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血溅六芒星1

十二月底的J市,骤雪初霁,树上的雪花还没有完全抖落,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用它被冷却的光束笼罩行人。它仿佛想狠狠刷一下存在感,却因为温度刚刚回升,依然在零度左右徘徊,它显得软绵无力,连几岁孩童的脸蛋都不能晒热,它的确是非常无用。

怕冷的叶麟裹在一件及膝的羽绒服里,她蹦跳着钻进了第九局的大门。来到室内,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舒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换上了一件棒球服。

“嘿,果果,你在干吗呢?不是吧,又是卷宗!”叶麟瞪大眼睛,“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怎么不出去玩还跑来办公室,而且看这么枯燥、无聊的东西。”

余果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卷宗怎么会枯燥无聊,我刚刚看了好几个有趣的案子。”

“是吗?多有趣啊,是悬案吗?”叶麟一个人在宿舍闲得无聊,她跑过来想蹭网打游戏,没想到局里唯一可能和自己玩耍的小友居然这么用功,躲在这里啃好几年前的旧卷宗。

余果看出她心不在焉,说:“你要打游戏的话可以让余连带你,他正在连机自残。”

“啊?”叶麟好奇地往他和李跃然的电脑上瞥了一眼,“嚯!余连真是自己操纵两台电脑对打。”

“嗯,是啊,就像左右互搏一样有趣!不过有人肯加入,一定更加好玩!来吧,你和我一起嗨!”余连通过电脑的喇叭发出嬉笑声。

叶麟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我打游戏其实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事干。既然果果在干正事,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余果看了她一眼:“你想帮忙?”

“嗯!是啊,哎,这不是……”

叶麟看到他手中的卷宗封面,脸色忽然变了。

“怎么了?”余果抽出底下一个文件夹递给她,把自己正在看的这份卷宗迅速合上,“你不是说帮我吗,那帮我整理下0998这份档案吧。”

“哦,好。”叶麟立即收回目光,低头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什么都有,验尸报告、照片、证人和嫌疑人的笔录,当年办理这桩案子的经手人所写的案情报告等,应有尽有,但放置得比较杂乱,有些纸张还破碎了,需要整理和修补。

看着看着,叶麟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这起案子我听说过。”

“哦?你说说看。”余果整理的这些都是陈年悬案,到如今还没有破案,或者是破了案却没能抓捕到凶手。

叶麟皱起眉头,说:“起初,大家认为这只是一起失踪案,负责调查此案的老警察走访了许多人、许多地方,都没找到失踪的女孩。后来,他发现那个女孩已经死了,而凶手竟然是她的父亲,他差点崩溃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余果有些惊讶。

“你听我慢慢和你说,这起案子里失踪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名叫许幼琦,她家住平光镇,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早就离婚了,三个孩子跟着爸爸许忠生活。他们家本来还算富裕,许忠以前当过兵,复员后在家乡小镇开了一间修车铺,他修车的手艺远近皆知。本来一家人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他后来染上了赌瘾,因为赌博家里一贫如洗。如果不是前妻隔三岔五寄钱给许幼琦,她和妹妹、弟弟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之后的某天,许幼琦忽然失踪了,许忠去派出所报案,说是他找大女儿要钱赌博,许幼琦不愿意,他们大吵了一架,他打了许幼琦一巴掌,她就跑出门再没有回来。警方和左邻右舍都相信了许忠的话,到处寻找失踪的她。她的妈妈从外地赶回来了,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希望能找到她。她一直没能找到,家里气氛如堕冰窖,然而大家没有留意到她的妹妹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一年后,这件事情慢慢平息,家里人几乎认命地接受了她失踪的事实。哪知不久后,镇子上又出事了。某天夜晚,一个走夜路回家的初中女孩被人强行掳走,并且被人强暴了。这个女孩只比她大一岁,还是一个学生。”

“因为强暴事件,镇上的警察开始走访调查,他们从这个女孩身上获得了不少线索。他们发现嫌犯应当住在案发地附近,是一个身材高大、喜欢抽烟、胳膊上有道疤的中年男人。最后,他们查到了许忠的头上。”

“许忠赌博输了钱,情绪变得暴躁,许忠为了发泄心里的郁闷就强暴了一个未成年少女,真的是禽兽不如!得知许忠是这种品性的人后,调查许幼琦失踪案的警察翻出一年前的笔录,重新调查,结果他发现许忠说的话有很大的漏洞。为什么懂事的许幼琦会因为一巴掌就离家出走?她向来疼爱弟弟、妹妹,以前就算父母大吵大闹在家揍他们,她也没有离家出走过。他怀疑许忠知道她失踪的真相,查来查去,发现她的妹妹情绪不对劲儿,每次他来他们家,她的妹妹会对着自己流泪。他灵光一动,仔细盘问了她的妹妹,直到被她妹妹带到一个废弃的鱼塘旁边,他找到了她的鞋和发卡才恍然醒悟,如遭雷击。”

“原来,许幼琦根本没有失踪,是许忠强暴了她,掐死了她,他把她的尸体扔进了一个常年无人经过的废鱼塘里。当时,她的妹妹跟踪了他,并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姐姐,却被他威胁说:‘你敢说出去,我连你一起强暴’,所以她的妹妹只能沉默,因为内疚和后悔备受煎熬。”

余果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倒是余连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游戏,问道:“许忠根本不是人,连亲生女儿也……他应当判死刑!”

