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日后,便是岳周允诺开国侯前往皇都刺杀太子的日子。

当晚岳周将林梵从椅子上抱起来时,她已全身脱力,面如金纸,几乎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曲苏靠近了才瞧见林梵藏在袖中的手,水葱般的指甲尽数折断,十根手指抓挠得鲜血淋漓,十指连心,锥心之痛,可以想见之前法师的种种折磨手段当真令她痛极恨极。岳周动作很稳,抱她的动作也格外轻柔,但林梵两手全是伤口,耷拉在椅子上的几条狐尾更是惨不忍睹,他动作再轻,也仍难免触碰到她身上的伤。

林梵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她双眸的眸色在看清岳周面容时已有回转,兽瞳褪去,血丝稍减,乖乖靠在岳周肩头,两绺白发自额际沿着脸畔垂落,亦如她本人一般,乖巧蜿蜒在岳周胸口。她看得不高兴,垂着眼儿非跟自己较劲,颤抖的手指想将那两绺白发悄悄拽回来,藏起来……曲苏在一旁看得不忍,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指尖飞快偷偷帮她将发丝拽回,掖回耳畔。

岳周道:“怎么了?”

曲苏飞快抹了下眼睛:“没事,压到小梵的头发了。”

黄衣法师似乎对于就这样放走林梵抱憾不已,但开国侯的手下站在一旁,他也只能不错眼珠地看着,多余一个动作都不敢有。

待曲苏和岳周走出银花林,彻底甩脱开国侯的人,林梵已变回了白狐原形,小小一团蜷在岳周怀里,两耳耷拉,双眸紧闭,白色的皮毛上显出斑驳的血迹,唯有粉嫩的小鼻子偶尔翕动着,轻蹭着岳周的手臂。

曲苏跟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从前她不知林梵是狐狸,看到开国侯的人送来那撮白毛时,还以为她伤的并不要紧。可如今看到林梵露出原形,虚弱得连眼皮儿都抬不起来,明明她一贯不爱掉泪,到底泪水还是在眼眶打了几转,无声洒落衣襟。

第二天一早,曲苏起了个大早,先去巷口买了些热乎的吃食回来,又到镇上医馆买了几味大补药物,问好方子,准备回家为林梵炖煮参汤,补养元气。林梵自打回到家中就兀自沉睡,岳周一心照看,几乎足不出户,更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平日里摆上桌常常不够分吃的菜食,这天清晨却几乎没怎么动,杯盘碗碟堆在桌上,就连曲苏自己,也难得失了胃口。

青玄的房间空空如也,他仍没有回来,随身的一应衣物也消失无踪,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曲苏推开门之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与青玄相识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如今一一回想,倒觉得这个人也没有初见时那般令人讨厌。只不过他们两个每每凑在一处,抬杠惯了,两个人吃饭的口味也相近,饭桌上总爱有些争抢。相处得久些,便发现这人也没那么难相处,有时还觉得与他说话别有趣味。可如今他走了,再没人与她抢食,那么多食物摆在桌上,曲苏才发现,自己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从前她也设想过,过些日子她暂离此处,与林梵和青玄这两个新结识的朋友告别的情形,但她从前从未想过,与青玄的分离竟来得这般突兀。

他走得匆忙,甚至等不及与她好好道个别。

又或许,在他心中,棠梨镇与他们这些人,本就没那么重要,红尘漫漫过客匆匆,本也无需道别。

曲苏对着满室空**,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寂寞的滋味。

晌午,她与岳周谈及三日后的行动,却不想岳周面带浅笑,开口便道:“前几日你不是还念叨,过些日子要去白帝城找秦小姐相聚?待林梵身体好些,你也可以启程了。”

曲苏哪会这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你这是急着撵我走?”她闷头:“昨天你答应开国侯,三日后便前往太子府行刺,现在已是第一天了。这三天,我会好好陪着你看护林梵。三日后,我陪你一同启程。”

岳周道:“你该知道我一贯的手段。就算我帮你易容,你也不懂改换姿态和语调行事,跟在我身边,反而更容易使我暴露。”

岳周这倒说得一点不错,易容绝非表面改型换貌那么简单,一个人说话的声线、语调,举手投足的细微动作,行走坐卧间的独特气质,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训练学成的。这也是为何岳周从前未退出落羽时,能接连七年蝉联杀手排行榜的榜首。

岳周的剑术、轻功本已高绝,再加上这千人千面的巧妙易容和落羽独家调制的诸多毒药暗器,可说是无往而不利。古诗中所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昔年曲苏第一次读到这一首时,便觉这诗写得就是岳周本人。

可岳周早已不是从前的岳周,如今他不仅双目尽盲,且有了林梵这个牵绊。更何况,从前岳周接单杀人,不论何时,都是自愿。而开国侯这一次,却是用尽曲折手段迫他杀人,尤其刺杀对象还是当朝太子。即便事成,她也担心接下来他要面对数不尽的凶险和麻烦。曲苏怎么想都不放心,只捧着碗执着道:“我可以不跟在你左右,但我也要去皇都,哪怕就在太子府附近盯梢呢,不然我心里总不踏实。”

岳周叹了口气:“苏苏,你若也走了,谁来照顾林梵?”

