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欺负我的人,泥巴伺候

山川大河:

我觉得人就得嚣张,因为在喜欢的人面前根本藏不住目光,他们说咳嗽与爱无法阻挡,我却非要再探一个究竟。

—— 小春卷

01

小春卷在月底拿到生活费后,精打细算将饭钱扣出来,剩余的都塞进了存钱罐。她要买最好的材料,捏出精致的面人。

她给自己立下了人生第一次的flag,抱着罐子认认真真地发了誓。

书桌上那本《水浒传》正摊开被苹果压着,页面上有黑色碳素笔做的标记,人物的外貌描写,性格体现,包括重大事件,她都画了重点。

许老师看到她如此认真,又是经典读物,便夸赞一番,作为奖励还特别在家做了牛腩饭。父女俩对面而坐,许老师火热推销自己难得下厨的美味。

小春卷咬着一块肉,“噗”一声,不明**飞到自己手臂上。

一道血沫。

她看着肉中间泛起了猩红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许老师,您有考虑过牛的感受吗?要煮就煮个痛快,半生不熟什么意思?”

许老师眼见事实,辩解得很苍白:“嘶,一般不是建议吃三分熟吗……”

这对父女俩一致觉得,饭,还是得吃外面的。

柏川经常看到他们俩光顾小区门口的馄饨店,店老板更是对许老师和小春卷印象深刻,当时并不知道二人是父女关系。店老板曾跟他们分别唠过家常,他们竟说过相同的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店老板私下想着,这两人真应该凑一家子。

小春卷很羡慕柏川家,川妈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自从到柏川家写作业之后,她总能磨叽到川妈回来做饭。

川爸看小春卷收拾书包,客气说一句:“这就走啦,再坐坐吧。”

小春卷:“不用了叔叔。”

川妈从厨房探出头来:“暖暖收拾一下吃饭吧。”

小春卷利索地将书包拉链一拉,坐正:“好的,阿姨。”

川爸:“……”

02

十一月中下旬的时候,学校通知将在元旦搞社团联谊活动,按照以往惯例,这是每年一次评选优秀社团的比赛。公告栏上的海报贴了一张又一张,宣传力度很大,引起了不少学生关注。

绿萍在班里说着社团比赛的事情,琢磨着要不要和小春卷一起报个团。当时小春卷在桌上揉着泥巴,注意力完全在手上,压根没听多少。

上节体育课小春卷在操场的树下竟然挖到了褐红色泥土,当即从小卖部买了铲子和桶,一个劲地挖。她是开心了,可苦了当时扫地阿姨,阿姨蹲在坑旁拿枯树叶埋上:“哎哟,这哪只流浪狗刨的啊?”

小春卷把泥土带回班里就捏了起来,桌子上铺了张塑料纸,双手全是泥巴,甚至指甲缝里全都是。绿萍瞧那塑料纸没有挡住喷溅的泥渍,边说话边帮她擦周边的桌沿。

“暖暖,你特别爱捏泥人啊?”

小春卷也不多解释:“嗯。”

后面是自习课,她准备利用起来,于是就跟绿萍说:“我给你捏个唐僧四件套吧?”

“啊?”绿萍迷糊,“唐僧什么四件套?”

“猴子、猪、秃头外加个阿弥陀佛啊。”

绿萍被逗笑了,想必是没人给她送过礼物,还有些小兴奋,道了声谢继续帮小春卷擦桌子。

就在绿萍低头抠泥渍的时候,有人从后面对着她脑袋一拍。

“咚”的一声脆响,绿萍的额头磕在桌面上,她痛得用手捂住,眼中有泪花在转。

小春卷看到又是那个男生,偏爱敲打绿萍的头,只记得他姓李,叫什么没记住。小春卷当即就火了,“喂”了声:“姓李的,你是不是有病?”

绿萍揉着脑门摆手:“没事,没事。”

李泽允贱兮兮地往座位走去,小春卷脾气上来了,怒喊:“给我站住!”

