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丢了颗星星/叶鲸落

【一】

长老司藤提议让我做山君的时候,说实话我是很不愿意的。寸云山许久没有山君主位,治山供奉什么的靠的都是大家自觉。自觉之后的场景,便是眼前这座荒山。做山君,就得守着这座要啥啥没有的荒山,养着这群吃啥啥不剩的妖怪,委实辛苦。

但司藤那两只长得水灵灵的小崽子一声“山君”将我叫昏了头,我美滋滋地应了声,他们便认为我应允了此事。正慌忙要解释,台下一众老小瞪着幽幽双目像要把我吃了般,我便很识趣地咽下了那句不识趣的话。

罢了,反正我也无依无靠,就搭伙过吧。

我学着别的山君搞个“休养生息”的政策,只是寸云山实在是太穷,休养生息后那几棵山楂树结的果子都喂不饱大家的肚子。我心一横,咬着牙道:“我们打劫吧。”

原以为他们好歹会矜持一番,毕竟前两任山君都是很正直的神仙,不让他们做这勾当。没想到,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比我还积极。

呵,妖怪。

然而我还是心太软。遇到赶考的羸弱书生,我不忍劫;遇到出嫁的妙丽娘子,我也不忍劫。眼见着天就要黑了,我瞥了瞥饿昏的一众人,小心脏一紧,要是再不劫点什么,估计他们就得劫我了……

于是西边的太阳一落,我便从树丛里冲了出来,对着来人喊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宝贝来!”

先前这番话我在洞中准备了那么多遍,都是疙疙瘩瘩不成句子的,不料真到了紧要关头倒还挺威风流畅的。

“哦?”一袭青色长袍的男子嘴角微微扬起,眼里似有几分促狭,指着路旁一棵参天大树,“你可知它学名为何,习性为何,树龄又为何?”

方才躲在树丛中我只见到有人影便冲了出来,并未注意来人的面容。现如今走近了一看,倒是被他那张俊美的脸给唬住了片刻。

树丛里的司藤压低嗓子唤了声“山君”,才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干咳了两声,整肃神色道:“小子,莫以为会说几句人话就能唬住本君。”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色胆,竟用手捏了捏对方白皙的下巴,“今日,本君是劫定了。”

男子不慌也不恼,慢悠悠道:“椿树,喜光。”

嗯?

他拂开我的手,眼中又出现了方才的促狭。我瞪着双目,见着他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一千年前,本君亲手所植。”

我神色一紧,望向已经开溜了的司藤的背影,才明白他方才唤我并非是让我抓紧时间,而是莫要在前任山君面前造次。

这种场面该如何应对,山君手册里可没有写。我只好一直赔笑,希望能用自己真诚的笑容感动他。

在我快要笑到嘴角抽搐之前,这位面无表情的神仙总算发了慈悲,皱了皱眉头示意我停止。

我暗舒一口气,青衣神仙开口道:

“带我去见司藤。”

【二】

我站在洞外,焦灼不安地揪着衣角。青衣神仙与司藤在洞中交谈已过了半个时辰,莫不是在商量该怎么惩治我这般胡闹的山君。

“不会的,不会的,莫要瞎想,”我连连摇头,宽慰自己,“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养活他的前子民啊,总不至于惩治我这个大好人吧……”

说着说着,我竟被自己劝服了,陡然松了口气。

然而,司藤那两只形影不离的小崽子奶声奶气道:“可是,山君你捏人家下巴了呀。”

“……”

我能把他们从山上扔下去吗?

赶走了两只小崽子,里面的人也出来了。司藤笑得很灿烂,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寸云山的蚊子了。

“可有什么东西要收拾?”青衣神仙突然问我。

所以,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

我剜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司藤,愤愤道:“没有。”

人情凉薄啊,当初拥簇我为山君之时那般殷勤,如今赶我走竟也毫不犹豫。

司藤却敛起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把山楂来置于我手中,叮嘱道:“九重天不比寸云山,山君今后可要谨言慎行些。”

这年头,犯错改造还要上九重天的吗?