叶麟点点头:“以他犯下的罪,的确该死。但他趁着警察捞尸之际,打晕了看守他的警察,骑上摩托车逃走了,然后他一直没有被抓到。唉,难以想象当时的警力有多么匮乏,如果不是人手太少,怎么会让他跑掉?而且我听说这起案子发生的那个镇上,连警车都只有一辆,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余果问:“警方有许忠的照片吗?他已经在网络上被通缉了吧?”

“当然啦,这些年过去了,只怕他的容貌和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算有群众看到他也未必能认出来,就算认出他也未必敢报警……”

“没关系,我让余连录入他的照片,通过人像分析系统把他的五官特征演化成数据。以后只要这个人出现在余连的人像面部识别系统里,余连一定能够认出他!”

“还有这种神奇的事?你可真够异想天开的,难道真的能靠脸来区分好人和坏人吗?”话虽这么说,但叶麟还是把许忠的照片找出来递给了他。

余连扫描完毕,余果说了一句话:“麒麟姐,你知道一篇名叫《人工智能基于人类面部图像的犯罪性概率计算与推断》的论文吗?”

“什么,什么概率……推断?我没看过,但莫名有点不明觉厉。”叶麟摸着下巴说。

余果解释:“在这篇论文里,作者提出了使用人工智能算法甄别罪犯的普遍面部特征的理论。实验结果证明,在作者带领实验团队所检测的1900多张人脸照片里,人工智能系统真的可以用较高的准确率把罪犯与普通人区分开。所以,‘以貌取人’其实是有一定科学根据的,但这种根据与我们大部分人认知中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

叶麟来了兴趣:“你继续说!”

“根据这篇论文作者的研究结果显示,罪犯与普通人面部特征最大的区别有这样三点:其一,罪犯的瞳距相对更小,两眼之间的距离更加接近;其二,罪犯的人中更加清晰明显,有两条线,而普通人没有那么明显的人中;其三,罪犯的嘴巴更小一些。除此之外,作者所带领的研究团队还发现罪犯和罪犯之间的面部细节有更大的差异,而普通人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这……这个研究结论有实用意义吗?”叶麟托腮思考,“我怎么感觉不那么靠谱呢。”

余果笑了笑:“这个研究经过众多专家鉴定,是完全出于研究目的,对现实世界里的公共安全确实不具备指导意义。而且我们人类的面部特征会不断地发生变化,一个人在二十岁和四十岁时的面部特征有很大的区别,更别说那些整容过的人。所以这篇论文的结论是完全基于统计学和算法,可以当作一种参考,却不能当作论证结果。罪犯有可能是成为罪犯之后,面部特征才逐渐趋同于其他罪犯,产生了同性。换句话说,面部特征是结果,而犯罪是原因。”

“既然如此,那余连能做些什么呢?”

余果道:“余连的人像面部识别分析系统根植于人工智能技术,基于统计学和算法,可以在已知的罪犯里检测出他们之间的面部特征同性。许忠是警方通缉的逃犯,除非他永远不再犯法,不然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捕捉到他。只要他的面部照片再次被录入公安系统,余连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找出来,你听懂了吗?”

“就是说,不管他有没有整容,容貌是否发生了巨大变化,他的面部细节特征,例如人中、眼距、嘴唇轮廓和大小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余连可以通过数据对比检测出来?”

“没错。”

叶麟惊叹不已:“那你和他完全可以去追捕逃犯嘛!许多通缉逃犯是有悬赏的,要不……咱们干上几笔?”

余果哭笑不得:“你还真是触类旁通。”

“哎,听你这么一说,公安系统真应该建立一个这样的人工智能检测系统啊,它能随时分析和检测在逃嫌犯,这是多么利国、利民的一件事啊!”

“这可不容易,你以为我这样的AI系统有很多吗?不好意思,只此一个,独一无二!”余连骄傲地说道。

叶麟笑眯眯地凑到电脑前:“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带我去打死那帮龟孙子!上次我居然被人追杀到连裤衩都不剩,太憋屈了!好余连,你一定要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余连:“好啊好啊,是哪帮孙子?哎,不是,你跟我玩的是一个游戏吗?”

“不是一个游戏也没关系,我给你一个账号,你分分钟就能学会。以你的聪明才智,还不是小菜一碟?”

“对啊,哈哈,我可是超级人工智能,学一个游戏而已,简直不要太easy!”

“哎呀,余连,我真是太喜欢你啦!快快快,就是这个链接,你先下载游戏然后登录账号。”

“好的!”

玩了几局游戏,情绪低沉的叶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闹腾,她和余连联手把之前追查过她的人虐得惨不忍睹

余果从背后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那里藏着深不见底、不可轻易触碰的东西。哪怕是整天笑着的人,也可能会在漫漫长夜孤独地环抱自己,逃避那些掘地三尺也挖取不尽的痛苦。

叶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她不愿意说,余果就不问。上官游前几天把3015这份卷宗交给他时,他就感觉到这件案子不好办,却没想过会这样难办。案件的受害者名叫叶麒,死于十八年前,尸体遭过凌辱和虐待,死状凄惨。他无法想象当年尚且年少的叶麟听到哥哥的死讯时会是何种表情。她会哭、会愤怒、会绝望,甚至会想一报还一报杀死凶手吗?

这几天余果都在研读卷宗,今日也是一样,但他没想到叶麟会突然出现。为了遮掩,他匆忙抽出另一份旧卷宗,想转移她的注意力。结果那也是一起悬案,而且凶手至今没有被抓捕归案。

她刚才大概看到了吧,自己压在手掌下的3015卷宗?她却配合地听从他的话,和余连玩起了游戏,是想要逃避,还是……她早已对这个案子死心了?

