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沧海送客楚山孤

由汉水顺水而下,达到武昌,再逆流由长江上达洞庭,差不多要花掉大半个月的工夫。柳七七讲,第一是汉口的花楼街,你绝对不能踏进去半步,第二是不可夜泊君山,提防山中强盗。当日牛沧海与梅皓二人受命,雇下这十余只船去采集木料。三月里雨水如麻,整天价乍暖还寒,好像全楚国的秀才们都将墨磨到了云天,一路上两人想到大伙儿在湖底清理淤泥,廓出地基,一群鹅似的伸长脖子等船上物料开工干活,就心急如焚,固然是没有去花楼街眠花宿柳的心思,连这不要夜泊君山的枕头风,也忘得一干二净。

船舱里点起了灯,将墨黑的湖上子夜凭空挖出一箱光明。牛沧海强撑着眼皮不睡,看着对面梅皓,在灯下盯着那张帛图发呆。正是龙虾精洪珊由汴京里带回来的画图,一路上已被梅皓看过无数遍,却还像他老婆的家信一样,没有看够。他的手纤细而白,脸也是,看上去,更像出入县学的秀才,不像一个日淋雨晒里干活的木匠。

牛沧海道:“听说你常给你老婆织毛衣?”

梅皓低头答道:“是的,帮主。”

牛沧海道:“你真没出息,男人应该学会用刀,女人才会喜欢,你看我这个,小时候我用它杀猪,现在我用它来杀人。”一边说,一边又将他的杀猪刀由屁股后解出来显摆。

梅皓点点头,脸上有倾慕的神气,答道:“是的,帮主。我干活时用斧头,也觉得很神气,但我没有用斧头杀过人,有时候我老婆用我的斧头去杀鸡。你老婆长得不难看,我老婆长得也很不错的。”

看来我跟这个小白脸木匠,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牛沧海在心里叹道。他决定,还是要靠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春夜的谈话,来赶走瞌睡。可是,在他将杀猪刀重新放回腰里去的时候,他闻到了船舱里,一股子甜甜的橙子一般的香气,像烛光一样,散发开来。“蒙汗药!”他脑子里咯噔一响,杀猪刀掉到地上,他蒙头倒下去的一刻,看到梅皓也不争气地将脸埋到了龙宫图上。不听女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完了,这九船木头一船钉,完了,龙宫图纸值万金,全完了,在他掉进蒙汗药的迷梦之前,牛沧海又悔又恨。

云梦县英明神武的丐帮帮主,在一间四面走风的大屋子里醒过来,外面已经是清凛的白日,缠绵地,下着细雨。他与梅皓兄背靠着背,被麻绳捆成粽子不论,身上还浇满冷水。“真该死啊,可是蒙汗药的解药,就是一桶冷水啊,以前我常这样干,我们去药到野狗,就是这样将它们弄醒,然后去熬汤喝的。”他对梅皓说。可怜的小木匠,听他这样一讲,抖得更厉害了。牛沧海抬起头去看,眼前伸过来一张胡子眉毛与头发绕成一团的脸,他心里想:“邬归也就长这个样子,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又扭头去看,发现这个屋子里,几百上千个强盗挤成了一堆,正在屏声静气地等着他们的贵客醒来。

“我叫李奎,李奎的李,李奎的奎。在张竖那小王八蛋没有回来之前,君山的主人,洞庭湖的大王,就是我。”由胡子里咧出来的一张嘴巴一开一合地说道。

“你不该打劫我的。”牛沧海说,“我武功很好,一把杀猪刀,一身庖丁解牛刀法,天下第一。我老婆名叫柳七七,她的七十二路绣花针的功夫,当年东方不败都比不过。而且,我是丐帮的人,自古丐帮与强盗就是一家,你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

“可是,我已经将你打劫了。”那张脸上,由眉毛丛里,又跳出来两只贼兮兮的眼睛,果然是与邬归一样的乌龟绿豆眼啊。“我看上了你的一样东西,你猜一猜,要是猜中,我就放你走。”一边的喽啰们山呼海应:“猜猜猜,猜中就放你走。”

“我猜啊,你要我那九船木头。”牛沧海撇嘴道,“这一堆木头,是我由汉江边砍下来的一片白杨林。每一根木头又高又直,刚好由一个壮汉可以合抱下来,做屋梁固然是万里挑一,取出板材,也会俏皮。这个倒也罢了,这些白杨在一片坟场上长了一百多年,成千上百万人的坟堆啊,怨气所积,它们长得又阴又沉。几年前我与一个朋友,还去这片林子里打过架,在那里,打败了汉江上来的妖怪与鬼帮,硬是让一个书生娶了一个女鬼。这一战激发出来的鬼气与怪气,也跑到了这些木头里,所以这些木头,已经变成了青色,说起来是白杨,却像青檀木似的,扔到水里,扑通一声,立马就会沉掉。”

“难怪他的船吃水这么深!一出汉口我就盯上了,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贩炭的。”一个喽啰插嘴道,他显然是一个做探子的强盗,长得也算是贼眉鼠目。

“别多嘴,兄弟。”李奎教训了强盗,回头对牛沧海道:“你讲的书生与女鬼的故事,我听到过,那书生后来考了进士,做了官,他叫杨三畏不是吗?”