我正犹疑着,青衣神仙便长袖一拂,将我变成一颗山楂藏于袖间。待我反应过来,我身下已是万朵流云。

“神……神仙,”我还是有点恐高的,颤颤巍巍地喊,“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无尘殿。”

“去那儿要做什么?”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施刑惩戒的地方啊。

青衣神仙瞥了我一眼,浅笑道:“擦星星。”

“啊?”我身子一哆嗦,不小心从袖子口滚了出去,好在他及时接住了我,保住了我的小命。

原来青衣神仙不仅是寸云山前任山君,也是天帝的长子,在九重天上司星辰,众仙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夜神殿下”。半个月前,他丢了颗星星,便很少布下完整的星辰,怕被别的神仙看出端倪。

星星们因不用夜夜挂在高空,精力多得无处使,总是打打闹闹,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他便一直想寻个靠谱的小仙替他看管擦洗星星。

这小仙,阴错阳差便成了我。

“到了。”夜神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我便自觉落地恢复了人形。

他说:“擦洗星星是累了些,但也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它们认可你。你先试试能不能捉到一颗。”

我连眨了好几下眼,一闭一睁,一闭一睁……也没见到一颗星星,只见到一片迷雾。仔细辨寻了许久,终于见到几抹淡淡的光亮,却忽地一阵暖风拂来。雾气又浓了些,冲得我眼睛直流泪,我只好闭上眼睛,凭借方才的记忆去寻找。

长生树的树根盘虬在地上,我一不留神跌了一跤,磕磕绊绊爬起,伸手去捉记忆里的那抹光亮。

“我抓到了!”我兴奋地叫起来。

这星星,不似我从前想的那般冰冷坚硬,竟有几分温暖与柔软。不像是星星,倒像是……

“你抓的……是我的手腕。”夜神清了清嗓子,整肃神色道。

我的心突然强烈跳动起来,尴尬得不知所措。我本该立即松手,解释解释,但我也不知哪儿来的执念,便认定星星就在这里。我只好讪讪说了句:“殿下,您别动。”

我踮起脚,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一般,指尖滑过他的腕子、掌腹……摸到了那颗他手中的星星。

雾气蓦地散去。

我睁开眼,手中拿着那颗星星,眼前是怔住的夜神。

“殿下的面色怎的如此红润,这是你们天上流行的妆容吗?”我很真诚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轻咳了几声:“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多陪你了。你与它们好好相处。”

我颔首应了声好,见他背影渐渐消失,心脏方才矜持了些。

擦星星的日子可真难熬。

这些星星调皮得很,明明半刻钟前给它们擦过身子了,仗着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又跑到我跟前让我擦身子。天河里的水都被我的帕子洗脏了,却还有许多星星排着长队等我擦洗。

“你们就闹吧,”我靠在长生树下,气若游丝道,“等把我累死了,就再也没人给你们擦洗了。”

一颗亮一点的星星飞到我跟前,讨好似的蹭了蹭我的脸,娇声道:“我们也是因为喜欢你才肯让你擦身子的。”

其他星星连声附和,生怕我不信。

但我仍旧不开心。堂堂一个山君,竟沦落到靠擦星星挣钱养臣子,实在是憋屈。

躺了一刻钟,生怕夜神殿下前来监工,只好拾起我的帕子继续给星星们擦洗。好在它们还会说话,可以陪我唠唠嗑,我之前还以为星星都是不会说话的。

这些星星虽声音听起来像孩童,但已陪了夜神数百年,私底下都直呼夜神本名“容泽”。

容泽刚刚接管星星时,还是个不足百岁的稚童,曾陪它们嬉闹过,也曾被它们气哭过。但星星们说,它们做的都是些小事,容泽很少放在心上,唯有他那异母弟弟炎霖处处针对他,让他很是心伤。

这次星星丢了也与炎霖有关。

【三】

容泽生母唤云曾与天帝有一段情,因天帝已有婚约,唤云又不愿共侍一夫,便留在了寸云山。待唤云去世后,天帝不忍容泽一人守着那座山,便将他接回了九重天,让他掌管星辰。天后虽不喜欢容泽但明面上倒也相安无事。然而四殿下炎霖却处处找容泽麻烦,刁蛮至极。

小夜神勤勤恳恳,生怕父君失望,却在第一日便被炎霖挑衅弄丢一颗星星。好在后来星星归位,炎霖也被天帝罚去南海观音身边修身养性数百年,容泽这才过上顺心日子。

“虽说炎霖在观音身边修行数百年,但容泽的灵力绝对不在他之下,这次还真是挺奇怪的……”星星顿了顿,声音须臾间低了下去。

我的脊梁骨突然一凉,身后似有冷风嗖嗖地来—原来夜神真的会来监工啊!

