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逛庙会的日子里,流霞城大街小巷摩肩接踵,想在这个时候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城外去,是一件难事。君翊走了几步就发现了,干脆就近选了一间人少的茶楼,带青玄进了位于二楼的一间雅室。

两人平日里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专门避开众人走这一趟,显然有要事商谈,因此谁都没有多客套什么。

君翊开门见山道:“你家乡来人了,可是这几天就要离开?”

君翊的猜测合乎常理,毕竟是过年的关口,这般匆忙找来,想必也是有要紧的事。尤其看那位小郎君连个包袱都没带,显然没打算在这多待,说不定寻到青玄就要启程了。

青玄摇了摇头:“我不着急。”他微笑着看君翊,主动为他斟了一杯茶,“至于在流霞城待到什么时候,看苏苏的意思。”

君翊道:“曲苏看着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上心,但她向来最重情义。”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看着青玄的眼缓缓道,“对你,她很上心。”

他端起青玄为他倒的那杯茶,转身站到窗边,眺望远方街上人头攒动:“青玄,落羽这些师兄弟,几乎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他们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亲人,落羽就是他们的家。但所有人之中,曲苏最不一样。”

君翊道:“当年天灾曲苏年纪小,有些事她已经记不真切了,我也不希望她记得。但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捡到她的那天,翻开她母亲的尸体,把她从一淌热血里拎起来的样子。她母亲到死,都将她护在怀里,食指塞进曲苏的口中。”君翊转过脸,他模样生得远不如青玄或小姜俊美,但或许自小经历许多的缘故,他眉眼间自有一派远山淡水的韵致,“我并不知道他父亲是如何死的,但她的母亲,并非天灾所害,而是被人杀死。她后背全是刀伤,最深的一刀几乎砍断她的脖子。血流到曲苏的脸上、身上,她几乎是个血人。那些血是很好的掩护,她在临死前拼命将食指塞进曲苏口中,不让她发出声音,显然是给曲苏争取一线生机。”

青玄并不知道,当年曲苏父母的死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君翊讲的认真,他也听得郑重。

君翊道:“曲苏能活下来,是因为运气够好。我路过的时候,她母亲还没有完全断气,但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是看着我把曲苏从她怀里拖出来,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她看着我的那双眼。我试了几次,那双眼都无法闭上。我当时对着她的尸体说,我会养大这个孩子,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我会照顾她,护她一世平安。”

青玄道:“你是个重诺的人。”

君翊道:“我在她母亲随身的包袱里,找到她父亲生前与友人往来的信件,知道她的名字叫曲苏。我没有为她改名,我想她既然叫这个名字,能有足够好的运气遇到我,那么这个名字就会一直保佑她,护她一世平安。她的父母都在天上看着。”

青华大帝掌管十方幽冥,对于人死之后会去往何处,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清楚。但当着君翊的面,他说不出一句否定的话。

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凡人寿命短暂,力量也弱,但或许正是因为此,凡人所怀的执念,有时比神魔更强。因为人就是靠信念而活的。你若碾碎一个人的希望和信念,与杀人无异。

因此许多时候,神明明早就看到了凡人的宿命,却不会干涉,更不会说破。

这是独属于神的慈悲。

君翊见青玄一语不发,神色也没有丝毫动容,说道:“曲苏带你回来那天,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并不喜欢你。并非我对你有偏见,而是我知道,你这样的人,看不透摸不清,太难掌控。我希望曲苏能过平凡幸福的一生,所以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一直缠着她。”

青玄这时开口道:“我和曲苏,彼此相悦,互通心意。我和她是平等的,没有谁缠着谁一说。”

君翊道:“你非池中之物,曲苏跟着你,注定不会过我希望她过的平凡日子。但曲苏喜欢你、看重你,我陪她一起长大,愿意尊重她的选择。今日,我要你一句承诺。”

青玄神色一如往常淡然,与君翊对视的那双眼却熠熠闪光,有那么一刹那,君翊似乎看见青玄开口时,有一道极快极幽微的金光自青玄双眸一闪而过。但青玄面朝窗子而坐,那道金光,很可能是日光与晚霞照耀在他眼睛里的流光罢了。

君翊不会知道,神对着天、地、人立下誓言时,双眼才会有这样的金光流转。

青玄缓缓道:“我对曲苏的心意,海枯石烂,永不变更,若违此誓,天地同诛,形神俱灭。”

青玄的态度和所立誓言,令君翊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很好。”

回程的路上,或许是因为话说开了的缘故,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君翊主动说起几桩曲苏少时的趣事,青玄听得认真,经过一间炒货店时,他停下脚步道:“君兄可先折返,我在这家买些东西就回。”

