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乐(3)

关内侯道:“公子,正如伯颉所言,赵高与叛军往来已愈加密切。先前有部下来报,赵高命阎乐,内史癸二人在咸阳内史府清点户籍图册,赵高一党似有所图。”

子婴道:“大秦这数百年来所编纂所藏的律令,户籍图册,全集中在御史府、内史府、以及相府三处府邸。赵高要此二人搬运文典,要之何用?”

嬴显想了想,忽然道:“公子,昔日老臣随吕相灭周时,曾相助官吏搜集周之籍册,其户籍,律法皆有收之。”他神色凝重:“咸阳都城所藏得籍册,都是秦国的命脉啊。”

嬴栎道:“若是赵高将这些图册交于刘季,那关中之地形,户口,险隘,全会被楚军所掌控。”

子婴思索了一阵,对嬴栎道:“子正,你现下回兴乐宫与韩谈汇合。”嬴栎道:“公子,若是赵高派人前来,如何抵挡?”

嬴显道:“公子这里有老夫与曹步共同侍卫,子正放心前去。”子婴道:“兴乐宫之事还得委托你与韩谈。我不能离开斋宫,你需多多留意。”

嬴栎佩剑而出,这路上遇到不少巡城的士兵。嬴栎见他们衣着一律玄衣佩剑,认出来是当年父亲指挥的咸阳中尉军马。中尉军是戍守国都的精锐兵马,嬴栎少时多从其父出入中尉军营,彼时中尉军受咸阳君指挥节制,为咸阳劲旅。与咸阳屯军,秦宫禁军,同为咸阳三大卫戍部队。

嬴栎站在一旁避让巡查的中尉军,咸阳城内今非昔比,嬴栎也不禁谓然一叹。走了一阵,他忽然见到不少县令府的人马在民宅四周戒备。无奈之下,嬴栎只得拣了一条僻静道路往兴乐宫方向前去。

赵高待阎乐一走,又命人召集咸阳中卫成单。不多时,成单来见。赵高放下案上的竹简,抬起头来一见,眼前正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此人腰畔悬剑,身披重甲,在赵高面前神色甚是恭敬。

“子仲,你来了。”

中尉成单向前施礼道:“成单拜见中丞相!”

“子仲,老夫今日诏你前来,是想问你一事。”

“中丞相召见末将是为何事?”

赵高沉默了一会,便问道:“咸阳君嬴烁......他有一独子,你可知道?”

成单回道:“回中丞相,咸阳君之子名为嬴栎,多年前,臣下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哦?你二人曾见过?你且说来听听。”

成单回忆了一阵,说道:“十二年前,嬴烁进封咸阳君。彼时嬴栎年少,一同身于鸿台。”

“现身鸿台,那就是始皇帝选拔天子近驾一事?”赵高忆起当年的一幕,正是秦始皇命嬴烁选拔秦宫卫士的旧事。

成单继续说道:“嬴栎持剑站在其父身后,想来也不过十一岁上下。若是一般亲贵公子,臣下自然不会留意。但是后来此人为始皇帝舞剑,臣下倒是着实一惊。”

“怎么,一个十一岁少年能让子仲如此惊异?”赵高此时忽然生出一阵兴趣,颇想多加了解嬴栎。

成单点点头,继续道:“一般人者,能带剑近身始皇帝者,普天下不出三人。”

赵高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嬴政多疑,除了诸公子之外,还没有什么人能够近其身畔十步。”

“始皇帝便是让嬴栎上前,面赐短剑一口,考其武艺进展。”

“面赐短剑.....”赵高心中暗想:“嬴栎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竟然能够在始皇帝面前近身十步......”他问道:“这少年神情举止如何?”

成单听了,便道:“嬴栎神色镇定,不卑不吭,颇有大将之风。”

赵高道:“我前日在咸阳宫超会召见此人,其势其态,的确是如你所言。”

“当下末将便想,嬴栎少年老成,又得秦君所重。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他接过短剑,复退十步,就在始皇帝面前舞出一套剑法来。”成单顿了顿,这时候他郑重地说道:“中丞相,此处才是臣下最为诧异之处。嬴栎在秦始皇面前所舞的剑术,正是‘归藏剑法’!”

赵高眯起眼睛,他忽然站起身子,大袖一挥:“无知少年,仗其父庇护,受宠于皇帝,竟敢在秦宫高手面前卖弄!”

成单不知赵高为何无故发怒,他立刻道:“中丞相息怒。”

赵高怒气未消,他道:“你继续说来。”

成单道:“‘归藏剑法’共分六式,嬴栎当日所舞的招数,除了秦国逐戎式之外,还夹杂着六国的剑法路数......”

“这又有何奇?‘归藏剑法’本是尽收天下武功而大成。嬴烁当年在鸿台大败六国剑客,他必然对各国剑法了熟于心。秦国公族在栎阳的一支,深受始皇帝宠爱。只是老夫也未曾想到,秘传深宫的‘逐戎式’竟然被嬴栎所学去!”