别说李泽允了,周边所有人都不在意小春卷的喊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各自忙。

李泽允座位离得不远,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和同桌嘻嘻哈哈。

小春卷的怒火噌噌往上翻腾。

“我忍你很久了。”

她一拍桌子,抓起桌上半稀半固的泥巴,甩手出去,“啪”地甩在李泽允的脸上。

所有人愕然。

高一(六)班的学生们疯了。

嘶喊的、加油助威的,还有绿萍微不足道的哭泣声。

小春卷力气大得出奇,将李泽允按在地上,抄起她的小桶就扣在人家脑门上。想来是泥巴进了口鼻,李泽允使劲地揉着,也不顾上还手了。

“我让你道歉就给我老实道歉!”小春卷揪着他的衣领霸气得不行,“欺负我的人,泥巴伺候!”

隔壁的几个班都趴在门口和窗户边凑热闹,语言词汇可能有限,大都是“哦哟”“哎嘿”和“妈耶”。没有人要去找老师,最后还是邵欢和赵佳两人跑去了教学楼,将小春卷一顿告。

于是,肇事者们进了办公室。

绿萍低头抹眼泪,李泽允眼眶红红有吸气声,估摸着想哭但忍着,小春卷则面无表情地揉着手腕,在看到李泽允投来的目光时还抬抬手,意思是——再看抽你。

周老师吸了口气,扶额,头痛。

事情大抵都了解了,周老师便让绿萍回教室,她挪着脚慢吞吞的,拉着小春卷的衣角。小春卷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回去吧,别担心。”

小春卷笑了笑:“他再敢打你头,我就把他头摁到泥桶里。”

李泽允带着哭腔指着小春卷:“老师你看她!”

周老师也生气了,对李泽允说道:“看什么看?看看看,把你的手放下,你先打人还有理了?”

小春卷哼了声,周老师转而对准她教训:“你又哼什么?你没打人吗?去把你爸叫来。”

“不、不去。”小春卷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大老虎知道这件事情后可能会扣多少钱。

周老师看着躲在门口不肯离去的绿萍,抬抬下颚:“绿萍你去找,在高二老师办公室门口说一句‘许向暖打人了’,那个从座椅上滑下来的就是。”

小春卷:“……”

许老师背着手,叹气是一声又一声,绿萍不敢出声,就跟在身后小跑着。

过路遇到相熟的老师,老师问道:“走这么快去哪儿?”

许老师头也不回:“肚子里气太多了,快走消化一下。”

到了周老师办公室后,绿萍依旧藏在门口偷偷听着,许老师一看男生眼泪汪汪的,就知道家里这个不省心的下重手了。

“不好意思啊同学。”许老师挤出点笑,“怎么不先去把脸洗洗?”

小春卷当即就道:“他有脸洗吗?”

周老师觉得有些扎心,他多少顾及师哥的面子,跟小春卷说道:“老师说话你不要插嘴。”

许老师跟李泽允又道了歉,瞪了眼小春卷继而又往门外走去。

绿萍贴墙偷听被许老师逮了个正着,还以为自己要挨训,没想到许老师让她跑腿:“同学,你去高二(三)班,找一个叫柏川的人来。”

绿萍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柏川啊,只是纳闷找他来干什么。

许老师又进了办公室,周老师正批评着两个学生,批评完了下一个老师继续上。许老师让小春卷道歉,小春卷抬抬眼皮:“你是我班主任吗?”

许老师被一噎,说不出话了。

李泽允已经跟绿萍道过歉了,周老师让他先回教室,起初他还有些不乐意,念着朝他扔泥巴的人还没有道歉,但看着眼前三人可能是一伙的,本来自己就理亏,想想还是算了。

三人间有阵短暂沉默,直到柏川敲门。

许老师跟周老师说:“又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再跟你细说,人我先带走。”

柏川看到这番场景,大抵明白可能小春卷惹事了。

许老师工作上还有事情要忙,他跟柏川说:“你帮我把她看住,马上就放学了,可别让她跑掉。”

小春卷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我有什么可跑的?”

我顶天立地!跑什么?