余果叹了一口气。

“嘿,果果也加入游戏怎么样?你别看那些陈年旧案了,时过境迁,哪里是你坐在这里研究几个小时就能查清楚的!”叶麟忽然转过头来,呼唤他一起玩。

余果把3015卷宗塞进抽屉里,他正准备点头,突然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

“咦,是老大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叶麟咻地起身,放下鼠标走了过去,“老大这个座机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能打进来的都是有重要事情的人。”

她蹙眉拿起话筒:“喂?”

“喂,请问……上官游在吗?”

“不好意思,我们老大现在不在,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唉,他不在啊。我还打算找他帮个忙的,算了算了,小姑娘你忙吧。”

“等等!老人家,我听您的声音应该和我们老大很熟,您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还是有案子需要支援?”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咳了两声,说:“是有一件案子,但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我现在退休了,有些事做起来既没有权限也力不从心。唉,小姑娘,你一个文职人员帮不了我的。”

叶麟平时最讨厌别人误会她是做文职的,她竖起眉毛道:“我才不是做文职的,我是如假包换的战斗人员!您有事就说,我肯定能帮得上忙。”

“如果不占用你的工作时间,你又不介意这案子小的话……”

“您尽管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那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半个小时后,余果和叶麟走进一家快餐店。这里暖气不大,地方倒是宽敞,空****的店里只有三四个客人在吃饭,靠窗的桌子边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

叶麟走了过去,礼貌地问:“您是严伯伯吧。”

严宏盛稍稍一愣,然后站了起来:“你是小叶吧,谢谢你肯来,坐吧!哦,对了,这个小伙子是?”

“他是我的同事,您别看他年纪小,他查案破案厉害着呢。”叶麟笑呵呵地坐下,她没有嫌弃这里环境差,连桌子上的油渍都没有擦干净。

余果略有洁癖,但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默默地掏出纸巾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严宏盛挺不好意思的:“这里是我经常来吃饭的地方,我就把地点约在这里了。你们别看这里环境一般,但物美价廉,挺适合平民老百姓吃的。”

“嗯,您喜欢就好。不知道您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叶麟问。

严宏盛把一份文件夹放在了他们面前,他忧心忡忡地说:“我前几个月学会了上网,每天会用孙子的电脑上网看点新闻、查点资料。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个社区平台上发现了一段网络视频,点开来一看气得够呛,心里还非常难受,不明白现在的人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虐待小动物?”

“小动物?您说的莫非是虐狗视频?”叶麟把文件夹接过来翻了翻,心里十分惊讶,这位老前辈竟然做了这么详细的调查和备案。

严宏盛面露哀伤:“我老伴在世的时候养过一只京巴,很乖顺的一只狗,它陪伴了我们好些年,它不像宠物,更像我们的家人。老伴死后,它也没活多久,它死后被我埋在了乡下的祖屋后面。所以我看到虐狗视频,难忍心里的愤怒,多次想要追查这个视频发布者的IP地址。但我在电脑方面的知识有限,凭借家里的设备查不到,而且这个人太残忍了,不仅仅虐杀了一只狗,而是接连不断地虐杀了四五只啊!难道狗的命不值得我们尊重吗?虽然视频很快被人删掉了,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儿,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我觉得他很可能具有虐杀倾向,这个人之所以会虐杀动物,是他在这种行为里可以获得快感或释放压力。”

“您是担心如果没有人干预和阻止这个人,他的虐杀行为会进一步演变?”余果突然开口问道。

严宏盛沉重地点头:“你说得不错,具有虐杀倾向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三观不正,心态不健康,他遇到接受不了或极其厌恶的事情容易变得暴躁和残酷,在冲动之下就会虐待、杀戮身边的小动物来发泄负面情绪。如果只是短暂刺激造成的虐杀,只要亲人、朋友和爱人给予他适当开导和疏解,这种行为是可以纠正过来的。但怕就怕,这个人内心封闭,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又因为虐杀带来的快感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行为给大脑带来的‘美好体验’,导致他无法停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控制不住地虐杀。更有甚者,他还可能发展到杀人。”

“这么严重?”叶麟五官紧绷,对余果说,“要是跃然在就好了,他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啊。”

余果:“跃然哥和老大去冰市办一桩大案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

他问严宏盛:“您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线索了?”

严宏盛说:“我购买了仪器追查视频发布者的IP,但对方非常狡猾,每次他发布视频都是在不同的地方,好几个IP来自不同地区的网吧。虽然现在的网吧采取实名上网制,但一台电脑在一天中会有许多人接触,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排查。所以我才想到报警,只要网络警察出动,一定能找到这个人!我去派出所反映过好几次,他们都以人手不够、视频传播已得到控制为由拒绝立案。”

“原来是这样啊。果果,你能让余连帮个忙吗?”叶麟问道。

余果:“可以。严伯伯,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了。”

用常规方法排查自然费时费力,但有余连这个强大的AI系统就不一样了。余连通过严宏盛提供的链接找到视频的源地址,尽管视频已经删除了,但他可以恢复视频,并逐一播放出来,让叶麟和余果看了一遍。