君翊见他有心,不免多提点了几句:“比起这家炒货店的东西,曲苏更爱吃隔壁街两家的果干和牛肉,我将店名告诉你,你从前头街角绕过去就是。”

青玄点头谢过,与君翊分别后,去那两家选了几样从前见曲苏喜欢买的,回家路上寻了处胡同,造了结界,主动联系紫微。

紫微一见他这身装扮,便忍不住笑:“果然是红鸾星动,连万年冷情的青华大帝都穿起了这般鲜亮的颜色。”

青玄神色淡然反讽:“所以你果然是看不惯我逍遥,专门把那头狮子撵下来烦我的?”

紫微忍不住吸了口气:“你都是陷入热恋的人了,嘴巴能不能少刻薄一点儿?”

青玄道:“胸襟宽广点,既然知道我过得好,应该多一分祝福。”

紫微都被他气笑了:“我还不够祝福你?上一回你在雒城办烛龙的事,不是我各种给你出主意哄那位曲苏姑娘开心?”

就算青玄不肯多说,紫微也从自家绶带鸟的口中,套出不少青华与曲苏之间的小趣事,如今叫起曲苏的名字,熟稔得像提起一位相熟的朋友。

青玄毫不客气地道:“那就再帮我一回。”他微微皱起眉,似乎遇到了一桩疑难问题,“我今日陪她一起出门,事事都照你所说去做,但她好像更不开心了。”

紫微道:“你都做什么了?”真不是他小人,但难得见青玄这厮吃瘪,哪怕只是这样隔空看着他愁眉不展,都让他忍不住心头暗爽。紫微清了清喉咙,努力克制着自己开口的语气不要太欢脱,“朋友,展开说说。你们这小情侣之间闹别扭的事儿,不仔细说清楚,我一个外人怎么替你出谋划策啊?”

青玄这一回没有犯懒,将当时的情形仔仔细细复述,随后道:“你自己说的,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若今天哄不好曲苏,我唯你是问。”

紫微借着拿茶盏饮茶的姿势,勉强忍住蔓延到嘴角的笑,故作严肃地皱着眉道:“青华啊,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座下有个叫杨羲的仙官?”

青玄记性向来不错,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他不错。”

青玄之所以记得杨羲,主要还是此人话虽不多,但办事极利落,因而对他有几分好印象。

之后有一回,佑圣真君觉得这杨羲身手不错,尤擅兵法,更适合跟在他身边,就向青玄要了人,带在身边历练。又过了三千年,杨羲升了职位,在如今的天界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杨道君”,鲜少有人知道,杨羲曾是青玄座下的一名小小仙官。

紫微又道:“那紫清上官,你可还有印象?”

青玄道:“他在诣清山修上清道,最终得道封仙,当日他求我赐姓,我观他道心,赐了他‘安’姓。”

紫微这才继续说道:“他家里有个女儿,取名‘安灵箫’,也是位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的美人。有一年这位小美人在人间历练时,和那杨羲看对眼了,就那么一眼,自那之后,这杨羲就思恋成狂,苦修道法,最终驾龙飞升,抱得了美人归。”

青玄沉默片刻,总算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他当初得道升仙,是因为安家的女儿?”

紫微忍不住大笑道:“话不多办事利索,那估计只是在你面前吧。我可是亲眼见识过他是如何哄得家中娇妻破涕为笑的,那番甜言蜜语,别说是那位性子本就温柔婉转的‘九安华妃’了,就是换作我,恐怕也要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有求必应。”

青玄沉默片刻,看向紫微的眼神透出几分了然:“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遍览芳丛却片叶不沾,是因为心仪男子的缘故。”

紫微刚喝了一口茶,正准备了长篇大论给好友补课,听到这句话险些没把心脏咳出来,他伸出食指指向青玄:“我现在被气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玄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对曲苏多说好话,哄她开心?”

紫微抚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喘匀一口气:“当然了。青华,你从前不曾将男女情事放在心上,这些话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教你。但凡你寻一个人问,只要此人通晓情爱,都会说给你相似的道理。不论凡人还是仙子,就算是西王母那样性格的神女,遇到心仪的人,也只会比今日的曲苏更不讲道理,更需要恋人温柔小意,耐心哄好她。”

青玄皱着眉:“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今日为何生气。”

紫微耐心给他梳理:“青玄,你以为男女相恋,日常琐碎事中都需要分出谁对谁错,谁高谁下吗?或许在你看来,曲苏今日行为,不讲道理,不明所以,令你摸不着头脑。但这就对了。什么时候她愿意和你讲道理,才恰恰说明,她心里已没有你了。女子面对喜欢的人,总爱使些小性儿。你就当她这是变相在向你撒娇,可还觉得难解?”