这话还真把曲苏给问住了。

曲苏迟疑间,岳周已起身,放下碗筷往林梵的房间去了。

炸糖糕已有些凉了,曲苏咽下最后一口,只觉嗓子噎得厉害。此时此刻,就连心里都仿佛堵了块东西一般,沉甸甸的,难以释怀。

这天傍晚,林梵终于从沉睡中苏醒,只是她身体虚弱,虽然勉强恢复人形,但发间的两只毛绒耳朵还露在外面。

搭在床头的小桌上摆满了各样吃食,岳周扶着林梵坐起来,三人一起围着小桌吃饭,曲苏心中焦灼,捧着一碗米,就着几样时令小菜,吃得头也不抬。岳周则端着一碗鸡汤粥,一勺接一勺喂林梵慢慢吃着。

林梵几次拿眼偷瞄,见曲苏头也不抬,便有点难过。

冷不防曲苏猛地抬起头,趁着夹菜的空当道了句:“这个青玄,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

林梵说话声气比平时虚弱许多,但眼见曲苏肯和她说话,立刻搭话问:“为什么要说他?”

曲苏看了岳周一眼,故作轻松地冷哼了声:“平日里有事没事的,一天到晚在人眼前晃悠。这一有事需要他上阵了,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个影儿都不见。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白吃咱家那么多粮。”

林梵被曲苏说得想笑,可又因为青玄的身份摆在那儿而不敢轻易笑,她咬了咬唇,决定还是照实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他不是普通人,突然离开,应是遇到了什么非同一般的要紧事,而且他不会轻易插手这些事。”哪怕从前他那般看重炁渊,也做不到天天前往,所以才在诸多仙娥中遴选了霜降神女代为看守。

九重天上,太微玉清宫。

一袭青色法衣的男子骤然现身,殿前忙碌的仙娥仙童见了,纷纷停下手上动作,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尊上。”“见过尊上。”

早在殿前等候的陆波仙子快步迎上,却不敢抬眼直视面前这位,垂首恭声道:“尊上,这边请。”

青华大帝凤眸轻垂:“玉帝遣仙使传信,说有要事相商。”

陆波仙子动了动唇角,本想抿出一缕笑,却发现当着这位的面,自己在其他仙君仙娥面前那股子游刃有余的心念,根本难以施为。

有些年没和青华大帝这般面对面地打交道,倒险些忘了,似青华大帝这样的上古之神,本就与如今天界的诸仙不同,原是她轻慢了。

陆波仙子将头颈垂得更深:“陆波不知陛下所说的要事是什么,不过陛下近几日闲来无事时,都在下棋。”

“尊上,请。”野草蔓蔓的庭院前,陆波仙子停住脚步,不敢再进。也唯有到了此刻,她才有胆量悄悄抬眸,瞥了一眼面前这位上神的脸色。

只见那张让三界无数仙娥妖姬心旌摇曳的锋锐俊颜,修眉入鬓,凤眸清凉,一如经年,无喜无嗔。

青华脚下未停,几乎未等陆波仙子说什么,便径直走了进去。

陆波仙子完成了任务,只在原地呆呆望了片刻青华大帝的背影,便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几乎没走出多远,就见三两个小仙娥凑在一处,正在叽叽喳喳,不用细辨都能听到“尊上”两字。

陆波仙子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几个小仙娥见她出来,就将她团团围住,问起了刚刚的情形。

胆子最大的那个率先开口:“仙子,您跟在陛下身边最久,想来也见过尊上许多回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爱笑的吗?”

另一个道:“反正我一共见过三回尊上,从未见他笑过。”

陆波仙子神色微微恍惚,被几个小仙娥晃着衣袖,未经细思话已出口:“许久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那他是什么样的?”

陆波仙子自回忆中抽神,心念微定,随口打法几个小家伙道:“青华大帝是什么样的人,何曾轮到你我置喙?我看你们几个,近来真是闲昏了头了!”