成单小心翼翼地说道:“中丞相,臣下所知,嬴栎身在兴乐宫,为公子嬴婴的护卫。”

栎阳公族先前多受始皇帝倚重。然而,自始皇帝驾崩之后,嬴烁一支,其势大不如前。如今中丞相赵高领政咸阳,可谓万人之上。

赵高愤怒稍稍平息,他道:“子仲,老夫今日召你前来,除了询问你此事之外。还需让你替老夫分忧。”赵高看着他腰间的长剑,突然道:“你把佩剑拿来,且让老夫一观。”

成单不知赵高何意,他解下佩剑交于案上。赵高拔剑一看,说道:“此剑虽利,终究不过是寻常之物。”

他将长剑放在案上,传唤左右,成单往后一看,却见侍者捧着一口利刃,跪举于前。

赵高道:“子仲,你可识得此剑?”

成单一看此剑,立刻跪下道:“中丞相......这.....是二世皇帝的泰阿宝剑.....”

赵高道:“子仲眼力非凡。不错,此剑的确是胡亥的佩剑。”他语气忽然放缓,阴沉说道:“在望夷宫时,老夫命赵成将此剑带至相府。今日要将此剑转赐于你。”

成单双眼看着地上,不敢抬头面见赵高,他道:“中丞相三思,此剑为秦国王剑......臣下不过是咸阳中尉,怎敢腰悬泰阿,行僭越之事?”

赵高道:“子仲,老夫观咸阳城中,能够佩此剑者,除你之外,再无他人。胡亥既丧,宝剑无主。你用此剑,远胜赵成阎乐用之。你休得再言,但取此剑为己用。”

成单不敢拂逆赵高,只得勉强接下泰阿剑。赵高脸色一转,再道:“老夫已让太尉府增派三百人马,助你戍守咸阳。咸阳宫,太庙,各卿士府邸都需你调派兵士守备。”

成单似乎揣摩到赵高的用意,他问道;“中丞相,楚军刘季何日入关?”

赵高道:“子仲深得我心,你我皆是赵国旧人。老夫不妨与你一说,沛公已率军兵临武关,只要等明日子婴登基,老夫就会让阎乐除掉新君。只要子婴一死,始皇帝一脉就此断绝。我与沛公已经定下盟约,平分关中,互相称王。”

成单进谏道:“中丞相,若是再杀公子嬴婴,丞相府岂不是在一之内月弑杀二君?如此做法,关中人心难服啊。”

赵高道:“情势紧急,已再无他路可选。你且带兵在咸阳宫布置,届时听我命令,只要废去新君,就再无阻碍。”

成单领命,只等按照赵高的意思去布置咸阳皇宫。他走出相府仰天叹道:“赵氏自绝天下,关中难定,不日将亡也!”

嬴栎回到兴乐宫,想到明日就要随公子一同举事,心下难免有所不安。见到韩谈之后,才得知是公子让兴乐宫的人去宗庙准备祭典之事,以掩人耳目。嬴栎心想:“此番调动宫内卫士,赵高定然不会想到我等与斋宫互有往来。”

嬴栎召集了人马,皆作寻常仆役打扮。这些人到了宗庙,又有关内侯嬴显与曹步接应。子婴让这一百多人分散在咸阳城内,只待举事。

而嬴栎留在兴乐宫内,他又想起之前前来挑战的刺客,本想与韩谈说起此事,但是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他站在宫内心事重重,便低着头,顺靠宫墙往外走。想借此排解自己脑海之中的杂乱忧绪。正思索间,陡然发现前面是条死路。嬴栎哑然失笑,于是东南转道,绕过宫室又走了一阵,他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上。而自己的正前方,正耸立着一处约有四十多丈的高台

此台就是当年秦始皇射雁的鸿台。

嬴栎只身登上高台,此时咸阳观宇尽收眼底。放眼所眺,正是夕阳欲颓,烟淡云敛;但见咸阳城外,却是草木苍然,清秋寂寥。嬴栎见这咸阳宫气势雄浑,想到昔日父亲在此鸿台大战六国剑客,胸中顿时豪气勃发,忽然心起练武之意。他从腰畔抽出长剑,轻轻对着半空一划,只听到剑刃卷起凉风之声,甚是锐利。

嬴栎身畔所佩定秦剑,是始皇帝随身两把佩剑之一。此剑最先被始皇帝赐于嬴栎之父,咸阳君嬴铄。公元前220年,嬴政下诏天下剑客赴咸阳试剑。是年,嬴铄执此长剑,在鸿台一役中大败六国剑客,名震天下。次年,嬴铄因功进封咸阳君,掌咸阳宫禁卫。而嬴栎一身武艺由咸阳君所授。三年前,其父失踪于沙丘行宫。所留之物,唯此口置放于栎阳故宅之中的宝剑。嬴栎取此佩剑,在关内侯嬴显的举荐下,入公子婴府中,成为公子府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