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所租住的平房夏天闷得像蒸包子,冬天能冻死北极熊,但人穷志短,也没得挑。我把这个自称叫宇文非的怪客带回去,他四下打量一下,无声地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我咬牙切齿,“要不是冤上了我,你今晚就得钻水泥管!”
“别误会,”他说,“我是觉得这地方不错,别人不容易找得到。”
我这才释然,但随即反应过来,他仍然在婉转表达相同的意思。
“虎落平阳,”我喃喃自语,“活该如此。”
我读大学时,满怀壮志,自以为身具济世之才,孰料毕业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在鼻子撞塌前勉强屈身于一家小公司,干着打杂的活计。后来我头脑发昏,辞掉了工作,却再也找不着下家,眼见口袋一天天瘪下去,房东一见我嘴便撅到天花板上。
再后来我走投无路,打算收拾行装滚回老家,临走前最后去凭吊一下我的学校。我从这里带走了几张破纸片和几次处分,留下四年青春和一些用过的**,思之令人不胜欷歔。
一年多不见,主楼和图书馆重新修葺了一下,显得光鲜气派,而我曾住过的宿舍楼早已被推倒,盖了座新的。我在新宿舍外徘徊,想去探访那个风韵犹存的女楼管,却只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老娘们坐在那儿,赶忙退了出去。这时有人拍我肩膀,我一回头,却是我们宿舍的老七。
一宿舍一共只有六人,我原本忝列老六,这老七是个经常流窜于各宿舍贩卖光盘的,兼营各类伪劣耳机袜子电池。他和我们交情最好,每遇到保安突袭便会将装满光碟的挎包委托我们保管,故被称为本宿舍第七人。老七还是老样子,黑黑瘦瘦,只是书包换了一个,因为以前那个被收缴了。
“还是你们在的时候好!”老七叹息连连。
他倒很够意思,得知我的窘境后慷慨地带我入行,此后我便每天背着书包,出没于各个宿舍。眼下学校放暑假,这里生意不好做,我只能去中关村晃**,不料碰上了这么个怪物。该怪物自称会一种类似于催眠术的精神控制术,在解冻后很轻松地逃了出来。然后他跟循着我身上某种独特的信息——据他说是某种星辰的力量——找到了我。
“你一定是星宿派的。”我想起之前的遥感监测,这家伙分明已经死透了,真是千万王八万年龟。
“星宿派是什么?”
“没什么。”
宇文非向我简述了他的世界,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堆问题,发现这个九州世界相当自洽,各种细节也很翔实。假如宇文非真的是个疯子,那也一定是个善于思考,善于总结归纳的疯子。
“善于思考倒未必,”他耸耸肩,“但总结归纳是我的长项。九州每天发生的事件如此之多,经年累月地堆积在一起,不整理的话,你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我来了兴趣:“你们龙渊阁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你们是什么性质,国家的统计部门还是出售信息盈利的商业机构?或者是一个超大型图书馆?”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迷乱:“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的头脑似乎出了点毛病。”
我恍悟:“哦,部分失忆!你能记清其他的事情,唯独忘记了龙渊阁。”
“正相反,”他说,“我不是记不得,而是记得太多了。现在我已经搞不清楚,我关于龙渊阁的记忆中,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了。”
“做疯子做到你这份上,也真不容易。”我由衷表示佩服。
说话间,白昼渐去,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我打开电灯,十五瓦的灯泡将昏黄的光布满整个房间。这种灯光下干什么事情都相当勉强,但我要是换个亮堂的,房东就会天天在窗外唱咏叹调,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我有些尴尬,宇文非却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轻叹一声:“这样的光线……真像龙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