青玄摇了摇头,他学习新事物向来举一反三,紫微说的也通透,再仔细回想今日两人相处的种种细节,许多之前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想想,都不难解。

紫微继续替他分析:“况且,你我相识多年,面对同一件事,尚且各有见解,更何况曲苏她是女子,自小在凡间长大,许多事的想法自然和你不同。你日后与她朝夕相对,总会有意见相左、磕磕绊绊的时候,难道你为了顺着她的心意,就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吗?”不等好友开口,他便替他回答,“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现在教你,但凡往后再遇到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了,你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想法,先说些好听的,把人哄开心了,但凡女子,总想听心爱的人多说些甜言蜜语。”

青玄若有所思。

紫微又道:“还有,男女之道,贵在谦让,贵在示弱啊。”他点了点桌子,颇有一副夫子的架势,“你喜欢的这位姑娘,虽是个凡人女子,却并不是柔弱无依的性子,对付这种性格的女子呢,你若要强,她肯定会更和你别着劲儿。但你若示弱,她肯定要心疼了。姑娘家心肠都软,你得给她制造心疼你、可怜你的机会,那时不用旁人帮忙说和,你们也能日日蜜里调油了。”

紫微正要再说,那头青玄已伸手一抹:“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家陪曲苏吃饭,改日再聊。”

紫微阻拦的手伸出一半,只见眼前人影一虚,转眼便归于虚无,两人的对话被这家伙单方面强行中断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都没来得及当面和青玄说啊。

而且他和青玄都认识多少年了,他就惦记着要回家陪人家姑娘吃饭,怎么就不记得多关心一句他有没有吃饭。

紫微被气得乱了分寸,只想骂娘,全然忘记了他与青华同为上神,压根儿用不着吃饭。而且神与仙不同,多是天生地养,自然所化,青华他压根儿就没有娘。

另一边,青玄拎着给曲苏买的各样零嘴儿回到落羽,刚从街角转过来,远远就看到那一头黄毛拿根草棍蹲门口画圈圈的落寞身影。

青玄不由微微眯起眼。九头狮子若有所感,一看真是青玄回来了,顿时一蹦三尺高,人直接冲了过来,狗腿地将青玄怀里手里的大包小包全接了过来。

青玄看一眼大门,有些纳闷:“门怎么关了,曲苏他们呢?”

九头狮子不敢答话,但青玄既然开口问了,他也不敢晾着他家尊上完全不吭声,半天才垂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青玄走上前,敲了敲大门喊道:“苏苏,是我。”

青玄才从紫微那补了小半天的课,此刻耐心十足,款款温柔,一连喊了三声等不到人应答,他也不生气,继续温声道:“苏苏,开开门。时辰不早了,该吃晚饭了,我都有些饿了。”

九头狮子活了几万年,何曾见识过自家尊上这般放低姿态温柔小意,而且还睁着眼说瞎话。他眨巴眨巴眼,实在憋不住话:“尊上,咱们就是一万年不吃饭,也不会饿的。”

青玄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就听里面传来苗苗的声音:“师姐夫?”

青玄被这一声“师姐夫”喊得舒心,正要答应,就听隔着大门,苗苗连连呸了两声,随后又道:“不对不对,你现在已经是前师姐夫了。”

青玄脸色一僵:“苗苗,你说什么。”

苗苗在那头小声道:“大兄弟,你还是走吧,你已经被我师姐扫地出门了,现在整个落羽都传遍了,你今日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青玄:“……”他没说话,但看向九头狮子的眼神,几乎能把孩子给活撕了。

九头狮子虽然顶着一张嫩生生的少年脸,个子已长得几乎和青玄差不多高,但他此刻压根儿不敢挺直,缩着肩膀,可怜巴巴地塌着腰,抱紧怀里那些东西:“尊上,我错了。”

九头狮子不敢隐瞒,将自己与曲苏一路上的对话复述一遍,末了特别委屈地抽了下鼻:“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惹曲苏姑娘不高兴了,明明我前面讲完凌曦仙子的那段往事,她还笑来着。”

青玄没说话,隔着门却传来小姜清亮又欢愉的声音:“能别这么堵在我家大门口吗?大过年的,还能不能讲点武德了?不带这么死缠烂打的,知不知道?”

九头狮子忍不住开口回怼:“你说谁不讲武德,有本事出来咱俩练练!”

小姜道:“我才不上当,我就不开门,你能怎么地!”

