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南星找到上官夫人的时候,她正在忙着接待客人。上官夫人此时是城中的商会会长,每天除了自家的生意,还要处理城中店家的事情,哪两家存在不正当竞争,哪家触及了商业红线,一时忙得不可开交。李南星等了许久之后,上官夫人才风尘仆仆地赶来说:“殿下,久等了,最近忙死了,我那个废物老公也帮不上忙。”

李南星连连摆手:“夫人日理万机,我此行来只是为了一件小事。”

上官夫人笑笑:“可不是小事,如今你的胭脂铺树大招风,有很多人嫉妒。对方开十万买你的铺子,委实不算少了。”

李南星叹口气:“三七开,的确算买了。”

“可不止是这样”上官夫人深谙商场之道,为李南星解释:“一旦你将经营权交出去,每年的营收情况怎么做账,就由他们来决定。名义上是三七分,实际上给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李南星骂骂咧咧,在屋里来回踱步:“如果不同意,会怎样?”

上官夫人摊了摊手:“总不可能强抢,不过雇佣几个地痞无赖,每天闹事搅乱生意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敢来,我就报官,告到京兆尹”李南星恨恨地说:“什么规矩,明摆着强买强卖嘛!”

上官夫人甚至可怜起李南星说:“你告官,地痞无赖抓了又放,意义不大。关键是因为,赵家背后是左相秦开元,即便是京兆尹,又能怎么样呢?”

李南星腆着脸往前凑道:“姐姐,您不是商会会长吗?能不能通融一下?”

“商会会长,往往都是空架子,每逢大事,都需要商会里的大家族投票决定”上官夫人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今年你弄走了工部尚书,田家所支持的窑厂已经被挤出京城。我当初之所以让你帮忙造势,是因为想顶替田家,成为大家族之一。”

“那你如愿了?”李南星一愣:“不对,投票吞并我们胭脂铺,不会有你一份吧?”

“你知足吧,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上官夫人亲自为李南星倒茶说道:“我刚刚与另外几家见面,他们的意见一致,只要你能说服赵家,其他家立刻取消合约不再出手。”

李南星头疼地说:“没那么简单,赵天赐今天去我家的样子,明显要吃定我们了。”

“林相当退,皇帝要借秦相打压林相,所以赵天赐有恃无恐”上官夫人说道:“更何况你们的‘新报’声势浩大,谁见了都眼红。”

李南星得知在此地没什么收获后,起身准备告辞,上官夫人说:“殿下,我希望你相信,无论怎样,上官布行都站在你这边。”

李南星表示感谢后,回到了自己的府上,看见自己府上所有人都没出去做事,而是在院子里谈论着什么。上前去问,才知道赵家已经动手了,今天有几人光顾胭脂铺没有付钱,郑子荣与对方起了冲突,因为打斗过于激烈,导致胭脂铺部分货架商品破损,损失不少。

李南星问:“有没有报官?”

“报了,官府抓了领头闹事的几个,但是我觉得治标不治本”张如是叹口气,随手掏出了一张纸:“你看看这个。”

李南星接过纸张,发现上面有一篇文章,是一位名家大儒所写,名叫王启正,年过花甲,名满三国,影响力不低。王启正写了一篇文章,在上面大骂“新报”,批判新报毫无价值,哗众取宠,拉低了文学门槛云云……

李南星耸了耸肩:“这样算什么啊,骂我们的人多了,让他滚去排号。”

“不一样”张如是摇摇头:“我们新报之前之所以能这么长时间屹立不倒,很大原因是因为许婉儿的案件,依靠青楼得到了不少读书人的支持。但是,一旦大儒带头,带领读书人与我们反目,那些读书不多的平民百姓就也同样会觉得我们是错的。”

李南星才知晓此事的利害,头疼地将纸放下:“你说,该怎么办?”