叶麟几欲呕吐,她买了一瓶柠檬汁灌下去才感觉好点:“我还记得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一个即将考研的大学生将亲生父母残忍杀害,藏尸家中,他仍然泰然自若地回学校上课。警察后来查出他是凶手,并在他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许多死麻雀的头,被铁钉一个个地钉在那里。警察质问他为什么要杀害父母,他回答说,父母都是教授,从小对他严格要求,每天不管做什么他都必须按照规定的时间进行,定时回家,定点做作业,定点睡觉,他从学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衣服,让妈妈检查身上所有的口袋。他没有零花钱,不能和朋友出去玩,因为妈妈不准他因为任何事影响学习。一旦他的考试成绩达不到要求,就会被关进小黑屋。他每天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心里的仇恨和暴虐情绪越来越重,有时候他只能通过虐待麻雀来获得一丝快感和愉悦。再后来,虐杀麻雀也无法让他感到痛快,他只能下手杀死父母。”

“是啊,虐杀动物的人肯定存在心理问题,可能平日里他遮掩得很好,但当他继续虐杀动物,所得到的快感只会越来越少,到时候他会怎么办?”严宏盛面色凝重,几十年的办案经验让他敏锐地预料到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悲剧。

余果催促余连:“你分析出发布视频的IP之间有什么共性了吗?”

余连:“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关联和共性,但它们都围绕在一座大学附近,距离最近的只有三公里,最远的有十公里。不过这只是我基于统计学的分析,正确性有待证实。”

“哪座大学?”

“东辰大学。”

他问严宏盛:“您知道东辰大学吗?”

“东辰……知道啊,这是咱们J市的老牌大学了,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你怎么突然问这所大学?”

“虐狗的人有可能住在东辰大学附近,抑或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或老师。”余果拿起文件夹,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调查,您回家等消息吧。”

“奇怪,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严宏盛带着疑惑,目送他们走出了快餐店。

叶麟发动悍马,问坐上副驾驶座的余果:“东辰大学这么大,我们怎么找?能再缩小一点范围就好了!”

余果系好安全带:“我们先去东辰大学看看再说,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里,就能想到进一步缩小范围的办法了。”

余连继续研究和分析虐狗视频,用意识和余果沟通。

“小果果,根据严宏盛提供的链接,网络上先后出现过五次虐狗视频,每次都是播放出来不久就被平台管理员删掉了。但我追查链接地址发现,转载的人不少。这是不是说明,虐狗视频早就散播开来了,被许许多多的用户看过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有人会认出视频里的施虐者呢?”

“要是虐狗者被认出来了,早应该有人发帖声讨并人肉他。你可以搜索一下有没有这方面的帖子和自媒体文章。”

“好的。”

“是不是搜索没有结果?”

余连有些迷惑:“难道这个施虐者把自己掩藏得这么好?一个认出他的人都没有?太遗憾了,网上没有一篇揭发他的帖子和文章。”

余果:“视频里的施虐者露出了手和脚吗?”

“你刚才不是看过了吗?你还问我。”

“我只看了一遍,记不清楚那么多的细节,只有你才有能力一帧一帧地分析。”

余连颇为骄傲地说道:“那是,我多牛啊!好啦,我知道你是想催促我多干活,我刚才分析过了,还放大了所有细节。这个施虐者穿着慢跑鞋,是很常见的款式,裤子是牛仔裤,只露出了小腿,没什么指向性。至于他的手,虐待小狗的时候出镜了,但他戴着橡胶手套,还套住了袖子,你说这怎么查?”

“看来这个人很有自我保护意识,他害怕被人认出来。”余果沉思片刻后问余连,“既然他害怕被人认出来,为什么非要拍下视频并且发布到网络上呢?”

余连可以分析人类的面部表情和行为举止,却无法揣测人心,他沉默了许久后说:“或许……把这些视频发布到网上,也是这人情绪上的一种发泄?”

余果:“他虐杀动物应该不止一两次,你找几段心理学分析念给我听听。”

余连行动迅速,很快找出一段心理学专家对于虐杀动物者的现象分析:“首先,心理学家承认了人类是有暴力因素的,因为人性多面,有些人身体里的暴力因素是天生的。但是生活在正常人类社会里的大多数人,因为道德、法律和善良基因的约束,可以有效地抑制内心的暴力,并通过正确的渠道削减暴力因素的影响。不过,现代都市人群的生活和工作压力与日俱增,很多人看似快乐,却缺乏正确的宣泄方式,经常抑制负面情绪,因此会在一些契机的刺激下诱发暴力倾向,并通过虐待、杀害动物来满足自己的快感或发泄压力。此外,因为法律约束的欠缺,某些人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虐杀小动物至多受到道德的谴责,不算犯法,算得上是一种‘代价微小’的宣泄途径,所以他才会放纵自己这样做。”

余果皱着眉头思考半晌:“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呢?”

余连:“我敢打赌,你如果去问李跃然,他会回答你四个字——心理变态!”

余果:……

叶麟的开车技术极好,他愣是把预计中的四十分钟车程缩短到了三十分钟。两人走下悍马后,看了眼东辰大学入口处的牌匾,感慨了一下这座大学的历史底蕴。

“我们进去吧,但是往哪儿走?随便逛吗?”叶麟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岔路口。

余连贴心地把东辰大学的地图发送到他们俩的手机上。

“哟,这座大学占地面积很大嘛,啧啧啧,这么多教学楼和宿舍楼,我们要逛到什么时候啊?”叶麟更加郁闷了。

余果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去那边。”

“那边有什么?体育馆?图书馆?”

