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全世界只有你懂

山川大河:

有人曾说我们是两道平行线,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永远不相交,成绩这么差的我都知道有例外,那就是平行线会重合。

—— 小春卷

01

开春了之后,迎来了月考,别的同学都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小春卷和早忍冬爬上了学校的墙头。那天云淡又风轻,小春卷晃着腿念叨:“我怎么……想回去写作业呢。”

早忍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么回事啊,到这还养成了写作业的‘恶习’!”

小春卷:“……”

两人出去打游戏,玩到中途小春卷再次提出回去写作业,早忍冬没辙只好陪她回去。回程那是轻车熟路,刚落地,就被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

“哎呀妈。”早忍冬捂着小心脏,举起手作势很凶,跟小春卷如出一辙,“你信不信我……”

小春卷和早忍冬双双一看,竟是柏川。

学生会今天陪着学校领导进行卫生分区大检查,柏川正巧撞上他们,看着两人利索矫健的身姿,出现在自己眼前。

某个眼尖的老师最先看到这边,指着大喊:“哪个班的?给我站住!”

柏川当即侧身,挡住了小春卷,他低声道:“快跑。”

小春卷得到指令,话不多说,拔起腿就跑。

早忍冬还在想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了,刚起步要跟跑,就被人给绊了一跤。他恶狠狠地抬头看向肇事者,吃了一嘴灰尘:“姓柏的!”

柏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随即淡淡笑开,“在线教你做人。”

倒霉的早忍冬被罚跑操场二十圈,因为不肯供出同伙,又被罚了十圈。

小伙子体力过于旺盛,跑了半个小时都不带大喘的,脱了校服用力在空中飞舞着,冲看热闹的同学喊道:“想不想看哥的八块腹肌?”

一片起哄声:“脱啊!”

早忍冬三下五除二将上衣脱下,露出结实的臂膀与肌肉,他迎风奔跑,肆意洒脱。少年真是印证了那句话“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别说女孩子了,就连男生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风头旺盛后的第二日,感冒了。

小春卷也很够义气地去买了感冒药,又是热水冲泡又是将药递到他嘴边。

那天回家,柏川就站在楼下等着晚归的她。

“作业写了吗?”

小春卷下意识地摸摸书包,其实有好几天没写了。

柏川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你知不知翻墙是件多危险的事情?如果被抓到,后果你能承担吗?”

都是过了夜的事情了,他现在才问责。

不对啊,他竟然质问她!

小春卷不甘示弱地回望,气势得保持:“谁能抓到我啊?我才不怕。”

他们说着话,就看到不远处的许老师,拎着公文包从花园那边过来。

小春卷就没吭声了,岂料柏川突然吐出一句:“也不怕你爸爸知道吗?许老师……”

小春卷一个激灵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似威胁似妥协:“别喊别喊。”

柏川挑眉,难得表现出有讥诮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眸子十分亮堂。小春卷离他极近,柔软的手指压着他的唇瓣,带着些皂香,还有药的味道。

躁意驱使他失了耐心。

柏川用力抓上她的手腕往怀里带,那一刻,天知道他想做什么。

因为太过担心大老虎知晓,小春卷反手揪上他的衣领急急道:“你敢说我真生气了!”

身后的许老师看到的就是自家闺女凶神恶煞的一面,他当即冲上去:“许向暖!住手!让我逮到了吧!”

小春卷、柏川:“……”

02

许老师月考后要去外地进修,大概是两个月时间,一开始心里放不下小春卷,可现在看来,他放不下的人是柏川。

晚上,许老师去二楼找柏川,特地进房间关上门说事,川爸打趣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许老师是他爸。

“她没弄伤你吧?”

许老师担忧地左看右看,就怕得意门生白嫩的脸被抓了。

柏川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她没有打我,闹着玩的。”

“过几天我就要去培训,走之前我准备把生活费先给她,这样子她心情好看你也就顺眼了。”许老师太担心了,生怕一走得意门生就被肢解了一样。

柏川听到关键词,轻声说道:“她还小,不懂得合理规划,您还是找个代管的吧。”

四楼的某位千元大户,正举行每晚临睡前亲吻银行卡的仪式。

许老师一听这话觉得没错,认真地考虑了下:“你爸妈工作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多麻烦,要不……你帮忙代管下?”

