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他只求,若说一世平安。

01.

玉帝生辰宴请六界,此乃天界一大乐事。

闻人长羽对外虽称被囚,可六界中谁人不知,闻人长羽乃玉皇大帝的拜把兄弟,为堵六界之人的悠悠众口,才会任由他自居于宫观,守着雪山林,坐镇六界。

若说坐在宫观门前,双手托腮,苦想一番:“阿伞,你说观仙坐镇六界,神、仙两界,冥界,魔界,妖界,人间……”

若说掰着手指,长眉一蹙:“那妖界之路呢?”

铁伞挪了挪,言多必失。

自知自个儿若是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要是被道中仙知道,它恐怕离被丢入铸伞炉不远了。

“阿伞,你别跑呀。”若说起身便要追,观仙一唤,她便顿下步子。

清冽如甘泉,淡雅如青竹,观仙今日一袭新衫衬得身姿挺拔,发髻高绾,真像是从折子戏里走出来似的。

若说弯了嘴角:“观仙。”

闻人长羽望了一眼铁伞飞速逃离的背影,收回目光:“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若说抬眸,将话硬生生憋回了肚里,“没什么。”

瞧铁伞那逃跑模样,定是她问得多且深了,此事定有渊源,她还是不触这雷了。

若说转了转眼珠子,转移话题,直接上手轻轻拍了拍观仙的衣领:“观仙,你今日这身真好看。”

闻人长羽抬手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学会奉承了?”

“都是阿伞教我的!”瞧着她硬着头皮理直气壮的架势,闻人长羽忽地想笑。

“今日玉帝生辰,开宴定会迟些,晚膳就不用等我了。”看着她垂眸叹气,他声音温柔似水,轻拨弄若说心中的一汪涟漪,“待宴会一散,我便回来,还会给你带天界百年才生的蟠桃。”

一听到吃的,若说两眼都放光了:“好!”

若说独自闷坐在宫观门前,缩着脖子,搓着手,望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山林发呆。

才一盏茶的工夫,她便开始想观仙了。

“若说,你的出息呢?”若说摇头,试图摇散一脑袋的胡思乱想。

铁伞不知从哪儿回来,一身的酒味,熏得若说直掩鼻。

“你一把伞喝什么酒?”

铁伞左摇右摆,忽而撒起疯,伞面旋得飞快,劈落一地梨花。

若说大惊,提起衣衫便去追铁伞,气急败坏地喊:“阿伞!”

纽蝠忽如一影子从远处飞窜而来,掀起她耳畔的青丝,一阵低鸣刺得若说耳朵直疼。

一伞一蝠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气得她真想抓住他俩,好好鞭打一番。

要不是上回文昌帝君见纽蝠被绑于树干那般可怜,她也不会心软散养他,任他盘飞。

若说追至梨花树下,忽听树枝一阵摇晃,幸而她灵活一退,不然这酒坛子一砸下来,非死即残。

等等,这酒坛子怎么瞧着眼熟?

若说怒火腾地冲上脑门,这不是上回文昌帝君替花神携来给她的花蜜香露吗?

今日观仙去天界赴宴,她本还想着将这酒让观仙带去,还给花神,她才不屑要呢。

“阿伞!纽蝠!”要是落到她手里,他们就死定了!

若说愤愤,气得脸都红了一半。

都说酒壮人胆,铁伞喝了酒壮了伞胆,竟然还敢还手?

铁伞低空盘旋,伞面盛满飘雪,直直朝她飞来。

“阿伞!”胆子肥了嗬!竟真敢对她动手?

若说撸起袖子,被激起了怒火,等她抓住了它,看她怎么教训它!

哪知纽蝠也不是省事的蝙蝠,竟随着铁伞一起欺负她!

她一人哪敌得过他们一伞一蝠呀,只得撒丫子跑!

梳好的发髻被蝙蝠一咬便松开,如瀑青丝一泻而下,前路被铁伞一挡,吓得若说往后趔趄一步,偏巧摔入一人怀里。

蝙蝠趁机扑翅而来,面容狰狞。

若说只觉身子腾空,倏地踏雪而飞,凛冽寒风擦耳而过。

一见自己离地,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控制不住地扭身挣扎。

那人低喝一声:“别动!”

