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一室

典型的单身公寓,坐电梯直抵十六层,一个楼层有六户人家。

韩策在开门的时候还没想明白怎么就把万万带到自己家来了,推门进去又有点侥幸房间有阿姨定期打扫不会很乱,鞋架上只有一双男士拖鞋,他把拖鞋拿下来递给万万:“你先穿着。”

万万也不问,脱掉鞋换上了他的拖鞋,四十三码的拖鞋,穿在她脚上着实大得夸张,条件有限也能挺着,好歹算是有鞋穿,他光着脚走进客厅,招呼她坐沙发上,自己折回身到卧室拿了一套运动服套装出来递给她:“你今天晚上睡主卧,卫生间就在隔壁,你去洗澡。”

万万也没反驳,抱着衣服就去了卫生间,留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摁着疼痛不已的太阳穴,待头痛劲过去后,掏出手机给廖峰打了个电话。

十多分钟后,他听见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吹风机的声音,又过了会儿,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万万披着黑发脸泛着红晕,身上穿着他的运动套装,裤腿卷去好长一截,手里拿着的是洗过的毛巾和衣服:“这些挂在哪里?”

“卧室外有阳台。”

万万进了卧室以后就没再出来,韩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惦记着这人是直接睡了还是从阳台的缝里掉出去了,最终站起身走到门口别扭的敲门。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进自己的卧室还要敲门的。

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进”,他才推门进去,房间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从客厅里透进去的光,照到了床头坐着的人,突兀地有些吓人。

他熟悉地摸向墙壁,随着开关摁下,卧室顿时亮堂起来,万万穿着她的运动服,整个人小小地窝在床头,被子没有动过。

她起初觉得她是被吓到了,又一想她的专业,觉得自己是多虑了,转而想起其他:“是不是不舒服?”

万万摇头,目光没有看向他,而是专心地抠着自己的手指:“韩老师,失踪的人若是找不到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策愣了瞬,只当她还是在惦记着案子的事:“目前无法确定梁国业的状态,但刘冬的性格不会给他留活路。”

“哦。”万万抠手指的动作停下来,蓦然昂起头看向他:“韩老师,失踪的人是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才不回家的吗?”

“一部分失踪者是因为心智不全失踪后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无法回家,还有一部分人是自主离家出走而拒绝回家,再者也有梁国业这种,被动式无法回家。”

万万扬起头看韩策。

这十二年来,她一直不愿想到的就是死这个字眼,她阿妈心智齐全,更没有负气离家的理由,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她拉开被子钻进去,背对着韩策,声音嗡嗡地:“我要睡了,韩老师,出门记得帮我关灯。”

韩策哑声站了会儿,尴尬地挂下鼻梁,从衣柜底层抽出夏凉被,关灯走出去把门带上,客厅的沙发不够长,躺上去小腿都悬着,将空调的温度调上去,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只有空调运作发出的嗡嗡声,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他猛地惊醒,坐在沙发上缓冲一秒后,意识到声音来自卧室,踩上拖鞋连忙跑向卧室,也不管敲门的礼节问题,直接冲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客厅也没有开灯,他的眼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传来细密的抽泣声,无形地攥住他的胸口,恍惚间好像看见那个在他车前被人恶意为难却坚强回击的女孩。

开灯后,**隆起了一个小山包,万万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哭泣声就是从被子底下传出来的。

韩策猜测她是做了噩梦,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声音放得轻柔:“万同学,是做噩梦了吗?”

被子下的人身体抽搐着,一条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整张脸也跟着露出来,眼里全是泪,鼻头也哭得通红,巴掌大的脸都是泪。

韩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大掌隔着被子拍在她的背上:“都是梦,醒了就没事了。”

万万攥住他的袖口,情绪渐渐地从梦里抽离出来,韩策不好抽回手,找些话题:“为什么哭?”

万万哽咽着:“我梦到我阿妈了。”

韩策“额”下,伸手抚上她的头,带着几分无奈:“还真是小孩子啊。”

万万没有解释,平复后睡意再度袭来,没有开口便又一次睡了过去,韩策更是无奈,动作小心地抽回手臂将她手臂收回被子里,不免叹息,从那天她和后妈的对话里也清楚她的家庭结构应是很复杂,也就不难理解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脾性的缘由。

再次躺回沙发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重复着在游园会,她站在人堆里找寻他的模样,以及手臂上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头一次,韩策体会到了被需要的感觉,这不同于廖峰在案件上需要他工作上的协助,是单纯的情感上的需要。

闭上眼,脑袋里想的全是小时候父亲醉酒回来骂骂咧咧动手打人的画面,他母亲过于传统,家庭观念极重,把婚姻看成是女人的一生,哪怕父亲对他拳打脚踢,也只会在事后替他上药时,心疼地掉眼泪,却不曾想过如何逃离现状。

直到初中时,他有了反抗了能力,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父母两人一齐带走,再后来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去,寄人篱下,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直到无意间听闻,属于父母的赔偿款到他成年时会转到他名下,才知道连收养他的人,也是因为在他这有利可图。

韩策大口地吐气,鼻腔里充满了劣质的汽油味,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均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身体随着车的移动晃动着,分不清身处何地,是谁袭击了他,后脑的痛感始终提醒着他危险就在身边。

他想到了高中生连环被杀案,却没料到自己竟成了第三个受害者,晕乎乎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所在的车子突然急刹车,他人不受控制地被甩向一边,身体撞击在车厢壁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人滚出去被摔在平地。

眼上蒙着的黑布掉了下来,他看清面前停着的是一辆厢式货车,而现在所在的位置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市区。

他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意识到可能是绑架他的车撞到了路人,很快,他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慢慢地向她这边挪动过来,两人对视一秒后,女人眼中充满怜爱,艰难地撑起身体帮他解开手上的绳索,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塞进他的手。

没等她开口,前面车头处传来开门复又关门的声音,女人脸色惨白,捏紧他的手掌,无声地发出了“快跑”二字,推开他折回身扑向了走进他们的黑衣人。

耳边是无尽的风声,眼睛里的一切尽是黑白,他不停地跑,不知道时间,分不清方向,直到眼睛完全黑下去,腿才真正地停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住院,在新闻上看到,专对高中生下手的连环凶手落网,那位救了他的女人却消失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独自生活,渐渐地就走到了现在,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上学时读书睡觉,工作时教书睡觉,直到这一刻开始有了不同。

他好像想过点有变化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