柏川沉默两秒,笑笑:“我都听您的。”

于是,掌管小春卷经济的大权,就这样交到了柏川的手上。

小春卷实在想不明白,大老虎为什么把生活费交给了柏川。

这位学生会会长攥着她的命脉,还采用花多少取多少的策略。柏川非说这是为了更好地记账,证明自己真的把钱花在了小春卷身上,许老师回来要检查。

于是,她每天都得哼哧哼哧跑到高二教学楼,厚着脸皮扒在人家窗户口,等人出来之后伸出手要钱“给我十块,想买个汽水喝”,又或者“五块,笔芯没了”,再不然就是“二十块,买ABC”。

柏川疑惑:“ABC是什么?”

小春卷涨红了脸:“给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柏川很无辜:“不说清楚我记不了账。”

小春卷心一横:“记记记,挽救女生流血七天不死的神器!满意了吗?”

她真的不想这样去要钱了。

趴在教室里,看着绿萍奋笔疾书地在帮早忍冬写作业,她说道:“萍啊,帮我买点早餐呗。”

绿萍当即拒绝:“不要,以后我要给冬冬买了。”

小春卷酸了,小姐妹现在眼里心中都被早忍冬给迷住了。

她苦口婆心:“我作为你的同桌,作业给你抄,卫生帮你搞,早忍冬能给你什么好处啊?”

绿萍笑得娇羞:“冬冬说啦,你跟咱们组织信条背离,他要培养我翻墙头打游戏。”

“你这么快就把最爱的柏川学长给忘了?”

绿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冬冬才是我喜欢的类型。”

小春卷咬牙:“你这个渣女。”

03

月考过后就是春季运动会,很多人都觉得没意思,顶着大太阳站在操场上话也不让说,赛场上的男生更是丑得要命。周五早上活动结束,学校领导念着学生近些日子辛苦,下午早早就放假了。

早忍冬约小春卷一起回乡下玩。隔天早上,小春卷下楼看到了绿萍和早忍冬站在一起说说笑笑,还没问,早忍冬就龇牙指着人说:“干什么把这个人带上啊?”

这个人,指的是柏川。

他穿着藏蓝色帽衫,发丝柔软,白净的面容上是邻家大哥哥的笑容:“你好。”

早忍冬内心万马奔腾,遇到高手了!

早忍冬对柏川的敌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小春卷其实有些想不明白,男生不是应该自来熟,你好我好大家就是好兄弟吗?

她郁闷地拉扯书包的袋子,说了句:“他现在是我的金主爸爸。”

“我有钱啊!我也能做你爸爸!”接收到小春卷的眼刀,他喉咙滚了下,“对不起,你是我爸……”

绿萍上来发挥调节剂的作用,转移话题:“暖暖,我们去玩,你带书包干什么?”

小春卷正正神色:“偷东西。”

此次出行,小春卷准备再翻一次宋先生家。新学期开始到现在,面塑社团总共举办了两次活动,从一开始报名入团的人,最终只剩七八个。在最近的一次捏面人中,有团员抱怨:“好多人都说我们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天天玩泡泡泥。”

小春卷摆出社长的架子来:“个个技艺不精还提那么多要求,我可是玩了七八年的泥巴才捏上这泡泡泥的。再说了,真正的原材料面团可能有保密配方的,不是什么人都能用上。”

团员好奇:“社长你会做原材料吗?”

