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时光荏苒,她将至桃李年华。
01.
“野三七,缓风湿、散瘀止血……”若说喃喃,背着背篓登雪山顶,虽说雪山林四季如冬,飘雪不曾断过,可雪山林却产四季药材。
“黄芪、川芎、白术、熟地黄……”若说掰着手指凝神细数药材,一个不留神,脚下便被藏在雪地里的枯枝绊倒。
她裹着雪滚了两圈,背抵住一物才停下,身上的背篓早已不知去向。
若说皱眉龇牙,睫毛上都沾了雪粒,强忍着小腿上传来的疼痛欲起身,忽觉眼前一黑,一道身影倾了过来。
“观仙!”若说心中大喜,身子动了动,让撑住若说后背的铁伞吃了苦头,它顿觉自个儿的铁伞面被她压出了个窟窿。
闻人长羽半蹲在她眼前,拧眉打量她:“伤到哪儿了?”
若说一见观仙蹙眉,生怕观仙生她的气,立马捂着小腿喊疼:“这儿!”
铁伞心生醋意,抖了抖伞面,这点小伤还好意思喊得雪山林尽知呢。
心中打着小算盘的若说被铁伞一闹,重心不稳,惯性向前,双臂挡在胸前撞入闻人长羽的怀里。
鼻间不似浓郁梨花香,不似醉人梨花酿,而是一股淡淡的青竹甘洌味道。
若说忽然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意有了另一种解释。
正当若说轻嗅贪恋闻人长羽身上淡淡的青竹味道时,便听闻人长羽嗓音低沉一唤:“若说。”
“嗯?”若说轻应,一瞬回过神,顿觉有失仪姿,从闻人长羽怀中脱身,结结巴巴道,“观……观仙,我腿疼。”
闻人长羽墨黑的眸一敛,抬手轻覆着她手捂过的地方,青蓝夹白气焰腾升,隔着衣衫都觉得小腿灼热难忍。
若说紧咬着牙关,长眉紧拧,纤手发狠似的抠入雪地里。
闻人长羽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为让她减少几分痛苦,气焰忽然成团而升,击融了大片飘雪,飘雪化为雨滴密密砸下来。
铁伞早已察觉,雨滴还未近到若说的身,便以伞面将她护得严密。
若说眼睁睁地瞧着豆大的雨滴将观仙从头到脚淋了个遍,青丝却未沾上雨滴,衣衫尽如原样。
漫天飘雪骤停,让若说的心也骤停半晌。
闻人长羽收回手:“起来吧。”
见闻人长羽欲起身,若说壮着胆子攥住他的一片衣角:“观仙,我也想去凡间。”
为去凡间,她闻香识药材,将所采药材全部装在了背篓里……背篓!背篓呢?
若说寻不着背篓,情急之下握住闻人长羽冰凉的手,这一画面落入铁伞眼里,惊得铁伞撑起伞柄,半浮在空中,伞面因气恼而鼓得硕大。
嗬!小道姑胆子越来越肥了!竟当着它的面对道中仙动手动脚。
铁伞蠢蠢欲动,静待道中仙发话,到时它便……一伞柄敲在若说的尻尾上!略施惩戒!
哪知……
“好。”闻人长羽声音清冽如甘泉。
若说眸里染上光亮:“观仙最好了!”清亮嗓门似乎要传遍整座雪山林。
铁伞在半空中轻摇,暗叹道:完了完了,道中仙被轻易扼住命门了!
