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诡谲

这些俗人真的是够了,大难临头之时,连家里的仆人也丢下主子逃命去了,眼看危难将过,在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去之前,那些曾经背叛主子的下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回来了,心里只担心来晚一步主子不再收留他们了,你说这世上的人有多贱?要多贱有多贱,无论怎样牛公还算是一个大度之人,没有一句埋怨,也许还没有心思责怪下人吧,因为大难尚未离他远去,现在评论他心胸有多宽广未时尚早。

舍安看着那些下人们忙忙碌碌争相表现真想取笑几句,王充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慨叹,“这些人也太相信那些传言了,居然没有一个是有主见的,外面人怎么说便怎么信,你说,万一那个青云道长不能降伏牛府里的妖魔,他们岂不是危险了?换了是我,一定会再过几天再来。”

舍安跟在王充身后,“公子,你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啊?那位五台山上请来的仙道你也是亲眼见识过了,本领了得,不会有错……”又从那些仆人的角度说话,“这时候不来,牛公再厚道也不会再收留他们的,这一点做下人的最清楚不过了,这可不能全怪那些仆人,混沌世界,不势利又如何能够安身立命啊?圣人也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王充摆手,“舍安,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哪天我要是身陷泥潭,你最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我可不想看见你白白丧命。”

舍安立掌发誓,“公子,我你还不信任吗?我跟那些世俗小人不一样,我这条命是已经属于你的了,早晚我会替你挡箭,挡暗器……”

王充立刻堵他的嘴,“得,你不要胡说了,你这样我会有压力……”

两个人来到厨房,见厨子、改刀的小二、厨房的阿姨、端菜的丫环们忙忙碌碌。王充不知道问哪一个,对付这些人舍安比他有经验,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扯住一个丫环,口气非常霸道,“喂,我们可是你们牛公请来的贵客,朱环在哪里啊?快说。”

那丫环虽然皱眉头,但还是站下了,“哦,是牛公的贵客……朱环,不在啊,一刻钟前看见他来过这里,现在……哦,他平日里负责马厩,你去那里看看吧,我实在太忙,没时间带你们去……”

舍安放下了她,“好吧,你去,你去吧。”

舍安头前领了几步,回头对王充说:“公子,马厩比较脏乱,你可是尊贵身份,不能去那种肮脏地方,我去请他来……”

王充只好站在了院子里的一角,“也罢,你快去快回啊。”

哪想到舍安这一去一刻钟也没有回来,看来朱环并不在那里,舍安又去别处打听去了。王充感觉休闲下来烦闷,四处东张西望,牛府跟之前看到的景象大不一样了,到处人烟闪动,出入的都是他不认识的人,就是想打听事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向他们开口。

当他的神情有所彷徨时,忽然院墙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啊?!那个中年男子不是昨天在阅览室里引领大家乱跑的人吗?他如何又出现了呢?

王充打算上去跟他当面对质,这个人实在是太可疑了,前番出现神秘地消失,现在又出现用意何在啊?他迈开脚步朝他走去,不想这个中年男人眨眼间消失了,因为院墙阻挡着,一时找不见他的踪影,这次可千万不能让他逃脱,便小跑出了牛府的西门,这里行人稀疏,就算跟他有争执也不会引起**。

王充刚跑到院门外,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看来这个家伙一定是发现了他。王充刚要喊话,中年男人的身影又隐没在另一条拐弯处了,巷子总是弯恋曲曲,交叉路口繁多,他拼命地追赶,跑过了几条小巷都没能追到他,后来彻底把人给弄丢了。

王充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犯愁,不免发出哀叹之声,“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要不然为什么见了我就躲?”

在他四处张望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像金铃银铃般悦耳,“哟,这不是王书生吗?咋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王充一回头,看见和氏满脸春光地站在那里朝他微笑,“哦,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啊?”