“那当然,上次我给福利院的孩子送的面人就是真正的面团捏的。”

于是,底下人一个两个嚷着要用面团。小春卷怕露馅,只得答应假期后带面团来给大家。恰好早忍冬要回乡下,她就想着再去趟宋先生家。

在宋先生家墙角底下的时候,几人研究入门战略,最后由早忍冬先翻上了墙头,再接小春卷和绿萍。

绿萍第一次做这种事,吓得双腿打摆子,早忍冬安慰她:“别怕,翻过这面墙,就是翻过你人生的一座大山。”

小春卷“嘁”一声,拍拍双手先落地,顿时傻眼了。

院子中宋先生和柏川听到动静回头,小春卷难以相信地看着柏川,指指外面:“你怎么进来的?”

柏川回:“敲门进来的。”

“小春卷,别来无恙啊。”宋先生笑笑,看着墙头说,“这技术简直炉火纯青了。”

小春卷恨不得就地挖洞藏起来,又丢人又尴尬。她看着宋先生,不禁红了脸。

宋先生已经快六十岁了,因为作息规律,保持运动,看起来年轻又健康。宋先生祖上都是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代,喜欢传统手工艺,在当地乃至国内都很有名气,所有人都叫他为“面人宋”,唯独小春卷尊称一声“宋先生”。

小春卷不敢造次,垂着脑袋,糯糯地说了声:“对不起,宋先生。”

“没关系啊。”宋先生还调皮地摊手,“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翻墙来,我工作室里天天给你准备面团材料,刚还做了个树脂的拨子,要不今天也一并拿走?”

小春卷还在挠头不知怎么回答,柏川轻笑出声,宋先生也跟着哈哈笑,老人家就是想开玩笑,也是太久没跟小朋友们玩了。

正乐呵着,早忍冬和绿萍落地,在身后大喊一句:“冲呀,大哥说今天把这老头东西全给扫光!”

小春卷挫败地扶额,完了,彻底完了。

04

宋先生让四个小朋友去后院玩,他去准备午饭。

小春卷和柏川蹲在草丛里捉到了一只年幼的蝈蝈,心情稍微好了点,早忍冬体贴地凑过来说要给蝈蝈找个窝。

随后,早忍冬就把蝈蝈给烤吃了。

小春卷那个火气噌地就上来了,顾不上什么形象,脱了鞋子就扔了过去。早忍冬东躲西藏都不忘冲柏川嘚瑟,兄弟不服来呀。

宋先生在厨房也不让帮忙,小春卷的殷勤没处使,就跑到工作室里坐着。柏川过来的时候看到她正握着一张银行卡发呆,问道:“怎么了?”

反正今天在他面前都丢人了,没什么可在乎的,小春卷漫不经心地说:“主人在家面团也偷不到了,我只能花钱买了。”

那副要倾家**产的可怜样惹得柏川好奇:“面团要花很多钱吗?”

小春卷叹气:“你不懂,面团没多少钱,可是他的配方值钱。”说着悄悄看向外头,确定没人才小声说,“宋先生的原材料是有保密配方的,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曾经有人出高价买他都不给,说要留着给自己的传承人。”

柏川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小春卷又说:“我在这里的时候,宋先生从来不教我怎么捏面人,都是我自己跟在身后学的。有时候宋先生心情好会给我一点面团,更多的时候他都让我去河边挖红泥巴,他说小孩子就该玩泥巴。其实,不管是泥巴也好,泡泡泥也好,跟面团完全是不同的。”

小春卷难得跟柏川说那么多,似乎也想抒发下情绪,她举着银行卡看着柏川:“这是我所有家当了,两千多,不知道能不能买小半个秘方。”

“之前别人出多少?”

小春卷看向柏川,眨眨眼:“二十万。”

柏川回望:“嗯,你勇气真是可嘉。”

饭桌上,宋先生给每个人倒了米酒,柏川说沾不了酒精就婉拒了,早忍冬可逮到嘲弄的机会:“酒都不能喝,算什么男人!”

早忍冬一饮而尽,宋先生都没来得及阻止,只听“砰”的一声,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一点都不夸张,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宋先生的餐桌很矮,大家都盘腿坐在蒲团上,早忍冬在垫子上沉睡,绿萍担忧得不行,绞着手:“不会‘死’了吧?”

