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6)

回府之时,子婴忽然对嬴栎道:“子正,为我去大梁寓沽酒一壶。”

嬴栎有点狐疑,公子素不饮酒,但是今日却一反常态,要派遣自己前去沽酒。

子婴见他疑惑,拍拍他道:“子正,老嬴显未从征之前,嗜酒如命。如今,我与公伯阔别多年,既然公伯来了咸阳,自当备下筵席以礼待。”说罢,子婴又多了一句:“莫惊扰城中百姓。”

嬴栎得命,动身前往咸阳西市的大梁寓。

大梁寓是由一魏国商人开办,专酿一种高粱白酒,名曰“白呓”。此酒酒力猛烈,饮者大睡三日而不醒,是关中一等一的名酒。关内侯一生好酒,公子今日为了宴请嬴显,故特让嬴栎前去沽酒以款待公伯。

咸阳西市是咸阳城内一处较大的市集。当年六国商客皆在此处开馆经商。是如今时局混乱,人心惶惶,这市集萧条不少。

嬴栎正穿过冷落的集市,刚拐过一条石道,忽然迎面撞上一人。嬴栎毕竟是习武之人,他只是稍稍退却。那相撞之人却矮了他不少,一头撞在嬴栎左侧胸口上,随即又滚翻在地,嘴里哀呼不已。

嬴栎定下神来,向前走到那人身边,一手扶起此人。嬴栎一看,却是一个不过十六岁上下的少年。

这少年被嬴栎扶起的时候嘴上还不住骂骂咧咧。嬴栎听了倒也不和他计较,他扶起少年,替他拍了拍灰尘,双手抱拳道:“这位小友,在下鲁莽,不曾留意足下从前方而来。刚才撞到阁下,还望海涵。”

这少年原本嘴里喋喋不休,听嬴栎这么一说,竟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整了整衣襟,也学着嬴栎抱拳道:“这位大友,在下,在下未曾注意......不知大友从拐角而来。多多包涵。”

嬴栎听他这么没大没小得说了一通,不知他是哪家的孩子。但又见这个少年嘴角裂开了还有几丝血迹,一时不解。

他平日在兴乐宫立和众门客卫士终日比剑习武,基本没有放松过。这些个门客武士都是青壮年,他倒也很少接触少年小孩。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见这少年一身浅绿色袍子,袍子上不知怎么的多有开口。他头髻上插了一根竹簪子,一根白色布带束紧于腰间,一双棕色麻鞋,两手各套一只粗布护腕。这打扮像普通的书生,又像刚刚习武的学徒。显得不伦不类。

更让嬴栎觉得不对的是,这少年眼角和额头处都有几处淤青。看上去像是打架打伤的样子。

那少年见嬴栎打量自己,便道:“这位大友,你叫什么名字?”

嬴栎想了想,他道:“我叫嬴栎。栎阳老都的栎。”

少年听他报了名字,“啊”地一声叫出来。他道:“你叫嬴栎。那岂不是皇宫里面的人?”

嬴栎见他这般回答,便道:“在下倒也不算皇宫的人,只是一个…..”嬴栎不知道如何回到这少年自己的身份,他想了想,就道:“在下在一位公子府上担任护从。”

少年“哦”了一声,又道:“看来是位壮士啊,这位大哥,小弟姓王,名廉,字叔冽。”

嬴栎不知怎么地忽然非常想结交这位少年。他道:“王廉?原来是王壮士。”说罢他抱拳行礼。

王廉听他称呼自己为壮士,心里倒也欢喜,但是他摆手道:“你还是别叫我壮士了,你叫我叔冽,我叫你一声栎大哥如何?”

嬴栎哈哈一笑:“如此甚好,小兄弟有礼了!”

王廉嘿嘿一笑道:“见笑见笑。”王廉看了看四周,见这四周萧条冷落,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问:“栎大哥这是去哪?”

嬴栎郑重道:“吾受公子托付,正前往大梁寓沽酒,宴请宾朋。”

王廉看了看前边,眼珠一转,道:“大梁寓?那是以前魏国人开的。听说那魏国掌柜酿酒厉害。栎大哥去那买酒可真是买对了。”

嬴栎点点头道:“我也素闻大梁寓有高粱美酒“白呓’,可堪咸阳一绝。”

王廉道:“在下可是听说过那白呓酒,喝了那酒,不下一壶,就会倒头昏睡,不仅乱流沫子,还乱说梦话哩。”

“哈哈哈”嬴栎拍了拍王廉的头,他看王廉老是张望着前面的店铺,猜他也是要去大梁寓。便道:“王兄弟,可陪在下同往?”

王廉听到嬴栎要去大梁寓。他兴高采烈地道:“妙也!就和栎大哥一起去!”

两人大笑了几声,结伴前往大梁寓。

正走着,嬴栎问道:“王兄弟,大哥有一事不解。”

“什么?”

“王兄弟身上衣衫碎烂,脸上又鼻青脸肿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王廉听他一说,就停下来,道:“我脸上肿得厉害么?”

嬴栎点点头:“估计得休息几日才好。”

王廉不知怎地,忽然用力拍拍额头,嬴栎见了,急忙抓住他手道:“王兄弟,这是为何?不痛么?”