牛沧海道:“我听说他现在已改名叫杨四畏了,他从前畏天畏地畏父母,现在又怕上了他那个鬼老婆,所以是杨四畏。他治下的刁民,也有叫他杨刺猬的,说的是他做官清明,油盐不进。因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老婆是个鬼,他们决心要卖掉那片白杨林子,这样,就会将从前的经历统统忘掉。”

一边梅皓说:“原来这些杨树是这么着来的啊。真是好木头,锯坏了那么多锯子,以后不知又要坏掉我多少凿子!”

李奎说:“这些木头好是好,但并不是我要打劫的。牛帮主你接着猜。”

牛沧海想了想,说:“莫非你,看中了我那一船钉子?这一船钉子的确是好东西,你要是读过一点历史,就应知道九鼎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大饭桶,就是由当时的矿工由黄石县的山里挖出来,送到汉阳铁厂铸成的。这个矿被挖了上千年,总算要被挖空掉了,这一船钉子,就是最后的一点铁锻打出来的。每一颗钉子,都在发出幽蓝的光,它们从来都不知道,生锈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你们无色庵的尼姑,不知男人是怎么一回事。要是用这样的钉子钉棺材,几百年后,人化了,木朽了,好天气,田地里,牛拉着犁,将你的坟翻了个底朝天,也就只能见到这么几颗钉子在阳光里闪啊闪的。所以有一个人写诗专门夸这钉子,叫什么:晴川历历汉阳钉,芳草萋萋鹦鹉洲。你要是想要,我送一包给你也没有关系,这些兄弟,以后可每人分七八颗钉子去钉棺材,但是你想一船都弄走,这个不要想了。”

李奎说:“你讲的这个,要是唐门的人知道了,抢去做暗器,让暴雨梨花钉重现江湖,让孔雀翎梦想成真,也是有的。”

梅皓低声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将没有用完的钉子弄到一起,打一把斧头。”

牛沧海应道:“这个也由得你,你省着一些用就是了,我听说越高明的木匠,钉子用得越少。我听人讲,在水里修房子,钉子是少不了的,金克木,水立方,才能基业永固。”

李奎一双绿豆眼盯着两人说:“我相信你们的钉子好,可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牛沧海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举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一下子恍然大悟:“啊,你们是打上了我与梅木匠的夜明珠的主意。我就知道,一个人得宝贝,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个珠子将我的脸弄得像装了两扇耳门似的,我也不喜欢。可是,珠子已经吞到肚子里,说不定已经化掉了,你怎么取得出来?而且,大哥,我们得靠这个,到人家洞庭湖底下去修房子,要是没有珠子,我这个旱鸭子,跳到水里,就会死。所以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就当这一次打劫是一次蒙汗药演习吧,我们一帮子人,都在湖底下,眼巴巴地等着这些木头与钉子盖房子呢,中秋节要是交不出活,今年这年就别想过过去了。”

李奎转头去问梅皓:“你们在湖底修什么来着?”

梅皓答道:“龙宫。”

李奎心绪黯然地对牛沧海讲:“你别猜了。我不要你的好木头,好钉子,也不要你的宝贝珠子,我要的其实是这个木匠。”他将手指头点到梅皓的脑门子上,“我派兄弟一路上由云梦县找到你船上,才找到他。”

任是牛沧海千算万算,还是吃惊得要命,弄了半天,人家夜袭船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并不是想和他帮主作对,而是看中了这个会织毛衣的小白脸啊,这个,这个,由蒙汗药里醒来的庖丁解牛刀客,多少有一些失望。