“不,食堂。”

“啊?我们去食堂干吗?哦,我知道了,试问大学哪里人最多,食堂也!”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多加解释就能达成默契。正好这个时候快到晚饭时间,食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占座的学生,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成双成对。

叶麟跑去办了一张饭卡,拽着余果在小炒窗口买了两份菜,卖相还不错,就是这菜品搭配很奇葩,一道菜是青瓜鱼片,一道菜是芦笋鱼丸。

“菜这么清淡,真是难以下咽。”叶麟无辣不欢,她吃了两口菜后放下了筷子。

“那你还买菜?”

“因为这边窗口的人少啊,你看那边……队伍宛如一条长龙,吓死人了。”叶麟吐吐舌头。

余果问她:“你没吃过学校食堂?”

叶麟稍稍迟疑,笑道:“我吃过啊,不过中学的食堂跟这儿没得比,人少得多,也不用担心去晚了没饭菜,分量都是按照人头规定好的,每个人都有。就是菜式没法选,不如大学食堂菜式多,品种全。”

“但菜的确不好吃。”余果喝了一口水,消除舌尖上的苦味。

“唉,不管菜好不好吃,你打算怎么打听虐狗者的消息?”

“嗯……你去搭讪吧。”

叶麟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对啊,麒麟姐巴掌脸,丹凤眼,搭讪男同学肯定一搭一个准。”余果一本正经地吹捧。

余连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结果叶麟还就吃这套,她笑嘻嘻地撩起头发,起身在周围转了一圈儿,成功勾搭过来两个男同学,而且长得不错。

他们看到余果后,先是一怔,后来都面带善意地笑了起来。

“你是跟姐姐一起来这里考察的吧?小帅哥,我告诉你,如果你要学理科,来咱们东辰大学就对了,但要是学文嘛,还得去隔壁的J大。”

他们默认余果为叶麟的弟弟了。

叶麟捂着嘴闷笑,不作解释。

余果乖巧地点头:“我是要学理科的,我特意过来看看这里的环境。”

“东辰环境还是不错的,宿舍楼也漂亮,但是食堂的饭菜味道不怎么样,哈哈。”说话的男生很热情,笑容爽朗,有那么点憨厚和单纯。

“吃完饭后,麻烦两位帅哥带我们在校园里逛一圈行吗?”叶麟笑容娇俏地问。

“行啊,没问题!”

余果等着他们吃饭,他表情自然地拿出手机刷视频,突然之间手机里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小帅哥,你在看什么啊?这叫声太吓人了!”

“嗯……我不看了,太残忍了。”余果适当地表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皱眉道,“我不小心点到了一个视频,有人把虐杀小狗的视频发到了群里。”

“什么,虐狗?”两个男同学对视一眼,立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余果:“怎么,你们也看过?”

“我不确定自己看的视频是不是和你看的一样,要不你再放一遍?”男生总是对暴力事件好奇,哪怕心里明知道这样做不好,有时候却忍不住。

余果把视频打开,将手机递给他们。

他们看了一半,感觉不适地关掉了视频:“你说得对,太残忍了,我以前吃过狗肉,看过这个视频后都不敢吃了。”

“你们说这个虐狗的人是不是变态啊,他怎么无端端地虐待小狗?”余果气愤地说。

其中一个男生叹气道:“谁知道呢,前段日子不是还有虐猫的女大学生嘛,这人要残忍起来,真的是鬼见了都怕。”

“要是我认识那人,一定把他公之于众,让社会民众好好教训他一顿!”余果的小脸绷了起来。

“如果我认识他,先把他揍一顿再说,他太不是东西了!不过奇怪啊,我瞧着这视频里的两棵树怎么有点眼熟呢?”

“眼熟?就是普通的杨柳吧。”

“提到杨柳,我们东辰的实验田附近不是有很多杨柳吗?”

“你别瞎想了,虐狗的人怎么会是我们这儿的人呢?”

“你这逻辑不对了,万一这人是东辰的呢。不过我没兴趣去查,这视频禁掉就行了,我们可不想惹祸上身,只要不是我身边的人就行了。”

余果问:“你怎么能够肯定他不是你身边的人呢?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叶麟怕他问得太直接引起他们怀疑,她笑着打岔:“你们学校还有实验田?听起来很有意思啊。”

“还好吧,我们都看了三年,不觉得有趣,不过你倒是可以带着弟弟去看看。实验田就在实验楼后面,从食堂出去往西边那条路走。刚好吃完饭了,我们带你们去!”

他们便跟着这两个男生步行到了实验田,余果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侧田边栽种着许多杨柳。

“平时来这里的人多吗?”余果问。

“不多,至少老生不怎么来了,觉得没意思。新生过来的多点,但一般会在田里的作物要收获时才来。像现在这个季节,还真没人会来。”

余果对余连道:“你把视频中的杨柳和这片杨柳比对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两棵树。”

余连过了一会儿说:“没有啊,真遗憾。”

“看来不是这里。”

“不过视频上的杨柳还是翠绿的,虐狗者最近应该没拍过视频。”

“也对,现在杨柳都落叶了。”

叶麟看找不到什么线索,对余果说:“我们走吧,现在温度下降了。”

他们谢过两位男同学,与他们告别,顺着原路返回。在经过一栋宿舍楼时,叶麟突然问余果:“等等,你有没有听见救命声?”