九头狮子道:“你以为老子不能爬墙过去?”

小姜哈哈大笑:“你当然能爬,你还可以学我师弟养的哈巴狗儿,从大门左边墙根儿那个狗洞爬进来呢,傻黄毛儿,你爬吗?”

“你才黄毛儿,没文化。老子这是金发,你懂个屁!”九头狮子朝着里头嗷嗷地喊,“曲苏,曲姑娘,我错了,但我家尊上没错啊,你可以把我锁外头,但你把我家尊上放进去啊,他为了哄你开心,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重得我都快拿不动了!”

而且就眼前这道门,别说是他家尊上了,就是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穿门而过,也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一桩。

也就是他家尊上把姿态摆的那么低,对着曲苏说话又那么温柔,他作为一个刚刚犯下大错,坑了尊上的人,当此之时最好是戴罪立功,可不敢再自作主张瞎说话惹门里那位姑奶奶不高兴了。

竹林一角,曲苏坐在木栅栏上,沉默地啃着一块鸭脖,一声不吭。直到听到九头狮子这句“拿不动了”,才冷笑了声:“我信你的鬼话。”

一个青华大帝,一个九灵元圣,以他俩的力气,就是把整个落羽连同地皮扒起来扛着,力气也绰绰有余,几袋零食就拿不动了?

大门外,青玄在曲苏突然说了那句话之后,突然动了动耳朵尖。

这点距离,别说曲苏突然肯开口说话,她就是打个喷嚏,青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苗苗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和少女小声抗议之后,大门另一边彻底安静下来,很明显,苗苗反抗不到位,被小姜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强行拖走了。

与此同时,曲苏轻而冷的嗓音低低说了一句:“没我的允许,不许进来。”她虽然没说那几个字,但青玄全明了,曲苏这意思是不许他用术法进门。

他虽然头一回与女子谈情说爱,但也明白这时若是偏要进门,可能会适得其反,把本已难解的局面搅得愈加糟糕。

刚打定主意要穿门而过的青华大帝蹙起眉心,破天荒地顿住动作,踟蹰不前了。

紫微教的那些办法虽好,可好像没有能用于当下这个情形的。

时近傍晚,流霞漫天,隔着面前的大铁门都能闻到里头的饭香味儿,九头狮子抽了抽鼻子:“尊上,他们好像在吃烤兔肉……”

青玄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你不是说,就是一万年不吃饭,也不会饿。”

九头狮子可怜巴巴的,毫无立场,当即改口:“烤兔肉好香,曲苏姑娘手艺真好,尊上,我好饿。”

神仙虽然用不着吃饭,但谁还没有个口腹之欲呢?紫微大帝远住北极星宫,仍然凭着葡萄仙子那一手精绝的酿酒手艺,获得天界一众仙君仙子的喜爱,就连九头狮子这只脾气古怪的小家伙,都被紫微不时派人送来的美酒佳酿给收买了。

青玄道:“让你哄苏苏开心,你把人气得大门都不让进,就是阿缎那只呆头鸟也不至于如此没用,你不配吃饭。”

至少人家阿缎从前跟在曲苏身边时,总是一副乖乖的模样,一直都挺讨曲苏欢心的。

就是太讨曲苏欢心了,所以后来再有什么事要办,青玄都没允他下凡。

九头狮子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找一日竟然会被阿缎那只破鸟儿给比了下去。他心中默默流泪,卑微地抱紧了怀里小山高的零食:“尊上说的对,都是我不好。”

说起来也不能怪尊上生气,自从跟了青华大帝,他们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能打,事事顺畅,所向披靡,人人爱戴,无往不利,何曾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九头狮子默默反省,他不是故意惹曲苏不开心的,谁还不想当个受人喜欢的小灵兽呢?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把人惹怒了。九头狮子越想越委屈,突然灵机一动:“尊上。”

青玄瞥了他一眼,就见九头狮子一脸“你快夸我”的自豪神情:“尊上,我想了一圈,咱们认识的人里头,最会讨女人欢心的就是紫微大帝了吧!这事儿您问他啊,他跟您那么好,人也聪明,肯定会给您出个绝妙的好主意,顺顺利利把曲姑娘哄回来。”

青玄:“……”他沉默片刻,“先找间客栈安顿。”

半个时辰前才刚刚联系过,转眼就又要因为同一个问题开口求助,他青华大帝不要面子的吗?

