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超市大神
“买啥？！”老板余光看到一张小麦色的娃娃脸，尖细的内眼角冒着精光。
林一昂跟没听见一样，咽了咽唾沫，紧张地盯着屏幕看，原来……那张画上的英雄这么逼真好看，放技能的时候这么炫目……
“老板……那个一直扔东西的是什么啊？”
张瘸子看他对游戏有兴趣，赶紧显摆一下：“那是我的英雄！叫螳螂。我在打的这个是对面的兵线！打了我就有钱赚，赚了钱我就能买装备，嘿嘿，厉害得很！”
林一昂目不转睛看着老板点着鼠标，那只紫色的螳螂在草里蹲伏着，等旁边路的小人靠近一些，忽然一个猛子就跳了出去，被抓到的英雄瞬间就动弹不了，老板得意地看了看林一昂：“咋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林一昂指着小地图，“这个是不是就是整个地图缩小版？”
“对！这个就是我！”老板趁着回家买装备，一把把林一昂拉到柜台电脑前，指着小地图上的圆圈说：“这个废物就是我们中单！要不是他我们这局早赢了！”
“啥是中单？蓝色这一长条是河吗？这个怪物怎么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你为啥买这个不买那个？”林一昂连续发问，问得张瘸子不堪其扰，正好他那边要开个团，赶紧摆摆手示意林一昂别再说话。
林一昂只好闭嘴，眼睛还是粘在屏幕上，手上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笔来，唰唰的记下自己理解的要点。
这会儿正好有个买东西的老奶奶进门，穿着大花的绸子短袖：“哎呀，张瘸子买了电脑了！要两瓶醋，摆哪儿了……”
团战正酣的张瘸子可没有空，嘴上答应着，眼睛却离不开电脑，迟迟不挪一步。林一昂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却也伸着脖子沉浸其中，对外界声音充耳不闻，张瘸子伸腿踹他，林一昂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脑袋转开，立刻换上一副非常亲切的营业笑脸，他自幼在早市里摸爬滚打，对待顾客那架势是十分麻利到位，俨然一副小老板模样：“5块2！奶奶您走好！”
“这家伙是掉在电脑里了！真是……”老奶奶一边嘟囔着，一边把现金放在柜台，林一昂眼睛大概扫过数目，连忙整理好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又转回电脑旁边。
张瘸子瞟了瞟林一昂，胡子一颤一颤：“小子还挺机灵的……哎！完了，打不过了……”屏幕已经灰了下去，张瘸子的螳螂越到后期越没用，眼看着对面的等级越来越高，装备也越来越好，螳螂打不过了。
林一昂盯着小地图看，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来。那些小圆圈头像不停在小地图里晃来晃去，林一昂眼睛转了转，小声指着小地图上的一个区域说：“老板，这里有人！”
张瘸子瞪了一眼林一昂：“你知道啥？河这边是我们家，你说的这是我们野区，老子的地盘！旁边还有我们射手和辅助，压根没有人！”
“我……”林一昂低下头，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他分辨得出来，老板是蓝色的小圆圈头像，敌方是红色的，河道两侧黑黢黢的部分是野区，在别人家野区杀别人的怪是最赚的，因为那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法子。刚才有个红色的小圆圈在河道的地方闪了一下就不见了，他本能地觉得那个人一定绕去了那里。
“我的天？！”张瘸子刚走到林一昂指的位置，就被突然跳出来的对面埋伏的打野和射手打掉了三分之一血，一边退一边难以置信地喊：“你咋知道这有人？”随即，他也顾不上听林一昂答话，一边回家补血，一边半讲解半自顾自地说：“这里是小龙，打了有钱，还能全体加属性啥的……他们打野咋又不见了，会不会偷小龙去了……”
“不会……应该在这里……”林一昂细长的手指指在下路河道草的地方，笃定地看着老板。
“刚才肯定是你小子蒙的！我就不信你这嘴开过光？”张瘸子控制着螳螂，半信半疑地放技能跳进草里，结果把对面打野控制个正着，紧接着自家的射手先手支援，抓死了对面打野，“嘿！你小子别走，等会儿跟我说说你咋知道的！”
林一昂当然没打算走，他不只不想走，手还在兜里来回搓着自己那几枚硬币的零花钱，他想玩一把英雄联盟。
“我觉得……您应该叫人去这，一会儿他活了肯定来。”林一昂在旁边观察，发现野区的野怪会定期刷新，这个打野的位置应该很依赖野怪，因为老板总是在刷新之前就提前跑过去。