宋先生招呼大家吃菜,说:“这娃娃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过会儿自己能醒。”

菜是家常菜,很多都是自己家种的,小朋友们规规矩矩地吃着,其间宋老师说起看到小春卷在福利院做活动的新闻了,还夸她不错。

小春卷觉得宋先生今日心情好,说不定待会儿说买秘方的事情能成。

吃完饭后,柏川进厨房帮忙洗碗,宋先生对这长得漂亮的小伙子很是喜爱,尤其是在其他人翻墙的时候,独独他敲了门。

柏川看着厨房窗外的一棵树说道:“您工作室许多面人都配有柿子造型,以音象形,是为‘事事如意’,这就是宋先生喜欢柿子树的原因吧?”

宋先生听闻微愣,随即爽朗一笑:“想不到你还懂面文化。”

“我不懂。”柏川摆好最后一只碗,他擦擦手看向宋先生,“民间文化源于生活,您才是大家,在您面前又怎么敢班门弄斧,我只是看暖暖捏的面人多了,懂了点。”

柏川提到小春卷,宋先生明意,他打趣:“嗯,不错,这丫头找了个好帮手。”

“我不是她的帮手,我只是对她热爱艺术而感到敬佩。不过她还没有学到您真正的技艺,那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柏川带着深意继续说,“我们的国家最不缺的就是大志好青年,但是真正能传承老祖宗文化的又有几个?”

宋先生确实有过很多学生,却没有一个能把手艺坚持下去的。他看着小春卷长大,愿意让她跟在身边学,却从来不主动教她。他以为小春卷也是那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可这姑娘为了捏面人竟然回来翻墙入室,这让他意想不到。

但是,宋先生依然想磨磨她的性子。

而对于眼前的少年,出言谨慎,所思深远,宋先生不得不更加另眼相待,他用跟成年人交谈的方式,认真地问:“所以呢?”

“所以——”柏川突然笑了,是少年该有的天真,“所以我觉得您缺少一位这样的徒弟,比如暖暖,而像我们这样笨拙的人,就无缘了。”

05

小春卷正要割舍家产,宋先生往她书包里塞了做好的彩色面团,还有一套新工具。小春卷心中“妈呀”一声,这得要她卖血啊。

“听说你在学校成立了面塑社团?”

小春卷迷糊地点点头,也很老实:“不过我好像把它给弄得快要倒闭了。”

“还玩泥巴吗?”

她又点点头。

宋先生这才会心一笑:“继续玩,一定是喜欢才玩。暖暖,下个月会举行面人大赛,你要是能拿到前三名,我就把材料秘方两块钱卖给你,再收你做徒弟。”

“两两两两……徒徒徒……徒弟?”

天赐馅饼!跪地来接!

小春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宋先生尴尬:“我说前三名……”

小春卷激动啊,语无伦次:“师父,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继承您的衣钵,我会让面人宋这个称号响遍大江南北!更让您百年之后可以瞑目!”

宋先生深吸一口:“谢……谢啊。”

小春卷要去参加面人大赛的消息传开之后,社团里的成员们积极策划应援方式,后来传到班里,不少同学来鼓励她,表示行动上的支持。

邵欢在一旁嗤之以鼻,跟面前人说道:“我都不知道玩泥巴还有比赛,跟我要去参加的省物理竞赛完全就不能相提并论,李泽允你说是不是?”

李泽允低调小半年了,只敢把头埋得更深些,不做任何回答。

赵佳在旁“嗯”了声,算是给了邵欢回答。

那天小春卷被周老师约谈,一起去的还有邵欢。

进门的时候,邵欢故意挤了下,小春卷毫不客气地撞回去,还怼她一句:“眼睛劈叉了吗?”

周老师远远就看着两人在门口挤来挤去,站起来无奈道:“我要不要给你俩搭个擂台,把校长请来当裁判?”

