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摘星身试法
服部兵乙塞满了街道,李眠跑上了楼,帮助周游一起往下面撒信,李眠注意到,每封信的封纸上都有两个古着的字:
家书!
李眠不知何意,只觉得眼眶大热,手上也加了几分力道。
信全部扔完,周游站在窗口,昂然挺立,玉树临风。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那个最初的服部兵乙,服部兵乙貌似是懂了他的意思,拍拍身边的同伴,示意他们也看看手里的信。
身边的服部兵乙将信将疑,拆信瞧看,看完后眼神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望着周游,犹疑不定。
周游:“我行走人间,才是真的要解脱众生疾苦,尔等信便信,不信便杀,是否能够超脱,全在于你们的选择。”
这话说的颇为坚定,李眠和他站在一起,面对着下方的执法大军,他注意到了周游背后的手,白皙的掌心已经微微见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游这般,当即拍着他的肩膀,把红缨枪横亘在二人身前。
“莫怕,他们先杀我,才能轮到你。”李觉的眼神异常坚定,他也不明白为何如此,面前这位相识不久的青衫道士,总是给他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伤怀温情。
“你要的菜做成了,盐分刚刚好。”此话一出,周游似乎松了一口气,李眠见状立刻往下看,借着最后的残阳余辉,底下的服部兵乙齐刷刷的放下了自己的镰刀!
随着最初几人的带动,越来越多的服部兵乙开始看信,像是瘟疫一般很快便蔓延到每一个人,看完信后的众人表情不一,喜怒哀乐尽皆浮现,不过他们还是不说话,因此虽然乱象纷呈,但依旧是死寂一片。
李眠:“这到底是灵验还是不灵,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周游:“千人千面,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吗?你仔细瞧瞧看,是不是比以往多了几分生气?这座城池里根本不需要所谓的执法者,我们得把它还原回它本来的样子。”
二人说话间,下面的服部兵乙渐渐散了,通缉告示也被摘下,走的走散的散,方才还人多势众,现在却人走茶凉。
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家伙,正是最初那个服部兵乙,静静地站在场中不说话。
李眠这下是彻底信服了,拱手大礼便拜:“道长真乃神人也,不废一兵一将,再次退敌于无声!”周游摇头苦笑,他向来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摆摆手坐回去喝了杯茶。
“侥幸罢了,我知道你肯定心有迷惑,为何服部兵乙会为了一封信忤逆金门师爷的命令,其实他们心有不甘,我只是煽风点火而已。你下去拾取一封信,不过先不要看,现在看了都不好玩了,以后一切因果你全然会知晓清楚,已经入夜不适宜再喝茶,对面已经走空了,记得带些酒回来烫。”
李眠笑笑,点头应允,走后不久便回,手上除了酒外,更多了一包药粉:“下面那个服部兵乙给咱们的,他们除了会给每家每户定期送信之外,还会定期定点领取一些东西,你还记得吧?就是这药粉,我不知道他给咱们这个干嘛,会不会是蜡人病的解药?”
周游摇头:“我不吃,我现在突然有个想法需要我去证实,这蜡人病说会致死,但我们现在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所以我想试试看我会怎么样!”
李眠听懂了周游所想,立时间表情凝重起来:“你这是作死。”
“作死好过苟且偷生,今日夜色尚早,一百零八层的晓行夜宿,你难道不想看看吗?”周游说罢便起身出门,李眠随后跟上,带上了自己的红缨枪:“你为何会有此般古怪的想法,金门师爷很早就告诉过我,这地方地邪,最好还是不要看。”
“他告诉你的,那就等于没说。”周游给了他一个硕大的白眼儿。
周游说完抬脚便走,李眠随后跟上。二人快速地上了好几层,皆是空空****,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李眠:“前些日子有个囚犯被押下来,随后又押送了回去,你是否还记得?你觉得我们就这般莽撞上去,万一撞到了他该当如何?”