也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再次被主人甩个冷眼的九头狮子抽噎一声,扁着嘴跟在青玄身后。

新春佳节,金乌西坠,街上人来人往,无不喜气洋洋,青玄和九灵主仆两个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着,显出与路人截然相反的落寞。

过年这个时候,流霞城的许多客栈都有许多空房,青玄和九灵去住店,受到店家前所未有的欢迎。青玄从前跟着曲苏,也算有过一些住店的经验,选了一间离落羽最近、最宽敞的房间,只交了一个晚上的房钱。

约莫是见青玄和九灵两个风尘仆仆,大包小包买了不少,店家以为这两位是来流霞城探亲访友的,特意让后厨烧了热水,连同热茶一同送去房间。

远在北极星宫正在饮茶的紫微大帝感觉腰间的坠子闪了几下,转了转眼珠,突然绽出一个有几分玩味的笑,故意拖了好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将那坠子从腰间取下来,点了一下放在桌上。

紫微这拖了“一小会儿”,对青玄和九头狮子两个,就是凡间的一个多时辰。

待看到紫微大帝躺在他那张摇椅上优哉游哉晃着脚的模样,青玄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紫微“哟”了一声,故意伸长脖子,打量起青玄身后的房间:“这是怎么回事儿?人间此时正是新春佳节吧,你和九头狮子怎么不好好在人家曲苏家里待着?”

紫微的眼神看起来诚恳极了,但唇角的笑怎么都憋不住:“是不是曲苏家里人口太多,住不下了?”他朝蹲在不远处出窗台的九头狮子瞥了一眼,摇了摇头道,“真是看不出,你和九灵还真是主仆情深,都陪他一起出来住客栈了。”

青玄脸色几乎已凝成冰,另一头紫微实在忍不住了,把酒葫芦往旁边一甩,俯在摇椅上哈哈笑出了声。

就看不久前青华迫不及待回家会佳人的样子,能这会儿冰着脸跑出来住客栈,肯定不能是自愿的,更不会是为了照顾九灵。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脸皮厚,还特别会得寸进尺,落到如此田地,明显是被曲苏撵出来的。

青玄一语不发,默默看着紫微笑个够。

黑发紫衫的俊美青年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着青玄摇了摇头:“我想说这句话好多年了。青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眼看紫微要笑个没完没了,九头狮子也看不过去了,走到桌边对紫微道:“我说尊上,您就先别笑了,您说说您,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心眼儿啊。”

紫微大帝露齿一笑,从旁取过一柄凤羽白扇,缓缓摇着:“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遇事倒打一耙的本事,真不愧是青华手把手教出来的。”

青玄道:“如何是倒打一耙?”他伸出两指,指了指九头狮子,“这个,难道不是你不经我同意,就给我打包送来的?”

紫微笑容微微一僵:“是我,但我那也是为了你……”

青玄道:“归根结底,我如今孤身一人,无亲无友,冷冷清清住在客栈,又是谁的过错?”

九头狮子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我家主人说的没错,今日这祸确实是我闯下的,全都是因为我,才害得我家尊上有家不能回。还有呀,我刚刚想了许久,我之所以说错话,害得曲苏姑娘不开心,确确实实是紫微尊上您的过错。”

若不是紫微大帝临走之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尊上,他也不至于反应过度,当着曲苏的面说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总而言之,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有很大程度是受了紫微大帝的影响。

紫微简直无语:“我一个人,真是说不过你们俩。”他瞟一眼九头狮子,“是我算错了,单你一个就有九颗脑袋,论起颠倒黑白,我如何敌得过“威名赫赫”的九灵元圣呢!”

九头狮子颇为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紫微尊上谬赞了。”客套话是说了,但显然九头狮子被紫微一句“威名赫赫”,夸得整个人都骄傲起来,挺起胸脯道,“紫微尊上,我真的没有说谎。今日我家尊上有事要忙,让我陪曲苏姑娘聊聊天,哄她开心,我当时就记着在天界时您对我的那些叮嘱,事事都要以我家尊上为先,然后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害得曲苏姑娘会错了意。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紫微一只手揉着额头,斜眼看这一站一坐却不约而同盯着他的主仆两人:“所以你们两个这是话也说了,祸也闯了,就想到找我来替你们两人顶缸了?”

青玄道:“你远在天界,鞭长莫及,让你顶缸并不实际。”他顿了顿,迟疑道,“你之前教的那些办法,听着是有道理,但如今我连曲苏的面都见不到,就算想施展,也没有机会。”

紫微陷入沉思,目光落在站在青玄身后的九头狮子,他正在抓自己那一头黄毛,手中羽扇一击掌心:“有了。”

他指了指九头狮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祸是九灵闯,人自然要他去哄。”

九头狮子还没开口,青玄已径直拒绝:“不妥。”

紫微纳闷了:“如何不妥?”