小仙娥们被陆波仙子口头捶了一顿,再不敢造次,悄悄儿对视了一眼,向陆波仙子告了个礼,四散离去。

唯陆波仙子因着突然蔓上心头的往事,一个人在殿前静静站了许久。

陶养苑内,思过亭中。

一袭素色常服的玉帝手执白子,正对着棋盘细细思索,听到来人,他眼也未抬地笑着道:“青华来了。左右无事,你我手谈一局。”

青华大帝在玉帝对面坐了下来。

眼前棋局,已走完半程,正处在胜负难辨的酣战之时。

青华大帝垂眸看了片刻,自一旁拿起黑子,投下一颗。

玉帝捋须端详,道出一个“好”字,不慌不忙地落了白子。

青华落子极快,几乎每一次都是紧随玉帝落子,直到最关键一子落下,他起身拱了拱手:“不敌陛下。”

玉帝笑眯了眸,一边朝他招了招手:“坐。许久未见你,这才只下了一盘,怎么这么着急要走?”说话间,他伸手摸了摸鬓角,“莫不是嫌和我这个老人家一块下棋,太过无聊?”

青华神色淡淡地道:“实在不擅此道。”

“前些日子在素曜宫附近举办的那个宴席,去了不少年轻人。”玉帝将面前的果盘和茶盏向前推了推,“我听说,太阴元君可也给你去了请帖的。”

青华微微一怔,显然并不记得还有这样一桩往事,哪怕这事就发生在十几天前。

玉帝又道:“怎么,太阴元君请来的那些仙娥,你一个都看不上?”他捋须笑道,“我记得,仿佛青丘和鲛人族也都遣了人来。你与这两族的族长,似乎有几分旧交。”

青华道:“旧交谈不上,许久以前,揍过两回。”

如此惨不忍闻的旧事,偏青华还说的云淡风轻,这般作态,就连玉帝都难免被噎了一下。

青华的目光在玉帝身后不远的焚香轻飘略过,他站起身:“还有些公务在身,就不与陛下闲话了。至于百花小宴,还是紫微大帝和佑圣真君他们两位更适合前往参加。”

青华大帝深谙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道理,说起天界如今这几位上古之神,最令玉帝头疼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人。

玉帝这回可不仅仅是被噎了,他顺着青华提起这两人思量片刻,再回过神,面前哪还有青华大帝的影子?

“这个青华!”玉帝嗔了一声,再想起刚刚青华提到的那两人,又忍不住溢出一声长叹。

六界之中,众人皆道这几位上古之神,是天界之福,可有些时候他却觉得,这福分,实在有些难以消受了。

饭后,看着林梵喝过一碗人参鸡汤,曲苏忙着将杯盘碗碟收拾到后厨,她有心将时间留给岳周和林梵这对小情人单独相处,哪怕忙完了手头的事,也没急着再进林梵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岳周两个人,从没有哪一个瞬间,让林梵像此时此刻这样庆幸,岳周的眼睛是看不到的。

岳周却觉察到自己喂药时,怀里的姑娘总是不老实地向后微仰,不禁轻笑着道:“你躲什么?”

林梵声音小小的,脸颊透着虚弱的绯红:“我没……就是药,药有点苦。”

岳周将药碗放在一旁,扶着她在床头坐好,变戏法儿一般,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到她眼前。

林梵不用打开就闻到了味道,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是镇上老李家的炙鸡肉。他家很贵呀,而且做得也没有我做得好吃……”

岳周伸出手,在她发间轻轻摩挲:“可你生病了,怎么能自己烤东西吃呢?况且,若是小梵想吃老李家的炙鸡肉,那我们每天吃都是吃得起的,用不着故意简省。”

林梵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她突然感觉到耳朵尖上传来温暖的触觉,待反应过来时,整张小脸儿都已红透了:“主要还是我做的炙鸡肉更好吃。”

“嗯,小梵做的最好吃。”岳周笑着将碗拿起来,重新舀起一勺,送到林梵唇边,“先喝药。喝完就吃鸡肉。”

林梵眼睛水润润的,她仰脸望着岳周下颏的弧度,狐生难得体会到什么叫作小心翼翼:“岳周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狐,但你是人,我们这样……”

岳周皱着眉片刻,缓缓道:“小梵是狐仙,我却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眼瞎的普通人,小梵若是突然想通,嫌弃我了……”

“才没有!”林梵抢白道,“我不会嫌弃你。”她悄悄揪紧岳周衣襟,声音小却坚定,“但岳周哥哥也不能嫌弃我。”

岳周轻叹了声,目光意有所指瞥向刚放在一旁的炙鸡肉:“我可没有那么清闲,排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队,就为给一个我嫌厌的人买这东西吃。”

林梵头顶的一对狐耳顿时拉平,耳朵尖微微颤动,嘴唇虽然没有一点血色,小脸儿却尽是欢喜:“我也好喜欢岳周哥哥!”

