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然而,梦里的林云舟再没了起先在周阮面前的冷静和沉着。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叫着周阮的名字,用疼惜的,痛苦的,不甘的,落寞的语气。仿佛他叫多一遍,她就能停留在他的梦里多一秒。

他每叫一声,周阮就点一下头,好像是在拼命证明自己的存在。

男孩子温暖的手终于搂上了她的腰,是在江边时那个未能如愿的拥抱。

林云舟紧紧地拥住她,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腔上。而周阮就这样,听着他醉后仍旧坚实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咚咚咚”格外有力。

这一切证明了,这不是她周阮的梦境。

而是那个男孩在酒精的驱使下,以为自己在梦里,终于肯坦诚地、放下一切顾虑地拥她入怀。

周阮哽噎着,放下手中紧紧攥着的银牌,昂起头来吻住这个男孩的唇。

这是她的初吻。

她闭着眼,任由泪水肆虐。

这个得益于她处心积虑,用酒精放倒了王子,才得到的吻。

这个饱含了她无限苦楚和不舍的吻。

在她的舌尖入侵他的第一秒后,林云舟呜咽了一声,随即喘息着夺回了主导权,凶猛地吻了回去。

而周阮就在他的怀中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天亮了以后,一切会正如午夜十二点过后的辛德瑞拉一样恢复原状。

他仍然是冉冉升起的新星Linzy林云舟,她也仅仅只是他辽阔人生中微不足道的、毫不起眼的一个路人甲。

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一切都不会被他知道发生过。

这个吻也好,还是她下一秒想要即将做的事也好,林云舟都绝对不会知晓。

因为醒来后的宿醉的林云舟,只会得到一张来自于周阮的纸条,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和他成为朋友。

是的,在这个吻,和她即将想要做的事发生之后,周阮没有办法再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下去。

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就全盘向他托出,会让自己成为他披荆斩棘、浴血奋战道路上一颗除不去的绊脚石。因为她太明白林云舟的性格,他决不会放任自己如此残酷。

所以,美梦曾成真过的灰姑娘尚有一只水晶鞋证明美好夜晚的存在,而周阮只能够用一颗心,牢牢记住今晚的一切。她的吻,她飞蛾扑火般的动作,她不计后果的行为。

为了这个梦,哪怕要用已经动了凡心后,她好几年都不能和林云舟正常相处来换,也值得。

这是隐忍的馈赠,是灰姑娘辛德瑞拉手中捧起的那只象征着童话的水晶鞋,是她周阮能够安之若素等待着林云舟王者归来的定心剂。

是,她可耻,在林云舟醉酒后,想要强迫似的把自己交给了他。

当周阮着魔般地跪坐在他身上时,林云舟还是不甚清醒的。

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如梦如幻般地说着,“别哭,周阮,别哭。”

之后,周阮被逼仄而来的痛感逼得疼得抬起了头,恍恍惚惚之间,她侧头看向窗外,而在模糊的重影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一轮皎洁而又明亮的月。

周阮流泪满面,控制不住地喃喃: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可能是再也见不到如此美的月亮了。

所以,周阮,你不要哭了。

——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宿醉过后的林云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吃力地抬起左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家具摆设,陌生的环境,像极了一场梦,所以他现在急于从梦中醒来。

可手下的触感却是实实在在的,脸上的痛感也是真实的,这时他才迷迷糊糊地想:原来都是现实啊……

昨晚的一切就在再度光临大排档后断了片,林云舟唯一能记得住的只有他劝着周阮回家,可她的回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云舟单手撑起自己身体,靠在床板坐好,晃了晃死沉的脑袋,这才睁开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极其普通的旅馆摆设——这是旅馆?

马上他就确定了,这里真的是旅馆。

所以应该是他喝醉了以后,周阮把他带到这里让他过夜的。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周阮。昨晚的她,看上去格外不同,仿佛是鼓起了身体里所有细胞的勇气,才敢对他说出那些话。那些他也早早就想要说出口,却不能说出口的话。

想到这儿,林云舟失笑。

可周阮人呢?

下一秒,林云舟浑身一个激灵,急切地去摸身旁的被子,理所当然的是一片冰凉,毫无半分温热可言——周阮不在。

兴许是担心影响不好,所以她另开了一个房间?林云舟低低地笑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粗略地打理了一下。

可就在他偏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床头柜上摆放着酒店里的便签纸,上面似乎还有模模糊糊的一行字。

他想也没想,侧过身去,探手把那叠便签纸拿过来。

房间里的时钟不甘寂寞地滴滴走着,而林云舟的心就随着这机械的声音一分一秒地沉了下去。

“对不起,林云舟,现在的我没办法仅仅只和你做朋友。”

是周阮的字迹。

他不可能认错。无数次给她讲解题目时,她就是这一手字迹,算不上多好看,也不是多歪歪扭扭,顶多称得上是个清秀。

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她的竖弯钩常常拖得很长,且用力,力透纸背。

正如这张纸上这个“对”字,用力地戳破了林云舟的心,仿佛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是吧?