许老师悄悄对柏川附耳:“她刚打人了,你小心点。”声音不大,反正小春卷和绿萍都听见了。小春卷太心塞,她不要面子的啊!

谁能把她这个爸爸给带走?不要钱倒贴都行!

03

那天放学,绿萍还有点想跟着小春卷回家。

直到路边有人喊绿萍,小春卷看见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士站在车旁冲她们招手。绿萍欣喜万分,拉着小春卷的手说:“那是我妈妈,她出国半年多了呢。”

“那你还不赶快去。”

绿萍有点犹豫,小春卷又催她,她这才点点头,眼睛竟然有些红:“暖暖,今天谢谢你啊,我记在心里了……”说完她就往妈妈的方向跑去。

小春卷转身离去,隐约听见她妈妈在问:“在这个学校好吗?”

“好呀,同学都对我特别好……”

“怎么哭了?”

“太开心了。”

柏川就站在小春卷右手边,亦步亦趋。许老师说还要忙一会儿才能回家,让柏川先把人带走。按照以往某人的性子,早就白眼加冷哼伺候了,但是小春卷一直低着头走路,沉默着。

在车水马龙的路口,小春卷突然看着柏川,问道:“你刚才听见了吗?”

“什么?”

小春卷顿顿:“绿萍的姓,不是绿色的‘lǜ’,而念‘lù’。”

街道的喧闹声阵阵,小春卷移了目光,漫不经心地游**:“我大概能想象到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一定着重念过‘lù’,可是没有人放在心上。他们可能觉得改叫个顺口的、好笑的,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柏川望着她,安静地听着。

小春卷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拎在手中,缓了步伐。

柏川默默接过的时候听到她说了一句:“我真讨厌这里。”

柏川在家里一直听着楼上的动静,就在川妈说吃饭的时候,他听见楼梯间咣当咣当的声音。他当即起身打开门,看见小春卷拎着行李箱艰难地下着楼。

许老师还跟在身后,着急得不行:“不道歉不道歉,咱不道歉行了吧?”

川妈川爸都听到声响了,出来一看,小春卷离家出走的箱子已经拖到二楼了。川妈当即上前拦住:“暖暖,怎么回事?”

许老师抹了一把热汗:“家丑家丑。”

小春卷歇了口气,偷偷瞥了眼柏川,继续拉起箱子要走。

川妈也着急了,按住小春卷的手:“别动,阿姨问你呢,怎么回事?”

小春卷示意台阶上的许老师,说道:“阿姨,哪里有投诉虐待儿童的?他不仅扣我生活费还给我做夹生的饭,现在更要管控我的业余生活,他把我的泡泡泥全都收走了。”

川爸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问:“泡泡……泡泡还能做泥?”

柏川看看川爸,眼神示意:您还是进去吧。

许老师气到要晕倒,他扶着栏杆:“我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吗?”

许老师哑然,好像也是喔,但又一想不对啊,跑题了!

父女对战,硝烟弥漫,再加上家中没有女主人调剂,那就更上纲上线了。最终许老师和小春卷被川妈安抚好,前者上楼去,后者暂且入住二楼。

不会做饭的服装设计师就不是好会计,川妈得再加个标签:金牌调解人。

柏川在收拾自己的房间,他将床头的书挨个放回书架,衣服全部收进衣柜,并且将衣架全部推到一边,留出空位来。房间大体收拾好后,将小春卷的行李箱轻轻放置床边。

川爸回书房工作了,柏川去厨房洗碗。

川妈则陪着小春卷坐在餐桌前,小春卷已经吃第二碗饭了。川妈谈话一点都不严肃,她也很不喜欢正儿八经地跟孩子们说教,她可以把劝说讲得很温柔,她还会用鼓励和包容感染别人。

小春卷喜欢这样子的人,她一直将川妈视为自己的榜样。

川妈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我们就给他一次机会,谁不是第一次做爸爸做女儿呢。”

柏川洗完最后一个碗,关了水龙头,在擦拭台子的时候外头没有声响了。他这才扭头看去,小春卷还端着碗拿着筷子,面容是他没有见过的落寂。

“我并不是怪他别的……”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我是怨他不信任我。”

