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同源不同道

“是老太君本身手段明了,我只是个看客。您自然磊落,我只是耳濡目染。”周游少见的说了句恭维话,佘穆庄闻言笑笑:“牙尖嘴利的后生,不过这城池我还是要破。”

“的确,鹤翼转鱼鳞,前锋摆锋矢,进攻时锋矢破门,鹤翼包抄围城,的确治军有方!”周游手指轻描淡写,片刻间已经道出面前军阵扼要!

此言一出,佘穆庄虎目圆睁,为之震撼!

“游方小道,竟然懂得阵法?”

周游手抚白猫,表情慵懒:“略知一二。”

佘穆庄行军多年,自然能听出周游所言不差,他开始正视起这个白面后生,不过一看到他的表情,胸中便隐有恼火:“看你眉眼,可是没有睡醒,还是在藐视老君?”

周游抿嘴:“我向来都是这般,死鱼眼睛半睁半闭。你和这红尘世人一般无二,无聊透顶亦无需睁眼看清。兮,你看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脸模样。”

周游抚猫说话,佘穆庄却眉目含霜。

“黄口小儿!老君如今大军压境,你看破阵法,又奈我何?”周游闻言依旧不惊不怒,他缓缓抽出桃花剑,剑指铁甲洪流,虽一人一马,却好似带有十万雄兵。

“锋矢攻城,撕开豁口,的确得当,但此阵命门在后方,只攻不守,刚极则断。”

佘穆庄听闻此话,钩镰枪嗡鸣插入地下三尺,抚断须嘴角微颤,这后生道士寥寥数语,竟然又说出了自家阵法的命门所在!

“说下去。”

周游:“鹤翼阵主求强弓劲弩,箭势浩大却输在扩散。鱼鳞阵乃文官阵法,前无主将领军,并非佘老太君个性,因此我料定你不会主用,你生性多疑又求稳,锋矢和鱼鳞阵都输在后背虚弱,因此一旦攻入金墉城,你定然会变阵!”

“我会变为何阵?”佘穆庄喘了一口大气,眼神阴翳发问道。

“冲轭!”周游气势沉稳,从佘穆庄的眼神中他已看出,自己所言全部正确。

“妖孽之辈,留你不得!你学究天人又能如何,眼下我阵法破绽百出,你天眼洞玄但你手下无兵马,即便知道如何破阵也是无米之炊,白白浪费了心思,到头来老君还是胜者,你终究只是生不逢时的蝼蚁罢了!”

话虽如此,但佘穆庄铁青的面色还是收敛不住的,为将者被人看破路数,即便是真的侥幸得胜,对于他这般享誉在外的老将来说也是满溢耻辱的。

周游浑然不惧,大风刮过传来长矛上的铁锈味道,他神情慵懒犹自浅笑,视黑色军潮如沧浪浮水。

“你心中已有尸山血海,就别再口舌上扮僧扮佛。你随意屠城,赢得是肉身,输的是魂魄。佘老太君是聪明人,若是我今日手中有兵,胜负已然分晓,两军交战魁首为先,我既然阵法上胜了你,你今日就再无颜面攻我的城池!”

此话说的在理,佘穆庄有些挂不住脸面:“即便是今日你胜老夫一筹,但我军令一下旌旗蔽日,到时候你尸骨踏平,你又奈我何!”

周游微笑,仰首朝上方大喝:“金翎箭何在?”

城墙上方李眠浩气发声,鼓槌收起,手上多了一张黑硬大弓,闪电间拈弓搭箭,金翎箭如流星惊雷,呼啸盘旋而下,于佘穆庄马前一尺处轰鸣入土,箭尾羽处有一封密信,随着箭身嗡鸣抖得天花乱坠。

西梁大军见李眠起武,纷纷暴喝如山呼海啸,弓箭队整齐上弦,浩大气势令风云变色!

佘穆庄摆手示意按兵不动,开口问:“你这是何意?”

周游怡然自得:“将军看罢,定然知晓。”佘穆庄眼神犹疑,思虑半晌后示意裨将:“取来我看。”

裨将打马而出,取箭呈递扭腰便走,佘穆庄拆信查阅,面目上青红显现,情绪似乎也有所波折。

看完信,佘穆庄开口:“这信中所写,你是从何得知的?”

“无可奉告,老将军只需知道,我胜过你的可不仅仅是阵法!”周游的笑容更加浓郁,也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佘穆庄面色枣红:“冒失后生,即便你看破一切,但老夫军令在身,今日也留不得你!”周游:“不会,若你真的信守军令,上次就不会下令退军,有一就会有二,您是体面人,若真的就这般破城杀了我,您也舍不得。”

佘穆庄和其对视良久,城上的李眠已经满头冷汗。

盏茶时间过后,佘穆庄叹息开口:“牛鼻小辈,若说老夫今日破城杀你,于兵法上讲实属以强欺弱,不过军令如山,金镛城留不得,你也留不得,你现在过来与老夫沙盘斗阵,老夫偏要斗败你的阵法,然后再攻下你的城池!”

周游闻言浅笑,朝前拱手道:“小道乐意奉陪,同时恭喜佘老太君即将晚节不保,不过前日里贫道于城中游历,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只要绣花将军紧锁城门,这城墙守上半日时辰应该无碍,半日间虽无兵援派遣,但却足够我家将军捣毁一些物事了,具体是什么东西,佘老太君请看信件背面便知!”