“现在可以打那个……小龙？中路那个人应该去这里了……”林一昂抱着双臂，完全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凌驾于整个召唤师峡谷之上，那十个英雄似乎变成沙盘上的猛将，他可以排兵布阵，洞悉全局。
“不要打，下路那个人没回家……去把这个野怪先打了……”
张瘸子也完全忘记了身边这个小屁孩20分钟之前还问他小兵是啥，局势似乎一点点在逆转，他的手完全听从身边那个怯怯的又很坚定的声音移动，这个声音让他抓人、躲埋伏、偷龙，无一不成功！
“你是不是偷偷去县里网吧玩过？”张瘸子盯着屏幕上的“胜利”，一脸疑惑盯着林一昂。
“没有……那个，老板……”林一昂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放在柜台前，“当啷”掉出几个一块钱的硬币，“我、我可以试一把吗？”
张瘸子哼了一声，收好刚才的醋钱，又有点好笑地掂了掂林一昂那几个硬币，没有要收的意思：“我给你开局匹配吧！看你小子还有点天赋，应该不用打人机……”
林一昂瞪大眼睛，满脸欢欣：“谢谢老板！”然后怕老板反悔似的，人还没坐在凳子上，手先紧紧攥住鼠标。
老板挪了挪胖胖的身子：“你看，这些英雄这周都能玩，要是周免里没有就要自己打对局赚金币买了。我看你挺适合打野……哎！那是狐狸！是中单！”
林一昂选的是个刺客型中单法师，一只九尾妖狐，操作极难，可以扔出手里的宝珠打人，也可以魅惑敌人走向自己，获得短暂控制，还能释放狐火在自己周围攻击敌人。妖狐的技能要判断敌人的走位，很难打中，在张瘸子的眼里看来，这个小菜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林一昂点开面读着狐狸的技能，心里快速记下，一开局就往野区走去，他可知道那里有野怪，能赚钱的！
“回来！你个财迷！你选的中单要在中路打兵！一级加这个技能！”张瘸子想着都好笑，这孩子打游戏就盯着那点钱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对林一昂的指导仅限于此了。林一昂走到中路，见到对面紫色的光头，立刻把妖狐手里的宝珠扔了出去。“打中了！”林一昂兴奋地喊。
他被狐狸的大招迷住了，这英雄可以向任何方向冲击三次不短的距离造成伤害，进可以深入敌军取人头，退又可以明哲保身，林一昂用了一次大招之后，立刻明白设计师赋予狐狸这样技能的意义，开始信马由缰游走于中路和下路之间，这边刚清完兵，立刻一个大招冲去下路抓死个射手再冲回来，看得张瘸子目瞪口呆……
林一昂仿佛换了一个人，整张脸极其严肃认真，嘴也鼓鼓的，完全投入到游戏里去，刚才对面的中单走上来让他打，他脑子里就像开了透视，马上就判断附近有敌人的队友埋伏，果然，等了几十秒后，旁边的草丛里走出一只敌方打野，林一昂不上当，他只好在中路逛街威慑一下悻悻走开了。
“这个英雄太好玩了！老板要不要试试？”林一昂揉着手腕，看了看自己8杀2死9助攻的战绩，十分满意地眯起眼睛。
“你……真是第一次玩？”张瘸子噘了噘嘴，“你就听我讲这些就会玩了？”
林一昂点点头，拿着本子边记边说：“其实这个游戏不是让英雄打架，兵线、野怪、杀人和推塔都是为了攒钱，钱就是一切！所以要物尽其用！任何机会任何便宜都不能放过！”林一昂在本子上迅速画了一个简略小地图，推到老板面前，“一方面我们要保护塔，就要控制这个小兵推过去，我们小兵过河了，就可以争取更多的野怪和人头，也是为了比对面有钱买装备，打架赢了才能推塔……”
张瘸子看着林一昂玩了一把游戏，就讲得头头是道，与刚进来那个孩子判若两人，难以置信地问：“那你刚才躲技能、又知道人在哪里是怎么判断的？”
“这个……”林一昂顿时又恢复了那副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你看他的技能是靠近我就能控制的，我就控制这个范围，还有刚才下路那个英雄，他要朝我的位置丢技能丢中才行，那本来我们都会往自己家塔的方向跑，我反过来往这边，他就丢不中我了。”如果张瘸子的游戏水平再高一些，他就知道林一昂后半句懵懵懂懂形容的感觉，正是游戏里高分段玩家时刻进行的“预判”，职业高手甚至可以预判对方3步以内的动向。
“你……你打一把我刚才那个英雄！”张瘸子又开了一局匹配，给林一昂选了螳螂，这个英雄林一昂已经看过他实操了，他只讲了些打野的基本要领就发现，这个小菜鸟起码要比日夜不眠不休琢磨游戏的自己玩得要好……
“你跑到这里不回家干啥！？”林一昂被冷不丁进来的爷爷吓了一跳，老人站在门口气呼呼地不住地咳嗽，眉毛也竖了起来。林一昂手忙脚乱地起身，他不知道怎么退出游戏，看到屏幕下面的按钮，急忙关掉了显示器。
“瞎慌个什么，”张瘸子轻轻推了一把林一昂，又看了看着急的老人，面色友善了些：“没事没事，小孩没电脑，在这儿看看……”
“电脑？”老人眉头皱得紧紧的，瞪着林一昂：“跟我回家！赖在人家这干啥？”