九头狮子也道:“尊上,您就让我去吧。他们虽说不让咱们进门,可也没说不能爬墙啊。紫微大帝说得对,既然当时是我说错了话,惹得曲苏姑娘不快,自然也该我去给她赔个不是。说不准她见我诚心认错,就不生咱的气了呢。”

青玄清冽的凤眸微微一眯:“月黑风高,你一个成年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的闺房,若是被落羽其他人看到,这如何说得清?”

九头狮子被青玄给说蒙了,另一头的紫微“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九头狮子觉得这是天大的冤枉:“尊上,我又不是人。”

青玄道:“凡人眼中,你就是人。”他轻蹙着眉,又添了句,“而且若是吓到她怎么办?”

紫微这时懒洋洋地插话道:“我说青华,你这是担心吓到曲苏或是旁人吗?我看你是不想曲苏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到除你之外的男人吧。”

哪怕那个人是九头狮子,他也不愿意。

这前有阿缎,后有九灵,紫微作为局外人,可是将青华大帝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这陷入热恋的男人可怕的占有欲啊!

青玄一语不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凤眸睇向紫微大帝。

紫微被他这看得一个哆嗦,连连摆了摆手:“怕了你了。”他反手拿扇,将扇柄在桌沿上敲了敲,“不开玩笑,我确实觉得九灵为你探路,是一步绝佳的好棋。”

青玄淡淡道:“那就变只雪狮幼犬,从落羽大门左边墙根底下的狗洞进吧。”

紫微抚掌大笑:“妙极!”他隔空点了点青玄,“我刚才正是这么想的。”

紫微和青华大帝两人越发默契,被晾在一边的九头狮子恨得想撞墙。

他家尊上追姑娘确实是人生头等大事,但他九头狮子的面子同样也很重要啊。凡间不就有句话吗: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九头狮子可是有九颗脑袋,这需要的脸面,自然比别人还要多些。

紫微大帝这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啊!

在九头狮子明确表达了变狗可以,但不想钻狗洞进去之后,紫微乐不可支道:“你既然都变成雪狮犬了,自然要装得像一些,不然就像你家主人说的,让凡人看到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狗在空中飞,岂不是当场要吓疯几个?”

九头狮子闭着眼,颇有几分恼羞成怒:“我又不是傻子,我可以隐身术进去。”

青玄淡淡道:“不爬狗洞可以,但接下来紫微教你说些什么,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务必精准传达。不然……”

九头狮子打了个激灵:“我保证!”

在众仙君、仙子面前清雅出尘的紫微大帝,当着他的面,露出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险恶笑容:“九灵,来,这事儿我得单独教你,不让你家尊上知道。”

夜黑风高,人却睡不着。

曲苏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桌上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微微侧过脸,仰头看着窗外那棵繁花正茂的火凤花树。

一想起傍晚时候,苗苗被小姜拖走之后又偷偷跑回去扒门缝儿的情形,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他竟然那么快就走了!

难道今天的事,他就不觉得自己有一点儿错!

雪白娇小的蓬蓬肉团子就在这时艰难蹦进半敞的窗,它眨着黑宝石一样乌溜溜的圆眼睛,迈着肥嘟嘟的小短腿,想跳下窗台,却好像有点怕高似的,喉咙里还发出一声嫩生生的求助声。

曲苏被这小东西闹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看清它的模样,她简直难以置信:“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曲苏解了发簪,披散着头发,只穿一件宽松的长裙,她走到近前,一把抱起这只年幼的雪狮犬,快步走回去,小心翼翼扶着它,让它站在了桌子上。

从九头狮子的角度,便是刚扒着稳住身形,就见曲苏的脸在自己面前突然放大,扑面而来的还有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以及身上说不出的淡淡幽香。

九头狮子顿时老脸一烫,它刚想出声,又想到紫微的叮嘱,匆忙转换声线,以幼犬独有的嫩生生的嗓音道:“曲姐姐,是我。”

曲苏一怔,原本扶着幼犬的手却悄悄抽离:“你是谁?”

丰盈柔软的毛发也挡不住脸颊逐渐蔓延的烫意,九头狮子喘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是九灵。尊上他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他吧!”