柏川握住抹布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夜晚星子高挂,川妈等小春卷睡下,冲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柏川笑笑:“暂且委屈你了。”

“没事。”

川妈说道:“其实你可以和你爸一间,我跟暖暖一间。”

柏川当即说道:“不要,我不喜欢旁边睡人。”

川妈准备进房间,又想起什么,继而转身很认真地跟柏川说道:“明天你上学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暖暖是妹妹,多照顾照顾。”

柏川眸子沉了沉,回应:“不用问了,她说没错就没错。还有,妈,她不是我妹妹。”

夜晚太静,静到所有人都只舍得呼吸,生怕惊了什么。

川妈第一次那样端详着柏川,她怎么有瞬间觉得儿子变了呢?还是自己对他了解不够深?她说了声好,便进屋去了。

深夜清凉,柏川独自一人,他在想自己刚才关了房间窗户没有。

外头星光闪亮,屋里的姑娘在遮挡的窗帘下已然熟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嗯,应该是关了。

04

课间操后,柏川在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没有直接走,而是站在了稍远处的小路边。

这条小路,是高一生回教室的必走之路。

直到李泽允从小卖部出来,他看到柏川的时候还热情地挥手打招呼:“学长好!”

柏川笑得如三月微风,暖洋洋地说:“学弟好。”

李泽允走近了,笑嘻嘻说着:“等人吗?”

“嗯。”

“还没等到吗?”

柏川敛了笑,眉眼轻抬,温度遽降:“你说呢?”

李泽允心里“咯噔”一下:“呃……”

柏川低头,漫不经心地拧着瓶盖,分明带着旁人勿近的寒意,却一步一步朝李泽允走去。

李泽允不是傻子,他感觉到气氛不是很对劲,心中生出想逃跑的冲动。

柏川拧开了盖子,将水抬至李泽允眼前:“我听说许向暖朝你扔泥巴了。”不是询问,而是叙述,他淡淡说道,嘴角扬起,“你再惹她,就试试。”

**裸、毫无征兆的警告。

危险来得猝不及防!

李泽允大气不敢出,他万万没有想到小春卷除了当老师的爸爸外还另有后台,并且这个后台的脾气还不如她爸爸。

话没说两句,身后传来同学喊李泽允的声音,他却更紧张了,因为柏川好整以暇地拿起他的手,去握住那瓶水,很是贴心地说:“喝吧。”

那笑容,从寒冬跳跃到暖春。

这应该只是水,不含其他物质?

同学们都走上前来,主动跟柏川打招呼,柏川很有礼貌地一一回应。

临走前,柏川特地温和地嘱咐李泽允:“回去知道该怎么处理过程吧,不会的就来问我。”

李泽允握着那瓶水,还怎敢说话。身边的同学们不明所以,个个投去羡慕的目光,渣渣能和学生会会长做兄弟,还教功课,这得多大的福气啊。

等柏川走远了,李泽允才敢深呼吸,不知怎的,他就突然想起一个词——笑面虎。

05

周老师特地空了时间,想找小春卷和李泽允好好谈谈,要把两人关系破冰。谁知道他将准备好的劝说刚开了个头,李泽允就红着脸跟小春卷道歉。

李泽允还说:“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小春卷翻白眼望天,她就知道得一次性给治过来。

周老师还有点莫名其妙,问小春卷:“那么你呢?”

小春卷手一背:“他都道歉了,那总得给个机会吧。只要他以后不再打女生的头,我的泥巴也就老老实实待在桶里。”

周老师冷吸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门的时候,小春卷还特地回头友好地对李泽允笑笑:“还有啊,绿萍的绿念‘lù’,记住了吗?”