她靠在岳周肩膀,垂眸间瞥见夹在两人之间的那绺白发,眼眸微垂,掩住内里的一片厉色。自打下定决心长留岳周身边,她已尽量学着处处与人为善,但这红尘浊世人心难料,有如曲苏一般赤子心肠,也有如韩娘子那般手段频出,遇上这两者,林梵自认能秉持本心,公平相待;曲苏对她好,她也会对曲苏好;韩娘子给她使绊子,她也有的是小伎俩与之相对。但她自入世以来,还未栽过这次这么大的跟头。

那个黄衣法师对她百般折磨,又用那么阴损的法子抽取她内丹精华,害她损耗千年修为,在心爱之人的面前,几乎连人形都难以维持,可这个仇,她报不了。

她虽然离开青丘多年,到底也是一只修炼三千年的狐妖,寻常法师就算有些道行功法,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将她绑走又牢牢束缚。

那法师手上,别的东西倒还寻常,唯独那将她锁得动弹不得的丹霞琉璃扆,绝非凡间俗物。

她在那上面,嗅到了仙界那些家伙的味道。

林梵闭了闭眸,身子也不由随之一抖。她生来便是妖,妖对于神仙的恐惧,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力量压制,除非她能强大到扶桑女帝或是当年的青丘老祖那般。可放眼整个妖界,像她们那般强大的妖,数万年来,也仅仅诞生过那么几位。

平凡妖族,就如她一般,哪怕只是想隐藏身份,活在心爱之人的身边,甘愿做个普通人,也要终其一生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天族的追杀。她本已经够小心了,却还是不知从哪儿引来了天界的注意,黄衣法师和那屏隐含仙力的丹霞琉璃扆,就是对她的警告。

这世上能对妖族有几分怜悯的,就只有青华大帝和昔日的清潋神女。可惜他们两个,一个此刻刚好不在她身边;另一个,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岳周觉察到怀里的人的不安,摸了摸她发顶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嗯。”林梵依偎在岳周怀里,任他一勺接一勺喂下苦药,偶尔小声撒个娇,又或以耳朵轻蹭岳周心口的位置,听他心跳声有没有偷偷加快,一碗药喂得尽是甜蜜。喝罢药,没过多久,林梵便昏昏欲睡。

岳周替她掖好被角,又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因为目不能视,他看不见她,他便轻轻握住她的手:“等你好起来,我们……”剩下的话岳周没再说出口,他只是眼睫颤抖,克制而隐忍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岳周端着空碗起身走到屋外,若不是他早有所察觉,险些一脚踢着在门边蹲成一个团儿的曲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曲苏头也不回,闷声问:“又睡着了?”

今早两人一起吃朝食时,曲苏谈及要同去太子府协助岳周完成刺杀,岳周怎么都不松口,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当着林梵的面,曲苏对岳周的态度看不出异常,但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曲苏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岳周“嗯”了一声:“这药里放了好几味补气安神的药材,她能多睡是好事,对恢复身体有益。”

曲苏往旁边挪了两步,让出过道,嘴巴里吊着一根狗尾草,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拿墙头摘的夕颜花编着花环。

岳周在她一旁的回廊寻了块地方坐下,轻声喊道:“曲苏。”

曲苏眼皮儿都不抬:“干什么?”

岳周道:“你不是一贯爱听八卦故事,那么,你想不想听一听我和林梵的故事?”

岳周这话问的精妙,委实搔到了曲苏的痒处。几乎话音刚落,就听曲苏接了话,只是语气仍然不怎么热衷:“有什么新鲜的,林梵早就给我讲过了。”

岳周浅浅一笑:“林梵约莫只是告诉你,她是如何来到这镇上,想租房子时,又是怎样凑巧在书塾那儿替我解围的吧。”岳周这人有耐心跟人讲话时,能把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事儿讲的十分精彩,如今他故意起了这个话头,又带出了几分悬念,自是勾起了曲苏的好奇心。

觉察曲苏仍硬气着不吭声,岳周又加码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当日为何肯让林梵住在家里,又是什么时候得知林梵是妖非人的吗?”