若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身体绷直,那次朱雀突袭将她抓上半空,以至于她后怕至今:“我……我不想死……”

风夹杂着他低沉的声音:“不会死。”

“你……是谁?”若说欲回头瞧一瞧他的模样,却倏地穿雪下坠,绵雪像竹叶似的扑打而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直至脚尖着地,若说整颗心才松下来,才发觉被人圈着腰不得体,蓦地掰开他的手,欲退至安全距离。

他却长手一揽,再次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一甩袖,便用法力制住了莫名发狂的铁伞与纽蝠。

若说想挣开他的钳制,他却抱得更紧,自顾自地开口:“我叫颜暗尘。”

“你先松开我,”若说觉得这人着实奇怪,力道也大得很,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我要被你活活闷死了!”

果然,一声大吼即奏效。

若说找准空子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抬眸瞧清他的容貌,剑眉星目,身形高挑,冷清气质可与观仙匹敌,只是这模样瞧着不面生。

若说细细回想,总觉得他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呢?在……噢,她想起来了!

在凡间买胭脂时,她撞到的那人!

“你是陈府当家之主!”若说沉浸在自个儿记忆不错的喜悦里,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因她提到的话而面色一沉,眸子深如暗潭。

02.

若说费力地将铁伞与蝙蝠绑在树干上,以免他们醒来再对她下黑手!

颜暗尘踩着雪翩翩走来,一袭玄色衣衫映于雪地里,着实显眼。

“花神赠你的花蜜香露里有噬魂转忆的方子,让你失心发疯,看来她真是厌极了你。”

他说话的语气委实令人讨厌,可说的是实话。

若说心中委屈,她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从未谋面的花神对她如此?

“就凭你是个女儿身,却成了闻人长羽的观下弟子,”他好似能窥探她的心,将她心中所不解的都告诉她,“六界谁人都知,闻人长羽只收男弟子,却为你破例,哪怕他费心耗神地掩了你女子的身份,可天地之广,没有不透风的墙。”

见她不应,颜暗尘按捺不住好奇,手指还未碰着她的肩膀,若说便灵活躲开。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可她牢记观仙之言——日后若再碰见他,无须多言,绕道而走。

她不知他和观仙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观仙说的话,她就听。

况且,他这一身黑袂飘飘的模样,定不是凡人之躯,可要说他是仙人,为什么他穿得似地府里的人?

灯影戏里,地府之人都着一袭玄衣。

颜暗尘发现了她偷打量的目光,嘴角不由得一翘,自她认出他是凡间偶然遇到的人后,她便成了一个闷葫芦,有意避开他,将他当作了透明人。

颜暗尘以身拦住若说的去路,惊得若说差点打翻了她为观仙准备的梨花酿,他眼疾手快地接住瓷骨碗:“这酒香味浓郁却带着丝甘甜。”

若说从他手中夺回酒:“这是为观仙准备的。”

“有朋自远方来,你就打算将我这么干晾在这儿?”他嗓音低沉,让人身子骨不禁一阵酥软。

“你还是去找你那倾国倾城的夫人吧。”

殊不知,若说这一句好似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

他的眼神忽而锐利,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许是说给若说听,又许是说给他自己听:“我与她再无瓜葛。”

若说被他的眼神震慑,不禁后退。

“那只是我下凡间历的一场劫。”颜暗尘步步紧逼,一双眼紧紧盯着若说。

他于凡间历劫圆满结束飞升天界,他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紊乱,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这冰寒雪山林来瞧一瞧,哪怕错过玉帝的生辰大宴,他也要来瞧一眼。

一看见她,他便确定了,这双明眸,他记得清清楚楚。

若说被他这模样吓坏了,欲绕道而逃,却被他拦住:“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特别是你这双眼睛。”

颜暗尘伸出手,可指尖还未触上,便被若说扭头躲开。

他红了眼眶,浑身散发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你难道不想知道和你长得相像的女子是谁吗?”

