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童子

张哥和张嫂都是手上极利索的人,说的是要等上三十分钟,实际上前后也就十多分钟,午饭的几个菜就都端了上来。

当凉拌鸡摆在江伊面前时,她心里狠狠地失落了一把,心心念念一路的猪肉撒撇没吃到,满肚子的馋虫有点无处安放,不过好在黑三剁的口味着实不错。肥瘦相间的猪肉被大头菜的咸和小尖椒的辣钓出了一丝丝鲜甜,哈尼红米饭又均衡了咸辣的猛烈。米、肉和小尖椒在唇齿间激烈融合后才滑进胃里,刺激只留在口中,胃里并不觉得灼烧难受,恰到好处的质朴滋味把食欲推到一个新高度,引得人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江伊从端起碗便没再说话,一口气就吃了大半才放下筷子。她心满意足地长出口气,发现赵维桢那满满一大碗的黑三剁居然没怎么吃。

刚才还逗鸡撵鸭的赵维桢这会儿看着有点没精神,江伊见他两只胳膊压在肚子上,苦着一张脸,便问:“你怎么了?还是肚子疼?”

“嗯。”赵维桢吸了口气,点点头,“肚子又开始闹起来了,脑袋也犯晕乎,还老有小麻点在眼前跳。”

“你拉肚子拉脱水了?”吴乔阳吐掉鸡骨头,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把嘴,身体向赵维桢前倾,盯着他说,“哎呦,这脸色煞白的。你要不下午别去了,躺屋里睡会儿?”

“那哪儿行?我掏钱来一趟,不能啥也没看就躺村里睡一天吧?都是小毛病,一会儿就能好。”赵维桢听到这话摇摇头。

赵维桢的状态有问题,所以他说话时江伊听得很是仔细。就他刚才说的两句话,江伊便发现,这个一贯嘴巴利索的人,现在的语速比平时慢了至少半个拍子,尾音拖拖拉拉,带着气声,想来应该是难受得不轻,绝对不会是他自己说的“小毛病”。于是,她便对赵维桢说:“山里可不像是在村里,你要是进山后在半路上不舒服,那就麻烦了。”

“是啊!姐说得对。”江伊的话刚说完,田甜立刻补了一句,说着话从包里拿出来一板药片放在桌子上,“赵哥,你先吃一片泻立停,下午要是还疼,可真不能上山。你有个什么事儿,我可担不起责任。”

赵维桢小时候因为身体差吃了太多药,以至于长大后对药生出抗拒心理。甭管中的西的,只要不是难受得两眼一闭就睁不开,他都宁可自个儿扛着。

赵维桢揉了揉肚子,摆摆手,说:“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不用吃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是吃什么东西坏肚子了?”江伊想了下说。

“我哪知道!”赵维桢烦躁地摇摇脑袋,他这一晃,头晕得越发厉害,勾得胃里直翻腾。

看着赵维桢这副难受样儿,田甜想起来他一路上始终不肯消停的臭嘴,一时间,嘴巴便快过脑子:“也不一定是吃坏的,说不定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吴乔阳说着瞥了眼赵维桢,“老赵进村前去了趟旱厕。我之前听说,山路边的旱厕,十个里有八个都挺邪门的。”

吴乔阳和田甜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弄得江伊有点懵,她左右看看身边的两个人,问:“你们在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山鬼。”田甜脸色微变,轻声说,“反正就山鬼一类的。”

又是山鬼!江伊听着蹙起眉头,她刚要说话,就看到赵维桢右手撑着脑袋小幅度地晃了下,然后左手指向院子一角,提高声音说:“真要有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他家的!”

赵维桢说话时,张家两口子正提着热茶,端着几块粑粑从小二楼里出来。听到他这么一嗓子,脚下都快了两步,手里东西顾不得放下就立刻围上来,抢着说:“这些饭菜都是我们自己老人娃娃吃的,家里东西都干净着呢,不会吃坏肚子。”

“我们说的不是饭。”田甜局促地舔舔嘴唇,圆润的脸蛋紧绷着,她有些后悔脑子一热说了刚才的话。

“我在你家厕所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赵维桢听到张家夫妻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赵维桢嘴唇发白干裂,眼睛却是通红湿润的。江伊看着他眉头皱得愈紧,便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刚才跟你们说过的,我一进他家厕所就感觉不对劲儿,后来还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赵维桢呼吸急促,浅淡的眉毛纠缠在一起在额头,挤出道深沟。他眼睛死死盯着张家人,下巴微微抖动,顿了快半分钟才接着说,“我想起来了,那东西长了张人脸,看着像个十多岁的小孩,但胳膊和腿比成年人还长,跟蜘蛛一样……倒吊在房顶上的。”

赵维桢这话说得张哥张嫂一直挂着笑容的脸瞬间僵硬起来,夫妻俩紧张地互相看了一眼。张哥嘴里默默叨叨地说了句江伊听不懂的方言,抬起头看向西北面的山,足足半分钟后才扭头对田甜说:“今天天不好,雾太重了,田导游,你们还是别上山了。”

张哥盯着山头看时,江伊顺着他的视线也仔细观察了一番。他说是山上雾重,但事实上西北边的山头已经在云层中完全显露出来,比他们来时散了不少,尤其此时太阳已经有冒出头的迹象,下午应该会更稀薄些。退一步讲,就算真是山雾太大,没道理他们刚来时不说,现在却拉着不让人进山。

江伊猜着是张哥想到了些其他东西,回头看了眼赵维桢,问张家夫妻:“他说的那怪东西是什么?”