说完这话,岳周耐心等了片刻,突觉身畔带起一阵微风,他知道,是曲苏站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曲苏心里还憋着气,就算对这个故事馋得不得了,也不肯多讲话。

岳周道:“你该知道,自我八岁那年跟着翊大哥请来的易先生学会易容一术,旁人认人、记人,多依赖容貌着装,而我则是凭借骨相和感知。”

岳周本人便精通易容,自然知道不论容貌、穿着,甚至一个人的形态、气质,都是可以模仿改变的。也因为此,他辨认一个人的方式与旁人有着诸多不同,这点曲苏一直知道,但听到这儿,她还没有理出头绪,因此仍是默默听着。

“五年前有一次,我受命前往不夜堡刺杀,任务虽顺利完成,但临走前惊动了堡主,逃到一片密林时,眼睛忽然什么也看不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处密林有一种奇异的瘴气,毫无准备随意闯入,会有终身失明的危险。”

此事算得上岳周杀手生涯中难得遭遇的险事,曲苏对此也是印象深刻:“我记得你讲过,你在那儿遇到一个当地的猎户,给你吃了一味林中独有的草药,又为你指路,你才得以从树林另一个鲜有人知的出口顺利逃过不夜堡的追杀。”

岳周笑着道:“我撒了谎。”

曲苏不由得瞠大了眼,她与岳周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亲口承认这四个字,尤其她想不到,在这件事上,岳周有什么理由对她说谎。

岳周突然伸出手,抚了抚曲苏发顶:“那年我十八岁,你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这件事我当时遇到,总觉匪夷所思,便没有对你和盘托出。”

曲苏惊诧道:“你那时在林中遇到的人是林梵!”毕竟能让一向博闻强识的岳周说出“匪夷所思”四个字,如今想来,也只能是与相关神异鬼怪一类的事了。

岳周笑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因为目不能视,我格外焦灼,一路误打误撞,就走到了一处山洞,听到里面有潺潺流水,还有女子的笑声。”

曲苏“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撞见了林梵沐浴?”天啊,这种话本中才会发生的段子居然会发生在岳周身上,也难怪他刚刚说,当年他只有十八岁,谈及这段经历时故意把神秘女子说成什么猎户了。

岳周若有所思:“她当时应当不是沐浴,我猜应该她当时在修炼什么功法。”只是那功法应当比较特别,而林梵当日坐在那股热泉之中,应当穿得也相当清凉。

那日他倚剑独行,一路摸索,走到那处山洞,就觉周遭热意弥漫,水雾氤氲,他正在思索这山洞内竟有一处天然温泉,突觉双目模糊可见一道独特的金色屏障,正震惊于如此情景绝非人间所有,就听一女子嗓音悠悠道:“怎么,被我惊世骇俗的绝世美颜震撼到了?喂,我和你讲话呢!”女子的嗓音又脆又甜,说话间气势却有几分彪悍的可爱,“你看都看了,怎么还不理人,你这就是那些人说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岳周虽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但稍一思索,约莫也知是撞见了不该瞧见的情形,这山洞之中颇多怪异,女子嗓音娇甜,言辞间却颇为大胆,他心生警惕,拱了拱手道:“抱歉,在下眼瞎,看不见。”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故而无法点评。”

女子的嗓音透出几分气闷:“这是讽刺我丑到你了?!”

岳周:“……”他倚剑而行的姿势是不是不够明显吗?

他重复道:“是真的看不见。”

他记得来时的路,倒退几步,又朝女子声音来向拱了拱手:“打扰了。”

出了那处山洞,周遭又恢复了他初入山林时所感受的那种阴冷和窒息,他一路逃亡,眼睛看不到之后很是胡乱走了一段路,如今骤然从温暖干净的山洞回到这种湿冷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就有些乏了。他计算着刚刚进山洞前走出的距离,沿着之前探索的路又走出一小段,在一棵大树上刻下标记,便坐了下来。

这片山林很大,又有诸多支路,就算他双目无碍,想要在密不见天的林中找到正确的方向走出去,也要一路做好标记,才能少走弯路。如今他看什么都模糊一片,行走间更添不便,想来要在这儿更多煎熬几日。只是不知下山后解了这瘴毒,会不会留下什么不良症状,影响日后行走。正这样想着,他就觉身边传来一阵细小的摩擦声响。他坐在原地未动,手却倏然伸向左侧身后一捞,果不其然,一只胖墩墩的毛绒团子就这么被他捏在指间。他凭借手感和气味略一判断,便浅浅一笑:“原来是只小狐狸。”

那还是只幼崽,身体圆滚滚,全身毛茸茸,头上两只尖耳摸着也软乎乎的,被他这样捏着,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尚且不知什么是怕,一点都没有要攻击他的迹象。