为了不让夜神殿下觉得自己这笔月钱付得亏,我开始很卖力地给星星擦洗。结果,星星很不配合地来了句:“流景,你要把我的皮给蹭掉了!”话未说完便跑到了夜神身后,低声呢喃像是在告状。

我正慌忙要辩解,夜神便轻轻拂开那颗星星,幽幽道:“往后,我替你们多招些云来便是了。”

“为什么啊?”那颗星星疑惑道。

夜神嘴角微微上扬,淡淡道:“你们自己洗。”

听到这话,我真忍不住拍手叫好:让你告状,这下惨了吧。

见我喜形于色太过明显,夜神淡淡瞥了我一眼。这一瞥,倒是提醒了我,若是丢了擦星星这份活,我该怎么去见寸云山的子民呢。我只好低头谄媚回了句:“星星们每夜挂在高空还要努力发光已经很辛苦了,洗澡这么劳累的活,还是交给小仙吧。这是小仙的本分,也是小仙的荣幸!小仙……”

小仙编不下去了……

我低头低得脖子都僵了,却久久不见回应,讪讪抬起头时,见到夜神正垂下眼帘粲笑。

星星们围绕着他,莹白的光衬得他更是绝世无双。那抹毫无设防的笑,令我晃了神,脸上开始烧烧的。

“它们习惯了,你不必为它们忧心。”良久后,他敛了粲笑,又递给我一个小玉瓶,“天河水寒,你日日接触手怕是会冻伤,抹上这药膏会好些。”

摸着玉瓶,我心中一暖,关切问道:“殿下的星星可有消息了?”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来这也是为了此事。我一人寻找总还是力量微薄了些,这九重天上唯有你知晓此事,我想……”

原来这药膏是封口费啊。我低头摩挲着瓶身上精致的花纹,喉咙霎时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我想你与我一同去找,这样快些。”

我抬头时与他四目相对,心湖突然开始翻腾。

这是怎么了?

我摸着烧红的脸,疑惑无比。

【四】

我只待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寸云山,荒山一座,一个是无尘殿,寂静无比。原以为世间其他地方差不多也都是这番模样,今日一见,才知原来凡间是这样精彩纷呈,美食更是令人垂涎。

比如,我手中这串裹着厚厚糖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摊主说,糖葫芦的精华便在于山楂,山楂肉要厚,核要少。西边最高的那座山的山楂便是这般,他也常常去那里采集,不知为何今年的果子不如以往了。

“西边最高的那座山……”我顺着摊主所指正要瞻仰一下那座宝山,夜神却走近挡住了我的视线,温声告诉我东边有家酒楼的菜肴特别美味也极其抢手,要早些去才行。

听到有佳肴我自然是欢喜,顾不上看那座高山,兴冲冲往东边的酒楼奔去,点了许多店中名菜。吃饱喝足后,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向夜神解释道:“这是为了待会儿天黑寻星星储备的精力,嘿嘿……”

夜神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太阳落下后,没有星星点缀的天空总还是寂寥些。好在天边还有一枚弯月与我们做伴。

星星落入凡间之后便会成为石头,白日里与别的石头并无二异,只有在夜间会发出微弱的光芒。这座山因地形复杂杂草繁多,才被夜神列入查找名单上的最后一位。

兵分两路后,我拿着根路上捡来的树枝小心翼翼地翻找。夜神本是说好每隔一刻钟便会用铜镜与我传话,询问我近况。但因我翻找时总会出现一些惊喜,比如青蛇和地鼠,我无时无刻不在惊呼,他也省了询问。

我心知自己太过聒噪,翻找到青蛇什么的便忍着惊惧不再尖叫,连一闪而过鬼兮兮的白影我也忍住了。

“流景?”我安静下来后,夜神终于开了口。

“在!”我捏着铜镜兴奋得紧。

铜镜那头是须臾的沉默。我猜,是夜神殿下笑了。

“你若是怕了,喊叫出来也是无妨的。”

“我不怕。”我决定把这个话题接下来,思忖了会儿回道,“好吧,我确实有些害怕。殿下要是能陪我说些话,我就不怕了。”又怕空气待会儿会沉默,话尾处又连忙补了句,“或者讲故事也行。”

讲你也行。

静了半晌,铜镜那头的人又开始说话:“既然是在寻星星,那我便讲讲这颗星星的故事好了。”

真好,一颗星星也能有故事,像我就没有。

“这颗星星并不是第一次丢,在我初次布星辰之时,它便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找回来以后,它便再也没有说过话,却也因为这样成了我幼年时唯一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它虽不会说话,但行为着实可爱,甚至常常恐惧自己会从天上掉下去,”他笑了,“你说,这世上怎会有畏高的星星……”

听着听着,我的心里突然犯了酸。我既想听他说话,又不想听他这般甜蜜地讲一颗星星。纠结之时,我便见到不远处有一抹淡淡的光。我兴奋地跑过去,却未注意到那是个滑坡,一不留神便滚了下去。

