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莲来过

一直站在一边无语的牛金贵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快步走过来噗通跪在了青云道长的尸体面前号啕大哭,“我可怜的道长啊,我牛金贵当真是作孽啊——,也不知做了何等伤心天良的事情才遭到如此恶毒的报应,让您替我蒙受耻辱,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宁啊——!昂——昂——”

一位侍卫上来试图扶起他,“老伯,将军正在验尸,暂且保持冷静才是……”

陈护卫重复验证后看贰师将军阴郁的脸,“青云道长身上一共有三处咬伤,元真小道童身上也有两处,一处在膝盖前,一处在腹部……”

贰师将军眼睛里透出憎恨的光芒,“昨天我与于捕快第一次进入书行,也就是案发现场进行验尸的时候,这二人身上皆无一处蛇类咬痕,难道说是我们疏忽了不成?”

陈护卫思索“那迟原老先师可否验过尸体?”

贰师将军皱起了眉头,“仵作迟原一来就遭遇不测,哪里来得及验尸体啊?”

陈护卫指着伤口用七分肯定的语气说:“属下以为,这些咬伤是后来加上去的……将军您瞧,这二人若是生前被蝰蛇咬到了,一定会在伤口处留下血结,而这些咬口皆干净如洗……”

贰师将军点头表示认同,“可是,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陈护卫用轻蔑的口吻骂那些人,“还不是想欲盖弥彰吗?想通过制造无法解释的恐怖加深我们内部的混乱,真是可恶之极!”

贰师将军却摇头,“欲盖弥彰?不会如此简单,这恶鬼是想让我们望而却步知难而退啊,哈哈,那这恶鬼也太小看了我贰师,也低估了我的御林军将士……”

几位士官虽然神情紧张,但还是为了迎合贰师将军勉强笑出两嗓来,“是啊,他们也太小看我们宫庭御林军了!”……

牛金贵还是跪在地上抹眼泪,“若当真是厉鬼,理应冲我来才是,因何总是绕过我去害与我牛家无干的人啊?造孽啊,造孽……”

贰师将军这才想起安慰他,“牛老伯,节哀顺变,事已至此,伤心无用……”看着陈护卫吩咐,“好了,尸体我们也已经复查过了,新上任的仵作一会儿就会赶来赴命,等他复查一遍之后就火花吧,等到案子告破之后,将他师徒二人的骨灰送到五台山上。”

陈护卫站立起来作揖,“遵命,卫将军。”又对侍卫们下令,“你们为青云道长和小道童找两套干净的衣服穿上,而且安排两人在此把守,直至火化为止。”

两位侍卫大声答应了。

一行人从地窖里出来,已经到了午餐时分,牛金贵悲痛之中也没忘记敦促他们吃午饭,“贰师将军,您为我牛家奔波劳碌,肚子不能空着啊,我家朱环想必已经为各位准备好午餐了,用过午餐再议可好?”

贰师将军表示出大将风范来,轻轻地点头,“凡担当大任者,越在困惑的时候越能保持镇定,我们一起去用午餐,边吃边议吧。”

陈护卫却是显出了年轻和率真来,“进入牛府不到两日便发生如此多的迷惘之事,哪里还有胃口了呀?能喝下一碗汤水算是大幸了。”

贰师将军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抚慰,“陈护卫切莫如此悲观,你以为到现在为止是对手全胜吗?呵呵,我看未必,他们是给我们造成了不少的麻烦和困惑,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对手也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线索,至少我们已经确认此事皆非妖魔所为,这一点就足够我们欢庆一下了,不是吗?”

陪同而行的将官们皆点头称赞,“贰师将军英明。”“还是将军深明大义,遇事不乱,有条不紊啊。”……

陈护卫也显示出积极的态度来,“卫将军,接下来我们应当从何入手呢?依我看问题全在书行地板下面,我们何不挖地三尺看个究竟?我猜想里面必定有某种可怕的机关埋伏。”

随行的皆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将官,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听了陈护卫的话没有一位表示惊讶。

贰师将军却是轻轻摇头,“此法看似直接、容易,我却认为不可取……我们已经领教了这个恶鬼的技俩和手段,颇通江湖邪魔之术,若是我们采取挖掘之法,必将招来崩塌之果,如此一来此案极有可能不了了之,我们此番进入牛府的目的是破解悬案,还牛家一个清白,还洛阳民众一个干净的天地……”

众将军向贰师将军竖起了大拇指,“将军高明啊!”“未曾想,贰师将军非但在疆场之上威武不凡,就连断案也如此慎重,真乃国之横梁矣!”……

贰师将军轻轻摆手,“请吝惜你们的赞扬之语,莫如此轻易说出来……”又看着愁眉不展的牛金贵,“我至今尚未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如何承受得起这般夸赞啊?惭愧,惭愧呀。”

牛金贵眼前一亮,提出一法来,“贰师将军,老夫有一计可不可以一试啊?”

