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5)
子婴道:“中丞相,现下关外局势不定,都城府库紧张。婴之意,便是略尽供奉与祭祀,只需备齐太牢三牲,并将两殿与天地社稷一日共祭,他日若能平乱镇国,婴自当行王礼再祭,以尊二神,并慰大秦先君之灵。”
赵高听到子婴说完,道:“这昔日皇帝陛下继位,先祭祀谷神、社神,再祭先君。彼时主持大典的可是李斯。这李斯啊,倒是写的一手好祭文。婴公子,你也知那泰山石刻,和李斯相比,老夫是自愧不如的。”
子婴听赵高在那说起李斯,心中暗想,“李斯相助大父剪六国,开制度,立郡县,岂是你这等祸国殃民的阉宦可比?”
赵高道:“公子劳心。待公子与百官祭祀完毕,老臣便回咸阳宫为公子举行登基大典。”
赵高说完,又道:“公子,本来老臣想与公子相商新君登基一事,不想公子早已做了万全之备。公子做事如此细心周全,想必日后领国理政,定会有一番作为。”
子婴道:“社稷之事,乃一国之重,婴自不敢怠慢。”
“哦?公子这么一说,末将倒有一事想询了。”阎乐从席上下来,走到子婴和嬴栎面前,先对赵高行礼,尔后再道:“公子,可否容末将一言?”
子婴看见赵高在阎乐后面目光闪烁,心道:“这定然是赵高的授意。”他道:“咸阳令有何事相问?”
阎乐问道:“不知公子可知都城里发生了何事?”
子婴慢慢道:“咸阳城门失火。城中百姓受其扰乱,喧嚣不安一夜,阎令说的可是此事?”
阎乐转头看着赵高,说道:“城门失火倒是小事,然有人趁乱从咸阳西门打伤巡守卫士,抢马夺门而走,这其中究竟,还望公子示之在下一二。”
子婴和嬴栎二人心中俱是一凛,嬴栎心道:“阎乐矛头直指公子,来者不善,需得想个法子应对之。”
子婴倒是很镇定,他道:“咸阳令,我昨夜与子正留在兴乐宫,并未外出。对于夺门一事,并不知晓。”
又听阎乐道:“哦?婴公子并不知晓?”阎乐嘿嘿一笑,问到嬴栎:“栎侍卫,昨日你我在城门处偶遇,得知你受婴公子之命......要出城去栎阳给关内侯嬴显传信。说来也是怪哉,这你我刚一分别,夜间便发生了失火之事。”阎乐盯着嬴栎,问道:“栎侍卫,不觉得这两件事颇为巧合?”
嬴栎站起身,他道:“咸阳令之意,是说在下与昨夜夺门之人有所牵连?”
“哈哈哈,栎侍卫,阎某倒是并无此意。”他回到东首,对赵高禀报说道:“中丞相,属下将此事禀明,还望丞相明鉴。”
赵高道:“婴公子,老臣这几日在咸阳城中下了戒备之令,可是为了储君之安危。公子登基,是我秦国大事也。关外纷乱,城中多有四方之流民,一时之间鱼龙混杂,难辨是非。我命手下关闭城门,看守要道,便是要确保大典时满朝文武与公子之安全。老臣之心,公子还请体谅。”
子婴眉头一皱,心想:“好一个臣子之心,你将咸阳城与外界的讯息隔断,便是不愿将新君登基一事传至关外,一番言语冠冕堂皇,真当自己是秦国之柱壁?”
子婴道:“不知丞相可有抓捕到犯人?”
赵高道:“老臣正让阎令彻查此事,只是老夫知公子要去栎阳会见关内侯,故想询问公子一二,这要犯......可与公子有什么瓜葛?”
子婴沉默了一阵,说道:“中丞相,婴先前已言,对夺门一事并不知晓。我让子正出城,是为了让关内侯早日回国都参与祭祀一事,若是昨夜要犯与我有关,那就请丞相彻查兴乐宫!”
嬴栎大惊,急忙道:“公子贵为储君,怎可做如此轻率之举?”
“哈哈哈,婴公子这是负气而言,老臣怎敢拘拿公子?”赵高对阎乐说道:“阎乐,你加派人手,速查此事,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是丞相,属下定然会将贼人抓捕,不负丞相之命。”
子婴一想:“赵高和阎乐不会罢手,此事若是拖延下去,不知会不会泄露。”
“中丞相,婴之前曾在朝会上进言,咸阳城中曾有与楚军来往的奸细潜伏,两位可曾记起?”