岳周自身后包袱摸出一块干粮,掰碎了几块,喂这幼崽吃了,一边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这无肉也无酒,吃完这些,你还是自己去寻些野味吧。”

喂过这只小狐狸,岳周便又起身,继续沿着之前做过记号的路向前摸索。却不知小狐狸吃饱乖乖蜷着的大树身后,一抹红色的身影悄悄现身。她从狐狸幼崽的爪爪里捏起一块干粮塞进嘴里,嘀咕了句:“这是什么玩意儿。”

干粮本就不是什么好吃的食物。

岳周又在林中行走了两日,林中湿气重,干粮受潮,味道更是有如泡发了的木头一般,干涩无味,难以下咽。林梵嚼了嚼,连连呸了两声:“这都是什么呀!”她又看向岳周走远的方向,不由得同情道,“心地倒是不错,就是这吃东西的品位也实在太差了。”

岳周一开始并不知身后悄悄跟上了一位女子,只是接下来两日,他先是在河边捕鱼时,莫名摸到以一片宽大树叶盛着的蜂蜜,又接连被几颗可以食用的新鲜野果砸在身上,而他这一路行来,除了先前在洞中遇到那女子,再没见过其他人,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那位女子所为。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是对方既然不愿现身,他也不便贸然出声道谢。

虽然此前只是短短一面之缘,他已发现,这位女子身份应当不一般。寻常民间女子,绝不会孤身一人生活在这般危险的林中,更不会意外被男子看到清凉穿着,还敢主动出言调戏。尤其,若是凡人,以他的内力修为,如此距离,他不会觉察不到半点气息。

接连两日,每餐都吃到蜂蜜,他的眼睛虽然仍然看不清周遭,但那种犹如蝎蜇的火辣刺痛之感已渐渐散去。而真正让他确定女子绝非凡人身份的,是他即将走出山林那天,彼时他再一次摸到刻有痕迹的大树,准备向右行时,突然听到左边地上“噌”一声,有如金石坠地之声。

这声音听着熟悉,他脚步微顿,突然记起,是在山洞中与那女子交谈时,她身上就传来过这种清脆的声响,应当是金玉一类的佩饰。

他抬起脚,转而向左,那道声音便一直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声响清泠悦耳,一路蹦跳着为他指路,直到最后一刻,走出密林时,他微转过身,朝着身后模糊一片,深深行了一礼。

回想起那日情形,岳周笑了笑道:“自打今年我隐退之后,便一直想告诉你,或许我双目失明,并不是因为那天的剑气,不夜堡密林瘴气位列天下七毒,说不准我是那时便落下了病根。”

也正因为有过那天的短暂失明经历,兼之这几年来他历练颇多,对江湖上的许多事也多有厌倦,今次再度失明,才能拥有如此平静的心境,遇事泰然,处变不惊。

曲苏一听就连连摇头:“才不是。”岳周中瘴毒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早就有所觉察,他如今这样说,无非是想她心里好过。

将岳周方才所讲细细咀嚼,再回想林梵所讲她与岳周相识以来的点滴,曲苏越想越是心折,拿胳膊肘儿戳了戳岳周手臂,小声说:“你那时就知道林梵不是人类女子了,有没有一点怕?”

岳周笑了笑:“是人非人,都是救了我,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曲苏也跟着笑道:“通透,不愧是你!”她忍不住将岳周所讲串联起来,细细品味,说来也真奇异,若是在昨日之前,就算岳周亲口对她讲出这段经历,怕她也会将信将疑地觉着他发高烧说胡话。有些事,若非亲眼所见,不论旁人说得怎么绘声绘色,总之是难以置信。开国侯那人城府至深心思奇诡,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曲苏这般想着,一边道:“林梵给我讲过,她第一次见你那天,眼见你被书塾的几个半大孩子追着打,还有两个小的朝你砸石头,她见你长得好看,明明有功夫在身,却全不还手,就路见不平替你出声教训那几个小家伙。她以为那便是你们的初见,却不知,其实你们的初见比这还要早很多呢。”岳周出门在外,多做易容,尤其似这般执行任务,更是改型换貌得连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同门都辨认不出。故而林梵并不知道,几年后她在书塾一见钟情的瞎眼男子,其实正是从前她在林中修行时曾见过、调戏过、还帮助过的独行剑客。

岳周浅浅笑着,没有说话。

后面的故事,他也在回忆,却并不想讲给除了他和林梵之外的第三个人听,哪怕那个人是曲苏,他这辈子的至交好友。

那天,他刚一听到林梵的声音时,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又听到林梵行动间臂上缠臂金发出的清脆声响,他才真的确认,六年前双目被迷时,他在山洞门口听到那把仿若仙人的嗓音,就是眼前这个路见不平的爽利姑娘。

他用竹竿确认过身前的路并无障碍,便向外走去,林梵跟在他身后出了书塾,追着他问为什么不反抗,明明他也会功夫,却偏要任由他人欺侮。

他说:“那些都是小孩子,被他们打几下,也不疼。我若出手,便是倚强凌弱。”

身后那把又娇又甜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气闷:“我不懂。被打就该打回去,被欺负就应当反抗,这世上哪里有站着挨打的道理呀?”

