沸腾在心中的一股邪念,时时刻刻的在惊扰着他,夜不能寐。

“哎……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伊耆……为世事苦,为禁锢苦,众事皆苦,不若随我闯**出这长留山,换得三分自由。”

“不论是不是你的家,都莫要出世乱人。苍术本是济世救人的药草,即便是成了妖,也不能悯了人性……你莫要胡闹了,回长留山吧。”

苍术望着一片白茫苍山,咬牙说,“你都不敢出了长留山,还好说让我留下,长留山有何好?”

“你明明懂的……”伊耆的手僵在原处,他换做苦笑,“你陪着我在此受罪不说,还染上了邪气不散,终究是要怪我。可你这一走就真的无回头之路了,不若长留。”。

“是妖是人,已容不得我做主;是邪是正,更容不得你做主;是留是走,也容不得你我做主。”苍术甩手,望着伊耆与自己所处之间一道潜在的樊篱。

越过此樊篱,伊耆便会天命启动糟天雷袭击——“你肯越过此处,我便长留。”

手指的地方,长长久久的,未有动作。

苍术明了,至此一走,便再无回头之日。他将化作妖身,长留凡间,亦自问,会珍守一颗不变的心。只是他与伊耆的再见之日,了了无期。

而他,收回了手,淡淡的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再见,当以来生相报……”

苍术转身,只听伊耆喃喃着说,“知己一人,足矣。”

他的身子微颤,清明色微微浮上眼眸,终究长吐一口气,离了这座待了很久很久很久的长留山。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再见,当以来生相报……”

白字崖轻声呢喃着,不觉苦笑了一声,现如今,想回去,想回头,恐怕都已经有机会了。

再抬起头来,他却问朝露,“伊耆……他好么?”

“好……嗯……还可以……”想了想,朝露决定如是说。

“如此,那我们走吧。”白字崖突然抓着朝露的手,二人一起向着院门方向走去。

却在一轮明月之下,院墙之上,匍匐站着一排黑压压的人,这些人若幻影一般看不清脸面,只有其中一人,见他们终于注视到自己这些人了,才缓缓站起。

“主子就是猜到了,你白字崖不会是个忠心的奴。不好意思,这姑娘我们接收了。”

那直立而起的人,着一身黑衣劲装,以黑纱覆面,一头黑发迎风而起,他缓缓举手。

匍匐之人群起而立。

白字崖冷哼一声,忽而紧抓着朝露的手,“不好意思,你们也触到我的逆鳞了,原先指不定我与她只是玩玩,如今我偏不将其交予你等。”

想不到,那人还在监视着他,可真够教人厌憎的行为。

那黑衣人同样的冷笑,“你能赢我等么?”

“不过是群半妖影卫,这便试试也罢。”白字崖的手心忽然出现一股拧在一起的藤蔓。

藤蔓越生越长,逐渐的蔓延至天空处,而白字崖的手一转,藤蔓便拧着股巨大的力量甩向了墙头的众人。

黑衣人声音笑的沙哑,从空中纵跃而起,一声唿哨,无数个身着黑衣的半妖影卫便以合围之势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白字崖说:“诶呀……如今真被你拖累了……”

朝露无奈,“明明是你施法让我动弹不得……”

若是无影剑能发挥作用,此刻这些半妖影卫或许都不在话下,可现如今,还得靠一个妖怪来保护她,这算什么。

朝露不由得有些屈辱。

她被拽了几分,就看藤蔓所袭之处,影卫瞬间消失,再眨眼间,便逼近了二人。影卫的速度很快,的确若影子一般,转瞬即逝。

他们手中都持着一柄亮晃晃的尖刀,尖刀刀刃极薄,在月光下泛着明光,就看眼前闪烁着几道白影,与黑色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藤蔓便碎裂了几处,白字崖的左手处飞出了一根鲜红色的长鞭。

白字崖明显的,有些吃力。

他换了左手,右手迅速的抓住朝露的胳膊,向后一扯,躲过其中一个影卫的纠缠。

朝露气喘吁吁的,大声说,“你顾好你那边,不用管我,我躲两三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同仇敌忾的感觉还真不错,但唯一的缺憾就在于自己这一身法力被抽的干干净净,即便如此,她也不是个想做拖后腿的人,所以勉力支撑着,在影卫的流窜中不断的避让。

虽影卫来势汹汹,然则朝露的法器为无影剑,来回使用时间不长久,但好歹比一般人适应快速的反应。她后退两步,又巧巧的弯腰,正好避开一个影卫的捉拿。

影卫对她,还不至于伤害,而是活捉。

但他们对白字崖,下的明显是狠手。务必一击致命。待朝露缓过神来之时,白字崖的身上又渗出了点点血痕。

那刀刃冰面片薄,一刀下去看着都疼,何况是伤到的本人。但白字崖不怕疼,曾经最疼的时候便是经历天劫之时,天上雷火将半边脸彻底毁去的那一日,从那一日之后,什么疼都不算疼,所以当身上的血色越积越多之时,白字崖的眼中反倒是满是战斗的意识。

就像是从来没有惧怕过己方会输一般,那么不惧伤痛,那么不畏生死。便是这等毫不怕死的气概,半妖影卫不论倒下多少人,那活着的人,眼中的厉光是毫不畏惧。

白字崖唾去口中淤出的鲜血,抬首望着那站在高墙之上的黑衣蒙面上,冷笑着,“再来啊……再来多少个,我亦不怕。”