贰师将军立刻说:“老伯,您有何良策,不防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牛金贵便指着书行说:“不出意外,于捕快一定是在书行之内失踪的,还有先前失踪的三个人,王书生和他的侍从,还有永叶小道童……何不采用坚守之法?”

众将官不太明白牛金贵的话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陈护卫却领略了他的意图,“您是说轮番派人在书行里面坚守,等待那恶魔采取下一次进攻?”

贰师将军仔细思量,喃喃自语,“抛弃挖掘之法,采用坚守之计?貌似愚守,实为引诱,此法可行,可行……”

宗谭护卫表示疑问:“只是,我们商未掌握对手捕获之法,弄不好反倒会陷入困境,千万损兵折将的后果,如此会不会干吃亏呢?”

贰师将军诡秘地一笑,“那就要看我们如何布置这个‘坚守’之道了?”

众将官仍旧表示怀疑,只有陈护卫对贰师将军诡秘地笑了。

贰师将军也没有当下说明具体方法,只是胸有成竹地说:“好了,咱们先进屋去用饭,等填饱了肚子自然有好办法出炉,现在起你们每一个人皆是一我手中的一粒棋子了,可要打起百倍的精神来哟?

众将官齐声答应,“将军放心!”

在崇镇的牛宅,王充已经变成了上上宾,吃过了和氏亲自送过来的午餐,连站都不想站起来了,四肢一伸干脆躺在了土炕上,感觉还很自在。

安静下来,便回想起这几天来的种种奇遇,就像是在做一场探险的梦一样,害怕的时候恨不能马上醒来,入迷的时候又被沉迷,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天生发贱的人,哪里害怕就往哪里扎,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也许解开人间的谜团就是他此生的指责,如此一想独自发笑,这是一个怎样的自信和满足啊?

现在那个爱财如命的聂掌柜自己逃掉了,至少暂时没有人再讨厌地缠着他了,耳根清静下来可以任意思考堆积在脑子里的许多疑问了,他知道凡是推断出来的答案不一定是真确的答案,必须与现实发生的因果相一致才能算准确,尽管这样推断往往与真实很接近,所以他还是要不停地思考下去,之后把得出的结果与现实去逐一对比,或者说思维是一种寻找真实路径的另一个捷径,就像是捡到了撕烂的布条,遇到思维缜密洞察力突出的人会把它复原一样。

但是他现在吃的太饱,脑子转速受到了影响,全身发软精神也发懒,外面传来的鸟叫声叽叽喳喳很动听,仿佛在羡慕他住上了塔楼,那么多山里人一辈子见不到塔楼是什么模样,而他自己切切实实地住在里面了,而且是以一个司隶巨贾的公子身份,这个名声虽然是暂且盗取来的,享受起来也不太那么难受,说是窃取也是不太准确,是那个聂掌柜想当然地强加在他头上的,哎哟,这个生意人哦,也真是够不要脸的了,为了发财宁愿自欺欺人地把他当成了毛皮巨贾的儿子,而且还从未怀疑过这个可笑的判断,哪怕试图证实一下也好啊?可是这些商贩皆有一样的毛病,那就是过于相信自己赖以生存的本领,聂掌柜的本领就是会分辨各种动物的毛皮,说白了相信那张银狐毛皮就足够了,至于它的主人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这种错误的思维方式反倒会让他们变为成功的商人,这真是有点难以理解的事情,或者说,聂掌柜他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狼……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他的眼前陡然出现了某种幻觉,眼前的屋棚像湖面上的波纹一样圈圈移动,让他的眼睛都花花了,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莫非又被人下了迷药吗?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气,想起身的想法都懒得有,刚努力了一下就打消了,算了,这样躺着多舒服啊,起来干嘛呢?不过他的思维没有完全松懈,没有怨言地想:是那个漂亮的和氏在他的饭菜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吗?无非是一些迷幻药之类的吧,只要不是砒霜就好,只要不死我就不恨你……