两个姑娘这才偃旗息鼓,周老师约她们过来说的是各自参加比赛的事情,邵欢的物理竞赛学校很是看重,周老师又是夸奖又是鼓励的。邵欢临走时的得意神情,仿佛已经拿了冠军一样。

轮到小春卷的时候,周老师说:“你要不别参加那个面团比赛了?你看,之前的成绩好不容易提升到了倒数第八,咱再努力努力,考个倒数第十呗。”

“老师,那是面人不是面团。”

“呃,差不多……你参加比赛这事都没告诉你爸吗?”

一听这话,就知道周老师已经和许老师串通过了,小春卷想也不想回答:“我爸现在离得远,走之前给我换了监护人,您有任何问题可以跟我现任监护人谈。”

“哈?现任监护人是谁?”

小春卷比邵欢还得意,把事情一推:“致远中学学生会会长,柏川。”

事实证明,柏川这个“现任监护人”做得不错。

周老师再没找小春卷,也没说这个揉面团没意思不要去参加,想学发面找食堂大妈啊诸如此类的话了,小春卷才可以安心地准备比赛项目。

柏川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知道她拿着面塑工具噌噌跑来二楼。

每天都会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一个写作业,一个捏面人。

在各自的领域专注,却又默默交融。

柏川依然会给她讲题,小春卷听不懂的时候还会发小脾气,说:“同样都是人的脑子,邵欢为什么就都懂,学一辈子都比不上人家。”

“你跟她不一样。”柏川看着她,可认真了。

小春卷半信半疑:“哪里不一样?”

“邵欢是你们年级第一名,再无进步的空间了,而你不同。”柏川点点她的课本,悠悠说道,“你上头有一千多名,就有一千个机会超越她,这就是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愧是学生会会长,学渣竟无力反驳。

06

面塑大赛的那天,是星期日。

绿萍组织社团成员早已坐在观众席上,早忍冬不老实,举着不知在哪儿做的应援灯牌,狂喊:“暖暖暖暖,你最棒,干倒一帮秃头胖!”

小春卷万分尴尬地将头低下,试图捂住面前的名牌,怕被人记住名字诟病。

她是现场唯一一位女性且年纪最小的参赛选手,比她稍大点的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他们长得有点磕碜,但毕竟是前辈啊!早忍冬此举无疑给小春卷挖坑,柏川在一旁以眼神示意,没用。

宋先生是评委之一,给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

于是,早忍冬就被拖出去了。

这场大赛比小春卷想象的规模还要大,总共有三轮,前两轮是现场独立创作规定人物,最后一轮题材不限,选手自定,但作品高度要在40厘米到1米之间。三轮赛制分数叠加,去最高分和最低分,决出三甲。

今天来参赛的有十七八个,分别在长条桌两侧对面坐,小春卷太紧张了,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工具,对周边的事物毫无关注。

她的手心都在出汗,因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特别担心自己出洋相。

第一轮的题放出之后,小春卷大大松了一口气,题板要求做“柿子树”,详细规格记下之后,工作人员定好倒计时,便是漫长的寂静。

小春卷带的工具材料都是宋先生的,她按照以往在乡下学的那样,涂上润手油,开始揉面。台下来看赛的人难免枯燥无聊,时不时发出点声音。

柏川看着台下的小姑娘,系着米色围裙,文静又乖巧,她集中精力在手中的物品之上,没有被外界所打扰。她的手操作很稳,想来心态控制得不错。

第一轮比赛的时间是60分钟,大家作品差不多都成型的时候,小春卷却引起了大家的热议。

绿萍咬着指尖弱弱说道:“柿子怎么是青色的啊……”

早忍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来的,得意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暖暖爱吃青色脆柿,只要她在,村上的柿子就从来没红过。”

“……”

第二轮的题目是寿星公,比赛时间90分钟。

小春卷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拿笔在纸上勾画出寿星公的模样。她的绘画能力不差,只是几笔,那寿星公的神情便生动起来。

这道题极其讲究手法技巧,台上的评委老师们都是行内的专家,一看就知道小春卷并不是那么娴熟,甚至很多地方跟大家完全不同。

有位老师跟宋先生说:“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啊,她的人物有点像现在孩子们喜欢的动漫形制。”

宋先生只是点点头,老师轻叹口气又说:“其实啊,我们这个行业就应该多些年轻人加入,新鲜的血液与观念,才能获得更多人的关注。”

这位老师是首都Q大工艺美术系的教授,和宋先生是好友。

宋先生突然就问:“你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样?”