和氏调皮地一笑,“小兄弟,你不看仙道捉妖,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呀?”见王充皱眉头,嘻嘻一笑,“咋,我长你一岁,唤你一声小兄弟不对吗?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从今往后就称呼你小哥哥吧。”

王充手一挥,“叫啥无妨,全照六少夫人的心情来……我问你,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这里跑过了吗?四十多岁的样子,体格瘦削,脸有些黑,中等身材。”

和氏摇头,“并没有看见你说的这个人,他可是偷了你的钱财?看你追的满脸是汗……”说着近前来想替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王充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呃,六少夫人,我自己来……”用长袖胡乱擦拭了一下接着说:“牛府现在很热闹了,少夫人理应跟家人在一起,因何独自在这里?”

和氏轻叹一嗓,“你这样注重小节,看来也是无趣之人……”双眼飘向远处,流露出异样的情愫来,这种气韵很勾男人,“我其实是小户人家出身,原本就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不如躲得远远地图个清净。”

王充对和氏的身世有所警惕,现在又在这种尴尬场合遇见内心不免起了疑心,莫非那个逃脱的中年男人和她相识吗?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比较严重了。他不敢往深处去推测,因为任何预感和推敲都必须有依据,他所掌握的依据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能胡思乱想。

王充突然改了主意,打算与和氏交往一下,这样会了解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便放松了脸上的表情,“算了,一个头巾而已,让人抢走了就抢走了吧,算我倒霉还不行吗?”

和氏甜甜地一笑,“哦,原来头巾被人扯走了呀?还有这样猥琐的人呀?哎,你头上不是系着的吗?”

王充淡然一笑,“哦,那是我刚扎上去的……”撒着谎,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看她是不是知道他在说谎。

和氏不屑地说:“嗨,不就是一个头巾吗?我家中多的是呢,哪天送你十条,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充观察四周没人,便打算跟她多聊几句,身子依在道边的篱笆上,神态悠然,“六少夫人,他们都说你是牛府六公子赌来的俏媳妇,我真有点不相信啊。”

和氏脸色红了一下,一丝不快滑过她的表情,女人的脸跟男人不一样,她们随时可以调整,想什么时候红就会么时候红,想什么时候青就什么时候青,这是王充近几年观察的结果。但她并没有生气,“这件事情,你不是在阅览室里问过一回吗?又问……好吧,我告诉你,我当然不心甘,恨得我想把六公子掐死……这样你满意了吧?”

王充咽了一下,“这……六少夫人,我可不是想惹你生气,我是想知道你的真心情,将来也像庄子一样写一部梦迷蝴蝶的故事来。”

和氏这才会心地一笑,“哦,原来是想写一个故事流传呀?我忘记你是书生了,这事情怪我,你想知道什么,真心话我只对你一人说。”

王充顺水推舟,“可是我听外人讲,六少夫人和六公子情投意合,这就让人无法理解了,这恨和爱如何可以放在一个人身上呢?”

和氏笑声如戏,“嘻嘻嘻,人说天下书生皆痴愚,看来这话一点都没错……此事可以有许多解释啊?比如,现实中的好全是伪装出来的,刀子藏在心底里面;比如,日久生情,原本的恨被今日的浓情融化掉了;再比如,我已然降伏了那个好赌的相公,现在两个人过得非常和睦……如何去理解都是说的通的呀?”

王充思量着说:“可是,我想知道最真实的情况,听少夫人亲口说出来,你的父亲输掉你之后郁郁寡欢,没过一春便患心病离世,这样的悲情可是说能忘就能忘却的吗?”

和氏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微笑,只是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小哥哥,你想太多了,我父亲是不久后过世了,但不是因此事情伤心所致……要知道我父亲也是贪财之人,能把我嫁入豪门,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到现在都怀疑那个赌局是他老人家有意设下的,获胜的是我父亲,而不是六公子牛健祥。”

王充感觉有些惊讶,“哦,这么说,传闻也并非属实啊……那事实是如何的呢?牛家六公子对你是真心的吗?”