约莫是见他不吭声,她追在他身后又接着道:“就算那些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代表他们所做的事就是对的。强者不是活该给弱者让路,谁弱谁有理?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追在他身后嘀嘀咕咕,一路到了家门口,还想再跟进来,他却将那两扇破门一阖。

隔着门,他听到她声音娇娇地问:“喂,你这房子这么大,一个人也住不了,不如租给我一间,我每天一日三餐做饭给你吃,就当房租,成不成?”

从前曲苏总说他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但那天,他背对着她,一门之隔,声音冷硬:“我习惯独居,姑娘若是需要租房,可去镇上其他住户询问。”

“我做饭很好吃的,比这镇上许多酒楼都好吃。喂!”约莫是见他离了那扇门,她也跟着挪向一旁,隔着几扇歪歪斜斜的破篱笆朝他喊话,“这么大房子,你一个人住,每日打扫都打扫不过来,你不嫌累呀!”

他一个人坐在空****的小屋里,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没有女孩子甜甜的吵嚷声,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那之后不久,镇上接连发生了几桩怪事。先是有几户人家丢了下蛋的母鸡,从现场的血迹来看,像是黄鼠狼一类的野兽所为。那几户人家虽然觉着怪异,但也只能自认倒霉。可紧接着,又有两户人家的小孩子也消失不见了,其中就有书塾先生家的儿子。不知怎的,这镇上就流传出了怨妖的说法,说那怨妖先时还只是偷一些寻常家畜,胃口越吃越大难以餍足,就要开始吃人了。镇上几户遭了灾的人家筹了银子请大师来做法。

他也一直在暗中留意这件事,此前他接连三日走遍整个棠梨镇,寻找线索,心里约略有了判断,便当众戳穿了那个所谓大师的骗子伎俩。

他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身后一直跟着个姑娘。

后来他果然在距离城镇不远的小树林里找到那两个结伴离家出走的孩子,出走时随身带的干粮早吃完了,两个孩子饿了两天,一见有大人寻来,还是个从前就认识的熟脸,也顾不得别的,抱着他的脖子,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几户人家丢鸡的元凶也找到了,是一只每到晚上就挨家挨户偷鸡吃的小狐狸。

他将两个孩子送回人家,又喂了小狐狸一根烤熟的鸡腿,在山脚下把它放生了。

镇上的人并没有因为他出手帮忙而出言感谢,陆陆续续地,还有人开始议论他的背景来历,甚至编造他瞎眼的缘由。原本与他和平相处的几户邻居日日门窗紧闭,不敢与他往来。

对于这一切,他早有准备,毫不在意。可有一天他在街上行走,再听到身后传来那些嘈杂的议论声时,他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又开腔了。

“你们都是白眼狼吗?是谁帮你家还有那个教书先生家找回了孩子,帮你们从那个骗子手里讨回做法的银子?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议论别人长短。忘恩负义,是非不分。他是眼睛看不见,你们这群看得见的人,眼瞎心也盲!”

那是第一次,他主动拉住她的手,带她从那条街道离开。

走得远了,身边不再有旁人,她小声问他:“喂,你不觉得委屈吗?那群人那样议论你、排挤你,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他当时是如何回她的?他说:“成见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便难以消除。我只做我心之所向,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她约莫是真的生气了,语气难得有了几分冷肃:“你怎知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怎么知道,当你愿意发声解释,那些人就不会信你?还是在你心里,也从不敢轻信人心?如果你肯主动解释,说不定会有人听进去,有人继续误解你,但也有人就此理解你,知道你的好,知道你的不易,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他只说了几个字:“天色已晚,姑娘该离开了。”

她却执拗地不肯走:“让我一起住吧,我还能保护你呢!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他当时听了这话,其实是有些想笑的,可他不能留她住下来。当初与曲苏商定好住在这处小镇,对于接下来的日子,他有自己的规划。