李泽允咬牙:“记住了呢。”

小春卷虽然是和李泽允和解了,但和许老师还僵持着。

她本来真的是要回乡下去的,奈何抵不过川妈的温柔攻势,只得在柏川家里“委屈委屈”了。

许老师一开始不知道事情经过,后来了解之后单独找了李泽允,说想找其父母过来谈谈,他作为学校老师又是小春卷的父亲,这身份不太好直接跟孩子说教。

李泽允哪敢啊,学生会会长的“忠告”还言犹在耳。

“你确定不要个说法?”许老师看着李泽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继而又道,“老师也不想跟你要说法,但是作为许向暖的爸爸,我想跟你解释上几句。我家姑娘从小就这脾气,尤其是遇上欺负弱小、蛮横无理的,她饭不吃水不喝都要将人逮着削一顿,因为那是她的底线。”

李泽允闷声不说话,许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老师希望你们能和平相处,所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再多说吧?”

承受着双重压力的李泽允,在周老师喊两人过去的时候,他先开口道歉了。

许老师并不是要偏袒自己的孩子,小春卷的行为毕竟是错误的,所以就有了离家出走那一幕。小春卷拒不认错,许老师恨铁不成钢,于是父女俩开始冷战,哪怕在楼下碰见,也是一个翻白眼一个心中哼哼。

小春卷到底年少,心里只管赌气,许老师生气归生气,还是悄悄地跟川爸塞钱,相当于伙食费。川爸笑呵呵地说:“我还缺你这点钱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吃多少?”

隔天画风突变。

川爸开始每天起早去菜市场,肉都是四五斤起步买,蔬菜得新鲜,各类水果更不能缺。

后来实在熬不住起早了,他敲开四楼的门,试探性地问着:“要不,接回去?”

小春卷过上了好日子,当然更舍不得走了。

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阳台上,川妈心血**要给她剪刘海。到底人多一起热闹,小春卷偷偷寻着柏川的身影,他进了厨房,手中拿着一个大海碗。

川妈说:“盖头上就可以剪了。”

小春卷拧眉,她的面子真的要在柏家人跟前丢光了。

川妈让柏川动手,她去找吹风机。柏川默默地将碗扣在小春卷脑袋上,她做最后的挣扎:“你会不会剪啊,我要阿姨剪。”

柏川当然是点头了:“会剪,妈妈的布料都是我裁剪的。”

小春卷一脸黑线,认命地闭上眼。

偌大的海碗在头上晃**,小春卷鼻尖皱起,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不停地颤抖。她想睁开又不敢睁开,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控制海碗的平衡上,控着控着,脑袋就歪了。

柏川按住那只碗,被她滑稽的模样逗笑了。他微微弯腰,阳台光线正好,轻快的剪刀移动着,碎了满目的星光。

这是一幅心动的画面。

两人呼吸交缠,带着各自专属的气息,它们想要流连,却不敢攻占。

小春卷安安稳稳地坐着,却情不自禁地抓住膝盖,这心惊胆战的怦怦跳是怎么回事呢。尤其在柏川的手触碰到鼻翼的时候,她更是大气不敢出。

再憋下去,她可能就要晕厥了。

小春卷难以控制,细小的喉咙滚了滚,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望,直击心扉。

柏川的手突然一颤,那柔软的刘海被剪斜了。

“对不起。”

小春卷预感不好,摸着明显长短不一的刘海发声质问:“难道我比布料还不好剪吗?”

柏川又道了声对不起。

小春卷想着川妈还在家,正准备大事化小,只听柏川淡淡一句:“对不起我这碗拿小了,盖不住你的脸。”

摔!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能过了!

06

绿萍一直担心小春卷会跟许老师吵架,但看她每天开开心心的,也就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小春卷叫自己名字的发音变了,班上有些同学便也跟着改口,看来那一泥巴扔得还颇有震慑的作用。

李泽允在从绿萍身边经过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看了。

绿萍趴在桌子上,心里又暖又甜,她伸出手指戳戳在睡觉的小春卷。

小春卷迷糊中眼睛也不睁:“干吗?”