和氏睫毛眨了几下,“真不真我不知道,反正他一直对我的美貌垂涎三尺,这场赌局让他的目的达到了,不过他那时家里已经有正室和一房妾室,我入门的时候是他第二个妾室……”见王充不追问,自己说出了后来的事情,“但不巧的是,正室刘荫不到半年便患怪病死了,外人都以为是我暗中害死了她,其实刘荫从小便有心脏疾病……”

王充吸了口凉气,“原来是这样啊……”但马上抚平破绽,“是啊,这世上巧事太多了,外面的人总是看不到深层里去。”

和氏连忙板起了脸,“哼,我管外人怎样去说?总之刘荫死了我非常欢快,我父亲千方百计让我嫁入牛家,不就是想让我在牛家得势,能够关照自己和家人吗?”见王充不语,仰天怪笑,“小哥哥,我的心太狠了是吧?你这样想的话,那你以后就称呼我是蛇蝎美人吧,我才不在乎……”有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要知道人心是最复杂的,刘氏的死,我一面是庆幸,一面是悲痛,我感觉做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王充点着头轻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是我对我的父亲的感情一样,又恨又无法割舍……”

和氏接着说:“刘氏病故之后,六公子的本意是扶我做正室,但比我先进门的商氏跟我明争暗斗,她说服公公婆婆强立她为正室……好啊,既然她要跟我斗,那我们就必须分出个输赢吧,结果是商氏被牛家主子们驱逐出了家门,给休了。”

王充感觉和氏并不是在说谎,起码其中重要几个环节是没有说谎的,在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理解和判断是非常关键的。王充有些冰冷地说:“对啊,你后来在牛家得势了,六公子健祥非常宠信你,对你几乎是一呼百应,说的没错吧?”

和氏摘下一朵长在篱笆上的粉色喇叭花粘碎了,“哼,都是假的,我对六公子的感情全是伪装出来的,我根本不爱他,他表面上宠信我,可总是喜欢利用我,让我去做那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了……”

王充听了又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有这样的事情?那六公子到底让你去做怎样的事情啊?听说他还在赌,是吧?”

和氏表情不屑,口吻也冷淡下来,“嗜赌如命,你没听说吗?一个人要是陷入了这个坑里面,那他再无人性可言了……”她轻吧了一口气,表情戏谑,“行了,我的小哥哥,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的够多了,看人家庄周只写亲亲我我的男女情爱之事,你要知道的应该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我和彩蝶不喜欢那个牛健祥,你可要听明白了,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哟?”用媚眼刮了他一眼。

王充被和氏的眼神电了一下,有点夸张地向后抖动了一下,“我……庄子只写男女间的爱恋吗?我还真不记得呢。”

和氏拉开嗓门格格笑出声来,“呵呵呵……小哥哥,你可真是笑是我了,还说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呢?你抽空再去读他的文章吧,非常唯美,是人类情感的最高境界。”

王充脸红了一下,连自己都感觉到了脸烫,用手摸了摸,“那,六公子让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吗?”

和氏真的板起了脸,“行了,我都说了,你不要问这些了……你若想与我交往呢,你的心必须放宽一点,如果不能超凡脱俗,那你最终可什么都得不到,我非常看好你的哟,这个你也感觉到了。”

王充发了一会儿呆,猛然问她,“刚才你说你叫和彩蝶?真是好听的名字啊。”

和氏又是格格地笑,“那好,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彩蝶吧,只是从下次开始不许再提有关牛健祥的事情,我一句都不会说的……”

王充愣了,“那为什么不能提呢?”

和氏白了他一眼,“别人都可以提,就你不可以提,等你想明白了再来见我!”赌气地转过身去了。

王充一方面听和氏对他说的话,一方面分析牛家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然后判断这个和氏与现在牛府闹妖的事情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内在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