道中仙你可是堂堂战神哪!万万不能被一初长成的小道姑迷了心智呀!没眼瞧没眼瞧,两双眼相视似能拧出蜜来。
玄色铁伞背过身,不去瞧让它心里添堵的画面。
“起来吧。”闻人长羽稍敛了敛目光,欲抽回手,哪知若说便借力拉着他的手站起身。
她低头瞧了瞧,扬起一抹笑:“观仙,我腿一点都不疼了。”
“那便好。”闻人长羽垂眸,视线凝在仍被她紧握的手上。
见状,若说有眼力见儿地利落松手,为掩耳尖泛红,佯装蹦跳取暖,抬手无意间戳到了凝在半空的雪。
若说心中一惊,闭眸蹙眉,双手抱着脑袋,哪知等了半晌,雪都未砸落身上。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映出一抹身影。
他着一袭墨青衫,手执一把玄色铁伞,替她挡去了簌簌而落的雪。
若说看得怔了怔,一颗心脏似要跳出嗓子眼才罢休。
“回观吧,”闻人长羽将铁伞递至她手里,“收拾一下,去凡间。”
若说乖巧点头,双手攥得太紧,勒得铁伞喘不过气。
瞧着观仙身影,若说忽地想起她的背篓了,背篓里还有她辛苦采得的药材呢。
犹豫半晌,若说唤了一声:“观仙,我背篓里……还有药材……”
铁伞被这丫头的憨傻气到都忘记从她手中抽身了,它要是能说话,一定好好骂她一通,兴许能打通她被堵的天资也说不准呢。
扛着它也不知回头瞧一瞧,药材全部整齐有序地排队跟着呢!
铁伞越想越气,越气便越困,轻打了个无声哈欠,直接靠在若说瘦削的肩头睡着了。
若说傻傻地扛着铁伞跟上闻人长羽,不依不饶道:“观仙……我的药材……我很辛苦采来的……而且那个背篓……也是我很辛苦劈竹亲自编织的……观仙,观仙……你等等我,你等等啊观仙……”
身后,有序行进的药材大队伍一片缄默……
02.
铁伞靠在梨花树下打哈欠,偷瞥了眼宫观,见道中仙道法宗卷都看完了一摞,不由得鄙视地朝偏观一瞧。
这么磨叽,再不出发,凡间天都要黑了!
偏观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好似去一趟凡间要带上所有从凡间带回来的锅碗瓢盆。
若说吃力地背着一个巨大包袱,咬着牙道:“观仙,我准备好了。”
闻声,闻人长羽抬眸,盯着她上下左右地细瞧,最后将视线定在她身后的包袱上:“放下。”
若说屈了屈手指,明知故问:“包袱?”
“嗯,”闻人长羽起身,踱步至她跟前,手握宗卷轻敲了一记她脑袋,“若要带包袱去,那你便守在宫观吧。”
一听观仙这话,若说蓦地松手,包袱过重,差点磕着她的后脚跟。
她赶紧讨好似的莞尔一笑,堪比绽放梨花。
正值赶集,长街繁华热闹。
若说腰间挂着一个褡裢,满目繁华让若说眼花缭乱。
耳畔传来一记醒木拍案声,引得若说步子一顿,循声去寻。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便瞧见一络腮白胡的老头滔滔不绝。
众人一见又是新出的算命把戏,纷纷扬袖离开,唯独剩下若说好奇地立在原地。
老头见一人上钩,立即掏出一算命轮盘,在若说眼前比画了几下:“姑娘,你瞧你这一双荔枝眼水灵灵的,乃是修道的好苗子呀。”
一听修道,若说来了精神,眼睛里满是熠熠光芒。
正当若说听得入神,手腕蓦地被人扼住,惊得若说抬手就要还击。
奈何对方出手更快,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若说。”
熟悉的嗓音入耳,若说整颗心都松了下来:“观仙。”
若说拉着闻人长羽的衣袖:“观仙,我与这一道人聊得甚是投机。”若说喜笑颜开,“他还夸我有修道潜力,要是得了他一宝物,定能增修为长道行。”
“荒诞谬言。”闻人长羽语调骤冷,让人深感疏离。
那老头抚了抚白胡,被闻人长羽冰冷的眼神盯得浑身都不自在,默默收摊离开。
此刻铁伞若在,它定不遗余力地嘲笑若说仍如此憨傻。
闻人长羽从药铺出来便寻不着她的身影,她可知他会担心?
一路沉默,压抑的气氛让若说憋不住了:“观仙,你生气了?”
闻人长羽双眸一松,静待她的下文。
若说迈着细细的步子,抬头偷瞥着他的脸色:“我发誓,我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其实,我迷路了……”若说声若蚊蚋,凡间真是包罗万象,琳琅满目的物件让她恍若入了眩晕的幻境中。
须臾,一只墨青衣袖映入若说眸中:“跟紧了,以后迷路了,我不会再分心寻你。”
若说吸了吸鼻子,蓦地扯住闻人长羽的袖子:“我会牢牢跟紧观仙的,日后若迷路了,我去寻观仙!”