曲苏一听“九灵”二字,瞬间已后退三步,她皱着眉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胖嘟嘟的雪团子好像没力气了,干脆趴在桌上,短短的前爪无奈地揉了揉脸。

曲苏被面前这只幼犬一连串的动作萌得心肝颤,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神色,多余一句话都不肯说。

九灵揉了揉脸,嫩嫩的嗓音满是沮丧:“曲苏,曲姑娘,曲姐姐。我的好姐姐,下午是我说错了话。但惹你生气,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希望你可以知道,尊上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上神,他什么都很厉害,但我光顾着说尊上的好话,却没考虑过你听到这些的感受。还有,往后你和尊上在一起,愿意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这些我没有资格代替尊上做决定。”

九灵的这番道歉和忏悔可以说很有诚意了。

尤其还是用雪狮幼犬那种细细的小奶音来说的,更是听得人心头微软。

曲苏抿了抿唇:“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不是矫情的性格,既然愿意接受九灵的道歉,就不会再计较,更不会记仇。她沉默片刻道,“时辰不早,你还是先回吧。”

九灵摇了摇脑袋:“曲苏,你快和我去看看尊上吧。他真的很不好。”

有关青玄的事儿,曲苏却不肯那么轻易信他:“他是青华大帝,你今天下午还和我说,他一个人能拳打天狗,脚踢鬼车,他会有什么不好。”

雪团子一般的幼犬瞬时在桌上转起了圈圈:“我没有说谎,但我说的那是从前的青华大帝,自从去年有一回,他从那什么沧浪城回来,就跑去重塑炁渊,修为足足耗去九成,就算已经修养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的尊上比起他的巅峰时期,所剩修为也不足三成。”

说到这儿,小小的雪狮犬眼睛湿漉漉的,他仰着小脑袋看曲苏:“曲苏,你就去看看他吧,尊上真的很可怜,他今天隔着一道门进不来,你又不肯和他说话,他一整晚什么都不吃。你说他现在都这样了,还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会好呢?”

前面那些话都是紫微一字一句教的,九头狮子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很感动,十分心疼尊上,唯独最后这一句有关吃饭的问题,他偷偷练习了好几遍,但每一回说到这句,他其实都在悄悄心虚。

青华大帝为修炁渊不惜耗费自己修为是真,直到最近他的修为只将将恢复到三成也是真,但是神仙恢复修为,绝对不会是靠吃饭,至少不会是人间这些饭食。

九头狮子偷偷拿眼去瞄曲苏此刻的反应:还好,看起来没生气。

曲苏听到九灵讲起“修葺炁渊”那段,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记起两人在白帝城重逢时,青玄一开始总是一副恹恹的病美人模样,还经常会忍不住咳嗽。那时她不知他是青华大帝,还以为他一个天界来的小小仙官,因为制伏煞化的林梵,为她洗去怨气而消耗太多法力,才导致后来那么虚弱。再后来,她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共同目睹了千千和司徒琰的惨烈结局,那段时间有太多事发生,千头万绪,青玄又有意隐藏,她也就忽略了他那段时间脸色苍白,如今看来他并不是在卖惨,而是真的身体不适。

曲苏忍不住眼眶发烫,她还记得因为岳周和林梵的事,她和青玄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后来在白帝城那段日子,她也没少因为看不惯他总置身事外的态度而讽刺他,甩脸色给他看。

但其实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然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默默地做了那么多。

原来他并不是对林梵的灰飞烟灭无动于衷,也并非无视岳周和斛向秋的苦苦挣扎,原来他们从前一起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共同经历的波澜壮阔,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感到不平和惋惜。

曲苏朝着九头狮子走过去,轻声问他:“青玄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雪白的肉团子趴在曲苏手臂上,终于悄悄儿松了口气:搞定。

推开门的那一瞬,曲苏本能地觉得好像哪里有一点儿不对劲。

但就在她迟疑的片刻,臂弯里的雪绒团子纵身一跃,就这么当着曲苏的面隐匿身形,不见了踪影。

房间里似乎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声响,曲苏脑袋还混乱着,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动静,迈过门槛走了进去,然后她就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半透明的绢帛屏风,偌大的浴桶,热气腾腾几欲迷眼的雾气,还有屏风另一头,墨发披散、**着上半身站在浴桶里的人。

数不清的水珠儿顺着他站起身的动作纷纷滚落,微微凹陷的锁骨窝里还盛着几颗,因他偏过头的动作,尽数倾洒而下,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流到第一次见面时就让曲苏忍不住想以手测量的窄腰……

“苏苏?”尽管隔着屏风,只是朦胧看到个人影儿,青玄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人,约莫是正在沐浴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苏苏,别走。”

曲苏掉头就往外冲。

青玄原本惊喜的心情瞬间凉掉半截,也顾不上管其他那些,随手披上一件外衫,身形一闪就挡在了曲苏前头。

曲苏愣在当场,没了屏风那半遮半透的朦胧美,青玄整个人**着胸膛挡在她面前的模样,简直比她不久前的那个梦更有冲击力……

曲苏猛地仰起头,一手捏住鼻子,另一手指向身侧,瓮声瓮气地凶他:“你走!”