他缓缓抬手,一股真气悄然在掌心凝聚。方才他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只是知会她一声……

眼见真气就要钻入她的脑袋,哪知却被人一掌劈开,法力高深震得他不得不放弃,后退两步方才稳住。若不是自身定力够强,他怕是会被震飞。

宫观墙闱青瓦上一袭墨青衫玉树而立,扬手一覆,飘雪尽数化作锋刃直朝颜暗尘飞去,飘雪如虚似幻,心中所怕自会成为杀敌之刃。

闻人长羽居高临下地晲着颜暗尘,往日颜暗尘如何,他都不屑去管,可颜暗尘却不知好歹,违他令踏入雪山林。

颜暗尘眼睛半眯,眸中透露凶狠,散内力催融虚境飘雪,雪一瞬便化为雨滴,他一使内力,目光移至若说的身上,心中有了盘算。

她现下是个凡人,要是被他的内力打伤,怕是凶多吉少,可闻人长羽定不会袖手旁观。

闻人长羽轻易瞧穿了他的心思,眉头一蹙,蓦地飞身而下,翻云攥雪,化雪为锁链圈住了若说的腰,将她猛然拽至他的身后。

若说从未见过观仙发如此大的脾气,生怕开战,观仙会吃亏,她急了:“观仙。”

他们这一战着实精彩又激烈,伫立的梨花树一霎枯萎凋敝。

树干一枯,树皮粗糙且干裂,让酒醒的铁伞与纽蝠只觉背部一阵难受。

若说偷摸跑到树下,解了铁伞与纽蝠的束缚,却被颜暗尘的一掌劈波震得一歪,猛地摔在雪地上。

“若说。”

一见若说被伤,闻人长羽忽地发了狠,一记出掌,掌纹如波命中颜暗尘的心口。

颜暗尘不敌闻人长羽的出击,趔趄地后退好几步,雪地上被划出长长的深沟雪壑。

闻人长羽收袖,急忙赶来扶起若说:“伤到哪儿了?”

若说借着闻人长羽的力缓缓起身,他紧攥着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若说脑袋都有些发蒙:“我没事,观仙。”

颜暗尘站定身子,望着他们互相搀扶彼此关心的一幕,心中没由来地怒了:“道中仙难道是忘了天界教条?要是天界知晓此事,哪怕是你道中仙也保不住她……”

“住口!”闻人长羽打断颜暗尘的话,以免他多言让若说听见起了疑心。

一见闻人长羽如此护着她,颜暗尘大概明白了若说应该是对一切都不知情,他的目光落在清瘦的若说身上:“你所心系的道中仙,他不过也是个伪君子……”

“颜暗尘。”闻人长羽压抑着心中怒火,颜暗尘若是再敢多言,哪怕顶上杀统领南天门千万精兵的统帅罪名,他也甘愿。

他只求若说一世平安。

颜暗尘眼底泛上猩红:“你怕了?”他往前走了几步,逼视闻人长羽、他的同门师兄,有多久没如此慌张过了?

一世淡然,退出天界亲统,自愿放弃战神之位,甘愿交出仅次于玉帝手握重兵的权力。

他不信,他不信有人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鸟兽尽灭的雪山林当个窝囊废!

颜暗尘眼神阴鸷,语调令人发怵发寒:“我就是来瞧瞧煊赫一时的战神,亲自选的弟子,”顿了顿,“还是个女弟子,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的人不惜逆了你之前所种下的誓咒,她……究竟天分如何?”

若说被他的眼神瞧得直往观仙身后躲,他那眼神,像是头猛兽,瞧着自己的猎物。

“我就等着看……看她如何修道成仙。”颜暗尘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一个该诛的余孽苟活至今,已是她天大的福报了。

他这个师兄还妄想将她藏到何时?

纸包不住火,她总要回她该回的地方去!

他暂且留着她这条命,等着看这出好戏。

03.

梨花败,观前毁。

望着这一地狼藉,若说后怕地紧跟着观仙,形影不离,生怕那个颜暗尘去而复返。那个人太可怕,情绪反复无常,先前他还救了她,哪知突然就变了脸色,性情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铁伞与纽蝠因贪酒而中噬魂转忆,差点伤了若说,被观仙罚去雪山林绕山扫雪。

雪山林天寒地冻,雪积了那么多年,早已成冰窟了,就算火球砸下来,雪都不会融一丝一毫。

观仙此举根本就是刁难他们,不过,她喜欢!

若说围着烤炉搓手,吸了吸鼻子,往观仙身侧挪了挪:“观仙,刚才那个人,他和你什么关系呀?”