瞬间,便有一伏在地上的影卫持着把刀向他冲来,朝露口中惊出了一声尖叫。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影卫将刀扎在白字崖的腰腹间,一波血线再度汩汩落下,而她终于拼尽了体内最后的真元,调出了无影剑。

无影剑从手中虚虚软软的爬起,一剑斩向那兀自喘息着的影卫,当那无形无色的剑身刺穿了他的身体后,影卫连吭都未吭一声便瘫软在白字崖身上。

而朝露,也因气力全亏坐到在地上。

一时间,冷风灌耳,整个小院之中皆是厮杀过后的场景,满地的尸体。

白字崖冷冷的瞅着那蒙面男子,将那持刀的影卫推倒在地上,那柄刀仍扎在他的腰腹之上,他缓缓拔出,扔在了地上。

双方正在僵持阶段时候,朝露忽然瞥见一丝不妙的情况,她吃惊的说,“我们快闪。”

只听见天边忽然隆隆而来一阵晴天霹雳,正前方的那黑衣蒙面影卫手中正**起一股黑烟,那黑烟飘渺着,倏然间便在朝露的惊慌声中飘到了二人身前。

黑烟席卷而过,闪之不及,一种绝望之气瞬间萦绕全身,她便仓皇的看着白字崖捂着腹部致命之处晃了两晃,终于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满院子尚存的半妖影卫缓缓站起,再度以合拢之势向二人围了过来。

白字崖嗤笑了声,“这是那人的灵岩毒。”

“那是什么?你还有救的。”朝露慌忙爬了过去,捂着白字崖腹部汩汩而出的血,她焦急的在挂兜之中翻着伊耆的灵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塞到白字崖的口中。

他一把挡了出去,望着那遥远处不断降下的霹雳,轻轻的说:“他来了。”

“谁?”

下意识的问,朝露忽觉一阵烦闷恶心,那黑烟之毒顿时在体内起了反应,面色晦暗,不再明朗,她委顿的滑到在地上,只能用一只胳膊勉力撑着自己。

就在眼前一阵亮光,霹雳声轰然响在耳畔之时,一个身材极为高大,身着玄袍,满是霸气的男子出现在视野之内。

他的面色亦是冷冷的,身后身前皆是笼光围绕,而手上,卷着一个黑色长鞭,当长鞭袭处,一声龙吟,黑龙在小院之中咆哮而过,就听见几声连续的惨叫声,围在二人外方的半妖影卫纷纷倒在了地上。

伊耆未曾理会她,当第二道长鞭再度向着那蒙面男子扔去的时候,那男子的眼中现出了几丝惊慌,凭空消失在了空中。

白字崖吐了口鲜血,仰首望着那缓缓落在面前的伊耆。

他说,“想不到此生还有见面的时候。”

伊耆说,“你死了,我总要来送一送。”

白字崖笑,“如今这阵势,恐怕你也活不了……”

一阵响雷,夹着万马奔腾的云卷风声,缓缓聚成一个漩涡,悬在二人的顶上。

伊耆也笑,他俯身扶起白字崖,望着他一身的伤痕和血色,“泼皮,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也好,苍术总算可以回去了。”白字崖轻轻的说,不自觉的便缓缓闭上眼。“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珍重。此生若不能活着,当以来生相报……”

伊耆叹气,将白字崖负在肩背之上,扭头说道,“我早已说过,知己,一个足矣。”

“那我能回家了是么……”白字崖的脸渐渐的变幻,化为那半张残缺不堪的面容。

每当伊耆离朝露远去一步,顶上那不断集聚的漩涡便离她一步。

伊耆温和的叹了声,“自然是能回家了……”

他颇为温和的看向萎靡在地的朝露,微笑着说:“你也算是帮我找回了我那个曾经善良的苍术。”

“伊耆……师傅……”朝露抬头看着天空不断聚集的漩涡,雷鸣滚滚,而她也没力气逃,只能含泪看着伊耆背着苍术站起,给了自己一个卷轴。

“这里应该有些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不能连累你,我先带这傻孩子走了。好自珍重。”

他转身,只听苍术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呓语当中。

我还是那个泼皮苍术对不对?——对。

那我还是那个不犯坏事的苍术对不对?——对。

那回了百草园,你还肯容我胡闹对不对?

轻声叹息,那回话依旧温柔,“也对。”

漩涡雷电光越聚越厚重,白字崖抬头看了看愈来愈暗的天,慢慢阖上了眼,他说,“伊耆。”

“嗯?”

“好累……”

“好累便睡吧。睡醒了,就回家了。”

朝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自己,愈来愈远。

那眼泪,便止不住的,化作一地珍珠,滚落在小院当中。然则,小院里,一个活人也没有。

当那宽宽的长袖轻拂,她的身子被轻托而起,那迷了路的师尊出现在眼底时候,她嘶哑着声音,勉力抬手,指着那远处天雷滚动的地方说,“师尊……伊耆师傅……苍术……我……”

可她却真的记不起,那天,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她醒来的时候,便窝在师尊的怀里,呆呆的看着他,颇为歉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