林一昂十分不舍，看了看那个连通神奇世界的显示器，灵机一动，“我写作业嘛，现在都让用电脑写作业了！我在张老板这儿借着用用！”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捅张瘸子，连连使眼色。
张瘸子当下意会，积极响应，“对，他作业做得挺快，我都没看明白~哈哈~”
爷爷满腹狐疑地看看那电脑，看到电脑桌下面左一根右一根的电源线和插头才恍然大悟，臭小子原来是想省电啊！这才在林一昂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笑骂道，“做完了就赶紧回家！”
林一昂跟在爷爷身后收拾书包，“做完了做完了，”他看看张瘸子，又看看爷爷，“那我明天再来吧？”
张瘸子无奈笑道，“来来来，这就惦记上了，”他拢了拢林一昂留在柜台上的几个沾满了手汗的硬币，“这个拿走，明天再来帮我看店！”
林一昂乐出一口白牙，板板正正鞠了个躬：“谢谢老板！”然后就像个兔子似的溜了出去。
从那之后，他在信里希望秋水给他讲更多关于英雄联盟的东西，他知道了黎明中学是全国最好的电竞职高，还知道中国队在世界赛四强惜败给了韩国队……秋水说，职业选手是有固定工资的，如果赢了比赛还会有奖金发，和城市里其他正常的工作一样，但必须有天赋又努力的人才能胜任。
林一昂反复看那些信，如果做职业选手，就能天天玩英雄联盟，而且还有钱赚！原来除了考大学，人生还有另一个选项！这条路就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样，在学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让林一昂的心蠢蠢欲动。
张瘸子已经习惯这个不多话却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孩子经常跑来超市了，也知道他是远村最穷那个山包子的。刚开始，林一昂还不好意思，每次来总买瓶矿泉水意思一下，好像是“来买东西顺便看打游戏再请求玩一把”，后来有几次，撞上超市卸货，林一昂二话不说把那些死沉的饮料啤酒一箱箱搬进去，张瘸子黑着脸看林一昂满脸的汗，没好气地说：“以后来玩游戏就玩游戏，你那仨瓜俩枣的就别在我这买货了！”
张瘸子给林一昂也注册了一个QQ，虽然想让他和自己玩，但电脑只有一台，这么多年，张瘸子生活里都没有孩子的声音，看着林一昂那个上瘾劲儿，偶尔骂骂他使唤他，也找到些养孩子的乐趣。
林一昂放了学就拿小本子来，老板不给他玩，他就拿着本子在旁边又问又记，张瘸子被烦得不行，眼皮也不抬，拿出长辈的训诫口吻：“你不说快期末考试了吗？成天往我这儿跑，能有啥出息？”
“我可是想当职业选手的！”林一昂以为老板不想让他碰电脑了，连忙解释：“就是每天玩游戏训练，研究战术，能挣好多钱……然后全世界各地去打比赛！”
“你先给我把定位赛打了！挣钱，打游戏要能挣钱我在这开一辈子超市啊？”
定位赛关乎排位的分段，张瘸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大西边那个超市老板也搞了台电脑，为了跟他比，起码要定个铂金分段显摆显摆，省得那个秃子老耀武扬威笑话他。
别看林一昂在张瘸子这里乖巧伶俐，在游戏里他可是完全不怵的，当仁不让的就开麦指挥。
“小屁孩你成年了吗！在这提醒我装备出错了？”麦克风里骂骂咧咧传来一个粗嗓门，林一昂也不恼，看了看小地图，自己家下路没闪现，对方肯定绕去下路抓人了。
林一昂做了个回家的假动作，悄悄从对方没视野的地方绕去下路，一边赶路一边警告：“他们打野在河道，下路小心！”
话音刚落，敌方打野就从下路冒出头来，林一昂一个闪现冲上去，和自家的射手收掉了对方的人头。
射手队友马上忘了刚才还在痛斥对方“小屁孩”，换了一个谄媚的口吻：“大神你怎么知道的？快让哥哥加你个好友，咱们一起上分！”
“别回家，还能杀一个，这样咱们就赚了！”林一昂目光闪烁，他一露面，就注意到对面中单也消失在小地图上，这个中单的装备很好，铁定咽不下这口气要过来支援。算算他赶过来的时间，刚好够林一昂他们解决战斗，他可不介意再吃一个援兵，赶紧叫这个射手和自己一起藏了起来。
两个人稀里哗啦吃掉对面中单，那射手一看林一昂拿了人头就有点舍不得，“哎大神人头给我啊！！”
林一昂还没变声，脆生生的嗓音对着麦那头说着老成的话，“我吃这个比较划算，放心吧，还能少得了你的？！”
实际上，还蹲在草里的时候林一昂就算好了，人头到账的话，就只差176块钱了！再去吃打野一个小野怪就够出下一个装备了！
原来不仅在现实里，游戏里真的也没有无用的东西啊，爷爷！已经把“物尽其用”四个字融入一举一动的林一昂，内心有个身穿披风、大步流星走着的小人在迎风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