她瞧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架势,要是他们真有心斗下去,整座宫观都会被拆毁。

闻人长羽手执书卷,并没有半分要回答的意思。

空气中只听见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若说伸手摸了摸鼻子,干笑:“是若说多嘴了,观仙不愿说便不说。”

“我们曾是同门师兄弟,道不同不相为谋,现下他与我再无干系。”

闻人长羽的声音如同高山清泉,若说就算再愚钝,也听出了观仙并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个人和那些事。

“哦。”若说眨巴着眼睛,按下内心那些八卦的小火苗。

“以后,别人的东西别乱收。”

闻人长羽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若说瞬间回神,她咬了咬嘴唇,偷瞥了观仙一眼。

手暗戳戳地来回搓了搓,小表情异常到位,她试图以主动认错蒙混过去:“观仙,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收礼了。”

若说抱膝,眼珠子一转,将错嫁祸给文昌帝君:“都是文昌帝君将这份礼硬塞给我,我没法子了才收下的。”

见观仙没再说话,若说抿了抿唇,心思又落到了观前那棵枯萎的梨花树。

那梨花树是花神的心意,如今蓦然凋零枯萎,莫非是今日玉帝宴请六界的生辰宴上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若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观仙,你和花神……”

“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闻人长羽笔尖点墨,挥洒纸上。

“哦。”若说垂眸。

推观门而望,再也望不见绽放的梨花,心中倒觉得空落落的。

鸟兽尽灭的雪山林,怕是也只有这一棵梨花树能绽得让人心旷神怡了。

若说撑腮闷坐在宫观门前,瞧着枯败的梨花树,心中都没有欢喜了。

宫观门前,唯剩飘雪了。

她正垂眸抱膝胡思乱想,却见山鸡晃悠悠而过,恨不打一处来:“你呀你,混乱之时瞧不见你的身影,现在倒出来闲溜了?”

若说伸手欲抓山鸡,却扑了空栽倒进雪地里,整张脸直接埋入了雪里,冻得她鼻尖泛红。

“呸呸……”啃了一嘴的雪,若说吐着舌头,却感觉鼻间涌入一阵浓郁馥香,熟悉到骨子里的香味。

若说猛然抬头,只见枯萎黯淡的梨花树忽地染上了一阵光芒,新抽枝芽、枝条渐生、梨花缀满枝丫,沉甸甸的梨花压得树枝都弯了下来。

“哇!”若说惊叹到嘴都忘记合上了。

“观仙,观仙!”若说麻溜起身,“观仙,梨花重新绽放了!”

若说边喊边退,然而一个转身便撞入了闻人长羽的怀里。

鼻尖触到一阵温暖,惊得若说站直身子,愣愣抬头,瞧着观仙傻笑:“观仙,梨花开了。”

闻人长羽嘴角轻弯,不知何时,他的情绪全部被她牵引,不过一树梨花,她喜欢,他便让梨花长久绽放。

若说开心地转圈,花落、雪飘,这才是宫观的日常呀。

“观仙,梨花好美呀。”若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今日是你的生辰。”

若说回过神来,对呀,今日是玉帝生辰,也是她的生辰,她怎么就忘了呢?

“那我的生辰礼呢?”若说歪着脑袋,伸出掌心,光明正大地向观仙讨要生辰之礼。

闻人长羽将一蟠桃放在她的手心里,声音温柔:“你的,生辰之礼。”

若说手指蜷曲,佯装不满意:“就一个蟠桃?”

闻人长羽眉尾一挑:“你还想要什么?”

“观仙亲自做的长寿面。”若说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可她也知道,观仙定会满足她的要求。

“好。”闻人长羽唇瓣轻启。

04.

“此等余孽怎能留于世间?理应当诛!”

“是啊是啊,要让世人知晓,那天界颜面何存哪!”

“诛杀,是该诛杀!”

……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若说猛然惊醒,梦中那种被人质问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真实得让人胆战。

“若说。”

闻人长羽闻声而来。若说像是找到了依傍,立即扑进闻人长羽的怀里,生怕他离开似的,双手紧紧圈住他。

“观仙,我好怕。”那梦太过真实,所有人都围着她要置她于死地,尽管她与他们素不相识。

闻人长羽轻拍着她的后肩,后背衣衫早已被汗湿,额前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观内炉火烤人,此刻,她无须炉火来暖屋子。

闻人长羽一记眼神,便熄灭了熊熊炉火。

近日,若说连连被噩梦缠身,不知是何梦引。

闻人长羽低头瞧着她:“明早来我观内,我替你驱梦魇。”

若说点头应声,忽而紧攥住闻人长羽的袖子:“观仙,你今夜……可否陪着若说?”