“我也在修龙宫,可是,我遇到了麻烦。”李奎叹了一口气,命喽啰们解开这两人的绳索,换上干爽的衣服,随着他走到外面的细雨里。果然,君山之下,竹林之中,已经被这强盗头子,弄成了一片工地。说是工地,也许是对这个强盗头子的褒奖,李奎道:“我们由去年冬天开始修这些破房子,被北风刮倒过一次,被大雪压倒过一次,还有一次,我们已经快要上梁,但是半夜大家喝完酒过来,发现主殿已经倒了,一个看场子的家伙跑过来跟我讲,他就是朝下面的立柱尿了一泡尿,就将房子弄倒了。你们看到的,这是第四次搭起来的主殿,你看,它在那里摇来摆去,要是明天的风再大一点,它一定会倒。它晃得我们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了,一合上眼,就觉得它会朝你迎面扑下来,他娘的,我们这修的哪里是什么鸟龙宫啊,分明就是一堆风筝,我们都是追风筝的强盗。”李奎一边讲,一边眼眶就要变得湿润,可怜的家伙,他路上抢钱湖里劫色,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从来没有像弄这件事这么沮丧过。

梅皓沿着李奎的手指向前看,脸色越发凝重,他低声对牛沧海说道:“难不成那个洪珊跟这个强盗头子也有一腿吗?她半路上,将飞廉大人的龙宫图,也给他们看过,他们弄的这个龙宫,虽然乱七八糟,但看上去,大致也就是按龙宫图上的样子。”一边将那张图纸拿出来,指给牛沧海看,牛沧海看得满腹狐疑。果然,那一个近乎废墟的工地上,已被弄成了两块:一块像一个大螃蟹趴在地上,好像又被一头牛的蹄踩到;另一块,像一根竹笋由地里长出来,又被一头牛的嘴啃掉了一截。可是无论如何,看上去,总还算是飞廉李诫龙宫图的漫画。

李奎正色道:“你这个图,我昨天晚上也看了,我们可不是照这个修的。张横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想修这个劳什子龙宫了,他老人家讲,这洞庭湖的主人,哪里是什么龙王,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王!分明就是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也要弄一个龙宫玩玩。可怜他老人家宏图未展,就中道去了。我只好接下他未竟的事业,接着将这龙宫往下修。本来我想照着汴京里紫禁城的样子,将它搬到这君山上就成,但兄弟们不同意,讲咱们做强盗的,不能将家弄得像皇帝似的,那紫禁城修得横平竖直,三六九等,皇帝一个人的办公室数百间,太监们只好睡一张床,太恶心了!我们自由自在,图的就是一个快活。所以大家都拍着脑袋,想修一个自己的龙宫。想了好几年,也没得什么结果。为这个,我们可是逮了不少附近的好木匠来入伙。”

梅皓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听说,岳阳府的木匠们一提到君山,就像躲瘟神似的。”

李奎道:“有一天,一个兄弟跟我讲,他看到一头奇怪的黑驴子,不知道由哪里跑到了君山上,天天来山坡下吃草。它吃完草就钻进竹林里去大睡,大家跑过来看它啃出来的草地,好像是一幅图,仔细看过去,前面一个塔,后面一个院,宫室重叠回环,看得人头昏脑涨。大家都很奇怪,有人讲,这个驴子智商不低啊。莫非是张果老他老人家的驴子走丢啦?由竹林里将它扯出来,一样的吃草踢腿干号拉外面光亮的驴屎蛋,也没见到什么灵异。第二天,它吃完草再去看,发现又一片草地上,被它啃出这么一个图样来。”

牛沧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们这个叫天降祥瑞,不去报告皇帝,都该砍脑袋。”

李奎不理他,接着往下讲:“我们也不管它什么张果老的驴大爷了,心里想,这个也许就是上天看着我们可怜,派这头蠢驴来给我们送图纸了,也就按着它啃出来的样子,选择吉日,破土动工了。”

梅皓问:“那头黑驴子在哪里?”

李奎说:“我们将动土的鞭炮一炸,它就扑通一声跳进洞庭湖里不见了。早知道,我就去岳阳府多拉几头母驴子来将它留住的。”

梅皓问:“它啃出来的图呢?”

李奎往山坡下一指,洞庭湖里,君山之下,青草离离,在春风里摇摆,“草自然是长齐了,图自然是没有了。”

梅皓叹了一口气,说:“一路上,我都在想,李诫分明就是神,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神的一头黑驴子。每一个人心里,都在画龙宫,但真正的龙宫,其实是很少的,画出来了,去修,也会修得千奇百怪,真正修好的,其实是没有。你们这个龙宫,得到了龙宫的样子,却没有得到龙宫的神。那个驴子啃掉的青草里,一定是藏下了无数的数术与阴阳五行,可惜你们看不出门道,所以只是照着大致的样子,弄出这么一堆废墟。你们最后就算是建起来,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乌龙院罢了。”

