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家
十年了，苏仲十年不曾回来。十年前他考上了燕垣市警校，更像是走上了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母亲贾继娟并没有责怪儿子。
因为十年前的那件案子，苏仲在一天深夜被上门的警察带走了，三天都没有回来。白云镇传言，凶手是苏仲。贾继娟并非不想念儿子，但她毅然决然地让儿子不要回来了，免得街坊四邻、乡里乡亲的非议。
再者，她完全体谅儿子的心情，十年不回来，也并非不想念母亲，只是不想再踏上这块令他神伤的乡土。
苏仲忍受不住了，十年过去了，母亲真的苍老了许多。五十岁的年纪，却像是六十岁的老妪。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尘埃里，连磕了三个响头：“妈，我回来啦；妈，儿子苏仲回来啦！”
贾继娟急忙迎出来：“这是干什么，儿子，快起来，快起来！”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苏仲拉起来。她充满慈爱的眼神打量着儿子：“呵呵，我儿子长高啦，也帅啦。”
“妈，是我不好，是我不孝。这些年你受苦啦！”
贾继娟擦了两把泪：“说这干啥，你说你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还没吃饭呢吧？我先给你炒俩菜。”
“别了，妈，我带你出去吃。”
“去外面吃多不划算啊，还是家里吃吧。”
苏仲刚知道母亲是心疼钱，他拿出了一张卡递给母亲：“这里有八万块钱，你先拿着。”
“哟，这么多啊。不行，你在外面，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不要。”她连连推却。
“先拿着吧，我没钱了再管您要。妈，走，我们出去吃。”
贾继娟脸上洋溢着笑容：“好，走。”
夕阳西下，母子二人走在了相间的小路上，愉快地聊着天。苏仲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如他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样。
“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嘛，让你搬到城里住。”
“唉，你那房子是婚房，以后结婚用的。我这老人住进去不吉利。再说了，舍不得这些老街坊啊，平时还有人说说话。进了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仲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夜，他被警察带走，在里面呆了三天才出来。回来后，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他是凶手，在背后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直接与他们家断了往来。
“这样的街坊，有不如没有。”苏仲罕见地咬牙说出了一句话。
贾继娟知道儿子心头所想，又走了一段路，她见儿子不说话了，扭头望去。只见苏仲站住了脚步，怔怔地望着一片茂密的草丛发呆。
这里是卢津瑶安息的地方。
“去看看吧，这么久没回来了，你一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知子莫若母，贾继娟知道他的心思。
苏仲咬着嘴唇，眼珠罩上了一层晶莹的泪光，他拨开草丛，朝着深处走去。母亲站在了原地等着他。身为人母，没有人能比她更心疼儿子。当年邻居的一场灭顶之灾，使得苏仲几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是她还是挺过来了。在最难的日子里，年幼的苏仲甚至想过自杀，是她一把夺过了刀，痛骂道：“苏仲，你是个男子汉，你不是想当警察吗？那你就应该抓住凶手，还津瑶一个公道啊！你现在死了，只能让人一辈子瞧不起你，你让我怎么办？你爸不辞而别，难道你要让我孤零零地过下半辈子吗？！”
字字振聋发聩，如同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了苏仲的身上，从那一天起，现在的苏仲才算是出生了。他不再脆弱，不再彷徨。他在警校的学习期间，并没有把当警察看做是自己的奋斗目标。他甚至发誓：不破此案，不当警察，一定要还卢津瑶一个公道，亲手抓住真凶！
苏仲挪动着沉重的步伐，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终于，拨开最后一丛杂草后，他看到了那座孤立在那里的坟墓。
除了立着的墓碑，再无其他的装饰。简单的坟墓像极了卢津瑶的性格，她也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儿，干净、透彻。像是一汪清水，可以沁人心脾，也可暖人心间。
津瑶，我来了，我来看你了。苏仲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双手捶地，头埋在了两条胳膊里，失声痛哭。十年了，他从来没这么哭过，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哭得像是一个孩子，撕心裂肺。
津瑶，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不好……苏仲的拳头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咣咣直响。他多想伸手将这个女孩儿从冰冷的坟墓中拽出来，多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啊。
“眼下这件案子破了，我可以专心查你的案子了。我答应过你，一定要抓住那个王八蛋的。”苏仲坐在了冰冷的墓碑旁，拔下了长在孤坟上的杂草。
当初卢津瑶遇害后，村子里认为是横死，不能葬在老坟群里。最后还是白长礼说动了自己家人，将自己家的这块地拿了出来，卢津瑶这才算是有了一个安息之地。
没过多久，卢津瑶的父母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年来，这个女孩儿就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无人来拜祭，也无人来探望。
苏仲的头靠着墓碑，就像是他与卢津瑶相互依靠着，眺望着远处的夕阳。一片残照的红霞披在了他们的身上。
苏仲说了很多很多，从自己离开白云镇去燕垣市上学，一直讲到了自己在燕垣市心理研究所工作。从中学老师，讲到了黄维扬教授……他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都讲给她听。
夜幕渐渐降临了，苏仲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津瑶，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再来看你。”他说完后，虔诚地双手合十，默念道：“希望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抓到凶手！”苏仲绝不是一个有神论者，但是他却希望这句话真的应验。
当苏仲原路返回后，贾继娟看到儿子的眼圈红红的，却什么都没问。曾几何时，她心里也认定了，住在后面卢家的女儿卢津瑶，未来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可惜，有些事情的发展往往不随人愿。
母子两人到了镇子上的一家饭馆，苏仲要了四个菜，两碗米饭。母子二人之间聊了很多很多。
从工作到生活，从每天的琐事到对未来的规划。
贾继娟叹了口气：“多亏了长礼，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在照顾我。咱们家需要修什么东西，弄个院墙，都是他张罗的。”
苏仲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和白长礼从小长大，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贸然同意白惜兮借宿他那里了。
“小仲，这次回来呆多少日子？”贾继娟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
“我不走了。”
“啊？”
“妈，我把燕垣市那边的工作辞了。这次回来是想把你接到市里，老家这房子破得都没个样子了，你还是住我那里吧。”
“不行不行，”她拼命摇着头，“刚才说啦，我都习惯了。你要真叫我搬过去，我……”
“妈。这次你就听我的。我要是找工作，也肯定是在市里。你住在这儿我怎么放心呢？再说了，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这样也能照顾我，对吧？你不是不知道，你儿子我最懒了。”苏仲顽皮地笑了一下。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才会这样。
贾继娟拿他没办法：“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在外面这么多年，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对了，家里还有一位，到时候你去了别吓着，先跟您打个招呼。”苏仲掏出了锡酒壶，喝了一口。
“谁呀，不会是我的儿媳妇吧？”
“噗！”苏仲一口全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