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乐(9)

王廉急道:“曹吕二人可知?”

嬴栎点头道:“此事紧急,叔冽,你速去东门!”

王廉道:“大哥,让小弟随你同去!”

嬴栎道:“不可,你与伯颉汇合守住东门。我一人返回斋宫。”

王廉道:“栎大哥,你尽快前来汇合。”

嬴栎嘱咐完毕,两拨人各自往反方向而去。嬴栎顾不得伤痛,刚赶到拐角处,忽然一个黑色行囊被掷到嬴栎跟前。

嬴栎立刻拔出兵器,他心道:“糟也!莫非兴乐宫已经出事!”

正当嬴栎搜寻之时,一个黑影从转角里走来。嬴栎借着月光一看,却是一个拿着把长剑的蒙面之人。

嬴栎警惕地看着这蒙面人。那蒙面人开口先道:“天子六驾,名不虚传。咸阳君教出来的子弟,真是一代高手。”

嬴栎见此人突然而至,疑心大起,他听这人口音不似关中人士,而且声音嘶哑,似是喉部受损一般。让人听了非常不适。嬴栎顾不得这些,他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不答,却道:“嬴公子剑法凌厉,关中第一高手阎乐,竟也被你击杀!”

嬴栎心下一凛,“难道此人全程看到我在内史府和阎乐交手,我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那蒙面人见嬴栎沉默,又接着道:“嬴将军,你那一手逐戎式、离恶式用得好啊。咸阳令阎乐号称对剑无双,在关中横行已久。想不到今日被你两招击败。在下佩服。”

嬴栎听他报出《归藏》的剑招,心想“此人来历不明又知我秦国剑术,难道是赵高的人?”

蒙面人又道:“嬴将军,在下今夜前来,本是要与阁下一比高低。”

嬴栎听他这么一说,心道:“果然是赵高的人.....”他用剑指着蒙面人道:“你是赵高的手下,速速报上名来。”

“嬴将军莫要误会,我与赵高等人并无任何瓜葛。”蒙面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嬴栎,接着道:“嬴将军身披数创,在下不愿趁人之危。今夜只要嬴将军答应在下一件事情,我愿把两件事物交托于阁下。”

嬴栎不知道他底细,回道:“你要交我何物?我为何要听信于你?”

蒙面人道:“嬴将军,他日若是公子婴若能够再造社稷,可千万别忘了在下的援手。”那蒙面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他道:“你允我之事,对于嬴将军来讲微不足道。但是对于公子婴而言,却是干系到社稷存亡,自身性命的大事。”

嬴栎听他这么一说,不知道此人有何企图。“此人一再提及公子,看来也是知道斋宫一事。”他长剑一挥道:“阁下要与我过招,嘴上少些啰唣自管攻来!我老秦子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你若捏着什么下作要挟斋宫上下,害我公子毁我社稷,嬴栎凭着一柄长剑,定与尔等周旋到底。到时这刀剑无眼,休怨无情!”

“哈哈,人道秦国剑士死战当先。威乎哉。”蒙面人收起长剑,走近包袱,拾起来掷给嬴栎道:“嬴将军,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这物件被蒙面人一手掷到嬴栎面前,在他跟前又滚了几滚,留下不少痕迹。他不敢大意,用剑尖跳开裹着的长布,嬴栎仔细一看,竟赫然发现是一颗凝着血滴的人头!

嬴栎不识此人,他怒道:“嬴栎与此人素不相识。但阁下杀人放火无端挑衅,意欲何为?”

