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
和林云舟同桌快要一个学期以来，周阮才真正认识到普通人和天才之间差距究竟有多大。譬如他能毫不费力地解出三角函数，能随便瞥一眼，就能望穿那些立体几何的线面角，能够口齿清晰地吐出一大串儿英文单词。
而自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脑细胞，浪费了几个小时做完的整套试卷，都没有他林云舟随手填的几个选项以及主观题全部留空所得的分数高。
也不是没有过沮丧的，但很快周阮的情绪就能平复下来。
谁让她这种一路幸运上来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安慰自己？比心态，她可从来不会认输。
“啊，下课了？”林云舟头埋在手臂中，抬起头来问。
周阮正在订正刚才发下来的数学月考试卷，很惨，卷面一片血红江山，她都不忍直视。听到他的话周阮便是明白了，他这是刚醒呢。
近来林云舟总是在课间埋头就睡，如果不是自己叫他，怕是他会直接睡到放学。他疲累的样子，周阮原是不想打扰他、麻烦他的。可现在既然他已经醒了，她也就不想再拖沓了。
“这套卷子我有些题不会，你能不能教教我？”周阮轻声问。
“哪里？”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桌上爬起来，接过来看她的卷子。在看到满卷通红的批改后，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就抽出草稿纸来准备解答。
原本那些在周阮看来繁复无常的点线面，在林云舟耐心地用手构建出空间后，竟然变得简单了不少。
周阮懵懵懂懂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偶尔也会停下来，打断他，请他再重复一遍。而他也竟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又从头开始再讲述了一遍。
一张卷子这样讲下来竟然也花了一个多小时，可周阮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至她订正完最后一道题，确保自己能够在下一次见到它时做出来，她才来得及去看林云舟。
讲完题目之，后他便伏在一边休息，眉间都是倦色。
“我改好了。”她用手指戳戳他。
“完了？”
“完了，”她迟疑了半刻，“你这几天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问题，林云舟也是一愣，随即笑开了，“想知道？”
他笑得很狡黠，周阮一时因为他这个颇有深意的笑没有回答。
想了很久，她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笃定地答：“想知道。”
看到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林云舟也是被逗乐了。替她收拾好卷子，把笔塞进笔袋里，没问过她的意见就提起她的书包站起来，“那就跟我走。”
末了，还怕她胡思乱想，补充一句，“不会卖了你的。”
周阮闻言，也是胡乱地点头，然后便跟了上去，也没注意自己的书包是一直被他拎在手上的。
——
林云舟带周阮来的地方，是个网吧。
这里以前周阮从没来过，所以当她看见网吧里一排排电脑整齐地摆在桌上，乌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戴着耳机年龄各异的小伙子们叼着烟，将狭小的空间熏得烟雾缭绕之时，她下意识地接过书包，转身想要走。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林云舟看穿了，她有些嫌恶的表情。
“嗯……”她低头，“我不喜欢这么多抽烟的。”
“我现在每天放学就来这里。”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搭在前台的大理石柜台上，递出自己的会员卡，“老板，上个机。”
林云舟拉过她的手，往里面走去。
少年的手总是温热的，干燥而又骨节分明。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周阮的一瞬，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滞，然后是道不明的情绪冲昏了她的头脑，自己便任由着他拉着，走向了里面。
知道她不喜欢乌烟瘴气的环境，林云舟带她径直走到了网吧最里面。这里人少，烟味也轻，靠近窗户，空气清新了不少。
见她终于松开了拧住的眉头，他也放心了。
林云舟把两人的书包放在旁边的座椅上，又替她拉开自己左边位置的凳子，“你坐，我先开机。”
“谢谢。”周阮含糊不清地回应着，然后便坐了下来。
林云舟开机的动作很流畅，一看便知道应该是来这里不少次了。周阮原本还想和他说这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可此时看到他这样熟练地操作后，也是一时失了语，知道再劝已然没用。
“你渴吗？”他把刚戴上的耳机摘下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突然转头，周阮原本托着腮看他，这时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摇头。
实在太了解她的内敛的性子，林云舟也是不再勉强她，转过头来，直接打开了在桌面上的一款游戏。
一路走来，周阮看到很多人的电脑屏幕上都是这款游戏，没想到林云舟天天放学后来网吧也是为了这个？她有些诧异。