饶是曲苏反应极快,动作也敏捷,但顺着她指缝飞快落下的鼻血,还是让青玄很快明白过来,曲苏刚刚为什么转身就走,现在还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他这么凶。

青玄没忍住笑了一声,却没有听曲苏的,躲去一旁,而是伸手将她下巴微微抬起,低声道:“苏苏原来这么没出息。”

曲苏刚想说话,就觉鼻腔一热,她瞬间记起来,流鼻血是这样的,情绪激动的话血只会流得更凶。小时候她有一阵子总爱流鼻血,后来长大了些,不知不觉也就好了,没想到今天被青玄又给刺激得犯了老毛病。

此情此景,别说是她再抬头看上青玄一眼,哪怕青玄用他那种清越微沉的声音再跟她多说上一句话,都能让她鼻血流得更为汹涌。

曲苏越想越气,这谁能想到啊!

谁能想到她满怀担心、一脸坦**地推门进屋,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

她此前就算阅遍不同风情的美人,看过再多剧情旖旎的画本子,也没亲眼见过这么刺激的美人出浴啊!

尤其那个人,还是在她心目中向来清冷禁欲的青华大帝。

青玄看着曲苏红透的脸颊,五指凌空一抓,一块干净的帕子出现在手中。他微微拧动指尖,帕子肉眼可见地凝上薄薄一层冰霜,他低声哄曲苏:“拿这个冰敷试试。”

帕子攥在手里冰凉凉的,贴在脑门和鼻子很是舒服,曲苏缓缓吐出一口气,目不斜视站在屋子一角,既不肯坐,也不肯理人。

不坐是因为少时流鼻血的经验,突然坐下或突然起身,鼻血很容易再次涌出来。至于不想理人就更简单了,她好丢脸!

假如她也是个神仙,此刻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原地打个洞,从地下一路溜回落羽的家。

青玄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喝一点水。”

曲苏试探着放下手里的帕子,感受着鼻腔里没有异样的涌动,垂着眼不肯接水:“今天烤肉有些吃多了,上火。”

青玄“嗯”了一声:“我还惦记着和苏苏一起吃这顿烤肉呢,苏苏也不等我一起。”

曲苏垂着眼帘,这一顿鼻血流的她不仅人虚,心也虚,到现在她都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面对青玄,听到这句话,不由道:“那从前怎么没听你说大哥做的烤肉好吃。”

青玄嗓音微低,透着某种罕见的温柔:“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苏苏一享用美食,什么都很好吃。”

曲苏突然记起九灵眼含热泪的叮嘱,飞快扭头看了青玄一眼:“我听九灵说,你身体不太舒服。”

青玄淡淡“嗯”了一声:“现在好多了。”

这句话听着平平无奇,实则可比“确实不舒服”的杀伤力可大多了,至少曲苏一听,就觉得这不能忍。她走到水盆前,将帕子沾了些清水,对着一旁的镜子轻轻擦拭:“我带你出门吃点东西吧。这家客栈虽然还算整洁,饭做得一般。我知道有一家野蕈炖鸡汤,特别滋补好喝。”

“好。”青玄应道:“苏苏刚才流了许多鼻血,确实应当喝些鸡汤补一补。”

曲苏收拾清爽,掉头就走,背对着青玄,有点儿暴躁地道:“不许再提流鼻血的事。”

青玄从身后揽过她的肩膀,嗓音含笑:“好,不提。是我听你说了那家鸡汤好喝,有些馋了。”

曲苏虽然脊背挺得有点僵直,但到底没有推开青玄的手臂,两个人低声说着些什么话,不知不觉间就下了楼,走远了。

九头狮子变回人形,没精打采地回了屋:“尊上变了,有了姑娘,就不记得我了。”

桌上,青玄留下的一枚腰坠子闪了两下,九头狮子伸手点开,看都不看那头紫微的表情:“曲苏不生气了,尊上也不气了,他俩去外头喝鸡汤了。”

另一头,紫微期待地搓搓手:“九灵啊,我来来回回考虑了好几遍,觉得还是去找你们玩两天。”

紫微笑眯眯的:“对啊,虽然我这手头的事有点多吧,但我刚刚算了一下,去个三五天,也不打紧。”

反正工作天天做也是做不完的,既然做不完,就不如抓紧机会轻松一下。尤其有些事,他还是当着青玄的面跟他说一说,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