蒙面人冷笑一声道:“这人头乃是内史府一使者。以嬴将军之智,自当明了在下所谓之事。”说完,他又掷给嬴栎一卷糊着泥封的竹简,嬴栎单手接住,他一看泥封,上面盖着“咸阳内史印”五个篆字。他知道这是京畿内史专用的印玺所钤。他虽然无法确定这首级是否属于内史府派出的使者,但这是这卷泥封竹简,确实是内史府的派出的公文无疑。

蒙面人道:“嬴将军,不管你是否信得过在下,这一人一物我已经交托于你。先前和你说要答应在下一事。嬴将军,还请担当。”

嬴栎寻思,“于我而言是微末之事,但是于公子来说却是关系到国家社稷.......”嬴栎想了想道:“你要我答应一件事,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然休怪在下不允。”

“嬴将军是否在想万一你我商讨不成,便拔剑相向,斗个你死我活?”蒙面人长笑道:“好,嬴将军请说。”

嬴栎收好竹简,他反手将定秦插回后背剑鞘,他道:“阁下既然并非赵高一党,我且信你。内史府一事,可否替在下保密。”

蒙面人道:“无足道哉,嬴赵同室操戈,与我这等外人有何干系。”他说到一半,忽然又道“你若信得过在下,在下便给你让出一条路来,保证咸阳公族平安无事。”

蒙面人之意显露无疑,他今夜就是冲着嬴栎而来。嬴栎想到此处,他道:“你要我做何事?”

“好,嬴将军忠肝义胆,那在下就直言了。在下今日无缘和嬴将军比试,他日必要寻一时机与将军比武切磋。嬴将军若胜,在下立誓,以后自封兵刃,不再动武。但是若嬴将军败于我手,那你需将《归藏》之中所载的七雄剑术尽数使出,让在下一窥究竟。”蒙面人说完,他压低声音道:“《归藏》为天下武学精要,嬴政不但灭尽山东六国,收尽天下兵刃,还征九州之黔首,掳六国之公室。现今连六国剑术都要尽收己用。嬴将军,汝父咸阳君当世剑法第一,浩**神州不出第二人也。在下仰慕令尊久矣,夙夜神思,只求与之一战。然而令尊既已远逝,今番见将军剑法高超,想必定深得令尊指点教诲。咸阳君后继有人,他日比试,凭在下这一柄长剑,定要与秦国剑术一较高下!”

蒙面人一番陈词,先点秦皇,再论咸阳。言辞之中透露着对秦国武学的神往以及痴狂。嬴栎埋名于此,苦练秦国剑术。他从未想过与人用剑争斗结怨。然而今夜有江湖中人潜入咸阳,上门挑战。他堂堂大秦男儿又岂会无端退缩?此人对咸阳君大为敬重,敢于来此挑战者定非等闲之辈。但凡于高手过招,一决高下,更决生死。他不愿失信于人,亦不愿负那秦国剑术。嬴栎思索自己现在继承了秦王定秦剑,更加不能坠了秦皇之威名。他提气朗声道:“老秦子弟,重信承义。阁下若要前来挑战,嬴栎定仗剑而战,决不食言。”

蒙面抚掌大笑:“好一个血性男儿。你接住这个!”这人一语未毕,忽地从袖口中飞出半截刀币,嬴栎接了,看到断截之处有一残字,乃是赵国故都的“邯”字。

那蒙面人又道:“他日在下持另一截‘郸’字刀币前来与将军会晤。届时于咸阳城外,嶢关之下,与将军驰马试剑,秦筝酒歌。”

嬴栎回复道:“他日定与阁下策马而行,一较高下!”

“甚好,甚好。有将军一诺,胜似千言!”蒙面人大喜,嬴栎虽然看不出他的样貌,但仍然能察觉得出此人欣喜若狂的样子。

嬴栎收起刀币,他刚想要再问来者身份,但是这蒙面人已经反身一闪,复遁于黑夜之中。

嬴栎摸了摸怀中的竹简,他想现在无论如何,必须先回斋宫找公子婴商议。不管此人什么来路,对付赵高一党才是正事。他提起鲜血淋漓的布包。再次匆匆往斋宫赶去。

此时月明星稀,咸阳城内早已宵禁,一路上除了周边忽明忽暗的屋宇烛火外,偌大的咸阳城内只有几个疾步而趋的身影往各自方向而去。

待到了卯时,嬴栎已经到达斋宫。他提着首级来到书室,嬴栎顾不得臣子之礼,他在外面说了声“嬴栎求见”便立刻推门而入。此刻子婴还在和韩谈商议,两人听到嬴栎之声,正疑惑之际,嬴栎已经快步来到了屋内。

嬴栎见了子婴,立刻解下佩剑,提着首级向子婴道:“公子,请恕臣下擅闯无礼,我等密谋之事,已经败露!”