“不错,是个苗子。”

“其实我认识她,今后让她考Q大去吧,你收她做学生。”

教授笑:“行啊,这得看她的文化成绩能不能考上了。”

宋先生想了想:“班级倒数,还有救吗?”

教授:“……”

小春卷是最后一个完成的,掐着点将寿星公在案置台上收尾。

中途有个十五分钟休息,柏川给她递了矿泉水,早忍冬拧开饮料瓶盖将他挤到一边:“来暖暖,喝这个,清醒一下我们再战!”

柏川看着小春卷说道:“你待会儿还要连续坐两个半小时,少喝饮料,容易上厕所。”

早忍冬一看小春卷听他的话,不乐意了:“谁说喝了就要上厕所的,来,萍萍你喝掉我看看。”

绿萍乐颠颠接过,一咕噜喝完了。

小春卷没心情跟他们贫嘴,双手不停地握拳、松开,如此反复来进行指尖放松。柏川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将她的手拉起,在每个手指的关节处按压着,低垂的眉眼,特别温柔。

那种无声的鼓励,小春卷瞬间秒懂。

不知为何,她的鼻子突然酸了。

“我一定会加油的。”

第三轮的作品除了指定的规模大小外,其余都是选手自由发挥。其实每个人都提前想好了要做什么,材料自然会带全。

早忍冬问绿萍小春卷要做什么,绿萍摇摇头说不知道。

小春卷谁都没有说过。

但是柏川知道,他熟悉小春卷手下的面人,在她捏人物头型的时候就猜到了,她要做《水浒传》中的典型人物“宋江”。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水浒传》,经常拿个小本本询问里面的人物,再认真地记下。

柏川静静地看着,对于两人有相同的喜好,面上无波澜,内心早已澎湃。

时间即将过去,小春卷的面人也快完成,当她把“宋江”转过来的时候,柏川听到了不少惊叹声。她手中的“宋江”,头插雉鸡翎,手持黄色令旗,红色披风显得人物威风凛凛。

早忍冬一拍大腿,激动得不行:“赢了!妥妥的!”

绿萍赶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被拖走。

评分结果现场就出,当前两名公布之后,小春卷就觉得自己可能没戏了,心情有些低落。宋先生来颁最后一个奖,念出了许向暖的名字。

全场沸腾。

所有的参赛者和评委老师们都由衷地赞赏,小小少女,天赋可嘉。

小春卷确实很激动,上去领奖杯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宋先生笑她:“怎么,还要给师父再磕头?”

“谢谢师父。”

小春卷深深鞠了一躬。

此时的掌声和感动,与上次在福利院完全不同,但要说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在这无措的时刻,小春卷下意识寻找柏川的影子,他就站在人群之中,朝她竖起拇指。

与他共享荣耀,也是她的骄傲。

07

许老师培训回来的时候,距离小春卷参赛已经过去一些日子了。

周老师和他聊天时说起来这事:“师哥,我倒不是不赞成她有课外爱好,但是这个成绩,你看能不能想办法给提升一下?恕我直言,过几个月可就高二了,她这个成绩,如果老天眼没瞎的话,本科线完全上不了。”

“你做叔叔的怎么说话呢,暖暖好歹是你侄女。”

周老师抽抽嘴角,看着许老师,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模样。许老师还翻了个白眼,愤愤说道:“亏我以前在学业上帮你那么多。”

就冲这个熟悉的白眼,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周老师挥手说拜拜。

期中考试后,小春卷又被留在教室抄错题,并且周老师亲自陪同,其他倒数联盟的同学都没这待遇。同学们还生怕有这待遇,直呼小春卷撑住。

“老师,我能真诚地向您问一句,为什么吗?”