瞧着她一双眉眼,闻人长羽唇畔不由得一扬。
灯影戏开锣,搭台唱影,金石丝竹之音齐扬。
若说敛不住好奇的性子,蓦地松手挤入汹涌人潮中。
闻人长羽步子一顿,抬手扬袖,忽觉心里空落。
他望着挤入人群中的那颗绾着发髻的脑袋,眼露半分柔情。
春风、夏雨、秋叶、冬雪,四季交替流转……
03.
“观仙!”人群中忽挤出一抹已显窈窕之姿的身影。
若说青丝及腰,两侧挑两缕发丝随意一绾,明眸因刺眼阳光半眯,长眉即便蹙着也能辨出明艳素面。
闻人长羽瞧着她手握一兽皮的人物剪影露出明媚一笑,不由得暗叹,时光荏苒,当年迎雪来宫观拜入他门下的小丫头将至桃李年华,一颦一笑,颇有娉婷之姿。
“观仙,”若说站定在他身侧,将很难才讨到的一个人物剪影递到闻人长羽跟前,“你瞧,这是你。”
若说左瞧右瞧,得出结论,一点都没有观仙的英俊悠然。
她手轻动了动竹棍,以线连缀的人物瞬间灵活一动,喟然道:“做得惟妙惟肖,可没有观仙你的一丝神韵。”
“回去吧。”闻人长羽敛回目光,没有多言,扬袖径自往前走。走了几步,见若说没有跟上,他回头便瞧见她的背影,不知她又被什么物什吸引了目光。
摊上的各色脂粉让若说瞧花了眼,犹豫之间,小贩已经递上了一盒最新款的胭脂,百般劝若说买下。
若说拧眉,有心买,可身无分文。
“我们要了。”闻人长羽上前将一锭银子搁下,若说怔了怔神,观仙出手真如凡间的少爷般阔绰呀。
见闻人长羽已步入人潮中,若说利落地拿过小贩手中的胭脂盒欲追上去,哪承想便撞上一人。
此人身着一袭锦缎华服,高绾的发髻显得精神十足,却因若说蛮冲直撞,横眉瞧着她,瞧得若说心中不禁一颤。
模样生得不错,可到底是比不上观仙的风姿,脸上的神情堪比天边尽头的乌云,若说攥着胭脂盒与人物剪影的皮影人弯腰赔礼。
是她情急追观仙未瞧清路,理应是她赔不是。
“你是什么人?”那人语调冰得如雪山林的积雪似的,边问边嫌恶地伸手掸了掸被若说碰到的华服。
若说被他锐利的眼神盯得竟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桉颜,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循着柔蜜声音,便见一小腹微隆的美人在一众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近,一双桃花眼微弯引得人不由得多瞧两眼。
被唤桉颜的人忽变了张脸,脸上尽显柔情蜜意,亲自扶着她:“芸琉,你怎么下轿了?”
芸琉抬手覆上他的手,虽是责备可语气却满是温柔:“陈府当家之主怎能将风范抛之脑后?”话落,将视线落到若说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若说。”若说瞧着她的容颜愣愣开口。
芸琉嫣然一笑,真是倾国又倾城,让身为女儿身的若说都自惭形秽:“若说姑娘,我家相公若出言让姑娘不适,还望姑娘莫见怪。”
“哪里哪里。”若说拘谨揖礼。
下一瞬,若说作揖的手便被紧紧扼住,一袭墨青衫生生挡住她的视线。
闻人长羽与陈府当家之主陈桉颜目光交汇,为缓莫名的剑拔弩张气氛,若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观仙,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闻人长羽腮帮子一动,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未多言,径自拉着若说便离开。
若说手腕被扼得生疼,忍不住开口:“观仙。”
闻声,闻人长羽忽然觉得有失仪态,蓦地松手。
若说瞥到他怅然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忧:“观仙,你没事吧?”
她从未见过观仙如此神情,方才那一对璧人她第一次瞧见,可观仙仿佛遇上了老相识一般,是那男子,还是……那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
不知为何,若说忽觉心里一阵不舒服。
“日后若再碰见他,无须多言,绕道而走。”
若说糊涂了:“观仙,谁呀?”