屋棚上的一圈圈波纹非常清洁美丽,每一圈波纹向外扩散的时候,上面变幻出无数种迷人的画面出来:要么是鸳鸯戏水伴着莲花荷叶飘动;要么是桃花盛开仙女伴着漫天花瓣起舞;要么是大雁列队伴着曼妙云雾南飞……何种奇景皆变幻着在他眼前一页一页地翻过……

这种变幻延续了许久,最终被一个女子的笑声打搅,一切转瞬即逝,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固定的画面,一个穿绿色衣衫扎上几条小辫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乖巧纤细,她旁边是一口水井,井里有水溢出。

王充呆傻地仰望着那个女子说不出话来,那个女子却是俯瞰下视,用手巾捂着樱桃小嘴嘻嘻笑了一嗓,“呆子,叫了你半晌不答应,明明睁着眼睛嘛……嘻嘻嘻。”

王充想问他是谁,可是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来,真是急人啊。那个绿衣女子弯下腰来,把脸贴的很近了,这样她的脸盘也显得更大更清晰了,她掐了一下他的脸,“你中午喝了酒吗?咋闻不到酒味呢?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家少夫人给你下了睡香药,那你就好好睡吧……”

王充虽然无力,却有思维,一下子猜到她就是和氏说过丫环小莲,只是怎么也张不开嘴,睡香药是什么药,怎么这么厉害,怎么想张嘴也不听使唤。

那个绿衣女子回过身去独自把玩身后充溢的井水,发出很大的流水声。她戏耍了一会儿,陡然回过身来对他说:“傻瓜蛋,我跟你说,你赶紧起来逃跑吧,逃出这个牛宅,这里是凶宅,每天晚上都闹鬼……

王充一再挣扎着,想坐起来跟她聊几句,可是怎么也做不到,哪知道这个绿衫女子的脸突然换了一张惨白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只鼻子还不停地往下流血,黑色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好粘好冰凉……

王充屡次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个绿衣女子变脸的速度更加快了,一会是拉长鼻子,一会收缩不见,终于变出了眼睛,却是流着古怪的血泪……

之后的画面更是阴森可怖,各种怪兽的脸轮番出现,狼、老虎、夜猫子、蟒蛇,想什么来什么,时而拉长时而收缩,继而发出怪音出来,“如今的牛家人皆不是人,只是穿戴了牛家人的皮囊而已,他们就是恶鬼,恶鬼就是他们……”

王充浑身流满了汗水,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他被幻境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叫喊声,“不好了——!小莲落井了——!快来人啊——!”

奇怪的是,这个叫喊声让王充陡然清醒了,把他从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终于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心脏在疾速地跳动,像是马上要爆炸一样,浑身热得难以忍受,再看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淋透了,他这辈子第一次出这么多的汗,像是刚从澡堂里走出来一样。

足足过了一刻钟,王充的神情完全清醒过来,原来刚才看到的一切只是梦境一场,他就是躺上塔楼的土炕上,身边既没有绿衣女子,也不存在充溢的井水,这真是奇怪了,大白天的如何会做这种噩梦呢?

王充终于有力气下炕了,拿起餐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喝干了,胸中的火焰这才缓缓消退了。这时候他听见外面确实传来了吵闹声来,而且不是一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比较嘈杂,他便轻轻地推开塔楼的门走了出去。

院子很大,而且很多,大概是四栋房屋围着一个大院子。喧闹的院子离这里比较远,王充穿越了三个大院子才来到那边。

打远处就看见有三四个男人和四五个女人站在一口井边,有的人蹲着,有的人捂着嘴,通过说话时的表情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充再走近一点就清楚地听见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声,表情最激动的是和氏,从她红肿的眼睛可以猜到她刚刚已经哭过了,现在大家都比较冷静下来。他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横躺在一口井边,全身都是湿的,王充这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和氏的丫环小莲,在半个时辰以前被人发现她掉入井里淹死了。

王充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半个时辰以前就发现了尸体?那我刚才看见的是谁?从他醒来到走出来最多不到两刻钟啊?如此说来,来到他房间里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吗?这如何可能呢?他虽然知道那时自己是出于昏迷状态,但思维还是很正常的呀,那么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眼前的事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