子婴听嬴栎这么一说,原已筹谋的计划,突然泄露......他脑海里思绪混乱,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韩谈扶住子婴,但听公子问道:“你说,发生何事了?”

子婴见嬴栎一声是血得冲进来,手上还提着个渗血的包裹,心下狂躁不已。

嬴栎道:“公子,方才末将潜入内史府之时,阎乐和钟癸两人已经布下兵马。埋伏于内史府。那批人马是之前赵高调往蓝田大营用于防乱,但是阎乐留下一部,以作后应。我进入时阎乐与这部人马内外夹攻,尔后所查,却是斋宫内侍梁荣把公子之计告知于此人。”

嬴栎把首级放在案上,他对子婴道:“公子,末将不辱使命,已经将阎乐击杀,内史癸被在乱战中被阎乐所布置弩手射杀。曹步等人尚在内史府善后。末将先行返回,速来报之公子!”

“梁荣!梁荣!那日散了朝会夜宴关内侯时他就在门外候着,他一直等我把计划铺开,再等时机出卖我!”子婴说完,忽然抓住嬴栎的手臂道:“梁荣呢,你有没有替我杀了梁荣!”

嬴栎左手臂被子婴这么一拉扯,原本止住的箭伤又开始裂开流血。嬴栎忍痛,他道:“这等小人,曹步所带的卫士吕马童已经替公子就地正法!”

“好,你杀了阎乐,曹步他们杀了梁荣。你们做的好,做的好!”

子婴松开双手,却发现满手的血腥。他急忙卷开嬴栎的上臂,见伤口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子婴看到嬴栎手臂上如此伤口,问道:“子正,你被何物所伤,弄得这般伤口?”子婴急令韩谈为嬴栎止血包扎。

嬴栎发现子婴并不担心泄密一事,反而给自己致伤,他心中歉意,便道:“公子,末将未能及时发现梁荣变节,导致大计泄露。辜负公子!”

子婴叹气道:“与你何干?要怪只怪天不让我嬴婴为国除害!”他摇了摇头,既然计划泄露,那已谋事不成。子婴这么一想,心下反而坦然。他相信此为天意。与天相争,毫无胜算。

他望了一眼殿外黑夜,又看到案上的包裹,他问道:“这是何物?”

嬴栎将之拆开。子婴一看,却是一颗生人头颅。子婴盯着这头颅,他问嬴栎:“子正,你这是何意?”

子婴还以为是梁荣的首级,不料却是另有他人。

嬴栎道:“公子,末将认为,事到如今我等还有一线胜算。”

子婴疑惑,他道:“你且说来。”

嬴栎一微犹豫,便把与蒙面人相遇一事告诉了子婴。子婴和韩谈大为震惊。两人不知道嬴栎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一时之间,今晚所发生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嬴栎道:“事发之后,末将做了一事。我让曹步,王廉等人赶往东门与王仓汇合,既然大计泄露,末将让他们给公子开一条通路,公子可迅速从东门离开咸阳。”

子婴道:“现在我若出走咸阳,天下盗匪定然耻笑我大秦公族无人可用,我既然为储君,虽有退路,但我实话相告,我决计不会自顾逃命。就算翦除不了赵高这老贼,我也要与公族共存亡。”

嬴栎听子婴说得斩钉截铁,看来这已经是没有回旋余地。他接着道:“公子既然不愿出走咸阳,那定要赵高周旋到底!”

子婴道:“正是,子正,我方才已经想好,既然我计策泄露,所幸挑明,你若随我杀往丞相府,我等血战一番。不枉公室之名。”

嬴栎听罢道:“那武士遗留臣下两件事物,一件为此首级,另一件乃是内史府泥封竹简,还请公子过目!”