“谢谢你暖暖。”绿萍笑得脸颊升了红晕,“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

小春卷呵呵一声,换了个姿势睡:“我不做老大很多年。”

绿萍又凑近点,说了正事:“你之前不是想入团吗?我认识一个学姐,是练太极的,你要是想去我带你去。”

小春卷睁开眼睛,当即拒绝:“不去,我家中那个大老虎都没到练太极的年纪呢。”

“那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再给你找找。”绿萍一本正经地补充,“抄作业记答案那种没有,我已经问过了。”

小春卷也趴在那儿,两个小姑娘脸对脸商量着。突然,小春卷灵光一现:“我为什么一定要加入社团呢,我可以创建啊。”

“创建什么?”

小春卷坐正,神采奕奕,她字字铿锵:“面塑社团。”

绿萍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地睁大眼睛听着。

面塑是门艺术,小春卷虽然懂得不多,但就是凭着喜爱才会坚持。如果能与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学习、探索和宣扬,那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啊。

她很想证明自己,哪怕学习成绩不好,也可以拥有憧憬美好未来的权利。

想法刚冒了一点点芽尖,小春卷就哼哧哼哧干起来,绿萍帮她去打听创建社团流程,而她眼下最重要的事,则是把自己做面人的工具给要回来。

小春卷在柏川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川妈把几件毛衣也塞进去,那是她去商场给柏川买秋冬衣服的时候一起买的。

川妈在一旁叮咛:“回去之后不要吵架,好好说。”

“知道了阿姨,能动手的我尽量不说。”小春卷将行李箱一盖,露出牙齿,“开玩笑呢。”

小春卷利索地收拾好之后,特别多看了房间一眼。房间不大,摆设也很普通,还没有自己小窝来的舒适,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温暖。

在玄关的时候,碰巧柏川回来了,手中还拎着煎饼果子。

小春卷刚跟川妈打了招呼,就看到柏川,便顺道礼貌下:“我回去了,谢谢……哥哥。”说完就拎着箱子上楼,心有大事,当然走得也利索畅快了。

柏川默然,直到小春卷回了家,他看向川妈。

那表情好像有点,不开心?

川妈撇关系,举手道:“我没有让她喊你哥哥喔。”

柏川长睫一垂,更不开心了。

小春卷能主动回家,那工具自然是得给了。

许老师还想端端家长的架子:“以后你多操心点学习……”

小春卷又是行李箱一合,许老师赶忙退出房间:“行行行,打扰了……”

房间门关起,小春卷就开始构思起来,她要准备一些代表性的样品。短时间内能捏出来又比较精致的,想来想去还是那唐僧四件套较为合适。

可她捏着泡泡泥,总觉得手感跟面团比起来差太多。

她想做,就想做到最好。

另一边绿萍在学姐的帮助下,打听到了想要创建社团要先递交申请书。她要了个模板回来,可面对那冗长复杂的文书,两人都犯了难。小春卷是一脑子热只想创建,没有想到流程要这么麻烦,还没大干呢,就被难在申请书上。

办法总比困难多,小春卷想到一人。

他一定会帮自己的。

周五的那天晚上,柏川在做作业,突然有东西从窗外飞进来,打在了地上。那是一颗小石子,他起身到窗户边,看到香樟树旁站着一人。

小春卷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对他招招手,示意他下楼。

柏川下楼的时候随手拎了个袋子,川爸问了声:“干什么去?”

他稳如泰山:“倒垃圾。”

小春卷像是接头线人一般,一看到人就拉他到隐蔽处。夜晚很凉,她将手缩在袖子里,挥着空****的袖管琢磨着要说的话。

“你明天和我一起回乡下吧。”

柏川看着她,不明所以:“回去干什么?”

“我有事,主要这一来一回的,回来要很晚了,你就说跟我一起去朋友家玩。”

柏川心底松了口气,从小春卷话中听出她并不是要离家出走,她是怕许老师追问,要拿自己当挡箭牌。至于回去干什么,明天也就知道了。

“好。”

小春卷见他答应得爽快,觉得很不错,看来以后得对他好点啊。

07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两人按着约定时间在楼下会合,小春卷背着书包,再看到站在背光之下的柏川时,不由得一愣。

他戴着耳机低头看手机,想来起早惯了,眉骨清明隽秀,没一丝懒怠。

但小春卷愣的不是他的精神气貌好,而是他身上穿的那件浅灰色毛衣,她猛地低头看自己,再三确认,一模一样。至于川妈为什么给两人买的衣服一样,那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柏川看过来的时候,眼睛微微一扫,似乎毫不关心两人的毛衣相同的问题。

小春卷磨磨牙,心一横,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害怕!