“家里……家里能有啥怪东西?可能是眼花了吧。”张哥被问得卡了几秒才说话,一开口紧张巴巴的样子,就连蒙傻子都有难度。

吴乔阳见状站起来,拍着张哥的肩膀,说:“张哥要是想到了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有事儿大家一起正好商量嘛。”

“这……”张哥侧头看了眼张嫂,犹豫了片刻,脸上生挤出来一个笑,“我就是看山里云雾大。你看那边的云,太重了,没法进山的。”

见张哥不肯说,江伊便索性来硬的。她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步步紧逼道:“来的路上田甜告诉我们,那云叫梯子云,是迎山鬼的。这说法,跟赵维桢看见的东西有关系吗?”

“这……”张嫂整张脸僵住,越发不安起来,双手交叉,揉捏着关节,放轻声音说,“山里人靠山吃山,这些话不能乱说。”

“又来了!”

张嫂的话才说完,赵维桢忽然大叫出来。他几乎是从石凳上蹦起来的,脖子向后猛缩,浑身的脂肪集体打了个哆嗦,重心直朝着地上砸。幸好是旁边吴乔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没让他屁股着地,瘫在地上。

张家夫妻被赵维桢那声给唬住,先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的厕所,盯着空****的地方瞧了半分钟,才扭头又去看他。见赵维桢眼神直愣愣的,一副没了魂的痴傻样子,他们也明显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互相拉扯着后退了半步。张嫂紧攥着张哥的胳膊,紧张得嘴巴绷成一条线,眼睛一劲儿地往旁边瞄,像是空气里能突然挤出来个怪物,张口咬掉她半边耳朵似的。

“老赵,你怎么了?”吴乔阳架着挂在胳膊上的赵维桢,大声问。

吴乔阳正常说话时江伊没觉得声音大,可拔高的这一声儿绝对称得上是“人肉扩音器”,也就是这震耳朵的分贝,才把赵维桢不知道神游去何方的魂儿硬生生地给撤回来半截。

“我……”赵维桢干涩地吞了口口水,失神的目光重新聚在一起,但依旧是盯着厕所那边。他抬起手,指着空**的地方说,“那……那东西俩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啥都没有,老赵,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吴乔阳抓着赵维桢胳膊,脸色一沉,皱起眉头,瞬间气场突变,在身高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压人。

他加重了声音,说:“你别闹了,老实吃点药,睡一觉就好。”

“不是……我看得真真的!它像个大猴子,胳膊长长地垂在脚前面,他还长了张人脸,半大孩子那种,就跟厕所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赵维桢说着浑身哆嗦了下,他慌着往后闪了一步,然后又伸长了脖子,侧头看向张家两夫妻,嘴里念念叨叨的,“他爬上你家墙,嗖一下子爬了上去,朝着……朝着……”

张嫂的眼珠子恨不得长进赵维桢的眼眶里,她死死地盯着赵维桢,鼻子、肺管仿佛都强制停工,全身的细胞都等着他后面的半句话。

“轰隆隆!”眼看着要放晴的天空突然炸了一声惊雷!

“啊!”田甜被吓得短促地尖叫出声。

赵维桢猛地扭头朝她一笑道:“它刚从你背后爬了过去,你看见了?”

田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发青,立刻侧头去看,脚下小碎步地往前挪。

“赵维桢,你别吓她!”江伊说着把田甜拉到自己身后。

一声雷不知道炸到了赵维桢哪根神经,他现在变得比刚才更加不正常,两只眼睛红得厉害,精神也从畏畏缩缩变得亢奋起来了,说话急促,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大:“它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江伊是不信鬼神的,但作为没有高强武力值的普通人,她却本能地害怕疯子。见赵维桢这样,她心里咚咚咚地打了串鼓,敲得心肺一震,掌心里冒出来层细汗。

“它爬进你家了。”赵维桢把头再次转向张家夫妻,指着小二楼,亢奋地说,“它胳膊和腿好长好长,用力一蹬就爬上了二楼的窗户……哈……”

赵维桢说着,还低头笑了一声。

张家夫妻有两个孩子,这会儿都在二楼。张嫂听着脸色彻底成了灰白,惊叫一声:“我的娃!”

然后,她拔腿就往小二楼里跑。

吴乔阳一手拉着赵维桢没松开,另一只胳膊往前挡住了也要朝二楼跑的张哥。他此刻如处暴风眼中心,周身气压极低,黑着脸问:“那长着人脸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张哥依旧摇头,“我……我没看见……不知道啊……”

“哄傻子呢?就你老婆的反应,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吴乔阳撇了下嘴角,往张哥面前又近半步,眼睑微垂,眼内涌出股狠劲儿,“我就一个问题,长人脸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张哥的目光满院子里乱瞟,就跟说出来个名字会要命一般,嘴里“这这那那”半天,才慌乱地吐了三个字:“山童子。”

“山童子?”田甜听到后,眼睛瞪得溜圆,“你说那怪东西是山童子!”

山童子?江伊听到这个词儿,立刻在自己的知识领域里迅速检索了下,但很遗憾,这属于她的盲区。江伊看向满脸挂满了担忧的田甜,问:“山童子是什么?”

“姐,你们记得进山前我讲的故事吗?”田甜说着轻咬了下下唇,斜眼看了张哥,说,“有个小孩被献祭给山鬼,结果山鬼杀了行刑的人,小孩挣脱绳子,咬断了村长儿子的脖子。”

“你是说那个小孩是山童子?”吴乔阳微眯起眼睛问。

“嗯,”田甜用力点点头,说,“旅行社里的大姐跟我说过一个传闻,塘法相的山鬼后来收了小孩做山童子给它挑祭品。被选中的人会先看见山童子,然后村里人办祭祀,山鬼就会把选中的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