嬴栎说完,他从怀中取出那卷泥封的竹简。子婴接过来一看那印玺,他对韩谈道:“这是内史府的印玺,韩谈,你去敲开泥封。”

嬴栎接着道:“此人告知在下,他从末将和阎乐打斗之前就已跟踪我等。末将猜测,这仆从应该是被他半道截杀。如此看来,仆从不仅丢了性命,还被他拿走了身上额这泥封竹简。”

子婴想了想,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道:“听你之言,我等计划还未传到赵高耳边?”

嬴栎道:“末将无法确信此人言语。这蒙面人只说他不会参与斋宫与丞相府之争”他说到一半,韩谈把开封的竹简交给子婴,子婴展开一看,之间上面写着:“中丞相亲启,兴乐宫密谋作乱,近侍梁荣报之,公子婴密会关内侯嬴显,携侍卫嬴栎,今日于太庙举事,蓄意作乱,图谋不轨。丞相不除婴,显,栎等人,嬴秦若振,则荆楚之谋不复通也。”

“老贼!竟要断我秦祀!”子婴读完竹简不禁怒气攻心,他一怒之下将此竹简重重掷于地上道:“我知那赵高弄政夺权。因杀二世于望夷宫,恐天下不服,群臣不服!就与那楚军有约,开城门迎盗匪,灭我秦宗室而王关中!我嬴婴为皇帝之后,又岂能让他为所欲为!”

韩谈拾起竹简和嬴栎一看无不愤慨。嬴栎道:“公子,竹简上所载的确是梁荣告密一事,但是内史府所派的传信却被人半道截杀。若是现在按着那蒙面人所说之言,那丞相府应当还未察觉。”

子婴沉默了一会,他问韩谈:“韩谈,你意下如何?”

韩谈道:“公子,子正所遇之人无法确认身份。若是赵高所的杀手,现在公子再按计划行事,岂不是自投罗网?”

子婴复问:“子正,那人还说什么?”

嬴栎道:“那蒙面人交付于我这竹简之后,另约我比剑以作交换......我若败北,则将《归藏》交出。”

子婴闻之脸色一变,“子正,你可答应了这人?”

嬴栎道:“末将让他立誓保守此事,绝不泄露半点风声。我才应允下来。”

子婴叹了一口气道:“你用《归藏》换取此人信任,这样做固然很好。但是子正,假若这蒙面人真是赵高手下,这些什么比剑,送信截杀之事不过是赵高的缓兵之计,那又当如何?”

嬴栎被子婴这么一问,他倒是一怔,他自己并没有想过这些。嬴栎身为武人,对于政治一事毕竟不如子婴敏感。

韩谈道:“子正,这人若是赵高一党,他方才挡你面前不和你争斗,想来是功夫不如你。他见你除掉阎乐,忌惮你武艺。”

嬴栎想了想,道:“若是如此,他定是先去过丞相府告知通信,再折回截杀了使者.......”

子婴冷笑道:“赵高既然可以弑君,杀死一个奴仆又有何难?”子婴接着道:“现在我等已无路可退,婴一不逃离咸阳,二不束手待毙。我就姑且相信那人,告密者已经被他所杀。

韩谈道:“公子,请务必三思啊,只怕那蒙面人是赵高前来试探公子......”

子婴打断韩谈的话语,道:“若是赵高派人来试探,他早就来这斋宫,还会等到你我在此商议!”

子婴寻思:“关内侯还在宗庙,需得与他商议。”他整好衣冠说道:“子正,韩谈,你二人随我去宗庙,此事需要与关内侯商议。”

嬴栎道:“公子,若是要会见关内侯,还让末将前往。”

子婴道:“城中戒备森严,我若亲自前往宗庙,路上的兵士才不会盘问。”

当下,韩谈准备好车舆,与嬴栎一起护同子婴出了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