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地宫

和任苒联系的孙晓伟是个很健谈的男生,二十多岁,戴着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容易博得人好感。据他自我介绍,他刚研究生毕业,正在考古所实习。

林重很认真地看了孙晓伟的工作证件,没说什么就上了车。任苒坐在后座上想心事,整个车里只听见孙晓伟的声音,一路说个不停。

“任小姐你运气真好,一脚踩出个大墓。要我有这运气,马上就买彩票了。”

任苒敷衍地笑笑。他只看见自己一脚发现了唐墓,不知道前后发生的事。脚扭了,男朋友也没了。

孙晓伟问:“林先生是做什么的?是任小姐的男朋友吗?怎么会一起发现柳氏的墓?”

现在干考古的都那么八卦吗?任苒抢着说:“没有,我们也只是偶然……”

“请问,考古所要接任小姐去现场,有什么目的吗?”林重淡淡地开口。

孙晓伟笑:“其实我也不清楚。其实,我在电话里也说清楚了,柳氏的墓没问题,重要的是,另外一个墓。”

“你是说,墓志铭里提到的‘敬陵’?”任苒问。

孙晓伟一拍方向盘,行驶在崎岖小路上的车被拍得抖了几下。他兴奋地说:“看不出任小姐的古文阅读很高啊。对对,今天请你来,就是与敬陵有关,你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任苒的疑惑如涟漪层层**开。手背忽然一暖,转头看去,林重冲自己笑了笑。莫名地,慌张和害怕从身体里退散,仿佛是被他赠予的勇气给驱赶。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车窗外的山林,突然坐直了身体。

车在一片荒凉的山坡下停住了。任苒刚一下车,脚踩在烂软的黄泥上,奇异的触感让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真难受。”任苒低声说。

孙晓伟很热情地伸出手:“来来,任小姐,我来拉你走。小心,昨天这边刚下过雨,别跌倒了。”

任苒感激地笑笑,刚要伸手,打横伸来一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还是我来拉你。这种路,我走惯了。”

好不容易遇上个漂亮女孩,还被这么明目张胆地抢走,孙晓伟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任苒只得朝他抱歉地笑。林重淡淡地问:“现场在哪里?”仿佛对刚刚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前面,”孙晓伟指着凌乱的工棚,“前面绕过那个山包就到了。”

林重每一步走得很稳,任苒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就怕滑倒沾了一身泥。林重低声告诉她:“踩着我的脚印走。”

“可以?”任苒试了试,露出惊讶的表情,“一点也不滑。你真厉害。”

林重淡笑,孙晓伟在一旁插嘴:“其实我走的路也不滑,要不你跟着我试试?”

任苒看向林重,想要拒绝孙晓伟,又怕他尴尬。林重突然指着山包上的洞,问:“这是盗洞吗?”

孙晓伟叹气:“是。是两个多月前留下的,村民们都被威胁了不敢报警。要不是任小姐,说不定这个大墓到现在还没人发现。”

“敬陵……”任苒小心翼翼地问,“是哪个皇帝的墓?我记得唐代帝王墓不在北皇山。”

孙晓伟突然问她:“任小姐,你知不知道唐代一个很有名的女人,贞顺皇后?”

普通人能知道些历史书上的知识,历史老师都要含笑九泉了,大多数人对这种封号、谥号都不太熟悉。任苒偏着头想 一会,突然灵光一闪:“贞顺皇后,你说的是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

“任小姐也知道武惠妃?”孙晓伟这下轮到惊讶了。

“我爸是历史系教授,我当然知道。”任苒有些小激动。武惠妃,武则天的侄孙女,传说中唐玄宗前期的真爱,差点要立为皇后的奇女子。她的儿子李瑁被封为寿王,而他的妃子,就是杨玉环。李唐皇室的奇葩爱情,在李隆基、武惠妃、杨贵妃三个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难道说,敬陵,就是贞顺皇后的墓?”任苒一激动,差点被黄泥滑倒在地,幸亏林重拉住了。

他低声说:“小心。”

“我会的我会的。”任苒抓着林重的袖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发现的那个唐墓,不过是个小宫人死后的栖居之所,没想到,考古队竟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么重要的皇后陵墓。她一时间没办法消化这个消息,任由一颗心在胸腔狂跳。

转过山包,场面为之一变。在大片空旷的平地上,已然出现规划完整的考古现场,考古人员井然有序地在清理、拍照、整理。

在现场最核心的地方,几个人正在一张纸上指点什么。孙晓伟小跑着过去:“爸爸,爸爸,任小姐来了。”

任苒本来往前走的,但是见负责人闻声转过头来,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约有五十来岁,花白的头发,身材消瘦,看见任苒后也是愣了下,满脸的意外。

林重问:“认识?”

