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

自从家里丢了画,任苒做梦也没想到,她和父亲也有和解的一天。她咬着下唇,想了想,问:“爸,上次那个人,林重。他说帮我找那幅拍卖的《墨梅图》的卖家,已经有消息了。”

本以为任远会惊喜,没想到他却皱着眉,慎重仔细地问:“你请林先生打听画的事?”

“是啊。他有渠道,能打听卖家的信息。他今天给我说,已经知道了一些卖家的情况了。”任苒越说越高兴,“爸,那幅《墨梅图》,和咱家的画几乎是一模一样。我想卖家一定知道……”

任远突然打断她的话:“小苒,别说了。”

“爸?”任苒诧异。

任远站起身,在书房里背着手走来走去,神色凝重。

任苒看着父亲,忍不住问:“爸,到底怎么了?”

“小苒,这画的事,咱们以后就不追究了成吗?”任远叹口气,坐在女儿对面,“已经丢失这么久了,再怎么找,也找不回来了。”

任远的话里,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任苒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爸,《墨梅图》弄丢了,就该找回来。现在既然有了线索,为什么不找?”

任远没有说话,取下眼镜,慢慢擦拭。任苒看着父亲,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这样的话。书房里,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不紧不慢。窗外,乱蝉嘶鸣,揪着夏天的尾巴不放。许久后,任远叹息:“小苒,别追查了,就算爸求你。”

任苒倔强地摇头:“不,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哪怕《墨梅图》被烧成了灰,我也要把最后一点灰找到。”

与父亲的对话不欢而散,任苒背着包离开家。刚走出小区门口,一声汽笛鸣叫。任苒胸口塞着一团闷气,恍若未闻。有人突然挡在自己面前,她诧异地抬头。

“你是……”

“任小姐你好,我们见过面的。”年轻男子朝她伸手,有礼貌地笑着。

任苒上下打量他,白衬衫西装裤,黑色的西装外套整洁。气质虽然看着与林重很相似,但是是另一种精明干练。

任苒想起来了:“你是那位海关的……潘,潘副科长?”

男人笑了笑:“没事,叫我小潘就好了。”

“你今天……”任苒试探着问。潘锋盯着自己做什么?今天的偶遇,是巧合吗?

潘锋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本来我是来拜访任教授的,正好遇上任小姐,想到有些事,要和任小姐谈一下。”

刹那间,任苒有种错觉。才去了考古现场,又遇上了海关的工作人员,有种被命运之神莫名捉弄的感觉。

任苒不想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潘先生想问什么就直说,如果我知道的,一定不会隐瞒。”

“好。其实我就想问问,任小姐认识林重先生有多久了?”

林重?又关林重什么事?任苒小心地说;“不算太久,两个多月吧。请问,你问这个有什么目的?”

“你认识他之后,有没有发现他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潘锋问的第二个问题更加奇怪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任苒想说,第一次见面,他追尾了自己的车。第二次,他抢走了自己看上的画。第三次,他目睹了自己被背叛的经过。第四次,第五次,总之,只要遇着他,就没什么好事。

但是,他也曾救过自己,还守在她身边。他没必要做那么多,但就是做了。

这些话任苒都没说出口。她只是盯着潘锋的眼,说:“没有,没有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潘锋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明的情绪:“那你了解安晟拍卖公司吗?”

“我只知道,这是一家拍卖公司。有问题吗?”想起第一次见到潘锋,就是与安锦如逛了画展后遇上的。任苒有些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海关的工作人员,今天碰见他,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大概是看出了任苒的疑虑,潘锋摸出工作证,黑色皮夹面上,银白色的徽章熠熠生辉:“任小姐,这是我的证件。放心,我不是坏人。”

任苒没有翻开看,而是推了回去:“不用给我看。我就想知道,你这样问我是有什么目的?你想调查林重和安晟公司吗?”

“这个嘛,无可奉告。”

任苒警惕地后退一步:“那么,我也无可奉告。”迟疑地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任小姐,”潘锋喊住了她,转到任苒面前,“任小姐,听说你是画家?”

