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阮,别哭

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结束了这场对话,只恍然中能够回忆起自己似乎是笑着哭,嗓子像被砂纸一样打磨过,努力洋溢起热情问他:“那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当然能。”林云舟笑了,更加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深情到,周阮几乎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拥她入怀。

可他没有。

在说完这句话后,林云舟立刻放开了周阮,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过多久,周阮忽然抽了抽鼻子,瘪了瘪嘴,声音微弱,“我刚才走了太远的路,有些饿了,我们能不能再去吃点东西……”

林云舟一愣,随即失笑,答应了她。

或许是这夜色太迷人,或许是两人之间终于没了那层若有似无的暧昧,或许不过是因为林云舟想找一件什么事情发泄自己始终憋屈的心情。总之,当他发现自己似乎喝多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本来是不沾酒的人,酒量本就不行,今晚二度喝酒,饶是之前已经吹江风冷静了不少的人,现在也彻底有些扛不住了。

“周阮,”他轻轻唤她,“咱们回家吧?”

“我不要。”女孩子还在喝着,酒瓶不知道几次见底了。这让林云舟有些吃惊于她的貌不惊人和令人咂舌的酒量。

“我有些醉了,你再喝下去,我可能就不能送你回家了。”他语气里有恳求。

“那就不回家。”女孩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亮亮的,仿佛早已经深思熟虑好结局。

“别……”

林云舟来不及阻止,已经彻底被酒精折服,迷迷糊糊中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到底是纵容她的,不然不会开了这个有些荒诞似的头。

就这一次了,她唯一的任性,就这一次了。林云舟不自知地想着。

——

周阮自认酒量很好,于是在她有些刻意地带动气氛之后,林云舟确实是实打实地醉了。当他倒在大排档的塑料桌布上睡着时,周阮推了推他。

“林云舟?”

她轻声喊,换来的只是少年咂了咂嘴,皱着眉头换了一头睡去。

周阮肯定,林云舟确实是醉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喝醉了以后,身体都仿佛像灌了铅一样拥有了千斤重量。当周阮买完单,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站起来时,她才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她是喝了酒,那又不等于她吃了菠菜,变成了大力水手。

一个快要成年的男性,醉酒后的重量实在不是她能够承受得住的。

周阮暗自懊恼。

没走几步,她实在走不动了,于是只得就近将林云舟半扯半拖进周围的一家小旅馆。

时间有些晚了,旅馆的前台显然是留下值夜的。见到一个女生,扛着醉过去的男生举步维艰地走进来,她也是一骨碌地就从前台的行军**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到前台站好。

“钟点房还是过夜?”

周阮费力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啪”地一声拍在前台。

“过夜,给我开个最好的。”

“好的,稍等。”虽然眼神控制不住乱飞到客人的身上,可工作人员还是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忘记手下自己的专职工作。

很快,她把房卡递给周阮。

“三楼,315,上楼左拐,前面有电梯。”

“谢谢。”周阮接过房卡,因为害羞没敢抬头看她,眼神闪躲着,连忙架着林云舟走开了。她刻意忽略了身后工作人员飘来的、打量的神色。

好不容易扛着这个烂醉如泥的人到了房间,周阮将他小心地放在**,又给他的脑袋下枕了一个枕头防止他落枕,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打量起房间来。

虽说是个小旅馆,可这儿看上去并没有特别脏乱,反而是异常的整洁。

她低下头去看林云舟的脸——醉了以后的他,仍然酒品很好,没有像有些人一样胡言乱语,或是趁着酒意高声放歌、情绪失控。

他只是沉沉地睡去了,仿佛卸下了对这个世界一切的防备。周阮没控制住,轻轻地抚上了他锁紧的眉头。

“这下你醒来,应该不会嫌弃这儿太脏了吧?”周阮自言自语道。

她一直都知道看似不讲究的林云舟,实则是有些儿轻微的洁癖的。若是他醒着,他一定不会愿意今晚将就在这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正规的小旅馆里的。

卸下了身上的重量,整个人终于轻松下来了后,周阮却陷入了一种彻底的失神状态之中。她现在究竟还能做什么呢?她盯着眼下这个熟睡的人想。

哪知这一眼看过去,林云舟像是有察觉一样,立马翻了个身,又好似很难受,扯了扯自己衣服的领口。

大概是天气太热,身上的汗意粘腻得让他睡着了也不得安生吧?