任苒深吸一口气:“是啊,真巧。”摆出一个最得体的笑,她说:“孙叔叔好。”

“小苒是你?是你?是你报的警?”负责人扶了扶眼镜,脸上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感慨。

孙晓伟打断两人:“爸,你认识任小姐?”

孙晓伟是他的儿子?任苒皱着眉回想一二,没什么印象,只能感慨这世界真的很小,竟然在意外的地方遇到意外的人。林重也看着任苒,眼中满是探究。任苒无暇顾及那么多,冲负责人点头:“孙叔叔,这个考古现场是您负责发掘吗?”

孙醒扶起眼镜架,少许黄泥沾在镜架上。他看着任苒,笑容中有些苦涩的意味:“是。这么久没见你,你爸爸好吗?”

“爸爸身体还好,谢谢孙叔叔关心。”任苒不想就这个话题过多纠缠,问道:“孙叔叔,是你要我来看考古现场吗?”

孙醒如梦初醒,忙点头说:“是是,差点忘了正事。你来……”这时才看见与任苒站在一处的林重,疑惑地问:“这位是?”

“那个柳氏的墓,是我们两个一起发现的。”林重说,“正巧我有空,听说考古队要发现者看现场,我也就来了。”

孙醒看了看孙晓伟,见他一耸肩,就知道林重只是跟过来的外人,连连摇头:“不是让你们来看柳氏的墓,是要下到敬陵地宫里去,认一认文物。”

任苒脑袋已经化作一团浆糊。柳氏墓在敬陵附近,这是墓志铭上的原话。但是为什么又要她去敬陵的地宫里?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

林重说:“恕我直言,考古发掘从来没有让发现者下到地宫去的惯例。”

“小苒,在发现柳氏墓的前几天,你是不是报过案?说发现文物盗窃的案件?”孙醒耐心地问。

任苒与林重对视一眼,点头:“是,是我报的案。但是,我爸鉴定的结论是,不是文物。”

“当时你是不是拍了照的?”孙醒见任苒在点头,接着往下说:“我看了老任的鉴定结论。如果单凭照片,的确很容易得出是伪造文物的结论,毕竟只是孤证。”

林重插嘴:“那现在考古队邀请我们下地宫,说明找到了原物?”

“是,但是只有任小姐亲眼见到了石板。所以,我们希望任小姐能亲眼看一看,希望她能回忆一下当时她发现的石板,与地宫里其余的文物风格是不是一致的。”

林重说:“那好,带我们去看吧。”

“先生,考古现场很重要,请任小姐来辨认,我们也是商量了很久,主管部门才同意的。”孙晓伟拦住林重,说,“待会我带任小姐进去就行了。”

林重突然笑了:“不好意思,我也是发现者之一。当时,我和任小姐就在一起。”

“嗯?”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任苒身上。任苒毫不犹豫地说实话:“是。当时,我和他就被关进一辆小货车的后车厢。车厢里有三块石板,我看见其中有一块上面就有彩绘的人物、走兽,还有浮雕。”

孙醒的助手从公文包里摸出几张纸,孙醒接过看了很久,抬起眼镜看林重:“但是笔录里没有出现你的名字。”

任苒忙说:“那是因为,当时我报案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去。我没有提到林先生,但是他真的跟我在一起,也看到了彩绘和浮雕。”

孙晓伟想要说什么,孙醒打断他,看着林重说:“行,你也可以下去。”

虽然父亲是历史学教授,但任苒这还是第一次下到正在发掘的考古现场。地宫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好在脚底下并不是烂泥,走着不害怕。

“地宫有壁画,所以光线不能太强。”孙晓伟手里握着电筒,微弱的光照在任苒前面不远的路,泥块、碎石,随处可见。林重走在任苒的左边,护着她。三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在地宫。

任苒突然觉着,在这地宫深处,武惠妃还在等待。她已经孤零零的飘**了千年。她是不是在等待她的三郎,与她生同衾死同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