李奎被梅皓讲得浑身冒汗,扑通一声就要给这个小白脸木匠磕头,他身后数百名强盗,也要争先恐后,将这个头磕下去。牛沧海眼疾手快,忙将这黑大汉一把拦下来。

李奎说:“梅师傅,梅大爷,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指望盖什么鸟龙宫了,乌龙院就乌龙院吧,你好歹指点一下我们,将这主殿的梁架稳当,将这个劳什子塔堆起来,我们能够搬进去,安得下床,摆得起灶,挡得住风,躲得过雨,就谢天谢地了。”

细雨之中,洞庭由东风吹起细密的水纹,在茫茫的湖水中央,再去看君山,果然是像女人挽起的发髻。已经快要到黄昏时分,这样的天气,天会毫无觉察地黑下去。牛沧海与梅皓二人修过了乌龙院,已将船队重新划到了洞庭之上,由湖面向下看,已可看到湖底隐约的灯火。

“他们一定等急了,现在我要将木头放下去。”牛沧海说。经过了一天的折腾,他已对梅皓刮目相看。

“你怎么就能将那宫殿弄得不倒了呢?”牛沧海问梅皓。

“我拎着斧头跑进去,发现这一帮土匪木匠,弄出了九梁十八柱七十二脊,这个都没有错,但他们将心思都花在了往柱子上刻花,每一道梁都是歪的,我不过是用斧头将它们一一敲正了。”梅皓说得轻描淡写,可这敲来敲去,到底得很多年的经验吧,他甚至都不愿意带一个木匠跟着进去看,牛沧海当时想凑上前,都不行。

“那你怎么,就将那塔弄正了呢?”牛沧海还问过这个。

“那塔本来就不应该是正的。他们将这塔立在山南,每年南风狂吹,北风又吹不到,所以塔应向南斜出一些,南风吹七八年的样子,塔身会正过来,那时候,往塔南的塔基上,再垫一些石头,差不多,就能管上几百年的样子。而且,在他们立下的塔基上,根本就只能修六层,他们却痴心妄想,想修到九层,九层的塔是他们能修的吗?我将六层以上的木头都拆下来了。”

牛沧海盯着梅皓,就像强盗们将他们送上船的时候,李奎脸上出现的神气,这小白脸木匠分明就是神啊。李奎说:“你这个家伙,说不定是鲁班再世呢。”

梅皓说道:“你说到鲁班,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故事,当年他老人家修好了赵州安济桥,张果老骑着毛驴来给他捣乱,毛驴的褡裢里装着东南西北中五岳,将那赵州桥压得摇摇晃晃,鲁班忙跳到桥下,伸手将桥托住。其实这张果老也不算胡来,他牵毛驴来,将桥压实夯紧,三川五岳什么的,只是后来人胡扯。你们要是能将那头黑驴子找到,也可以将它身上背一些石头,牵到塔上去压一压,这个塔会更稳一些。”

李奎点头称是,一边命人去四处继续找那黑驴,一边对牛沧海讲:“你们请到这么好的木匠,修成湖下的龙宫,不在话下,到时候喝上梁酒,一定要请我们这些兄弟,我们找不到避水珠,就是扎猛子,也要潜到龙宫里,去讨一杯酒喝。”

我们的龙宫会是什么样子呢?即便是经过了梅皓的修整,强盗们的乌龙院看上去,还是像烤煳的卷子。牛沧海问那梅皓:“梅师傅,我们的龙宫,要不要换一张图?我看那黑驴子也好,飞廉也好,都是鬼混扯淡的家伙,信不得的。”

梅皓摇摇头道:“不换,不换,我们用太史令的图样,汉江上的奇木,晴川阁的神钉,云梦县的工匠,一定可以修出真正的龙宫。”

牛沧海问:“什么才算是真正的龙宫呢?”

梅皓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太相信飞廉大人在图纸上讲的,会有这样的龙宫,它有自己的时间与空间,它能够接受或者拒绝世界,它能够变,也能够不变,它能被看见,也可以消失掉。真正的龙宫,其实是一个梦。”

牛沧海想,这小木匠刚刚在君山之上作了一下法,就疯魔成这个样子了,真是麻秆当轿棍,受不得这一抬!现在可是大宋元祐第六年,他莫非将自己当成了外星人?再问下去,我的脑子一定也会乱掉的,说不定,要将七七忘得一干二净。牛沧海打住遐思,运起他的“观沧海”内力,将那百年阴沉木由船上举起,射向深深的湖底。那一根根三丈六尺五寸长,两尺四寸周圆的木头,如同根根青木之箭,劈开湖水,密密麻麻地插到淤泥里。那湖里的水族与工匠,看到原木下降,纷纷如雨,欢天喜地,吵嚷不休,摩拳擦掌,连夜开工构楼,这些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