心下想着,盘算了一番,周阮才立刻跑到浴室里去,用热水揉搓了几道毛巾后,拿着拧干的热毛巾走了回床边。

**躺着的人还在睡着,紧拧的眉头揭示着他并没有睡得很舒服这个事实。她踌躇了半刻,内心斗争了很久,等到不断深呼吸暗示自己“这只是例行公事”后,才把林云舟翻了个身,让他转过身去背朝自己。

这下再没了犹豫,周阮掀开林云舟短袖上衣,他**而精瘦的后背立刻就这样呈现在了她的眼前。刚才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此刻真的动手做时,她却再没有了刚才的扭捏,一心只想着让他睡得舒适一些。

温热的毛巾立刻覆盖上了林云舟的后背,他舒服地哼了一声,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便任由周阮摆布了。

周阮低着头,发丝垂在眼前,耐心而又仔细地替他擦了擦背,然后又跑回浴室,搓干净了毛巾跑了回来,将他翻了个身过来,把以上的动作又如法炮制了一遍替他擦净了腹部和胸部和脸部。

忙了大半天,衣服都汗透了。

当她终于把林云舟上半身清洗干净时,周阮喘了一口气,这才坐在床沿开始休息。

许是身上终于清爽了一些,刚还皱着眉的某人,此刻脸色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靠着枕头,睡得很安静。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林云舟醉酒后略为沉重的呼吸声静静回**。而周阮就这样看着**的人出了神。

早在还是高一的时候,周阮就知道,这一切都完蛋了。

从她某一日开始不能够坦**地面对林云舟开始,她便知道完蛋了——虽然,在这之前,她对他也并没有特别能够放得开。

可人生前十几年并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周阮,忽然在这一天无师自通,自己心中那种又软又苦涩的感觉,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暗恋。

是的,吊车尾又每每都走狗屎运的平凡人周阮,喜欢上了,从没有从榜首掉下来过万众瞩目万人追捧的一点儿也不平凡的林云舟。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阮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糟糕了。

她对此半分期待也没有,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一颗如同悬挂在天空中闪闪发亮的启明星,会有愿意垂怜地上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她的可能性。

一个是永远齐眉黑色短发,干净的五官让人找不出挑剔的地方,却又让人不知该如何赞美,最多也只是得到“可爱”这一类敷衍的形容词,熨帖又整齐的白色衬衫校服与他人一模一样的平凡人周阮。

一个却是在言高这一群其貌不扬学霸中鹤立鸡群般存在,从入学开始就是众人讨论话题的风暴最中心,老师心中乖巧又听话的优等生,她这个同桌眼里即使每天沉迷于游戏也照样可以轻轻松松考一个第一名的天才林云舟。

这样两个人,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吧?

可周阮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地、无路可退地喜欢上了对自己而言像是“救命恩人”一般存在的同桌,林云舟。

察觉到自己的颇为沉重的爱意之后,接受了林云舟的建议,认真而努力地热血了一把,又擦着重点班的线堪堪进入了言高的理科重点班。就是在那一日起,周阮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林云舟的退学。

他彻彻底底地、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这个,他和平凡人周阮好不容易能够相交的世界。

他去到了一个周阮完全陌生的未知的平行线上。

他成了HND俱乐部青训队员,成了守望先锋未来可期的新人Linzy。而唯独不再是她的同桌,林云舟。

周阮也一度想过放弃,她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他对于你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美好吧,梦醒了你还得是那个平凡又孤立无援的周阮罢了。

可是,她又怎样都不能甘心。

一直以来软糯又屈从于命运和天赋的人,头一次有近乎可笑般逆天改命的想法。

她想要靠近他,想要重新接近他,想要人为地让他们这两根直线摆脱平行,克服阻力,重新相交。

因此在这个夜晚,她像是蓄谋已久一样,对他全盘托出她内心深藏了以久的渴望。

只不过是源于她不想放弃,她不愿意放弃。

周阮轻声叹气。

这一声叹气,是喟叹,也是不甘。

因为林云舟拒绝了她。

而且理由并非是她设想过的“不喜欢”或者是更委婉一些的“不适合”,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想要去做”。

这样一个林云舟,这样一个胸腔中滚动着澎湃不息热血的林云舟,这样一个找到了梦想想要去冒险的林云舟,她周阮无法开口否认接受他的拒绝。

因为就是这样一个闪着光的他,才是她最初爱上的人的模样。

她不想折断林云舟的翅膀,她甘愿放他自由地去飞翔。

可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还是有着隐隐不甘的。

终于忍不住泪,周阮泪眼蒙眬地抚上眼前这个熟睡人的脸颊,又鬼使神差地摸到他的胸口,直至找到那一个小小的坚硬的银牌,把它扯了出来。银牌上刻着林云舟的ID和一颗星星,以及周阮让店家加刻上去的一个字母Z。

那是她的姓氏。

她偷藏私心,想要让自己的名字贴在他的胸口,成为离他心脏最近的那个名字。

此刻周阮近乎痴迷地握着这个留有林云舟温热体温的吊坠,然后趁着泪掉下来的前一秒,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泪水砸在了吊坠上,然后滑落到他的上衣上,晕染开来一片水渍。

刚刚还陷入熟睡的男孩,仿佛是被这一刻的泪水惊醒。他睁开蒙眬的双眼,指腹贴着周阮的眼睛下方,温柔而又无限疼惜地替她拭去眼泪。

林云舟的声音像极了模糊的呢喃声。

“周阮……”他轻声叫,“别哭……”

周阮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停在原地,仅仅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还没有清醒的人。

“梦里的你,就别哭了……”林云舟还在喃喃。

这下周阮是肯定了,他的酒还没醒,恐怕是以为自己正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