“守望先锋。”周阮默念这几个字，这就是他每天忘不了的东西？
林云舟很快登录了帐号，点了开始游戏，进入了匹配队列。
之后的事情，便不是周阮的想象范围之内了。
她只看见那个坐在他身旁，拿着笔轻轻松松，不需多想就能解出复杂数学题，读懂一长串英文的优等生，拿着鼠标，操控着键盘，又轻轻松松地在游戏里取得了几场胜利。
就像他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班级第一成绩一样。
他的手速很快，常常周阮还看不清楚，他就已经释放了几个技能。他的屏幕转动也很快，常常敌人只是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一瞬，就已经被击杀，然后便是天旋地转的视角。
他向前走动，随意点了几枪，对面平台上的已经被他爆头；周围冲上了敌人，他翻滚一下，又迅速按键扔了什么东西，对方站定又被爆头；他爬上高台，释放大招，很快又秒杀了对方所有人……
林云舟的操作，周阮几乎都要看花了眼。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之间。他的反应快到她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战局就已经完全结束。
这时，林云舟又操控着他手下的角色来到另一张地图内。这是一张夜市图，地图里都是玲琅满目的小吃招牌，沉沉的夜色之中灯火通明，不远处有一座庭院高耸突出。
周阮看见这张图叫漓江塔。
她脱口而出，“漓江塔？”
看穿了她的疑惑，林云舟笑答：“嗯，就是中国那个漓江，不过这个地标是虚构的。你看，这里还有很多中文招牌上写着很多小吃呢。”
他指了指屏幕，让周阮去看。
“真有意思。”周阮禁不住笑了，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舒心。
“你要不要试试？”林云舟忽然把鼠标扔下，侧过身来问她。
“我？”她大吃一惊，随后连忙摆手，“我不行。”
“来试试。”林云舟的语气不容拒绝。
很快他把自己的耳机给周阮戴上，然后起身和她换了个位置。
也不是没有玩过游戏，可此时在自己手下的鼠标键盘却如此之陌生。
周阮的手，放在键盘上迟迟不肯动。
“按WASD是移动，和其他3D游戏一样，鼠标是视角转换，左键开枪，右键不同英雄可能有不同的技能……”他耐心地讲解着，又接过鼠标来，迅速给她换了一个英雄，“先玩这个，士兵76，操作简单，很容易上手。”
于是，周阮便只看见自己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蓝黑色作战服，戴着红色护目镜，拿着一把重型步枪，军人模样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她很熟悉他的样子，因为就在刚才，林云舟用得最频繁的便是现下她手中的这个角色。
周阮以前其实并没有怎么玩过游戏，包括他们还小时，一时火热的CS、红警这类的游戏都完全没有触碰过。因此，此刻接过林云舟手下操作得行云流水的角色时，她一时间还处于迷糊状态。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在奔跑的时候，同时按住Shift键加速，哪知刚刚跑到地图中央，对方的角色就已经将她击杀，快到她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
她微窘，没停顿，在角色复活后又屁颠屁颠地赶路，跑到原先的位置。
刚刚站定，只听旁边的人冷静地说道：“开枪。”
开枪……
周阮蒙圈，开枪，是哪个键来着？她手忙脚乱地低头看着键盘，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哪个键。正当她低头之时，耳机里又立马传来了角色被击杀的音效。
啊？她猛地抬头，只见自己的屏幕又开始播放刚才的死亡回放。
“开枪是按哪里啊？”她终于没忍住悄悄问一旁的男生。
林云舟大笑，刚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现下听到她可怜巴巴的求助，侧了过身来，右手直接覆盖她握紧鼠标的手。
“鼠标左键是开枪，shift是疾跑，E是生物力场用来加血的。”
“哦，哦。”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发觉对方直接握上来的手，而是边应着边默念，“左键开枪，shift快跑，E加血……”
她重复几遍，试图让自己记下来。
这次再复活的时候，周阮坚持了一分钟。可当她看见人时，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转头就跑。甚至，当林云舟着急地喊着，“放E放E！”这时，她还是一片慌乱，手下一通胡乱按着，甚至不小心将游戏退到了桌面。
直至，她看见网吧电脑统一设定的，蓝天白云系统自定义背景后才回过神来。
周阮呆呆地靠倒在网吧舒适的电竞椅里，过了很久，才敢转过头去看林云舟。
男孩的眼里满满都是笑意，**漾得她都快花了眼。明明是不想嘲笑她的，可是看到她这般模样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失笑，“你是不是左右手不协调？”
“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周阮垂着头，沮丧地说，声音越来越小。
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做得很成功的。