而她的出现,只会打乱他已然谋定的一切。

那天,她又在门口站到太阳落山才离开。

第2天,他从一位相交不错的老大爷口中得知,她租下了临近一处院子。并且自那天起,真如她先前说的那般,开始一日三餐做饭,顿顿给他送来。

她没有说谎,她做饭确实很好吃,比他从前在任何酒楼饭庄吃到的山珍海味滋味都更好。于他而言,那是自幼时母亲故去后便久违的味道。

之后一日,大雨滂沱,她进屋时声音都在抖,还执意和他说:“岳周哥哥,我买了一条好大的鱼,打算中午给你做糖醋鱼和豆腐鲜鱼汤。”她声音有点低了下去,听起来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反而透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外面好大的雨呢,你别赶我走了,让我在你家的厨房做这顿饭吧。我保证,给你做过这顿晌午饭,我就离开。”

她就像是一枚小太阳,永远都带着光,带着热,照亮他与她相识之后的每一天。但她比太阳更明媚肆意,而他无法抵挡这样的光芒和温暖。

再之后,她租住的那户人家,也不知为什么事,丈夫和妻子发生口角,还动起了手,妻子额头都见了血,她出手帮忙,打了那丈夫一巴掌,却被那妻子反过来指责。

她气得要命,抱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包袱,坐到他的家门口。

他一向睡得晚,听到门口有动静,便出门去查看。

得知原委,他在她身旁的门槛坐下,问她:“后悔出手帮忙吗?”

她摇头的动静,他用听的都能感觉到,又听她嗓音闷闷地答:“当时那种情形,那位姐姐是向我求救来着,她是真觉得自己要被她那个丈夫给打死。而且她平时对我也很好,家里炖了鸡,肉都留给丈夫儿子,鸡汤兑水煮了一大锅,总会分我两碗喝呢。”

听到鸡汤这段,他忍不住笑了。

她却揪住他袖口道:“就算为了报答喝鸡汤的恩情,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出手的。”她说话的声音小了点儿,“顶多我下次出手轻些,不再一巴掌把人打掉五六颗牙齿了。”

他听得想笑,却又忍住,最终叹了口气,站起身。

他向内走,却没有听到身后有跟上来的动静,只得转身,朝着那抹照亮他无数日夜的明媚之光,淡淡出声问:“外头不冷吗,你还想坐多久?”

那之后,她住进了这个院子。挂上蝴蝶结的篱笆院墙,涂了新漆的大门,挖出来养鱼的池塘,还有摆在葡萄藤下的舒适躺椅……这处原本空落落的院子,一点一点被她用各式家具布置填满,一点一点,开始有了家的样子。

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是曲苏的嗓音:“周周,你要好好对林梵,不然我都不会答应。”

岳周从那段冗长却洒满阳光的回忆里回过神,低声轻喃:“是啊,我应是要好好待她的。”

他说完顿了半晌又才笑着向曲苏看去,“说起来,我正有一件事关我与林梵的大事,必须托付给你。”

曲苏狐疑地抬起头:“什么事,你说。”

岳周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我娘的事吗?”

“记得。”岳周进落羽时已八岁了,比她年长三岁,他娘亲是在他七岁去世的,听说染了很重的痨病,足足拖了一年多,最后死时因为不放心他孤零零一个人,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这些事都是几年之后两人逐渐相熟,岳周亲口讲给她听的,那时曲苏已经十岁了,能记住事,尤其对于好友家里的这些事,更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岳周道:“我娘住的那间老宅,前些年我刚攒够银子时,就把它盘了下来。那里面除了一些我和我娘旧时衣物,还有一个妆奁,里面有一对碧玉鸳鸯小金钗,是我娘当年成亲时戴的。待林梵身体好些,你便替我跑一趟,把金钗连同那个匣子,一起拿过来。”他笑着道,“那地方离此处不远,有个三五日便足够往返了,不耽误你过些日子启程去白帝城。”

曲苏先还有点不乐意,待她琢磨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你,你这意思,是要与林梵成亲?”

不然为什么让她跑一趟去取他娘成亲时用过的对钗,这东西寓意这么好,自然是要留给新娘子成亲时戴的。

曲苏高兴得在岳周面前走了好几个来回,都忽略了岳周并未答话,临了,她揪着岳周的袖子道:“周周,那你可要答应我,这次刺杀,不论如何,你都必须处处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什么任务、什么开国侯,都没有你自己重要。待林梵身体稍好,我便启程,一定快去快回。我和林梵就在这儿,两个人一起等你回来。”

岳周浅笑盈盈,仰脸望着她:“那可就说好了,曲苏一定不能辜负我之所托。”

岳周说得这样珍而重之,曲苏也难得严肃起来:“你放心,这样的大事,我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