余果神色一凛,仔细听了听:“好像……真的有。”

余连:“我捕捉到了呼叫声,是从你们右手边的宿舍楼里传出来的。”

他们不敢耽搁,立即朝宿舍楼入口跑去,刚跑到楼下的防盗铁门前,被一个从楼梯上冲下来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我……我吓坏了,我……我……”

叶麟按住他的胳膊:“刚才是不是有人喊救命?你冷静点,我们是警察。”说着,她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刻不适宜隐瞒身份。

“太好了!我,是我喊的救命!我的舍友他……他……血,血啊!”男生显然吓蒙了,瞬间大舌头,话都说不清了。

余果:“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看看。你打电话叫120了吗?”

男生忙不迭地点头:“叫,叫了!我也打了110!”

有警察在身边,他的情绪总算冷静了点,他深吸了几口气,战战兢兢地领着他们往三楼走。这个时间,宿舍楼里的学生基本上回来了,看到他问:“怎么了,强哥,出什么事了,你刚才叫那么大声?”

“我……我们宿舍的许愿出事了!你……你们千万别进去!”

“什么情况啊,这么吓人?”

“总之你们别进去……”

冯元强慌乱地对他们摆手:“我现在带警察过去,你们就算好奇也离远一点,不然吓……吓到了一定会做噩梦的。”

同学们面面相觑,既惊疑又害怕。

叶麟的眉头早已拧起,她心里猜测:这位同学的舍友只怕死了。

果然,冯元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后,根本不敢往里看,他捂着眼睛往后退,对他们说:“你们自己看吧,我……不敢进去……”

余果守在门口,看了一眼凶案现场,转身问他:“你发现这人的时候,305的房门是开的吗?”

“是……门是虚掩的,只开了一条缝。”冯元强艰难地吞咽唾液,仿佛这样能让自己不那么恐惧,“他叫许愿,和我一样是研究生一年级学生,我们是生物系的。我们俩住一间宿舍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刚才……下课后就去食堂吃饭,他说不饿要先回来。我还以为他在宿舍里吃泡面,结果我回来推开门一看……”

冯元强面色青白,嘴唇哆嗦:“他……他竟然……”

余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去其他寝室坐坐吧,要是有酒,你喝点酒压压惊。稍后,我们还会询问你。”

“好,好,我知道了。”冯元强脱力地往后歪倒,他被打开门看情况的同学扶住了,拽进了对门的寝室。

叶麟并不想贸然靠近尸体,但职责使然,她硬着头皮伸手摸了摸受害者的颈动脉,对余果摇摇头。而后,她退后一米仔细观察这名死者的死状(眼睛外凸,脖子青紫,嘴唇溢血,右脚上没有鞋袜,其中右脚中指不知所终,似乎被什么利器割下来了),这绝对不是一般性质的凶杀案,我立即打电话给市局鉴证科和法医部,让他们赶紧派人来一趟学校。

叶麟的脸色十分难看,回答不上来:“我没戴手套,你呢?”

“我也没戴,不如我们先退出去,等鉴证科的同事和法医来了再说吧。”余果过去看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尸体,但死者的表情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如非必要,他并不想抢着去干法医的工作。

“好吧,我们出去。”叶麟顿时松了一口气,和他一起退出了寝室,关上了门。

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师当然听到了消息,看到他们出门赶紧走上前:“请问二位真的是警察吗?”

叶麟再次出示证件:“我们刚巧来这里办点私事,听见了冯元强的呼救声,所以我们进来一探究竟,没想到……”

“是……是谁出意外了?这寝室里……”接到学生电话赶来的是宿管老师,姓金,中年男性,四十几岁。

叶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寝室内的场景,她只能挑重要的说:“寝室里的死者经过冯元强辨认,是他的舍友许愿,目前我们无法确定许愿的死因,但能确定这是一起谋杀案。鉴证科和法医都在路上了,还请老师帮忙维护秩序,让学生们离远一点,不要因为好奇贸然靠近凶案现场。另外,警方会组织人员询问一些情况,到时候还请老师和各位同学配合我们的工作。”

金老师几乎瞬间被汗水打湿:“好,好!这件事太严重了,我得给许愿的导师打电话,还要通知校长,还要……”

叶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您慢慢来,别慌。”

“好,好,我不慌,不慌。”

金老师转身把看热闹的同学呵斥回自己的寝室,他哆哆嗦嗦打了好几个电话。东辰大学的校长和许愿的导师范成钢急速赶来了。他们了解情况后有些手足无措,但孩子死了不能瞒着,他们商量着调来了许多保安维持秩序,并着手通知许愿的父母。

岂料许愿父母的电话打不通,让他们越发慌乱和焦虑。

叶麟看到了表情仓皇的范成钢,不由得一愣。

范成钢踌躇地问:“请问……我待会儿怎么对许愿的家长解释呢?”

叶麟冷着脸道:“你是他的导师,照直说不就完了。”

“照直说又该怎么说?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口,您既然是警察,能不能帮个忙……”

范成钢略带期望地看着她。

叶麟横眉冷对:“我为什么要帮你?”

“您不是警察吗,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亲自对死者家属解释一下?”范成钢有些生气,“我只是一个老师,可不懂查案,如果他们问到凶手,我该怎么办?”

叶麟瞪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既然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换其他老师来!”