周游转头看了李眠一眼:“将军你应付不了他吗?我相信将军可以,将军便一定可以。”李眠有些忧心:“晓行夜宿里关押的人很难说,道长还是别信我了,我的兵全都信我,结果现在都躺在城门外成了孤魂野鬼,我如此平凡,当真信不得的。”
“你还真的不平凡,能和我待这么久还不嫌我烦的人,本身注定就是不平凡的。”周游看着李眠又笑了起来,李眠闻言也颇为讶异:“道长你妄自菲薄了,我本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说我一直觉得你不平凡。”
越往上走天色越暗,二人没有带火把,整个楼道年久失修,楼梯木板走上去吱吱呀呀的,偶尔会看到一些门神塑像,缺胳膊少眼睛的摆放在拐角处,上面挂满了蛛网和灰尘。
越往上走,离天越近,景致却越像是通往地狱。
“这里阴森森的,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会囚于此地,活脱脱就是一幢鬼楼。”李眠皱着眉梢,周游却浑然不觉,反倒是兴致颇浓。
“这幢楼还是蛮有意思的,下方可以住人,上方可以囚人,世人皆觉天上好,不知天上已沉沦。初入时住的安稳,对上方无限想象,上来后发现并不美好,吃喝拉撒都成问题,最后看透天地,也彻底失掉了自由,这代表着什么?”
李眠恍然大悟:“人生!”
周游点头,此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一八零八层,李眠安然无恙,周游却有些微喘。
一百零八层只有一间客房,红色的大门略显妖异,处在楼梯走廊的尽头,两旁挂满了灯笼,只不过都已熄灭。
李眠走在前面,带着周游来到了门前,轻声发问:“当真要探?”
周游点头:“一定要探,我有一个想法!”
周游打开一柄火折子,朝着两旁的灯笼依次点过去,不多时烟火升起,红光如舌。
此时夜已深邃,尽头处的红门老旧黯然,大红灯笼不显喜庆,反透着丧。
李眠:“道长,我就说过此地地邪,不管是门还是灯笼都不正经,里面的囚犯应该已经入睡,我们现在打搅,是不是不大地道?”
周游:“那是你心术不正,我看着就挺温馨的,血红一片挺好。再者说囚犯本就是不讲究的人,你和不讲究的人讲究道理,这本身就是没道理。”
李眠还想再说,周游朝他摆摆手示意其开门。绣花将军有些颓然,不过还是奉命行事。他收起红缨长枪,毕竟走廊狭窄使唤不开。从腰间抽出判官笔,缓缓走到门边,笔锋轻挑,门上锁链应声而落。
身后周游默默看了一眼那魁门暗器,并没有所说分毫。李眠神色凝重,一脚踹开红门,随后立刻避退三丈,将周游护在身后。
但是门里面黑漆漆,空****,偶见月光,不见响动。李眠这番折腾,反倒是显得颇为滑稽。
“貌似没人?还是说睡得酣熟?”李眠嘀咕了一嘴。
周游拔出背后桃花剑,李眠看着眼热:“总是见道长你擎此剑,可是有精妙剑法没告知我?”
“世间剑法诸般玄奥,将军是习武之人,浸**此道应该比我懂得多。我这本就是无门无派无路无数,也不是是开宗立派自成一统。其实我根本不会,之所以仗剑而行,无非就是装神弄鬼以壮行色!”