“如果怂一点,就花钱了事,我们去买通王启正”张如是说:“但问题是,王启正这个时候这么做,背后一定是赵家指使,所以我们再怎么有钱,也抵不过赵家。”

李南星刚想问不怂怎么办,慕容星轩姗姗来迟,她刚刚得到胭脂铺被闹事的消息,匆匆赶来了,她知道全部事情后,迟疑地说:“需不需要我去找一下太子哥哥?他那边应该有人脉解决这件事。”

李南星摇摇头:“你刚刚卸职,这个时候身份敏感,不适合出面,否则容易落人口舌。”

“那怎么办?还让不让人活?”文莹姑娘骂了一句:“要我说,就不要怂,我们也去雇佣地痞无赖,去赵家的瓷器铺子大闹一场。”

张如是连忙制止这种脑残行为:“他们家瓷器铺子比我们的胭脂铺值钱,真闹起来,对方就不死不休了。”

“对方都欺负到我们的头顶上来了”文莹姑娘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们的钱是钱,我们的钱就不是钱?”

“此事最忌武力,而且要先搞定王启正这帮读书人”张如是说道:“不怂,就来一场公开辩论,让这群读书人心服口服。”

李南星看向张如是,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到时候辩论你坐镇,不会怕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吧?”

“殿下出头,我陪一遭就是了”张如是也一脸坏笑:“小混混被抓,还需要几天才放,所以我们之后再议,眼下殿下先写请帖,趁着王老爷子在燕龙讲学,与他公平辩论一场。”

王启正年近六十,身体即便再硬朗,也是须发尽白,颇显老态。他是周国人,年轻时才满天下,很受尊重,为人虽然好酒色,但瑕不掩瑜,经常在各国为书生们讲学。据说他的一堂课极不便宜,贵的位置多达上百两银子,饶是如此,来听课的人络绎不绝,都想要为自己的履历添一份色彩。

当然,像王启正这样的大儒还有很多,大多数都聚集在周国与顺国,燕国因为尚武,迟迟培养不出厉害的学者。直到这两年对书生开始重视,大儒们才来这里讲学赚钱。赵家审时度势,早就拉拢了一批学者为自家的瓷器赋诗写文,王启正就是其中之一。这次逼李南星卖胭脂铺,也自然是找王启正帮忙。赵家清楚,李南星所仰仗的,无非是新报的影响力,只要除掉新报,李南星则没有还手之力。

王启正也不在意,毕竟赵家给了很多钱。他对新报本就不屑一顾,严格来说,在王启正看来,新报上压根就不是什么文章,缺点与硬伤很多,随便写出几个点就能轻松将它压垮。没想到,那个顺国皇子李南星竟然还敢反驳,一面向自己下了请帖,一面在新报上刊登,要与他公开辩论。

既然你们找死,自己接下就是了。王启正思考了一下,随手将请帖仍在角落里,自己则继续上课。

李南星这边收到了王启正的回复,对方约定三天后在桃源庭辩论。那里属于私人领地,假山清潭,庭院竹林,文人气息浓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通常是有名的书生才能受邀前去。辩论这个事情,属于文人的雅兴,所以王启正定在那里再适合不过。

不过,张如是一口回绝了对方,并将地点改在了兰山庭院。相比于桃源庭,兰山庭院则要简陋许多,只有几间房子和一些桌椅,是上官布行的私人庭院,少有人前往。不过,张如是选定地点后立马开始在坊间宣传,扬言观众不限于读书人,街坊百姓,只要有时间都可以去看。

对方同意更换地点后,也主动提出了更改规则,双方都派出三人进行辩论,“新报”如果输了,就公开道歉,最好关门大吉;反之如果赢了,王启正则离开燕京,永远不踏足此地。

李南星说:“我们定地点,他们定规则,怎么看都是我们输了。”

“非也,我们如果去桃源庭,那里的书生都是王启正的追随者,舆论一定对我们不利”张如是笑笑:“在天时地利人和面前,规则不重要。”

“行行行,你有数就行”李南星问:“三场辩论,你来对付王启正,我勉强能对付一个,另一个怎么办?”