她昂首挺胸大步往前,柏川摘了一个耳机,浅浅笑了下。

少年太美丽,万物皆失色。

小春卷心中打了个趔趄,算了,自叹不如。

坐上回乡下的班车时,柏川从背包里拿出保鲜袋,里头装着两个苹果,两人起早都没有吃饭。柏川只是翻了两三分钟手机,小春卷哼哧哼哧就啃完了。

两人比肩而坐,小春卷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柏川淡淡说道:“两个苹果。”

嗯哼?

“你把我的也吃了。”

“咳咳咳……”

小春卷才不要这么尴尬,跟没事人一样随意转移话题:“你听什么啊?我也听听。”

柏川摘了一个耳机给她。

小春卷刚听到播音的女声就蹙了眉,身旁人还问着:“能听得懂吗?”

此刻怎能给人笑话的权利,小春卷“嘁”一声:“当然。”

十分钟过后,小春卷在车子的颠簸下迷迷糊糊,耳边的音乐,哦不,是英语太催眠了。她倚靠车玻璃看柏川在拿着手机刷英语题,心叹少年真是精神烁烁。

小春卷觉得自己也缺个类似手机这样消遣的东西,如果以学习的目的问许老师要,他肯定会说:楼下学霸,楼上学霸老师,多个手机当闹钟吗?

算了,小春卷闭上倦乏的眼睛,睡回笼觉了。

柏川确认人已经睡着了,因为她的脑袋随着车的惯性被磕得咚咚响,怀里抱着的书包也险些滑落。车行郊外,视野一片金黄秀丽,柏川拿过她的书包,无意滑过她微凉的指尖。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毛衣袖口往下拉,包裹住手心。

小春卷还是感受到动静了,她突然将脑袋换了个方向,靠在了柏川肩上,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睡梦中的枕头。

那只枕头恰是柏川的心口处。

她抓住柔软的毛衣,额头蹭了两下,找到了舒适的角度。

柏川有一瞬间僵硬,左边的心脏怦怦跳了几下,直到那只无辜的手慢慢失了力,垂了下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呼——”某人这才松了口气。

耳机中的阅读也听得凌乱了,窗外逐渐远离喧嚣,可他再也无法入耳。

车程将近两个小时,小春卷到村上时柏川跟在身后依旧无言。

她走在前面挠挠额角,难道他饿啦?

小春卷到熟悉的一位婶婶家买了粽子,走在青砖小路上的时候给他剥开,还吹了两下,殷勤地递过去:“咸肉蛋黄的,特别好吃。”

柏川接过,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穿过竹林和小溪,屋舍错落有致,良田果树环绕,是一番心旷神怡的田园风光。小春卷就是在这里平安长大,得到了大自然的护佑,保存着最善良、淳朴的性子。柏川前一秒还在称赞她,后一秒就觉得嘴角抽抽。

善良淳朴的姑娘翻了人家的墙头。

他们站在一家院落的门口,这户人家跟其他家不太相同,屋子颇为漂亮。外头种了很多向日葵和柿子树,向日葵都被采摘完了,还剩那么几株绿着叶子,柿子树就有意思多了,个个红了皮压满了枝头,宛若精致小巧的红灯笼。

柏川知道这里不是小春卷外婆家,正想着,小春卷站在柿子树下冲里面喊:“宋先生!宋先生你在家吗?”

喊了几声没人应,倒是头上一个熟透了的柿子啪地掉落,险些砸在小春卷脑袋上。

小春卷又喊了几声,确定没人。

她将书包嗖地扔进了宋先生家的院子,正要摩拳擦掌的时候柏川拦住她:“你要做什么?”