“陈府当家之主。”
“是!”
猛地一嗓子惊得闻人长羽回头一望,却见若说粲然一笑,心头的郁结不由得豁然开朗,那一阵难受烟消云散。
被观仙瞧得浑身不自在,若说忍不住抬手在眉心处搭了个篷,望着走远的身影夸赞一番:“不过他家娘子真是貌若天仙。”
若说不禁扯着他的袖子:“观仙,天界的仙娥长得美吗?是否有你中意的仙娥呀?”
“越来越没规矩了。”闻人长羽沉声道,挣了挣袖子。
“那也是你惯的……”若说嗫嚅道,抬头便对上观仙深邃的眼眸。
“若说。”
若说鼓了鼓腮帮子:“若说在。”
闻人长羽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回去吧。”
“嗯!”若说攥着观仙袖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她不知观仙所言是何意,但观仙都发话了,她照做便是,若再遇见陈府当家之主,定绕道而走,不多言一句。
却未料到再遇之日竟会来得那么快……
04.
天色骤变,狂风卷着乌云逼近,惊得长街众人一哄而散,所有店铺之门紧闭。
一瞬,繁华之城清静得诡异。
冥界大门逆日而敞,颇有挑衅意味。
若说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要不是观仙以身相护,她怕是随空中翻飞的竹篮被卷走了。
闻人长羽蹙眉扬袖,敛了一路的尘土飞扬,以还凡间平静,也可断冥界越界之念。
光天化日,冥界公然闯凡间、乱凡间秩序,乃是置凡、冥两界,六界契约于不顾。
乌云骤散,风沙一敛,长街一片狼藉。
一阵黑蛊铜铃摇响,振聋发聩,刺得若说耳朵一疼。
铜铃秘术果真名不虚传,先前灾祸成难的长街瞬间恢复如常,好似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
冥界壮士辟道,三千牛头马面各站两排,百米黑纹绸布万条飞扬,纤瘦的半脸小鬼高举冥界迎客礼旗,气势恢宏。
迎客甬道一团黑雾由远及近,幻化成一个身着黑色如树皮纹路的长袍、手握一根干枝丫拐杖的男子,额前两缕随意挑开的发丝拂过他细长眉眼,更添一股子邪魅。
此人彬彬有礼,俯首向闻人长羽行礼,又朝若说颔首致意。
“我乃冥界开道官,郁森,”郁森削薄唇瓣轻抿,声音似能蛊惑人心般,“奉冥界少主之令,特向道中仙来讨一个……人。”
话落,目光轻轻落到躲在闻人长羽身后的若说身上,一双幽瞳似能将若说心里的恐惧看穿,瞧得若说浑身都不舒服。
若说不由得往闻人长羽身侧贴得更紧了。
郁森歪了歪头,嘴角上扬,嗓音沙哑又空灵:“若说,我家冥少主思念你思念得紧,烦请你随我们走一遭。”
若说只觉身子虚飘,脑袋混沌,不知为何,总觉得听他的话才是对的。
“若说。”闻人长羽清澈之音敲散了若说脑中的唯命是从,小小一官半职的冥界人竟不知死活,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以心蛊咒蛊惑他的弟子,着实胆大。
此乃凡间,要是他不顾天界颜面与冥界动手,必然掀起两界之斗,凡间必遭灾祸。往昔生灵涂炭的悲惨,他不愿再看到。
闻人长羽努力敛了怒容,恢复一贯的语气:“恐要拂了冥界少主的薄面。”
若说瞧了一眼不复平常温柔好言的观仙,伸了伸不由自主缩下去的脖子。现在有观仙撑腰,她什么都不怕。
让她去冥界走一遭?她才不傻,去冥界的都是大限已到的人,她还要陪观仙一生一世呢。
见道中仙领着若说欲走,郁森胆大地以身拦住他们的去路。
郁森自知法力比不上道中仙半分,可这儿是凡间,哪怕道中仙法力再高强,他也不会在此大打出手,不顾凡间那些浊骨凡胎的死活。
郁森勾了勾嘴角,将冥界少主搬出来,语气里颇有些无奈:“道中仙,这是我家冥少主的意思,我只是小小一介开道官,岂敢不从?”