闻人长羽眸中有闪躲,欲从她手中挣开袖子。

“若说怕……再一个人陷入无边黑暗梦魇中,那种感觉似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若说眸中泪光闪烁,“那种感觉就好像……若说什么都没做,却被世人唾弃,问罪责,施刑罚。”

闻人长羽轻叹一声,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不知是在骗她,还是在催眠自己?

方才他过来时便已搭脉一探,知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梦里所发生的事,不过是在告诉他,以他一己之力根本护不住她。

清冷月光爬上窗棂,观内似点了烛火般明亮。

闻人长羽坐在床沿上,任由她握着他的手,瞧着她紧蹙的双眉,闻人长羽心中一阵窒疼。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眉心,脑海中忽而忆起颜暗尘离去前用心语传过来的话——

“玉帝奉天界教条为尊,断不会允许余孽苟活于世。你要心系这孩子,便是步孽缘后尘……”

观外一阵**,山鸡窝于剔骨草内却被踩了一脚,尖叫大喊,闹得不安生。

闻人长羽起身去瞧究竟发生了何事,夜猫子纽蝠扑翅趁机溜入观内。

剔骨草忽如攀上高枝般,摇曳多姿,草垛后忽而爬出一抹身影,一袭黑紫锦纹华服,高绾发髻上不知何时还插上了一根剔骨草。

闻人长羽眸色收紧,手中冰气缭绕一瞬便收:“冥界少主趁夜入我宫观所为何事?”

万羽清穹干笑两声,从剔骨草内站起身,轻拍了拍身上的华服,理了理别在发髻上的黑木,顺便将一根剔骨草扯下来。

他咳了两嗓子,声音清亮:“我来接若说。”

闻人长羽不应声。

铁伞不知何时醒了,贴在闻人长羽身后,撑腰架势摆得很足。

万羽清穹双手背在身后,努力装出一副威严之态:“若说手握黑纹符,可在冥界来去自如,过了这么些日子,我都没瞧见她的影子,定是你将她囚住了。”

“冥界少主夜闯雪山林,要惊动了天、冥两界,到时有理都说不清了。”闻人长羽反将扩大化事态拎至他的面前,“你既身为冥界少主,当为冥界谋划,这般无分寸有失身份。”

“我不与你说,我来见若说。”万羽清穹把头一扭。

他可是好不容易趁冥界天黑守卫把守不严偷逃出来的,要想不惊动冥界守卫小题大做,他必须得在冥界天亮前带若说一同回去。

“她在休息。”

万羽清穹上前迈了一步:“我不会闹出动静。”

闻人长羽拦在他面前,面色一冷:“她不会跟你一起走。”

“你又不是她,怎能替她做决定?”

“她唤我一声观仙,我便有资格也有权利替她做决定。”闻人长羽一见到他,心中便莫名添堵。

万羽清穹愤愤甩袖,他这根本是……强词夺理!

“若说,若说!”万羽清穹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得用最笨的法子,他喊都要喊得若说亲自出来。

“万羽清穹。”闻人长羽努力抑着怒火。

今夜多生梦魇,若说好不容易才歇息下来,他这般大吵大闹,只会扰了她的清静。

宫观门倏地被打开,若说披着外衫,脑子还有些混沌,手指揉搓着眼睛:“谁在唤我?”

万羽清穹一见若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是我,万羽清穹。”

“万羽清穹?”若说仍迷迷糊糊,“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你呀。”万羽清穹刚往前迈了一步,便被闻人长羽使计绊了一下。

铁伞一脸震惊,道中仙何时这般小心眼了?

可怕,委实可怕!道中仙性情大变,恐有大事将要发生!

“万羽清穹!”一道清甜却夹着怒气的女声从剔骨草丛后传来,惊得若说一个激灵,倏地乍醒。

“甜芃?”万羽清穹一惊,都破了音,“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若说眨了眨眼,循声望着从剔骨草丛里爬出来的女子,她一袭红衣英姿飒爽,面容娇俏。

甜芃站起身,手握炼鞭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掠过一脸惊恐的万羽清穹、一脸淡然的闻人长羽,视线直直落在一脸没睡醒的若说身上。

听说令万羽清穹念念不忘的小兄弟竟成了女儿身,此等劲爆消息,她如何能错过?

