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8)

嬴栎神色颇为凝重,他沉声道:“公子,末将在城中走动时,曾听得一些传闻。楚王熊心曾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为王。刘季所率不过一只偏师,在项籍与我军鏖战巨鹿时,却能一路破陈留,降南阳,夺丹水,此部西行转战千里叩城武关,故刘氏先于项籍进关,必然是为了争夺关中王的王位。”

子婴点头道:“刘季若是先行项籍入到咸阳,按照楚王之约,就是关中王!”

“然赵高并无增兵守备武关之意。现下武关的守军,不足三千。还都是从先前从骊山军中裁汰下的老弱病残。这样的守军,怎能抵挡地住刘季的精锐?”

子婴听完嬴栎的分析,一时对他另眼相看。子婴道:“武关之后,只剩下蓝田以及嶢关两处关卡。楚军只需要经商洛道沿丹水行军,便可直达蓝田。蓝田再失,咸阳便再无据点可守了。”

嬴栎道:“刘季按兵不动,赵高又与叛军往来。若如传言,赵高与刘季约定,杀二世,分裂关中,进而各自为王。”

就在这时候,两人忽然听见内室的外面传出一声细小的声响。嬴栎立刻拔出定秦,子婴会意,从身后兵阑上取出佩剑。嬴栎抄起案上的竹简,往上门口方向一掷。果不其然,两人听见有人纵身闪跃。嬴栎提剑冲出屋外,远远望见一条人影往拐角宫门外逃遁。子婴冲出来道:“子正,是刺客!莫要让大计走漏!”

两人发足急追,嬴栎功力远胜子婴。他提气奔出,修长的身影掠过昏暗的大殿,拽动烛火不住地摇曳。

嬴栎追到宫外,那刺客驻足在空地之上。嬴栎长剑一指,刺向那人。那刺客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子婴只见两刃一点,嬴栎乘势用剑横削,那刺客在一边迅速游走,并不上前攻击。

子婴看出来着剑客是在试探嬴栎,他心下急道:“子正拔剑不过试剑数下,这刺客只顾闪避,游走不击,怕是别有所图。”

嬴栎此时也觉察这刺客有备而来。又斗了一阵,发现此人并不是冲子婴而来。所用招数,全是为了抵挡和闪避而出。嬴栎心念大动,索性长剑一转,连续使出逐戎式的剑法,一阵快剑之下,这刺客逐渐抵挡不住。

此人以短兵器相搏,自然不敌嬴栎的定秦长剑,再者嬴栎为了子婴安全,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出杀招。嬴栎心中直想迅速击杀刺客,以确保方才两人的议谈不会走漏。

两人斗到第三十招,嬴栎忽然清啸一声,长剑急转,对着刺客的咽喉连续出剑。那刺客匕首抵挡,怎奈嬴栎出剑太快,他抵挡住一招,殊不知嬴栎使出“连山式”,这连山式的剑法,不仅一剑快似一剑,更是一招多似一招。这一次嬴栎占得先机。但见他剑尖一点,定秦剑忽然从下方一挑,只听得“当”的一声,刺客的匕首与定秦剑相交,嬴栎手腕一收,定秦剑率先从撤下。他全身急速一转,那刺客还未收住匕首,定秦的兵锋已经抵在他咽喉之处。

子婴见嬴栎剑法独到,两人相对不过三十多招,嬴栎就以极快的速度制服刺客。他将长剑执在手中,伸剑质问:“你是何人?为何潜入斋宫?”

两人看着刺客面目,不过是一张寻常的脸面。若是此人走在咸阳的市集之上,断不会被人联想到会是一名身揣利刃的刺客。

那人张嘴开口,声音嘶哑:“在下并无刺杀公子之意。”

嬴栎长剑抵进他的咽喉,子婴见他要下手,立刻制止道:“子正且慢。”他上前问道:“既然如此,足下有何目的?”

那人道:“我奉君侯之命前来,是为与这位侍卫交手。”

嬴栎思量:“君侯?为了与我比剑?难道说是为了试探我的剑术?”

那人又道:“归藏剑法,天下无双。又有定秦神兵......剑出咸阳,今日在下得以领教咸阳君剑法高招,死而无憾。”

子婴听他口音,似乎是关外人士。他问道:“你并非关中之人。如今天下大乱,你是哪国人士?君侯?君侯又是谁?”