叶麟死死攥着拳头,拼命忍住想要痛揍他一顿的冲动:“你与其在这里和我瞎扯,还不如去想想怎么安慰许愿的父母!”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麟不断地劝解自己,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二十分钟后,市局鉴证科和刑警大队人员同一时间到了,余果下楼把他们迎了上来,并简略地说明了发现尸体的情况。

赵队长对他们是很信任的,他知道现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对破案还算有信心。他吩咐鉴证科人员先进去,刑警后面进。

“对了,那位发现尸体的同学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和他谈谈。”赵队长以尽量柔和的语气问金老师。

金老师仍在擦着汗水,说:“冯元强是吧?他的情绪冷静多了,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冯元强被赵队长带到一间控制了的寝室里,他磕磕巴巴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赵队长问:“许愿平时为人如何,你对他的家庭和交友情况知道多少?”

冯元强想了想说:“他平时挺闷的,不爱说话,不善交际。他很少和我说家里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朋友应该不多,因为我很少见他出去玩。另外,他很缺钱,每周末都会出去打工。”

“你知道他在哪里打工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应该上的夜班,因为每周五和周六他都是晚上八点出门,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回来。”

“你不是他的舍友吗,怎么都不关心他在哪里打工?”

“唉,他的自尊心很强,平日我多问几句他的私事他都要奓毛,我就不敢问得太多了。而且我看他的样子,并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这份工作。”冯元强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位舍友确实了解很少,过去也不够关心。冯元强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赵队长继续问:“你知道他和什么人结过怨吗?校内校外的都说说看。”

“这……我还真不知道。许愿虽然为人孤僻,但他从不主动找人麻烦。他在学校很低调的,每天在寝室、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之间活动。他接触的人不多,至少我从来没见过他和人吵架。”

“那他有女朋友吗?”

冯元强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他整天不是忙学习就是忙打工,似乎想多攒点钱。不过他长得挺帅的,是现在最流行的那种小鲜肉模样,以前有不少女同学追求过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有人因为嫉妒他吸引女孩子,对他怀恨在心?”赵队长问。

冯元强皱起眉头:“难说,但我们系的人本来就少,男生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我没见过有人对他表现过敌意啊。”

几分钟后,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男生敲门走了进来。

“警官您好,我……我是住在许愿他们寝室对面的人,我叫徐诞。”

“你好,你不要紧张,我就想问一问在听到冯元强的惊叫声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寝室出现什么异样?例如人和人打斗的声音,吵闹声之类的。”

徐诞拧着眉回想了片刻,为难地说:“不瞒您说,我这两个小时一直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呢。我玩的那个游戏背景音乐很吵,我压根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其实冯元强什么时候惊叫的我都不知道。我知道许愿出事还是因为有同学在微信群里发了消息,我感觉到手机振动后打开看了,才走出去看的。”

赵队长颇为无奈,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有人能证明你这两个小时一直在寝室里打游戏吗?”照例,他需要调查死者周围所有人的活动。

徐诞说:“和我打游戏的同学应该可以证明。”

“他们都是谁,你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下来。”赵队长把纸笔递给他。

“好吧。但有的人和我不是一个系的,这也没关系吗?”徐诞懵懂地问。

赵队长道:“你只管写,怎么调查是我们的事。”

“那行吧。”

徐诞提起笔,在白纸上唰唰写上了四个人的名字。

“那个……我能问问许愿是怎么死的吗?不管怎么说,许愿也是我的同学,而且就在我对门遭遇了不幸……我刚才在想,要是我没有打游戏,说不定能听见一点动静,许愿可能就不会……”徐诞面露惭愧和懊恼,他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赵队长叹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呢,你们这些孩子一定认为宿舍里非常安全对吧?”

“当……当然,这里是大学啊。如果大学宿舍里还不安全,那……”徐诞一瞬间表情迷茫,“难道我们每天在寝室睡觉还要防备着歹徒吗?”

“世界是不够安全的,大学里的安保措施有时候还不如居民小区。不过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不过许愿的死因我还不能透露,你和其他人也不要乱说,等事情明了之后我们会公之于众的。”赵队长安抚了他几句。

徐诞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叶麟和余果此时正在305寝室的门口,和法医及鉴证科的人员对话。

“宁法医,尸体有移动过的痕迹吗?”叶麟问。

宁慧正凝眉检查许愿的四肢:“我暂时没有发现尸体被移动的痕迹,根据尸体的温度和肌肉的僵硬程度,死者应该是在两个小时内被杀害的。”

“两个小时?这基本符合冯元强提供的信息。这么说,许愿下课后从教学楼直接回到宿舍后不久就被杀害了?”叶麟推断。

宁慧面色冷冽地指了指他的嘴巴:“你看见了吗?他的嘴角有血,我怀疑那玩意儿在他嘴巴里。”

“哈?不是吧。”叶麟瞠目结舌。

“是不是,你打开他的嘴巴看看就知道了。”宁慧面不改色地伸手掰开他的嘴巴,因为死的时间不久,他的上下颚还没有完全僵硬。

叶麟好奇又害怕地伸长了脖子,看到她在许愿嘴里掏了两下,拿出了一截带血的脚趾。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余果蹙眉说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连在他脑子里活跃起来:“哈哈,凶手变态呗!”