张如是说:“其实如果不是时局所迫,公主更适合当第三个人,有身份可以压人,自己才学也高,可惜如今她不便出面。”

文莹姑娘在旁边听了,一脸的不服气:“我比她差哪了?她去不了我去。”

“你可差远了,”李南星一脸鄙夷,看向张如是说道:“要不带雅乐去,她虽然阅历少,但好歹知书达理,能说上话。”

张如是沉吟少许,看向文莹:“我觉得文莹姑娘就挺好,她这性格,或许能出奇效。”

十月初八,兰山庭院挤满了人。上官夫人知道消息后,依照约定不受限制,男女老少,三教九流,只要想来的都可以进来。因为新报的宣传,不少人都想知道这件事的结果。一边是名家大儒,一边是皇子驸马,所以大家还算中立,只当看个热闹。

庭院中央,放了两排桌椅,上官夫人作为东道主,十分顾忌牌面,花重金请来了燕龙城有名的青楼头牌,茶水伺候着准备辩论之人。不过杨文莹坐在那里,见到昔日同行侍奉自己,稍稍有些尴尬。

新报这边出场的,分别是李南星、杨文莹、张如是;而另一边,则是王启正,王启正的得意弟子刘玉华,还有一个比较特殊,叫做马为公。马为公是燕京城书生中的佼佼者,虽然还没做官补实缺,但名头不小。之前许婉儿入狱,领头去京兆尹闹的就有他,结果被巡防营抓住,吃了一些苦头,好歹后来把事情做成了。

众人皆坐定,围观的群众也逐渐肃静。马为公起身说道:“学生马未都,在坐的,我身份最低,辈分最小,先行见礼了。”

李南星并不端着,也起身行礼说:“马公子何须自卑,咱们两个不是第一次相见,你马上就要补实缺做官,以后还要互相照顾才是。”

马为公笑道:“本以为殿下要压轴,看来要先和我对上了。”

李南星摆摆手:“我在家里,最是不学无术,所以只好先上了。”

“殿下自谦了,”马为公看了看周围人这群众:“既然我们两个都自视甚微,那索性就简单些,辩一辩今日来的人如何?”

李南星一愣,轻轻点了点头。马为公问:“我听王公说,原本定的是桃源庭,你们为何选在此地?”

李南星轻轻一招手:“桃源庭地方小,放不下这么多人,此地宽广,仅此而已。”

马为公摇摇头:“自古辩论,向来是读书人的聚会,大家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之所以不让这些百姓旁观,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听不懂,另一方面是因为耽误时间。”

“前者我懂,”李南星说道:“耽误时间什么意思?”

马为公站起来,看向呜呜嚷嚷的百姓,稍稍有些轻视,边走便说道:“铁匠,木匠,小二,乞丐,这个社会各司其职,才能构成一个稳定的社会。卖唱的就好好卖唱,读书人就好好读书,你的新报出现,让他们除了本职工作之外,竟然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就比如今天的辩论,许多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来了。也许在你们看来,新报是一种能让全民读书的东西,但是,新报根本不能算书,还会让人沉迷其中,百害而无一利。”

“百害而无一利?”李南星笑笑:“不对吧,我记得之前许婉儿一案,马公子正是因为看了新报义愤填膺,才救了一个无辜小女孩儿不是?”

马为公面色不改,平静地说:“许婉儿是你的府里的人,你运用了民心救人,这本就不对,我也是被你们利用罢了。”

李南星也站起来:“但仍然救人了,不是吗?此事有待争论,我们先说一说新报害人之事。在新报出来之前,有人说舞曲害人,认为其空有华丽,没有作用,如今还不是成了气候。你觉得此言对吗?”

马为公摇摇头说:“舞曲传承千年,不能与之一概而论……”

“那你怎么知道新报传承千年之后,不会和舞曲一样成了气候呢?”李南星笑着回答:“我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辩论,是因为新报本就不是只给你们这些书生看的,而是给天下人看的。今日有空闲之人,均可来旁听。你刚说各界人士应该各司其职,我深以为然,那么请问,你作为一个书生,中举之后,可有继续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