那刺客道:“我辈微末,不足道哉。”他对嬴栎说道:“阁下剑术,甚是精妙,然而若与我家君侯比试,过不了三招即败!”说罢,这人将脖颈顺着定秦剑一贴,竟然自杀而亡。

嬴栎急忙撤去长剑,但已经是避之不及。子婴摇摇头,他只得道:“窥视你我二人的,想不到是一名死士。”

嬴栎说道:“此人之前全在防守,就等我使出归藏剑法,看来的确是为了试探末将而来。”嬴栎话音刚落,忽然跳到子婴身边:“公子,不好,还有人在周围。”

子婴这一下突然想到:“既然派人前来试探嬴栎,那主谋定然就在附近。”他立刻执好长剑与嬴栎背身而立,两人警惕地查探四周。子婴这时候发觉西北角的高树之上人影绰绰,但是当两人追至树下时已经是为时已晚。子婴一剑砍在大树上面,怒道:“来者不善,竟然潜入斋宫作乱!”

嬴栎道:“公子,末将以为今夜的刺客,并非是赵高一党。”

子婴想了想,这才道:“若是赵高派人前来刺杀你我,那两日之后他还会立谁为君?”他收剑曰:“子正,这几个人是冲你来的。”

嬴栎道:“那人提及两件事物,一位归藏剑谱,二为末将手上这把定秦剑。到底属谁会觊觎这剑谱与长剑?”

子婴道:“你少说一人。”他拍了拍嬴栎的肩膀,转身就要回去。嬴栎跟上问道:“还请公子明示。”

子婴道:“他还提及你父亲咸阳君嬴铄。”

嬴栎险些忘了这节,他道:“这一批人对末将知根知底,那死士提及其主公君侯者,却又不知是何人?”

子婴停下脚步说道:“能派死士跟你比剑的,定然是个人物。想不到咸阳城内,除了赵高一党之外,还有人潜伏在暗中专门对付你们栎阳一族。天下崩裂,汹汹之徒纷沓至来。看来,你我二人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

嬴栎紧紧握着长剑,他心中矛盾,眼看公子计划正要施行,为何偏偏在此刻陡生事端节外生枝?

嬴栎又道:“公子尽可放心,不管这批人对我如何,至少,在翦除老枭之前,栎绝不离开公子半步!”

子婴回到宫外,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首道:“不管如何,还是先行将这尸首掩埋。此事今夜只有你我二人得知。明日切莫告知公伯等人。”

嬴栎知道子婴不愿让关内侯等人担忧,他得令下去,将尸体拖到后面掩埋。待处理完毕。子婴才传唤了曹步入内,接替嬴栎守夜。

嬴栎与刺客比剑,多有耗费心力。虽然嬴栎不愿回去,但是子婴仍然坚持曹步接替。嬴栎无奈,只好谢过子婴回去休息。

到了天明,内侍韩谈引着关内侯入到斋宫。关内侯一见到子婴,就带来了一则坏消息。

关内侯道:“公子,王家兄弟今日被阎乐带去咸阳狱橼,正被法曹审问。”

子婴大惊,追问经过,得知赵高下令,要问罪王氏族人。关内侯道:“九原军将军王离因为钜鹿之败,赵高使人问罪。”

子婴道:“之前子正有说王家兄弟时,赵成已经查封了武成侯府。赵高抄没王府家财,判其家丁充军,其仆役罚为鬼薪。王仓今日被狱橼提审,又是何故?”

关内侯道:“老臣已托身在咸阳狱的旧友打听,现下只得知赵高一党正让法曹判其父战败之罪。”

“难道是赵高为了打击旧大臣......”子婴转念一想,说道:“是了,王家兄弟是老秦人的军功贵族,三代有功于大秦。赵高铲除蒙氏一族,再问罪频阳王氏。”

关内侯道:“蒙家来自齐国,是关外士人,而王家却是关中老秦人。赵高这是要彻底铲除秦国的根基啊!”

原来,商鞅变法之后,秦国朝政由三股重要的势力相互制衡,除却秦王公族之外,还有关中老秦人,这一波人以当年反对变法的甘龙杜挚等人为首,自春秋时代便世袭把持朝政的,称之为旧贵族。而自变法之后从函谷关外进入秦国的六国士人,如张仪,李斯,蒙氏一族等靠着文政武功在秦国获得官位与财富的,称之为新贵族。赵高当年打压以蒙氏一族为代表的的关外六国集团,便是秦国日后灭亡的一个重要因素。秦国自二世当政后,基本上已经将秦帝国的三根支柱铲除一空。秦国王族被二世亲手屠杀干净,庙堂上以关外士人为主的秦始皇旧臣,如李斯,冯去疾等被赵高除之。而剩下的老秦人势力,就只剩下频阳王家了。王氏父子为秦帝国开国第一功臣,秦皇扫六合,王氏灭国有五,开国立千秋之功,足以彪炳日月。

赵高心里明白,只要再除掉关中老秦人这一支势力,秦国就再无复兴与再起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