郁森眼神忽变,高举起手,上空的乌云忽而幻化成一魔兽的狰狞面容,朝若说张开血盆大口。
若说下意识紧紧揪住观仙的衣角,闻人长羽一手微抬护着她,一手凝聚清元之气打散这团骇人戾气。
“看样子,开道官势在必行。”闻人长羽疏离气质激起了郁森的胜负欲,他虽投入冥界门下,可自身的戾气与脾性皆在。
郁森一扬黑袍,一肥头大耳戴着血符面具的鬼将端来一碗新鲜血饮:“迎活人入冥界,需饮下头七返魂而折的童子之血。”
隔了一丈远,若说都闻着了血腥味,直叫她胃里翻涌恶心。
“今日这血饮,她不喝也得喝。”郁森语气骤然冰冷。
他才不管凡间会不会因此遭难,他只知既得命令,便一定要不负期望。
说完,他一扬手中千年木的拐杖,血饮如注,如龙卷风过境,直逼若说而去。
“住手!”一道急急忙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泼天血饮在半空凝住。
郁森眼眸半眯,暗中发力,血饮有如滔滔山洪之势,要不是闻人长羽以力相阻,怕是这血饮就脏了若说的衣衫。
这清元之气着实深厚。郁森嘴角噙了一抹不明笑意,有朝一日,自己定能与他旗鼓相当。
闻人长羽借风力将这泼血饮如数归还,三千牛头马面因其如潮幻象惊诧,端血饮的鬼将被劲风逼得直直后退,面具如瓷器碎裂,手中的瓷骨白羽杯颤得一歪。
一抹黑色幻影自鬼士围圈里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杯接住来势汹汹的血饮,血饮如数灌入杯内,一滴未洒。
耳畔老鸹嘶鸣,幻影化成一抹翩翩俊朗的身影。
着一袭黑紫锦纹,束发高绾成髻,一支不朽且锃亮的黑木别入发髻,只是,那张溢笑而生的脸……似曾相识?
“轶……心?”若说不由得脱口而出,不仅令被唤轶心的男子喜上眉梢,也令闻人长羽不由得蹙眉。
闻人长羽低头瞧着她紧攥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一双探究的眼里只容得下别人,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恼意。
思及此,闻人长羽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过一初生牛犊罢了,竟就是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的那位同道中人?
“若说!”轶心欣喜异常,将盛着血饮的杯蓦地丢给郁森,张开臂膀就要迎上来。
哪知,前路硬生生被拦住。
“冥少主,”郁森拦住他的去路,轻摇头,“您乃冥界尊贵血脉何等体面,她区区一凡夫俗子,理当拜会您才是。”
“我们之间无须讲究冥界的繁文缛节,”话落,他朝若说挥手,“若说,是吧?”
若说正想应一句,可忽地想起什么,红了的眼眶紧紧盯着他:“轶心,你……不会死了吧?”
不然,他一蒙骗他人的道士怎落入了冥界?
“若说,我乃万羽清穹,冥界少主。”万羽清穹不加掩饰,直直报上名讳。
自与若说一别,他被其父捉回去后,便一直被关在幽藤暗谷,法力一跃上了冥册记载史的第一,方才解禁,哪知这一修炼,便修炼了七百年。
可他从未忘记与他结拜为兄弟的若说小道士,将冥界载生薄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其命数,无意间却从六界游离薄上翻到她的一点记载——若说,生而为女子,却再无其他详述。
若说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将他再仔仔细细一番打量,他浑身绸缎罗服,身份定不是她这一身粗布棉衣可相比的。
还有冥界这大摆迎客之礼场面着实大,若非他是冥界少主,怎会这么大的阵仗?
万羽清穹使了一障眼法,轻易绕过郁森飘至若说跟前,却被闻人长羽挡了个严严实实。
惹得万羽清穹不由得正视一眼,一袭墨青衫是真素朴啊。
倒不像传闻中那般暴戾狠辣,竟还有几分仙风道骨,也不枉若说当初硬是要登雪山林拜入他的观下。
若说被闻人长羽挡了个严严实实,心中不由得暗骂了几句,她个子怎么这两年都不见长呢,一躲在观仙身后就像个隐形人似的。
若说踮起脚,双手轻覆在闻人长羽肩上,一双乌溜溜的眼迎上万羽清穹:“轶……不是……万羽清穹是吧?”