“翻墙头啊。”

柏川看了眼那快三米高的墙头,沉了声:“别闹。”

小春卷不以为然:“这墙头我都翻了多少年了,跟自家墙头一样。”

柏川没能拦得住她,她一个俯冲利索上墙,两手一抓,双臂支撑上了墙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堪称典范。她坐在那高台之上,冲底下的少年豪迈一挥手:“你上不来的,在这儿等着吧。”

院里头有个踩脚的落桩,下去就更安全方便了,小春卷刚落地捡起书包,身旁一个人影闪过,柏川定定地站在那儿,速度比她还快,都没踩桩子。

小春卷震惊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后:“你……”

少年可以啊。

08

宋先生家的里屋是没有上锁的,小春卷轻车熟路进到了其中一个房间。

这是间工作室,特别大,摆满了彩色的面人,这可不是小春卷以往玩的泥巴或是泡泡泥,是真正的面团做的面人。屋里头长长的桌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制作工具,跟小春卷的类似,但比她的要更专业。

角落处有个冰箱,小春卷直奔冰箱,打开之后嘻嘻笑了声。

柏川就看到她将里面各种颜色的面团拿出来,找来塑料膜挨个包好,最终放入了自己的书包。怪不得她今天把书包背来,还特地清空了。

随后,她又在工作室里左看看右看看,整个人神采奕奕,看到什么眼睛都能发光。柏川就被遗忘在一边,自从进了人家家里,他就没敢挪动半步。

他看着小春卷又拿了不少工具放进包里,委实叹了口气。

私闯宅院,现在未经主人允许还拿东西。

临走的时候,小春卷倒是找来纸笔,写上致宋先生,许向暖在此拿了面团、装饰、工具等等一一列举了。柏川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默默地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纸下,后来看到小春卷在艰难地扒拉书包,试图压扁一点,又掏了一百。

再次翻墙头,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柏川依旧轻松出去,小春卷看着他矫健的身姿撇撇嘴,看来他的运动细胞迫切地想拥有自己的姓名。

小春卷踩着落桩上了墙头,把书包扔给柏川的时候,看着地面突然有点头晕。

小春卷缩缩脖子,觉得自己好像恐高了,关键时候,怎么能认输啊,这墙头可是老朋友了!

柏川看着她,有些担心。

“慢一点,不行我接住你。”

开什么玩笑,难道她的运动细胞就不配拥有姓名吗?

小春卷心一横,纵身往下,刚跳心底便大乱,狂喊:“接我接我!”

柏川将人接了个满怀,惯性的冲力让他脚下不稳,连带着小春卷滚了好几圈。

小春卷并不重,但她还是撞得柏川眼冒金星。

小春卷被柏川保护在胸前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虐心,什么叫丢脸。

一抬头,柏川微微蹙眉,捂着自己的嘴唇,某人的脑袋磕到了自己的牙齿。小春卷还趴在他身上,颤颤巍巍地将柏川的手拿下。

小春卷是一步一回头,柏川还捂着嘴唇,该是很痛,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从宋先生家出来后,小春卷又去了另外一家,她趴在门口喊着:“冬冬,冬冬。”

柏川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突生躁意。他淡着眸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意:“你是在喊小狗吗?”

小春卷头也没回,扒着门缝看:“才不是呢。”

这次她没有翻墙头了,其实急着从宋先生那儿拿东西,是想着有多余时间来找人,可冬冬也没在家。小春卷颇为失望,她缩缩脑袋,有点失落地转身走了。

柏川可不高兴了。

他们走在田野边上,风有些温柔,云也舒卷。

他适时“啊”了一声,小春卷当即被哄骗回头:“怎么了?”

柏川没说话,只是捂着嘴唇,小春卷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他跟前。

小姑娘踩着松软的泥土,仰头看他的伤势,心里想着事,便没有在意眼前人肆无忌惮的眸。她薄凉的指尖在细细看着,红肿的一块让人着实心疼。

于是,她吹了吹。

像是冬日早来的细雪,在心间融化。

柏川没了往日温和的模样,他锁定住目光,带着侵略性,似乎要将人一眼望进心渊。

他想好了。

如果有谁敢来动他的人,就拿命来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