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今说道

李眠表情惊愕:“难不成说,服部兵乙都是蜡人病患者?他们浑身包裹严实,密不透风,你说的前两者可能性全部满足。”

将军说罢神色又微微疑惑:“不过第三种可能性,他们有何宗教信仰?放眼这整座金墉城中,你觉得可有谁能信呢,这城里没有尼姑庵,没有城隍庙,倒是有你这个青衣道士,不过饮酒思春,又怎可能布道传教?”

“你这般说,那是你忘了司马种道!”道士笑笑。

“真真是疏忽,忘了这个老贼牛鼻!”李眠一拍脑门猛然起身,周游浅笑:“将军骂他便是,莫要殃及池鱼,好歹在下也穿道袍,请尊重在下的职业。你也别再说什么道长清出淤泥的话,这马屁酸臭无比,听了还不如不听。”

李眠敬酒:“道长你指的是司马种道蛊惑人心,传播妖道?”

周游:“思考一番,什么状况下,出殡会满脸喜庆,毫无亲人离世悲伤?我们不说旁人,我且问你,如果你有亲人离世,你是否会悲伤?”

李眠闻言立时黯然,九尺男儿热泪盈眶:“眠无家室,父母虽在,但魁门三万将士尽皆赴死,悲从中来,无以复加!”

周游:“所以说,如果百姓家中有丧却毫无悲伤,那就只有一种情况,即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亲人是离世的,他们视其为该归来者,既然亲人未死,那么又何须悲伤?”

“道理倒是通透,但若是他们认为亲人未死,为何还要举办葬礼?司马种道究竟和他们说过什么,道长你又从何知晓?难不成说他司马种道,种下祸根思维,传播歪门邪道?”

将军也少见地动起脑子来,周游站起身子,将酒壶放在火上温热。

“举办葬礼应该是金门师爷要求的,毕竟他和司马种道是一路人,他借助司马道士的蛊惑邪说来达到此目的,其实为的是让此城之外的有心人看到。我问你,金门师爷背后是何人,你到现在可曾知晓?”

“道长你越说我越糊涂,有可能是大礼官温侯俊,也可能是邺王,不过大礼官公然反抗西梁统治,因此我怀疑是邺王。”

这话刚说完,周游便摇头更加剧烈:“恰恰相反,金门师爷和司马种道背后,一定是温侯俊!”

李眠惊愕:“道长你何出此言?”

青衫道士将温酒取下,二人提着酒壶,指了指对面:“晓行夜宿,我们去顶楼。”

李眠满心疑虑,跟着过了街道,金墉城依旧是黄沙遍地,不过服部兵乙渐渐多了起来,红色袍子在街上飘飘****,只不过不再虚浮,多了几分难言的沉稳。

二人边走边聊,楼道里黑漆漆,话语落地静悄悄。

“在炼人炉发现棺材中尽是纸人,更说明我先前所言,家属被司马种道蛊惑,认为亲人并未死亡,自然不会真的烧了他们,而之所以还要举办葬礼烧纸人,也是因为要装腔作势给外界的有心人看。”

“不过有心人到底指的何人,尸体没有烧掉,百姓家里又都是空棺材,那尸体究竟在何处?这正是我心疑的地方,所以我去了百姓家,但家中只有一口空棺材,里面除了一只锦囊外,再无他物。”道士娓娓道来。

“锦囊里有什么?”李眠问。

“先不说这个,我们在晓行夜宿也找到棺材,不过依旧是空棺材,而且在顶楼发现了一间锁住的雅间,里面有一份竹简名录,一块牌匾和一个丑时生。这些事物和人从表面上看毫无关联,但细细琢磨这些信息,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何人?”