宁慧把这截脚趾放进了密封袋里:“我回去后会对比切口,分析凶手是用什么凶器割下了他的脚趾。根据血液的凝固程度,凶手应当是在他死后割下的脚趾,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至于凶手为什么这样做,是羞辱死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死因是什么?”余果接着问。

“以目前的死状来看,他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凶手使用的可能是一根细窄的皮绳或金属带,更具体的我需要解剖之后才知道。”宁慧指着许愿的脖子说。

“他从背后被人勒死的?您没有发现反抗痕迹吗?”叶麟疑惑地问。

宁慧查看了尸体的整个脖子,肩胛、后背、耳后还有两手的指甲,也面露困惑:“他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抓痕,奇怪……”

余果看了眼四周:“寝室里非常整洁,没有任何打斗和抵抗的痕迹。”

“不排除凶手在死者生前给他喂食了迷药或者安眠药,我会检查他的胃部残留物……”宁慧弯腰凑近死者的嘴巴,闻了闻他口腔里的气味,“我暂时没有闻到明显的化学药品气味。”

“他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可以排除中毒?”叶麟问。

“有些毒药是无色无味的,且起效时间不一样,身体表征也不同,我还不能妄下定论。”宁慧起身摘下手套,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总之,更详细的情况要在我解剖后才知道。”

“那您能从尸体上看出他从事过什么工作吗?”余果问。

宁慧诧异地看着他:“这……恕我还没有这种能力。”

“他的手指似乎被割破过,有几道快要愈合的伤疤,您能判断出这些伤痕是怎么造成的吗?”余果继续询问。

“每个人的手上或多或少会有细小的伤痕,这不足为奇。”宁慧耸耸肩,“例如有人不小心切菜切到了手指,有人用剪刀和美工刀时划破了手指,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弄伤自己的不在少数。”

余果点头表示认同:“是有这种情况,但您不觉得他手指上的伤痕是顺着一个方向排列的吗?”

宁慧对这位尚未成年的第九局新成员没有什么耐心,她随口敷衍道:“或许是他被厨房里的刮丝板刮伤的吧,我就被那种鸡肋般的厨房用具伤过手,伤痕一排排的,看起来很吓人。”

“刮丝板是给土豆、丝瓜、胡萝卜刮丝的东西,你如果不知道可以百度!”宁慧没好气地回答。她扭头对自己带的两个实习生说,“你们赶紧把尸体装进运尸袋,动作快点。”

余果静静地看着他们把许愿塞进运尸袋,然后抬出了305寝室。

叶麟在后面拍了他一下:“你想到了什么?”

余果不太确定地说:“还不知道,我只是有些在意他手上的伤痕。你用过刮丝板吗?”

“没用过,我是一个厨房杀手。不过我知道那是什么,喏,你看!”她在淘宝里搜索出一张刮丝板的照片给他看。

余果“哦”了一声,让余连记录这东西的尺寸和齿距。

“你刚才扫描过许愿的尸体了吧?他手指上的伤痕和这东西的齿距对得上吗?”

“差不多,八九不离十。”

“八九不离十可不行,我要更准确的答案。你上网搜索一下,把各类刮丝板的尺寸和齿距都比照一遍!”

“好的,小果果,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叶麟摸着下巴感慨:“本来我们是来找虐狗者的,结果撞上了谋杀案,这可真是运气爆棚。你说我要不要去买张彩票?”

“随便你,我想去和发现尸体的冯元强再聊聊。”

“他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吧。”

“不知道,但我想再问问。”

“行吧,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找到待在307寝室的冯元强,他正在金老师的劝说下书写发现尸体的过程,五官不安地皱成了一团。

“这是赵队长让你写的吗?”余果问。

冯元强看了一眼金老师,说:“不是的,是学校让我写的。”

金老师表情难看地解释:“我也不想让他做这种事,但是校长这么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冯元强苦着脸道:“我真的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余果理解地点头:“回忆这种事确实难为你了,但为了早日锁定嫌疑人,你大概会被询问很多次。那么我们先来聊点别的,舒缓一下你的情绪吧!你下午下课时才和许愿分开对吧,那时候他的心情如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我想想,那时候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他比昨天更有精神吧。往常的周五,他都有点萎靡不振,大概是打工比较辛苦吧,他有点抵触,不大想去上班,总是拖到再不出门就要迟到的时候才开始换衣服。”

“那他在周五和周六晚上通常几点离开?”

“八点啊,我说过的。”

“这么说他上班的时间更晚,第二天早上回来时,他是不是很累?”

“是啊,我好奇地问过他是不是去网吧或者KTV上班,他说不是。”

余果又问:“你去食堂吃饭是独自一人还是和别人一起?”

“女朋友?”

“还……还不是呢,不过我追她很久了,感觉她快答应我了。”说到心上人,冯元强的心情明媚了许多。

“那她和许愿熟悉吗?”

“不熟悉,她是数学系的,从没有见过许愿。”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余果对一直默不作声的金老师招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金老师拘谨又紧张地笑了笑,问:“二位有事情要问我吗?”

余果问:“今天下午,你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员出入这栋研究生宿舍楼吗?不管男女,你都可以说说看。”

“这……”金老师皱着眉头苦想,“这我真没注意到,我是宿管没错,但我的工作时间主要是在晚上。这栋楼进出的学生都有门禁卡,只要一刷防盗门就能打开,外人是进不来的。”

余果点了点头:“那么你对许愿和冯元强了解吗?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矛盾和争吵?”

金老师摇着头说:“我对他们并不算了解,这里住的都是研究生,课程没有本科生那么多,有时候也会不回来住,在外面留宿,而且他们没事不会和我打交道,所以……”

“那么今天下午您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

金老师回答:“我在自己的宿管室打牌,就是……在网上和人打牌。”

“你一直没有出门吗?”

“是的,宿管室内就有厕所,我下午不需要巡查,所以我一直待在房里。”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