可是这小姑娘个头娇小,身子单薄,一瞧便不会舞刀弄鞭,也不知万羽清穹这傻木头究竟看上她哪里?

“在下甜芃,魔界公主。”甜芃行拜礼,此时她夜闯雪山林本就不对。

要不是为跟着万羽清穹来瞧一瞧他心中之人,她才不会如此没有分寸与礼数随他夜闯道中仙的宫观呢。

甜芃将炼鞭塞进腰间的流苏长绦,踱步靠近,围着若说仔细打量。下一瞬,她便突然做出惊人之举,伸手覆住若说的胸脯,眉头一皱,还以为瘦瘦小小的她多有料呢?

甜芃收回手,徒留诧异的万羽清穹脸红到脖子根。

若说脑子是蒙的,僵立原地。自己……是被一个女子轻薄调戏了吗?

在甜芃突如其来的袭胸的一瞬间,铁伞便受到闻人长羽的指令,撑开伞面飞扑过去隔开若说与甜芃。

“甜芃,你……你在做什么呢?”万羽清穹羞红了脸,她堂堂一魔界的公主,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甜芃脸不红心不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万羽清穹:“万羽清穹,你说我做什么了?”

她那副打死不承认的语气让万羽清穹语塞,他可没有勇气再复述一次。

“若说是吧?”甜芃抽出炼鞭,好似一番干架的姿态,“我正式向你宣战,我,魔界公主甜芃,要和你公平竞争。”

若说彻底蒙了,朝闻人长羽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这魔界公主脑子是被冻糊涂了吗?

公平竞争?为何要和她争?她又不喜欢万羽清穹。

要是有人要和她争观仙,她就算挤破脑袋也要争上一争。

她还没吭声,倒是闻人长羽移步至她身前,对甜芃和万羽清穹一甩衣袍,面带愠色道:“休得在此胡闹。”

万羽清穹不肯走。

甜芃轻哼一声,炼鞭一甩牢牢捆住他:“我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回去,你这般不顾后果闹,操心劳碌的是我冥叔伯,我冥叔伯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光有皮囊没有脑子的儿子呢?”

见万羽清穹还拼命挣扎,甜芃恨铁不成钢地用炼鞭底座鞭了鞭他的后背,也算是让自己解气。

她长得也算是冥、魔两界里的佼佼者,也算得上是真性情,冥、魔两界有意为他们牵红线,他竟然不顾她的面子当众拒绝!

若不是看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她早就将他悄无声息地灭了!

“走了!”甜芃吼了一声,扯了扯炼鞭,“万羽清穹,你丢不丢人!快回冥界,真要等着郁森带着守卫将事情闹大了你才甘心是吧?”

万羽清穹深知自己此事做得不妥,无从反驳,可又舍不得走。

“若说,你到底何时来冥界啊?”万羽清穹一脸深情的模样让甜芃直犯酸,她怎么就眼瞎瞧上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人呢?

“若说,若说……”

可惜若说躲在闻人长羽身后,连眼神都没给他回一个。

直到万羽清穹被甜芃拉走,若说才扯住闻人长羽的衣袖问:“观仙,万羽清穹来干什么?”

见热闹过去,铁伞很知趣地离开。

闻人长羽轻叹一声,随意编了个借口:“想来是夜长梦游吧。”

若说转着眼珠子,心想肯定不是这样,但既然观仙不说,她也就不问了,乖乖道:“噢,我明白了。”

“去歇息吧。”

“观仙,”若说眼疾手快地扯住闻人长羽的袖子,“观仙,你再陪我一会儿呗。”

“若说。”

“就一会儿,观仙,”若说声若蚊蚋,“你不怕我……未眠梦游吗?”

……

观内倏地一阵暴动,浓烟滚滚,纽蝠幻化成人从屋内冲了出来,脸被熏黑了一大片,下半身还裹着若说的衣衫。

“咳咳……”纽蝠剧烈咳嗽着,本想进去蹭个暖窝子,没承想身子突然发生异样,好似有一块磁石要将他引过去。

他万般不肯,双翅扒拉着床榻,双脚钩住炉火镂空盖,却没料及火星子扑了他一脸,他体内如被熊熊火焰燃烧,膨胀感剧烈,随着一声炸响,他终于又幻做人形了!

纽蝠一手拽着遮掩下半身的衣衫,一手抹了抹脸上的炭灰:“憋死我了!”

妈呀!他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