当女同伴们都在玩着翻花绳时，她笨拙得总是不小心松开了绳子；跳皮筋的时候，怎么也踩不住在他人脚下十分轻易就能踩稳的皮筋；扔沙包扔不到人，自行车会摔跤，就连简单的跳格子她都容易摔伤。
久而久之，自然没有人愿意再和她玩了。
没有发现她异常的情绪，林云舟还沉浸在刚才她笨拙又可爱的操作之中。
不过，不想再打击她，他想了想还是换了套说辞，“据说游戏打得好不好是和数学学得好不好相关的。游戏打得好的人，一般数学都好的。”
刚才还情绪低落的女孩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真的？”
“真的。”他肯定，“玩游戏需要很多逻辑推理能力，尤其守望先锋这种游戏要推理出对方的战术。
“瞄准的时候弹道是根据物理知识结合风速、准星来判断的……你数理不好，打射击类游戏不出色也是正常的。”
林云舟随便瞎诌了一个理由，编到最后，自己都快相信了，玩守望先锋真的和学习成绩有关。
可周阮显然被安慰到了，一边摸着胸口，一边舒气，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你打得这样好。”她最后总结。
林云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担心再编下去自己也难以圆场。于是趁机让周阮换了个位置，他重新夺回电脑的操控权。
摸到鼠标键盘之后，他的气场显著不同寻常了。刚才还温润如玉的他，立马斗志昂扬了起来。他眯着眼睛，似乎在用心瞄准，又似乎只是在思考问题。
快速地切换了英雄之后，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忽然他扭过头，语气坚定，“看着我怎么赢。”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周阮再能反应得过来的了。
林云舟此时玩的是一个戴着牛仔帽叼着烟，满脸脏兮兮胡渣的西部牛仔，名叫麦克雷。他手持一把左轮手枪，走得缓慢。
而林云舟则是在跑动的过程中，连续释放了几个翻滚技能，让他移动得更加迅捷。
到达战场的时候，时间还剩最后三十秒。
而对方已经占点达到了99%，此时正是林云舟的队友站在狭小的点内，让进度条停留在99%，不让对方成功赢下这场比赛。
匆匆赶来的林云舟并未心急，他站上二楼的平台，首先将枪对准了站在亭子外，围墙边上的对方输出，然后两枪爆头，带走对方一名队员。
敌人还没有发现己方已经减员，仍在点内和林云舟方的队员激烈交火。林云舟向右移动了几步，对方站在角落后排瑟瑟发抖的辅助恰好暴露在林云舟视线中，他再度两个爆头带走对方。
这时，敌人才发现己方已经减员至两人，大惊失色地抬头看，然后才发觉对方麦克雷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高台，输出了良久。霎时间，一大堆技能纷纷向平台砸过来。
林云舟没有心急，只是又一个翻滚直接滚下平台，然后趁着对方视野盲区，向右包抄，从后方摸近敌方队伍。当他们发现身后传来敌人移动的脚步声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麦克雷抬手，释放“闪光弹”技能，成功晕眩了暴露在他面前的两个人，自己不慌不忙按下右键，左轮手枪内六发子弹一瞬间全部射出，成功收掉对方一人，另一个被晕住的人也被他随后收枪后一枪爆头带走。
这时，对方只剩下两个前排坦克，他们仗着自己血量厚，肆无忌惮地站在原地输出，丝毫不畏惧刚才短短十几秒就已经杀掉他们四名队员的敌方麦克雷。
对方路霸刚释放出钩子技能，妄图将麦克雷拉到自己身边，然后一套技能秒杀的瞬间，麦克雷又交出翻滚位移技能，拉开距离，躲开对方钩子，并成功换弹，然后再一套收掉对方……
三十秒不到。
敌方团灭。
周阮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紧紧攥住自己衣角很久，她万分紧张地看着林云舟的屏幕，比刚刚自己实际操作时还要更加紧张。
从那次团灭之后，但凡对面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他必定是弹无虚发，让对方瑟瑟不敢露头，而己方也成功地占下了这个目标点。
一小局结束，对面终于忍不住了。
“刚开始那么菜，后面受不了被屠杀了买了挂？”
虽然周阮不怎么玩游戏，可她还是知道对方是在质疑他一前一后表现差距极大，从而怀疑到林云舟运用了作弊手段。
她一时气急，不满地嘟囔，“这人打不过怎么就这样？！他竟然诬陷你开挂！”
林云舟倒是无所谓，他耸耸肩，“这是夸我呢。”
说着，把聊天频道切换到全部，然后飞速地赶在比赛开始之前、倒计时结束前，把文字发送出去。
“呵呵，你爸爸不需要开挂照样吊打你。”
语气之嘲讽，几乎要让周阮忘了，平日里他在学校那般谦逊有礼的模样。
有了他超强实力的发挥，队友基本没怎么出力，很快就结束这盘游戏。
而对方刚才质疑他作弊的人，也似乎是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死亡回放，确定林云舟不是开了自动瞄准外挂后，才在游戏结束后，心服口服地给他点了一个赞，并发了句“对不起”。
周阮看到对面的屈服很是激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很是平静。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屏幕，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玩射击类游戏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