子婴这么一说,对面三人明显脸色一变。子婴接着说道:“中丞相请想,子正不过是代我给关内侯送信,中丞相若是不信,我可让子正将书信呈上。”
赵高道:“赵成,你去将公子的书信拿来。”
赵成接过嬴栎呈上的书信,赵高一看,见这羊皮纸破损不堪,但是仍然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句,上面不过寥寥几句,是子婴让关内侯早回都城安排大典之事。子婴说道:“先前子正与咸阳令陡生冲突,我府之卫士多有冲撞,还请咸阳令海涵。”
赵高将这书信还给子婴,问阎乐:“阎乐,公子这信你看过?”
阎乐道:“回中丞相.....这信.....末将的确见过。”
赵高怒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为难公子!公子贵为我大秦储君,岂会和贼人为伍!”
阎乐见赵高发怒,立刻跪倒在他面前不敢抬头,嬴栎见了,心中暗暗道:“赵高老奸巨猾,在公子面前和阎乐这厮互相应和。”
子婴道:“中丞相,阎令也是为都城治安考虑。还请中丞相不要罪罚咸阳令。”
赵高瞥了一眼阎乐:“既然储君有言,那老臣举赦免阎乐。公子啊,我这不成器的女婿,方才出言伤人,还请公子多多担待。”
子婴道:“中丞相,此为我之私事,倒也无妨。不过若是出逃之是楚军细作,那该如何?如果此人将这几日城中所发生之事制成情报带出城外,那楚军岂不是对我城中之情势了若指掌么?”
三人明白子婴的言外之意,赵成心道:“嬴婴这一下反客为主,旧事重提,怕是对丞相不利啊。”
赵高道:“公子是说,这人是楚军奸细,混入咸阳了?”
子婴道:“婴不知,此事要是彻查,与我兴乐宫相比,总是要来得急迫。万一日后查明这人正是奸细,那岂不是咸阳令的失职和懈怠么!”
“嬴婴,你!”阎乐霍地站起身来,丞相府众人本来就轻视秦国公族,他听嬴婴话中有话,暗中讥讽,心下恼怒不堪。阎乐这些人之所以还会称呼子婴公子抑或储君,完全是面上之辞。现下子婴争锋相对,像阎乐这样的武夫,怎会坐的住?
阎乐怒道:“你是说是本令戒备不严了?婴公子,若不是这几日本令加强守备,戒严全城,这登基之事,你岂会安稳?”
子婴哈哈一笑,说道:“若是阎令戒备周全,那听阁下之言.....好,姑且不算那人是叛军乱匪,那区区一名要犯,为何能在一夜之间引火烧城,夺门而去?阎令掌既然握有咸阳城中的守备精锐,若是连一名区区盗匪都抓之不住,又如何在祭典时,何守得住我大秦文武百官的安危?”
子婴这一下的追问,显然是让赵成和阎乐二人一时无法辩驳。赵成悄悄对其兄说道:“中丞相,嬴婴看来与此事无关,倒是那楚军之事......”
“阎乐!婴公子言之有理,此乃你之失职。我命你现在整顿兵马,加强戒备。今日起,直到新君登基,咸阳城内不许再生变故!”赵高没有让赵成继续说下去,到了现在,他已心知肚明,这几日赵氏一党并未和武关一带的刘邦军有所往来。昨夜引起骚乱的盗匪,根本就不是楚军奸细。
赵高毕竟是秦国丞相,子婴尽管连连相责,但是他很快就应对之,只听赵高言道:“婴公子既然也无法确认此人之身份,那也不可妄自揣度。公子安心,这国都之内,老臣已分派成单,阎乐,赵成等人分守咸阳宫,城门,以及宗庙社坛。公子自可无忧也。”
嬴栎看着赵高,一想:“成单果然率兵驻守咸阳宫。”
子婴说道:“中丞相既然已做安排,这咸阳都城内的守备,就全赖中丞相了。”
赵高起身,他对子婴一拜说道:“今日让公子多为困扰忧虑,是吾婿阎乐之过。老臣言语有失,公子恕罪。”
子婴不愿在此多留,他道:“朝内之事,还望中丞相多多留意。”
赵高对子婴施礼,说道:”赵成,送公子出府。”
子婴和嬴栎出了相府,韩谈已让御手驶着車舆在门口等候。嬴栎护着車舆驶出巷口,想到昨夜掩护申熊出城,不知道此时书信是否已经送到栎阳。
那羊皮书信是子婴亲笔,但是在竹简所刻却是嬴栎另加之辞。但是出于谨慎,嬴栎并未将王仓来投一事告知关内侯。按照书信所言,关内侯一旦收到竹简,便会在明日抵达咸阳。
韩谈与嬴栎随着马车缓缓前行,韩谈问及相府情形,嬴栎道:“赵高疑心昨夜城门失火之事。幸好公子从容应对,并未给他发现破绽。”
韩谈道:“那公子在此之后,可有什么对策?”
嬴栎看了一眼車舆,说道:“此事......还需和公子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