任苒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不要和安晟扯上关系。”潘锋说,“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任苒反问:“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潘锋唇角上弯,笑容浅淡:“言尽于此,告辞。”

从他下车拦住自己,到开车离开,总共不到十分钟。任苒看着他开车进了小区,疑惑像潮水一般拍打心口。安晟公司,林重,海关,有什么联系吗?想起上次她亲眼看见的,潘锋和林重对话的画面,任苒越发觉着,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围绕在身边。

算了,不想了。她甩甩头,有些事总算有了着落,该往后看了。任苒默默地数着她该关注的事情,《墨梅图》的卖家资料,安晟拍卖会,她还得继续构思新的作品。在目前市场环境下,传统水墨画要闯出名头有点难,如果新作能拍出一个不错的价钱,以后的路可能要好走得多。

她先花了好几天,亲手装裱了画。四天后,安晟公司派人来取画。就算任苒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来人时,还是略有些吃惊。

“任小姐,你好。”

任苒再是忐忑不安,也只能淡淡一笑:“方总,你好。”

他们会见的地点是希微画室,合同早就协商好,今天不过是履行签字手续和交付画作。

方天翼站在墙前,欣赏风格统一但画面不同的三幅画,浅米色连珠纹的底料上,佛祖慈悲。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得任苒以为方天翼正在酝酿词汇挑刺时,方天翼转头对她笑了笑:“任小姐的画作,的确很漂亮,相信在艺术品市场一定有广大的前途。”

任苒摸不清他是夸奖还是讽刺,客气地说:“谢谢夸奖。”

方天翼看言亦久:“我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那我先回公司,这三幅画也由我带回公司。”

任苒突然有些不安,方天翼会不会使坏,扔了她的画?她忙说:“要不,我同方先生一起,把画送到安晟公司?”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方天翼看着任苒的眼,笑:“任小姐,请放心,我这个人,公私分明。何况,我们安总经理专门叮嘱过,一定要把画安全带回公司。”

“是吗?安总真是太谨慎了。”言亦久看了任苒一眼,笑着打圆场。

安晟公司的工作人员卷好了画,方天翼对任苒二人略一点头,离开了。任苒长舒一口气:“哎,我还真怕他弄什么妖蛾子。”

“你认识他?”言亦久问。

任苒点头:“他是谢盈的哥哥,我没告诉你吗?”

言亦久显然很惊讶:“那谢盈当初为什么不去安晟应聘,反而到我们画室来?”

任苒耸肩:“我哪知道?反正上次,谢盈和方天翼一起,逼迫我卖画。我毁了都不给她!”

言亦久拉着她回画室,一边走一边低声劝她:“生意场上,得收敛收敛。”

任苒知道,言亦久这是怕她吃亏。但是,既然能靠本事吃饭,何必看人眼色。她笑了笑:“言老师,林重帮我打听了那幅仿《墨梅图》的卖家,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言亦久停下步子,偏头看她:“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给他说了我家《墨梅图》失窃的事,还告诉他拍卖会上那幅《墨梅图》和我家失窃的那幅很像。”任苒止不住的高兴,“一旦打听到了卖家是谁,我就去找卖家问。总会有线索,找出丢失的《墨梅图》。”

言亦久看着任苒,不说话,目光有些悲伤。

任苒察觉言亦久的神色不对,迟疑地问:“言老师,你怎么了?你也反对我找画?”

“不是,我不反对。”言亦久轻轻地说。她转过去,微微叹息,“只是觉得你,太累了。这些年,一直记挂这事。”

任苒的情绪骤然落到最深处:“是我弄丢的,我必须要找回来。”

“好,”言亦久勉强笑笑,“我相信你。但是,答应老师,不要冒险。你爸爸最牵挂的就是你,知道吗?”

任苒用力点头,靠着言亦久的肩头。清风自来,言亦久就像她生命里可依靠的阳光,永远爱着她,永不离开。

画室前台找了过来:“言老师,有人来拜访你。”

言亦久问:“预约了吗?”

“没有。”前台是个才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她说,“他说姓王,是久式嘉拍卖公司的老总。”

任苒露出了惊讶之色。王鹤德怎么来了?记得他和言老师离婚后,两人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言亦久皱了皱眉:“你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可是他,”小姑娘嗫嚅,“他……已经到你办公室去了。”

言亦久对任苒很宽容,对员工要求却很高。见她眼睛一眯要批评小姑娘,任苒忙打岔:“言老师,我们要不要去办公室看看?万一,王叔叔真的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