佘穆庄闻言神色微凛,抖手将信件再次接过,翻转过来果然又发现两行字迹,遍阅后神色更为复杂,好似是遇到了某些难以决断之事,他面带讶色的看向周游,嘴巴里的不解之情已然昭示明显。

“想不到你如此年岁便懂得道门的寻龙问穴之法,的确实属难得,不过我们西梁在城中想要的东西,可不是仅凭你们二者便可捣毁殆尽的,你可知偌大的金镛城,那物事究竟延绵了几多公里!”

“佘老太君话切莫说的太满,你尚未入驻金镛城,这城中有多少机械水利你可知否?有多少井台暗渠你又知否?贫道虽和将军仅仅二人势弱,但若借助这一方水土之势,阻源截流亦非难事,你的兵将听不懂你我所言,但贫道究竟在说什么,你应当心中已有定数!”

此话说完,佘穆庄脸色难看至极,摆摆手示意裨将,将调兵令旗就这般收束了起来!

城墙上的李眠惊愕的无以复加,他根本不知晓二人谈了什么,即便是听到了可能也完全理解不透,但眼前的形势是显而易见的,佘穆庄因为周游简单地一番话,竟然谨慎到停止了进军步伐!

周游依旧是神色自若,见此状微微舒气,刚要再调侃两嘴,忽然缓缓举起桃花剑,西梁军立刻长矛回敬,数万大军同时举矛前倾,气势磅礴如黑色大风,周游的青衫道袍在黑海中猎猎作响,略显单薄却又屹立如山。

周游:“别误会,我是提醒你,你的锋矢鱼鳞阵法,最担忧的后方来人了!”

此言一出,佘穆庄大惊,慌张打马回看,只见身后的黑色海洋尽头略显纷扰,一道影子如墨鱼入海,倏忽间穿梭入了中军,几个呼吸间隔,阵前左右排开,一名黑衣道士骑着高头大马排众而出,背后一把修长古琴,气质出尘又略显雍容。

佘穆庄乍见此人,立时便心有不悦:“怎么又是牛鼻子,你是何人,为何扰我军阵?”

的确,佘穆庄刚被周游折了颜面,心里对道士已然厌恶透顶,黑衣道士当然不解其意,拱手下马见礼,和往日一般礼数周到:“佘太君安好,在下周旋,穆府门客,奉穆公子之命来此相助将军。”

佘穆庄闻言重重冷哼,轻抚断须昂首,似乎不打算给周旋情面:“穆公子是不是太过看轻我佘穆庄,派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来给我笑话!”

话音刚落,未等黑衣道士发话,远方的周游倒是捂着鼻子惺惺作态起来:“俗,俗不可耐,好谄媚的俗话,好阿谀的俗人!”

周旋听闻此话才看到周游,立时间表情惊恐莫名,仿若是看到了天下间最为恐怖的东西,他定了定神,眼神倏忽间微微皱起,指着军阵外面朗声道:“你为何会在此地,谁让你下山的?”

周游神情复杂的摇头笑笑,面前这位道士他再熟悉不过,他还在幼时便抱着渐离逃命,一路跟着师父从中都府来到不周山,而周旋便是他一同入门的师弟。

二人皆是葛行间亲自赐名,只不过周游醉心山野,周旋却向往功名,因此兄弟二人渐行渐远,周游也开始习惯不给周旋情面,即便是眼下久别重逢,依旧是没有多大的情感波动。

“你这厮毫无道理,我有手有脚,有拐子老马,这天下我都去得,为何要听命于人?”周游数落起师弟来直截了当。

周旋看了一眼拐子老马,老马好似有所呼应,抬眼也瞧看了周旋两眼,蹊跷的是原本气定神闲的周旋,见着了这马竟有些许的不自在,不过也仅仅是片刻失态,转瞬间眉目便冷峻下来。

他朝前伸出手指,指尖白皙且毫无血色:“你根本不知轻重,已然铸成大错!”

周游冷笑:“你自己给穆府当狗都不知悔过,又有何脸面评判我道的真伪?”

周旋冷哼一声,大袖一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路是我自己选的,五年前我决意下山便从未悔过,再者说即便有同门情谊,你也不能这般菲薄!”

佘穆庄从旁听懂了几分,指指周游问道:“你们本是同源?”

周旋冷眼旁观,但礼数上却不敢丝毫怠慢佘穆庄,恭敬拱手回应道:“禀佘老太君,他叫周游,是我的师兄。”

佘穆庄闻言抚断须大笑:“如此说来,你比你师兄明事理多了,他不久后将命丧于此,仍然不知自己愚蠢至极!”

远方的周游听闻此话,整整簪子似乎稍显不悦:“佘太君,谁给你说这话的勇气?”

这话毫无敬意,甚至有些许的凌人盛气,佘穆庄烈士暮年,许久都未曾被人如此轻浮对待过,闻言自然大怒:“庶子太过狂妄!老夫量你通晓秘辛给你几分脸面,此番本意再准你月余时辰,你若再言语如此轻浮,休怪老夫不顾折损拿你头颅祭天!”

此话一出口,周旋却抬手将其止住,他似有心事的看了周游一眼,随即冲佘穆庄喃喃道:“佘太君,此人杀不得,此城也暂时攻不得!”

佘穆庄正在气头上,被这么一劝更是火上浇油,当即虎目圆睁的看向周旋:“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杂毛小道,安敢阻我攻城大业?”

周旋见状也略显焦急,摆手抖袖练练解释道:“不是我敢与不敢,而是我那个师兄,万万是招惹不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