道士说罢耸耸肩,李眠开怀大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大嘴张满,表情滑稽。
笑了一会,李眠恢复正色:“既然如此,道长你还是在我身后为好。”周游洒然一笑:“你这般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有路数的。”
李眠表情不解,周游大袖一挥,指着他说道:“因为将军你,就是我的剑。”
言罢,二人对视微笑。周游脑子里突然有股奇怪的念头,每每提到桃花剑,他就会想到十三年前的一些事情。但都已经是异常模糊的印象,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就懒得去多想了。
毕竟眼下挺好,没必要忆苦思甜。
二人并未多言,打开一只灯笼,取了里面的烛台,轻声细语的进了屋子。
室内很黑,偶有蛛网,一张红木古床,但上面空**无人。整体装修考究,状若书房。李眠轻咦:“这里不像是囚牢的样子,如若是的话,这囚犯的日子也太过安逸。”
周游轻抚桌角,眼光四顾,嘴上喃喃:“事物绝不能只看表面,按道理说当初咱们见到有人被押送进来,不该见不着人的。不过这一路上来有房间还未瞧过,不一定幽闭在顶层。”
“不过若是下面几层有牢狱中人,又为何在此建出此等雅舍?囚房上建雅舍,好比坟头上立牌坊,多晦气!”李眠撇了撇嘴。
周游笑笑,李眠看着他表情疑惑。周游点头随即又摇头,摆摆手表示时机并不恰当,李眠:“我一介武夫不善于算计,道长即便是告诉我,我也不一定会意。”
周游眉间微皱:“李将军,你又妄自菲薄了,这样不好。世人本就视你如浮游,你也这般顺着世人去想,那你对于这个尘世可以说就是不存在了。”
“我的兵全部战死沙场,我独自苟活为的也是追随太子凉,若是这般说道,我从很久以前便不再为我自己而活了。”李眠又感叹起来,周游轻抚其肩:“你这就太过自谦了,这城里如此凶险,为了我这条小命,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李眠笑笑:“道长你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松鹤延年。”
周游摆手:“我怕是妖孽自有天收,必定多灾多难!”
此言一落,油纸窗户大开,狂风灌入打满衣衫,李眠大惊:“这也太过邪乎,道长可切莫再打诳语!”周游不以为意:“我是修道之人,你是沦落之人,都和这世道没什么干系,赤条条来赤条条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三杯两盏淡酒,不怕它晚来风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大话,随即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过李眠看不懂墙上的画,也读不懂头上的匾额,最后来到窗前,吹着口哨望着月牙,神情萧索略显枯槁。周游四下看罢,眼中有晶莹闪过,不过并未多说,陪李眠站在窗前。
“等天一亮,不知这城,又会如何。”李眠忧心忡忡。
“你是在担心京都吧。”周游持剑傍立,李眠闻言点头:“佞臣乱国,大北戎国已成一池污水,蛟龙困顿不见终日,乌烟瘴气难见青天!”
说罢看向周游,发现他又是半睁眼皮眼神慵懒,李眠早就习惯了他这般模样,也知道他不感兴趣这些:“道长,你我本不同路,我注定要陷入这场祸国纷争,而你却可以片叶不沾身,我信你早有治好蜡人病的手段,大可自行离去,不必再入我这泥潭。”
周游笑笑:“我身已在红尘,自然要管一管这眼前纷乱,不管将军怎么想,我一定会带将军活着离开金墉城。”
“那这里的百姓能一起活着吗?我知道道长你又要骂我同情泛滥,他们都不关心我兵士的生死,我又何必总挂念他们的命数。道理的确是这般道理,但我行军多年造杀孽太多,若是不心怀慈悲,恐怕到了阎王殿履历上不大光彩。我的八师兄也告诉过我慈悲为怀,他也是我在魁门最为敬重的人。”
绣花将军说得语重心长。
周游点头笑笑:“这倒也是,被你杀掉的人比你先去见阎王。你是后到的,见着了都要叫声前辈。照此说来你的前辈还真的不少,不过这世道上最不缺的就是前辈和师父。拿我来说,我的前辈除却我师父葛行间外,应该还有成千上万于红尘中。”
“为何会有这么多?”李眠好奇搭话。
“没办法,这世道自称师父的人太多太多。之所以要除去葛行间,因为他是真的,不是自诩的。北戎国里应该也全都是自诩的大师和前辈,在当今的红尘大世,这应该就叫三人行必有我师。”
周游讽刺意味明显,李眠拱手表示赞同:“阁下果然高见,下一步咱们怎么做?”
周游:“这屋子有几处疑点,处理完后我们下去,我告诉你蜡人病的真相!”李眠闻言大惊,周游看着他这幅神情顿眠好笑:“这有何难,只要我心有所愿,上可入九天揽月,下可入五洋捉鳖!”
李眠也被他这话给逗笑了:“道长,这是你第三次在我面前吹牛了。”
周游闻言笑笑,大袖一挥,夜风鼓**:“这不是重点将军,重点是总有一天,只要你还跟着我,我们吹过的牛皮全部都能实现!”
青衫道士说完这话,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揉碎的星星。
李眠浅笑:“愿随君,走这一遭红尘大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