你也不愿意等我?

是吧?

你终于也失望了。

林云舟捏着纸的手一直在抖,抖得他双眼模糊。他咬牙,一眨眼,模糊全然不见了,只剩纸上被打湿的字迹。

——

之后没过几天,林云舟就重新回到了基地。

而他这次回来以后,HND的众人似乎是肉眼可见他的变化。林云舟比以前看起来更冷淡的。如果说他刚进入青训的时候,身上还有典型的少年气息,是明亮的阳光的向上的。可他这次从老家回来后,队员们只觉得他沉郁了不少。

要经历多难的事,才可以将一颗无论台前台后都闪着光,浑身冒着炽热光芒的星星,打磨、沉淀、冰冻成现在这个样子?像一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只为了胜利的AI。

队伍强制开的个人微博他不愿意打理,极少会发些什么,就是逢年过节或者HND夺得了巨大胜利时才会带有半官方性质地发一条;

进了正式的一队后,他也从不直播,原因是担心直播影响他的训练水平,也不愿意笑脸相迎打出娱乐赛的效果;

赛后他很少和粉丝合影,对于女粉更是敬而远之,更别说回私信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了。

总之,林云舟现下生活的一切似乎只有训练、比赛、训练、比赛……

他将他生活的重心和一腔热情全部压在了他的职业生涯上。

林云舟不嗜烟不嗜酒,唯一可以称得上能够消愁的兴趣爱好,便是冰箱里那一罐又一罐红色的可乐。

每当他累极了,实在撑不下去了的时候,他便会饮鸩止渴般地狂饮一罐。然后在二氧化碳在他的胃里扑腾,气泡升起又爆炸的时候,恍恍惚惚之间,看见那一年,还极为羞赧,不敢抬头看他的周阮。

兴许是上天也不能接受如此有天赋又肯下功夫的人埋没在这个圈子里,Linzy这个ID,在这一年横空出世,势如破竹,强而有力地夺下了“最佳新人”这个名号,又带着HND这支中流队伍,成功地挤进了季后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在年终颁奖时,身材姣好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主持人笑眯眯地问他,“Linzy拿到这个最佳新人的称号,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离主持人站得没那么近,然后又接过话筒,脸上是极为倨傲和狂妄的表情。

“没什么,继续赢下去而已。”

是的,继续赢下去。

一路赢下去。

绝不要习惯输的滋味儿。

也不是没有在午夜梦回时忽然惊醒,又梦见她那一年留下的近乎决绝的告别纸条。也不是没有在看到周围队友比赛后和女朋友欣喜地报着喜讯时,有过用尽了全力去找回那个被他放走的女孩的念头。

可是林云舟知道自己不能够,起码现在还不能够。

我只想要尽快攀爬,站在顶点,然后再告诉世人,告诉你——那一年,我错过了你,我放弃了你,我究竟有多后悔。

就让我的荣耀,来成为我的求和信物;让我的总冠军戒指,成为你无名指上闪烁着的星星。

只有最至高无上的荣耀和胜利,才值得回当年我放下你的痛。

周阮,你一定要等我。

——

2019年6月——周阮毕业,林云舟Linzy结束青训,和同期新人辅助位罗耀一起加入HND正式一队;

2019年9月——Linzy带领HND一起进入OWPS季后赛,并首次取得四强的好成绩;

2019年12月——Linzy拿下OWPS年度盛典“最佳新人”;

2020年9月——又一年季后赛后,自由人格子加入HND;

2021年6月——本年度春季赛结束,HND凭借着输出Linzy、辅助罗耀、主坦克位MOMO,三人之力撑起了一支正在变形中的HND,成功拿下HND首个联赛冠军。比赛结束后,副坦克位选手Momo因年龄问题退役,悦悦加入;

2022年9月——夏季赛决赛,HND现役主坦克位因为年龄偏大,不能适应快节奏的比赛,最终HND惜败,主坦退役。同年次月,HND从别的俱乐部引进主坦克位笑清;

2023年6月——HND主C位Linzy,自由人格子,辅助罗耀、小天,主T笑清,副T悦悦,带领崭新的HND拿下HND这支俱乐部重组后的首个冠军,并使之被称为“史上最强队伍”“有与韩国俱乐部一战能力”;

2023年9月——夏季赛决赛HND输于LT,Linzy莫名其妙选英雄方式遭到众人质疑。比赛结束后,HND宣布Linzy退役,结束了在Owps奋斗的五年。

——

往事如云烟,穿过五年的时光和数不尽难捱的回忆后,林云舟和周阮,终于再次相遇。

这一次,不再是骄傲的、狂妄的、亮如星辰的林云舟和平凡又普通、藏在尘埃里的周阮。

天之骄子已经坠落,而路人甲咬着牙努力爬到了终于能和曾经的他并肩的高度。

不论如何,周阮都再也不想错过。因为她知道,其实林云舟也舍不得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