“晓行夜宿里关押的那位囚犯。”

周游半睁的眼皮肿眸光流转:“我们一直都未见过他真容,不过一切无妨,眼见不一定为实,从我们第一次见他被押送下来,这之后其实我还见过一次,不过中间间隔很长,我搜查过晓行夜宿,现在此人并不在此,也即是说,他是不定期被收押在此处的。”

“这就更无逻辑,羁押难不成还有调休一说?”李眠打趣一嘴,周游亦是浅笑:“暂且不提,整件事情颇为赘述,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眠点头,二人此时已经走到顶楼,依旧是那间雅致房间,只不过里面多了一个骷髅汉子。

丑时生。

乍见周游,丑时生似乎颇为欣喜,但转念又好似微微惧怕,在窗边蜷缩成团,手里死死抱住那块古旧的牌匾。

“给将军看看。”周游指指李眠。

丑时生偷看一眼李眠,似乎心有不愿,但又不敢忤逆周游的话,还是乖乖交出牌匾。

李眠搭眼一瞧,立时满目惊恐,因为此刻牌匾之上已然换了字迹,原本是碑亭鹤鹿,现在撰写字迹的金漆已被划掉,下面露出另外一行字迹,谓之晓行夜宿。

“道长,晓行夜宿和碑亭鹤鹿究竟有何关联?”

“你先别问我,我且问你,这城池里什么样的人,晓必行,夜必宿?”道士反问一嘴,李眠闻言思索,脑门微微见汗。

周游眉毛微皱,见他答不出便果断开口。

“是百姓吗?百姓终日闭锁家中,晓未行!是将军你吗?你和将士们昼夜交替守城,更不搭调!是金门师爷和司马种道吗?他们纸醉金迷,坐享其成,浑然不守昼夜规矩!那你再想想子夜过后,你可见过服部兵乙吗?据我连日来观察,服部兵乙值班到子夜便消散全无,白日里倾巢而出!如此说来,现在你应该知道服部兵乙晚上居于何处了?”

这番话说得李眠满头冷汗:“在下粗心惯了,浑然未曾注意过这方面。”

“我就住在晓行夜宿,因此我清楚知晓服部兵乙就住在上方楼层,而我刚入住时将军提醒我莫要上去,想毕应该也是金门师爷告诉你的吧?”

李眠瞪大双眼:“这倒是的,不过服部兵乙住在哪里,上方全部都是棺材!”

周游:“须知我也在棺材中挺尸七日,我能住,服部兵乙为何不能住?”李眠惊愕:“服部兵乙当真住在棺中?那他们到底是什么?”

青衫道士指指李眠,又回指自身:“于你我一般,皆是红尘大世里的人。”

“说到此处眠倒是想起,道长你如何醒来无事的?”李眠向来头脑慢热,现在才想起这回事来,周游走到床边坐下,抖抖腿上的道袍,丑时生依旧缩在角落,对李眠还是怀有戒心。

“你是不是喝了服部兵乙的药粉?并且喝下去蜡人病就会缓解很多?然后过段时日是否会继续生病?”道士问。

“不错,好在我药粉抢的多,还可度日。”李眠诚实回答,周游却哂笑起来:“将军,你看我现今状况,可是还有蜡人症状?”

李眠闻言微惊,上下打量一番,之前未仔细瞧看,此番所见果然丰神如玉,精神焕发,除了依旧半睁眼皮外,整体已然是恢复了仙风道骨。

“道长,你可是有真正解药?”

“哪里需要什么解药,你不喝那药粉便是!将军,若是药粉真的可解此病,你觉得我会不喝吗?”