王廉哈哈一笑,挣脱嬴栎之手道:“爹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吃点小伤算不着什么。等到了以后,可要做一番大事业。”

嬴栎点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硬朗。他道:“嗯,这倒也不坠我老秦人之威名。”

“嘿嘿,这你倒也别说,在下今天遇着大哥,也算大事一件。”

嬴栎问到:“王兄弟可说何事么?”

“大哥莫急,待我两前去沽酒就知晓了。”

嬴栎心想:“难怪刚才问我去大梁寓的时候那么精神。”嬴栎嘴角微微一笑。想这小小少年也是多有盘算。不过他却不计较王廉,想到了那一起看个究竟。

不一会,两人又穿过一条街道。终于来到了大梁寓。

只见这大梁寓的门口空地上,此时围着附近乡邻的黔首,人数众多。但听他们不住地在叫唤,有欢呼的,也有喝彩的。门前热闹非凡。

嬴栎想要进去一看究竟。这时候王廉拉了他一把,道:“大哥,让小弟告诉你吧。”

嬴栎看着他,王廉擦擦手道:“嘿,这里面啊,在比试。”

“比试?”

“那里头,有个大汉在门口跟人比武,用的都是些拳脚功夫。这大汉在此几日已经胜了不少人。”

嬴栎听这少年的说法,心中已有几分知晓,他道“莫不是你去和那大汉过招,然后被他揍成这模样吧?”

“嘿嘿,大哥莫怪啊。这不是打不过,结交了大哥嘛。”

嬴栎笑着道:“老弟,你倒想得好。”

王廉看了看嬴栎身畔的宝剑,咽了口唾沫道:“大哥,这剑......好看地紧。”

嬴栎按了按剑柄,说道:“此剑是家父所留,名唤定秦。”

“定秦剑......定秦剑......”王廉续道:“我看兄长这么高壮又佩着把利剑......既然,你自己说是练武之人。小弟就姑且信你。”

嬴栎疑道:“王兄弟这是话中有话?”

王廉道:“若是兄长的话,去打倒那个大汉,给咱老秦人长长志气!”

嬴栎道:“王兄弟之意,可是说此人是外乡人士?”

王廉道:“听这人口音,应该是颖川韩地一代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来到这咸阳城里。”

嬴栎想想自己是受命而来也算有任务在身。应该先为公子打得酒水才是。他原本来此不过是沽酒送酒,没想到一同前来王廉却是要他帮忙。不过既然是拳脚比武,又有这么多民众围观,想必也不是刀枪见血之大事。那么就帮助王廉一把便是了。

嬴栎想了想,他道:“我先给公子送酒。若是府上没事,我送完酒就过来,你看如何?”

王廉道:“大哥你尽管去便是了。小弟且在此处看住那大汉。免得他收了场地回去。”

“然也,待兄长回来,便与那位汉子试试。”

王廉拍手笑道:“和大哥一言为定。”

嬴栎让王廉待在人圈外面,自己从侧面走了过去。嬴栎在外头看见,这人圈里面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嬴栎见这大汉蓬头垢面,身材高大壮实。只是脸上留着众多细长密集的伤疤,看上去怵目惊心。他见这大汉满脸伤疤,想必也是个硬角色。

嬴栎来到店里,自顾叫伙计打酒。伙计见嬴栎一身灰袍长剑的打扮,知道是个武人,自然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去拿酒。

嬴栎在间隙之时,就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圈里的大汉。

只见那大汉站在那,不时地环顾四周。周围的百姓只顾围视,都呆在一旁,不愿上前。

大汉等了半天,依旧是无人比试。他看了一遭,忽然一个转身,回望见站在门口的嬴栎。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意外。那大汉见门口这佩剑之人目光锐利,神色从容,于是抱拳向嬴栎示意。

嬴栎见大汉朝自己施礼,也抱拳致敬。大汉点点头,又转过身去。嬴栎见他给众人施礼致意,自顾自在圈内打拳舞剑。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这大汉便使完了一套拳法,一套剑法。

嬴栎看完这大汉的拳法和剑法,发现此人在这酒肆门口打拳舞剑,也不过是卖艺挣钱的架势。至于王廉所谓的比武一事,他是万万看不出来。

正疑惑间,酒肆的伙计已经拿来一壶酒水,嬴栎多付了几枚铜钱,让伙计拿来一包苦荅。嬴栎拿了豆子,提了酒,走回去找到了王廉。

王廉坐在石头上等着嬴栎。嬴栎走来,拿出豆子道:“王兄弟,这豆子你好生吃着。一会给公子送了酒,大哥就回来。”

王廉接了豆子,点头道:“大哥可快去快回。”

嬴栎微微一笑,他让王廉等在外面。自己则往兴乐宫方向返回。兴乐宫在咸阳宫东南一隅,是属于咸阳宫殿的一部分。周回二十里,前殿东西十九丈七尺,两序中三十五丈,深十二丈。

公子婴身为始皇帝之嫡长孙,本应居住于咸阳宫。但是三年前胡亥继位,子婴与叔父,二世皇帝胡亥政见不合,多次劝谏不成,便远离了公室。由于赵高不喜子婴插手朝政,曾让二世贬谪子婴,发配九原。但是二世念及子侄情份,让子婴留在了咸阳,并赐他兴乐宫内一处屋宇作为住处。这便是咸阳兴乐宫的公子府。若无赵高之阻碍,子婴原意是要回故都栎阳。二世既然下诏挽留,子婴也就留了下来。谁知道最后二世被杀,子婴自己却被赵高推上了君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