惊惧之间,听到夜神殿下一直焦灼地唤我。

【五】

夜神找到我的时候,我怀中紧紧抱着那抹光亮。

“可有伤着?”他有些紧张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笑着伸出那颗“星星”,颇为骄傲地邀功道:“你看。”

他接过那颗“星星”,半是好笑半是心疼。他用食指接住那抹光亮,温声道:“是只附在石头上的萤火虫罢了。”

原来虫子也会发光。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东西我不曾见过。

“对不起,是我见识短浅了。”我怏怏道,心中很是难过。

“原是我未保护好你,你又何必致歉。”他拿出帕子,替我轻轻拭去了脸上的尘土。

我紧张得不行,不敢直视他,只感觉到他均匀呼出的热气弄得我心里痒痒的。

扶我起来后,他又拟仙诀招来一朵祥云。

“殿下不再找星星了吗?”

“该寻的都寻过了,既然找不到,便是无缘。”他顿了顿,又道,“你不必唤我殿下的,可以随着星星们私底下那样,唤我容泽。”

我轻轻唤了一声“容泽”,是耳朵贴在嘴边也未必听得清的那种,可他却转过身来对我笑了。

回到无尘殿后,容泽让我先养好伤。

其实我身上只有一些被野蒺藜刺破的小伤口,碍不了什么事的,但我又怕这么说了会被抓去擦星星,便很愉快地躺在**当起了病号。容泽白日里也有些公务要处理,却总是变着法地给我带些我未曾吃过的果子,但百果之中,我最喜青杏。

一日,我请仙童替我再取些杏子来,结果杏子还没到,煞神倒是来了。

“那日在山上见你,我便知事有蹊跷。果然是容泽在骗我!”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打量了我良久,气得用灵力打翻了我桌前吃剩的杏子核。

听这语气,我猜想对方应该就是那位弄丢星星的炎霖殿下。他说在山中见我,难不成那晚一闪而过的白影是他?

“我虽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但容泽殿下好歹也是你兄长,直呼其名未免少了些尊卑法度。”果然近朱者赤,连尊卑法度这样的话我竟也信手拈来了。

“尊卑法度?”炎霖愤愤拍了下桌子,怒道,“你一颗逃跑的星星竟然还懂尊卑法度?”

司藤拾我回洞中时,确实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但那只是玩笑话。我怎么可能是星星?

炎霖正要转身离去,我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抓住了他的袖子,喊道:“别走啊,把话说清楚些。”

他走得太急,我又抓得太紧,右边袖子竟被我这样扯了下来。我拿着那半截袖子,尴尬笑道:“天上的绸衣还真是不怎么结实呢,嘿嘿。”

“你……”炎霖脸上噌地冒出两朵红晕,连袖子都不顾便**胳膊往外跑去。

我呆坐在原地,只觉得这半截袖子隐隐散着股熟悉的味道。不知是不是殿中香炉太暖,我闻着这袖子竟有些头晕,前尘往事竟如雪花般片片飞来。

迷迷糊糊间,听见腰间的铜镜传来容泽与炎霖的声音,还有个年长些的声音,想来该是天帝。

天宫,大殿。

“父君闭关之际,兄长出言激我,儿臣一时失手打落一颗星辰,本是悔恨不已,便日日下凡寻找,想要弥补过错。”炎霖愤愤瞥了一眼容泽,继续道,“可谁知,兄长竟将遗落的星辰藏在了殿中。若不是儿臣觉得蹊跷去了趟无尘殿,怕是又要被恶人先告状。”

天帝捋了捋胡子,肃颜问道:“容泽,可有此事?”

“回禀父君,确有此事。”原以为容泽会周旋一番,却不料他竟这样承认了。炎霖撇了撇嘴,觉得索然无趣。

“但儿臣这么做只是让物归其位,并非有意欺瞒四弟。”

“吾儿这是何意?”

“无尘殿中的流景,的确是数月前遗落的那颗星星,但并非是数百年前遗落的那颗。她本是寸云山上的一只精灵,为了报儿臣收留之恩,才使用古术冒充了星辰。望父君明察。”

纵使天帝活了上万年,也未曾听过有古术能使人变成星星的。见天帝有些犹疑,容泽低声对着铜镜唤了声:“来大殿。”

原来,他一直知晓我在偷听。

【六】

听到有人要在大殿上现场变星星,九重天上那些有活干没活干的神仙全都挤进了天宫,一个个都满怀期待地盯着我。

被委托了这样的众望,我着实有些为难。数百年前,我之所以能变成星星,是因为我不想让容泽难过。司藤告诉我,有种古术能将精灵变成星星,但需得有很强很强的信念。要忘却所有,只记得自己是星星。我在洞中不吃不喝七天,醒来时便已经是一颗星星了,还是不会说话的那种,因为司藤并未告诉我星星是会说话的。