道士有些无奈的笑看李眠,李眠懵懂点头:“我觉得会,道长你学究天人,不可与我等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周游大袖一挥,长身而起:“收回你的马屁,若是谈到惜命,我比天下人都看得重视!我心有执念,不能随意解脱,累并活着,然后越活越累,哦对了丑时生,多谢你城上献歌。”

“是道长词写得好,我只是负责吆喝,无大功劳的。”

丑时生连连摆手,面带惶恐,虽是粗犷男儿,却满溢羞涩。李眠在一旁似有话说,周游摆手制止道:“我知你意,丑时生是我找来的,晓行夜宿的掌柜是他的父亲。”

“还有此事?”绣花将军例行惊愕出声。

“一楼大堂有掌柜画像,和丑时生有几分神似,加之他对此间事物视若珍宝,因此并不难猜,我怀疑这牌匾之上就是其父手笔。丑时生,你其他家人何在?”周游问。

丑时生闻言哭的更甚:“官府强权,晓行夜宿早已被收归,家中除我之外尽皆丧命,只有我装疯扮傻,侥幸得以逃脱。”

“这就对了,这世道对傻子还是蛮宽恕的,不过宽恕却残忍。”

周游说罢指了指他的骷髅串子,丑时生倒是没有避讳:“正是用家父尸骨铸成的,草探花大师帮我留个念想。”

道士点头:“也是个可怜人。”

说罢长身而起,李眠随后跟上:“道长,此番去哪?”周游:“金门师爷府,我有一种预感,你们别多问,去了便知晓。”

二人马不停蹄,一路赶到府邸,却见门可罗雀,残破混乱,早已人去楼空!

“为何会这般?弃城于百姓不顾?”将军英目倒竖,着实气得不轻。

周游在府邸院子里转了几圈,从背后竹匣里又取出白猫抚弄。

“将军你不懂识人,司马种道和金门师爷都不是可托付苍生之辈,再者说他们做下诸般见不得光的事端,也的确是心有慌乱。要搞懂整件事情,你必须要看到蜡人病的一些特征。”

李眠正色:“道长请讲。”

“我且问你,这城内可有医馆或郎中?”

“你这般一问,我才想起,的确没有,的确古怪!”

“我且问你,这城内生病者可全部是精壮男子,并无老弱妇孺?”

“你这般一问,我才想起,的确都是,的确古怪!”

“我且问你,如我这般生病不食药粉者,为何假死过后反而安然无恙?”

“你这般一问,我也奇怪,我身子又起油蜡,的确古怪!”

“我再问你,这城内得病者越来越多,服部兵乙是否也越来越多?”

“病人的确增多,但服部兵乙编制稳定,数量可控,这我是知晓的!”

周游眼神慵懒:“如此这般,方才正确!”

他撂下这话,转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府邸大门,李眠快步跟上,二人七拐八拐的上了大街。

此时街上依旧没有百姓,不过服部兵乙倒是很多,只不过他们不晓得金门师爷已离去,没有指示亦无指挥,无头苍蝇一般到处聚团。

从城外涌进来的西梁军也混杂在一起,和服部兵乙竟然相处的十分融洽,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恐,有的站在百姓门前木讷的敲着大门,有的在领取药粉处苦苦守护,相拥而泣,状若绝望。

李眠:“这城池依旧有病,丝毫不见好转,我只看到破败,除了稀奇古怪再无他物。金门师爷跑了,道长现如今仍觉得此城还有救吗?”

“大病初愈之前都是阴雨连缀,我觉得现在的城池比我初见时好多了,将军心有蒙尘,自然处处狭隘,和我去个地方,我为将军**涤尘埃。”

周游说罢取了拐子老马,李眠随后跟上,红缨判笔,决绝相随。

路上周游又问他:“将军可曾发觉,这城里的兵和红袍兵乙之间,有何异样?”

李眠闻言观察半晌:“他们都不说话,却在哭笑。”周游满意点头:“看清楚些,究竟是哭是笑?”

绣花将军闻言又看了几圈:“看清楚了,又哭又笑。”

道士笑笑:“如此甚好,一切清晰明朗,都是悲喜无常。”

李眠:“道长,服部兵乙从不说话,他们不交谈也很正常,不过将士们也不言不语,这倒是未曾想透,难不成说服部兵乙是哑巴,他们不和哑巴说话?”

周游:“哑巴也是人,见人不说人话者,那便不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