周老师跷着二郎腿,悠悠道:“这是一个作为叔叔的基本素养。”

小春卷:“……”

于是,她疯狂地抄物理卷子,这就罢了,周老师还把语数英卷子给拿出来。

小春卷头大了:“叔叔……不是老师,您不是教物理的吗?”

周老师“嗯啊”一声:“‘老九门’没听过?”他哗啦把政化史地生全拿出来,指着说,“老九门,一家人,给我抄。”

08

小春卷自打成了宋先生的徒弟,再不用担心没面团用了。

宋先生做面团的原材料颇为讲究,是小麦粉和糯米粉的混合物,其中小麦粉占七成,糯米粉占三成。制作的时候还要在面粉当中加入明矾防虫、防霉;加入蜂蜜、甘油防裂、保湿;还要用矿物质染料上色,再经过高温蒸熟后做成面团。

一开始小春卷比较辛苦,每到周末就跑去乡下学习,后来宋先生开始给她布置作业,让她研读书籍,有问题再沟通。

柏川见她的时候,就在楼下花园中,她端着细萝筛认真地筛面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你过来。”

柏川走过去,小春卷将筛子往他手里一放:“你弄一会儿,累死我了。”指挥的样子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一看就是老习惯了。

柏川刚端着筛子没筛两下,川爸就下楼了,小春卷嗖地夺过来,标准假笑:“叔叔好。”

“忙着呢?”川爸笑呵呵的。

小春卷“嗯”一声,又乖又巧。

川爸一走,筛子又回到柏川手中。

小春卷坐在一旁揉着手臂,像是想到什么说道:“买个手机要多少钱啊?”

“要看买什么牌子了,我爸给我买的三四千。”

“这么贵?”小春卷嘟囔,“我觉得我需要个手机,查些资料,还要跟师父联系。”说着又哼哼,“反正是不能指望那只大老虎了。”

许老师每天看着她一回家就捏面人,已经很有意见了,又听说拜了宋先生为师,心里更添堵。她要是问他要钱买手机,那真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

柏川当然是看不得她苦恼的,轻轻问了句:“想买吗?”

小春卷点点头。

他浅浅笑:“我有办法。”

许老师培训回来没多久,市里正策划评选“优秀教师”,他们所在地区二十七所高校只有致远中学入了名单,很大可能,这位老师就是许厚生。

早在这之前很多老师就猜到了,许老师术业专攻、无私敬业,获评也是心服口服的。周老师在名单没出的时候跑来说恭喜恭喜,许老师端架子:“八字没一撇,胡说打你!”

主任悄悄跟许老师说了之后,他走路都带风,一把年纪连蹦带跳跑去找周老师:“师弟师弟,主任说你师哥我真的获奖了!”

周老师“嘁”一声:“不信我信个外人……绝交。”

市里领导传话给致远中学,让许老师做好领奖准备,另外还要他的子女也上台发言。许老师一听就傻眼了,让子女上去干什么?周老师还帮他分析:“估计就是夸一下爸爸工作如何勤勉,以你为榜样好好学习诸如此类的。放心,她的发言稿我来写。”

许老师为了讨好小春卷,还特地给了两百块钱。

临到大会现场,快要上台前,小春卷拿出一份自己写得洋洋洒洒的发言稿,题目很贴近生活“论我一言不合就罚钱的父亲”。

台下坐着几百号人,行业的大领导全都在,许老师冷汗涔涔:“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小春卷捏着周老师写的稿子挑眉:“怎么,两百块就想给我打发了?”

许老师觉得自己飘了,要不是自己飘了哪能又被下套!

“我要一部不能低于三千块的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小春卷打蛇随棍上,临场又加了筹码。

主持人开始念起了许老师的名字,他讲完就该小春卷了。许老师都急得火烧眉毛了,说买小春卷还在怀疑他的诚信,只得咬牙道:“买买买!全买!不买我喊你爸!”

于是东西,就这样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