万羽清穹不禁一笑,冥界除了他父上还未曾有人敢直呼他名字。
果然,他瞧中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若说,此番我来,便是邀你一叙,”万羽清穹做出邀请姿态,“你愿与我去冥界吗?”
虽知是去冥界做客,可若说心里过不去她一大活人去冥界这道坎儿。
若说瞥了一眼站如笔直松竹的闻人长羽,观仙不发话,她也不敢擅自应允哪。
郁森拂开一众近身鬼士,手执拐杖,步调一深一浅地伴着拐杖点地的声响:“冥少主,活人入冥界,需喝下这盅血饮。”
万羽清穹甩袖,越过绷着脸的郁森:“活人入冥界是需喝下血饮,可若活人有入冥界符牌呢?”
郁森眼底忽染上狠厉:“黑纹符?”
“没错。”万羽清穹忽地抬手,一团黑云幻化为蝙蝠模样倾身靠近若说,神不知鬼不觉地叼来一张黑纹符。
想不到如此近身之物竟这么随便予了一丫头,郁森眉头不禁一拧。
万羽清穹修长的手指轻捏着黑纹符,脸上挂着笑意,全然忽视了面色不豫的闻人长羽:“此符乃冥界符牌,无论是神是仙,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手握它皆可自由出入冥界,谁也不敢拦阻。”
若说眼里迸出赚大发了的光,想不到薄如蝉翼、黑红如鬼画符的符咒竟是出入冥界的符牌?
她的手已情不自禁地探了出去,被闻人长羽一记眼神吓得缩了回来。
若说委屈地低头。按理说,万羽清穹七年前便将这黑纹符送给了她,她现在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像个贼似的?还是个虚心没胆儿的贼。
万羽清穹可瞧出来了,明摆着若说受着压迫呢。
“若说。”万羽清穹使了一小伎俩暂时分散闻人长羽的视线,蓦地拽过发愣的若说,哪知闻人长羽反应更为迅速,直接长臂一伸挡在若说胸前。
“既身为冥界少主,如此不入流的伎俩还是不用为妙,”闻人长羽目光慢慢落在万羽清穹身上,“我的弟子,不劳冥界费心。”
此言一出,若说更是不知所措。
“弟子?那雪山林常年积雪不化,她这副身子骨耐了七年寒,手脚冰凉乃是常态,难道道中仙忍心自己的弟子生生冻死吗?”万羽清穹语气忽地严肃,他不过是一握,便探到若说的心脉已覆上薄雪。
道中仙与她常伴七年,以他高深法力怎会不知她心脉与冰寒相抵触,这些年,哪怕未犯寒症,也是顽抗。
似被一语道破了心事,闻人长羽一瞬发了怔。
若说不明所以,什么心脉、耐寒、寒症,她听不懂。
她虽怕冷,可棉衣加身,倒也熬得过。
她自小便体虚怕冷,女冠说这应当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与观仙无关。
“轶……万羽清穹,”她一时仍改不了口,“这不关观仙的事儿,是我自个儿体虚,雪山林虽冷,可宫观却温暖如春。”
“若说,”万羽清穹蹙眉,见她这般倔,赌气似的将黑纹符塞到她的手里,“我不逼你,你何时想好了,便来冥界找我,有此符牌,畅通无阻。”
话落,他突然倾过身,轻抱了抱她:“若你想好来找我,那时我便不再将你当兄弟,而是将你当作女子。”
若说身子一抖,他也瞧穿自己的身份了?
若说偷瞥一眼面色沉郁却未加阻止的观仙,心里发虚,默默与万羽清穹拉开距离:“下回……再会。”
万羽清穹眸中一暗,咬了咬腮帮,晲了一眼闻人长羽,将他们生疏的罪过强安在闻人长羽身上:“好。”
在一旁看好戏的郁森一勾唇畔,看样子,日后定有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