见我脸都憋红了,天帝莞尔一笑,示意我停止。不想再被炎霖恶狠狠地盯着,我便很自觉地退到了容泽身后。

“兄长还真是捡到个宝贝,还能变成星星。”炎霖上前一步,对着天帝作了一揖,“但冒充星星总归是坏了九重天的规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躲在容泽身后的我听到后半句话,身子突然一抖。

“回父君,此前并无相关惩治,儿臣便自作主张,罚她在长生树擦了一月有余的星星。”

“擦……擦星星啊。”不知为何天帝神色突然一紧,瞬间憔悴了许多,拂了拂袖子,示意此事到此为止。后来容泽告诉我,天帝幼时犯错曾被罚去擦星星擦出了恐惧,认为擦星星是个很苦的刑罚,所以才没有再追究。

从大殿退下后,我便亦步亦趋跟在容泽身后。他走一步,我才走一步。这样本是相安无事的,他却突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没反应过来的我差点撞入他的怀中。

“怎的突然怕我?”他将没站稳的我扶住,幽幽道。

见容泽还是那副有些傲娇的神色,我便知他没有料到我已恢复了往昔的记忆。

我自然不是怕他,只是记起了在我变成星星之时,某人觉得我不说话不会像其他星星那样八卦,便常常跑来和我说的那些心事琐事。什么父君的胡子太长像个老头,什么炎霖又弄脏了他的读本之类的,委实小孩子气。我走在他身后,不过是怕自己待会儿笑得太过分罢了。

想着不能将这事直白告诉他,我便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已将我从寸云山带回来,之后又为何还要去找星星?”

容泽干咳了两声,低声道:“那日我带了些酒,本是想借着醉酒之名假装遗失了你,放你个安生。炎霖却恰巧经过,同我说了几句话后又闹了脾气,还阴错阳差将你打落。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将戏给做足。”

容泽下凡寻我之时,我已化作人形被司藤识出捡回了寸云山。司藤将寸云山化作荒山,是想借我的不忍之心留住我,又拥簇我做山君,是怕我上了九重天没有像样的身份。而他苦心做这些,也是为了报我当年化作星辰救了容泽之恩。

“那日司藤告诉我,你是我收留的一只果子精,为了报恩,才化作星辰。”容泽轻轻理了理我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柔声道,“这样也好,不必一直藏着你。”

原来夜神殿下丢了颗星星,是因为他想把它藏起来。

我怔怔点了点头,灿烂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得纠正,我化作星辰不是为了报收留之恩。”

“嗯?”

“是因为我喜欢你。”

做果子精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你便很喜欢。做星星的时候,每日听你说些琐事也很喜欢。

突如其来的告白倒是让容泽有些措手不及,整理我额前刘海的手指突然僵了片刻。良久,他开口道:“这本该是我先说的。”

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心湖再次翻腾。

原来这样是因为喜欢。

敛下眼睑粲笑时,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想了想,我对容泽说道:“其实,炎霖殿下也很喜欢你……当然,我们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解释了会儿,又说,“只是他喜欢的方式比较笨拙,做那些事本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却不料适得其反。”

那时我挂在高空,因灵力太弱差点掉落,是炎霖出手相救。他白日在南海修习,夜间还要赶来为我渡灵力,常常因犯瞌睡被观音斥骂,但数百年来他从未断过一日为我渡灵力,生怕我再次坠落。我体内灵力与他同源,所以那半截残存着他淡淡灵力的袖子能将我的记忆唤回,他也能在我化作人形之后认出我。

他曾偷偷告诉我,他其实很愿意和容泽好好相处,只是每次都会搞砸,便以为容泽不喜欢他。

“难怪我那日说了句他在南海学了数百年仍旧没有长进,他会那样怒,原来是委屈了。”容泽若有所思道,眼里有几分愧疚。

我连忙将藏在柱子后面的炎霖拉了出来,走远了些想给兄弟俩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但我也走得太远了些,两人谈些什么我全然听不清,只看到容泽一直在笑。炎霖的表情倒是丰富些,由爱搭不理变成目瞪口呆,待容泽走后又开始傻笑。

好生奇怪。

“炎霖的表情着实精彩了些,你与他说了什么?”我问道。

“我见他闲来无事,请他帮我看管几年星星。”

“他看管星星,那我做什么?”

“这数百年来你错过的太多,”他紧握我的手,神情温柔道,“我想带你去见未见之景,做未做之事。你可愿意?”

“我愿意。”

我重重点了点头,心中欢喜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