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乾夜间抓盗贼

纵然蒙面,但迄今为止看清青衣奇盗真容之人,恐怕只有他夏乾了。夏乾紧张之情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兴奋。

名垂青史四个字像一个咒语,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裂开来,变成一股又一股的热血。仿佛从今夜开始,自己的命运会变得有所不同。

他略微探探脑袋,想看真切一些。现在不多看看,以后可看不见了——连当今圣上也难见青衣奇盗真容啊!

整个庸城府衙没有人再点灯笼,一片漆黑,只有院子里的石灯还燃得明亮。青衣奇盗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到后门,从阴暗到光亮,根本无人阻拦。

风起云动,天象又变了。

风吹得窗扇动来动去,吱吱响动,空气中略有潮湿的泥土气味。夏乾知道天气变化无常,也许又快要下雨了。他顺手拎起桌上的葫芦卡在窗户边上,这样窗户就始终敞开而不会突然闭合。

箭在弦上,夏乾不敢点灯,借着月光瞄准院子。

他必须选好放箭的瞬间——天空不可有乌云遮月,青衣奇盗必须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下,人箭之间不能有树木遮挡,且二人的距离越近越好。

夏乾屏息看着,等待着时机,却见青衣奇盗跑到了院子角落水缸边。

夏乾心里一惊,缓缓放下弓弦,这才想起那水缸的问题。

按照两位大人的说法,水缸是易厢泉用来装水防火的。易厢泉早上亲自让人送来一缸水,下午送来三缸水——而下午这三缸无疑是青衣奇盗送来的。三缸中的两缸装满了蚂蚁,已经破掉了。那么,还剩下一缸水。

夏乾眼看着青衣奇盗掀开水缸盖子,并把不远处的犀骨筷集中,一捧捧地扔到了水缸里。

夏乾心里一凉,顿时就明白了——水缸中的白色晶体是盐。

这是一种古老的辨识物品的方法。同样大小的铁块与木头扔到水中,一个下沉一个上浮。换作犀骨,也是同样的道理。易厢泉在做仿冒品的时候并没有细细称重量,只是用差不多的材质仿照了大小形态,密度自然就有差异。

使用密度来辨别真伪,非常可靠。青衣奇盗的方法就这么简单。用石头和鸡蛋比喻,人们将同样大小的石头与鸡蛋放入水中,二者都会下沉;但如果放入一定浓度的盐水中,鸡蛋就会上浮,而石头依然下沉。这与犀骨筷的道理相仿,依靠赝品上浮而得知密度差异,如此方能辨别真伪。

夏乾摇了摇头,觉得不可思议。昨夜已问过易厢泉,若把真品赝品投入水中,会不会一个上浮一个下沉?易厢泉的回答是,他试过,全部下沉。

犀骨筷的质量本身小,体积相似,材质相仿,所以密度根本就不会差别太大。正是因为这种差别过于微小,易厢泉才只用清水来简单排除密度辨识的可能。

清水不可辨,而盐水可辨。夏乾觉得奇怪的正是这一点,盐水的密度鉴别,有个致命的弊端。

若一缸水放入一勺盐,真品赝品都无法浮起来;如果一缸水加入一缸盐,真品赝品就都会浮起来——盐、水的比例决定着盐水浓度。真假犀骨筷的密度相差无几,要想辨别,必须让盐水的浓度极度精确,才会造成万根下沉、两根上浮的现象。

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青衣奇盗根本就无法事先预知能筛选犀骨筷的盐水的比例。多加几勺,都会出问题,夏乾用脑袋担保他绝对不可能成功。

夏乾冷笑一声,抬起弓箭。他还以为青衣奇盗有多高明。

青衣奇盗每次把一捧筷子扔进水缸之后,会缓缓看一会儿,有没有真品浮上来,再去抱下一捧。忽然,他停滞了一下,似乎已经“鉴别”出了一根,从水缸里捞起揣在了怀里。

夏乾有点慌了,这怎么可能呢?

夏乾不知真假,也不管真假。他只是等待放箭的机会。水缸在角落,而角落幽暗难以放箭。犀骨筷是堆满整个院子的,水缸在东边角落里,夏乾看着,等到青衣奇盗把犀骨筷收到最后几捧时再放箭。那里除了一棵在旁边的银杏树之外,没有什么遮挡。

就在此时,风突然吹动,窗户嘎吱一声吹开了。这一晃动,葫芦翻滚了一下,塞子掉了下来,葫芦里的茶水滴到了窗檐上,顺着墙面哗啦啦地流了下去。

这声音可不小。若有人在这几丈之内绝对听得一清二楚。夏乾慌忙把葫芦扶起来,下意识地望了青衣奇盗一眼,还好距离远,风声大,青衣奇盗不可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默念老天保佑,又架起弓箭。

青衣奇盗已经把庸城府衙院子里的大半部分犀骨筷收进了水缸。夏乾拉紧了弓弦,心里一阵兴奋,他快要走到那棵银杏树那里了。差一点,就差一点。

可是青衣奇盗却慢下来了。这一次,他在水缸那里看了许久,终于捞起一根犀骨筷放到怀里。夏乾愣住了,暗叫不好——两根犀骨筷已全都找出,或者说,青衣奇盗认为自己全部找出了。不论青衣奇盗拿到的是否是真品,他都会立刻打道回府!到那时候一切就完了!

青衣奇盗的速度极快,拿到东西之后绝不久留!

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夏乾高度紧张,平定气息,弓箭回拉,两指猛然松开,只听“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

这一下太快了,夏乾从头皮到手臂都感到一阵发麻,只见箭从青衣奇盗的左腿上擦了过去。夏乾暗自懊恼——今日有风,他本来是想射穿青衣奇盗的腿,这样他便无法行动,要是再向右偏离一点就好了!

青衣奇盗立刻闪开,说时迟那时快,夏乾当机立断再发一箭!又是“咻”的一声,箭已离弦,弓弦还在颤抖,箭却一下射入了青衣奇盗的左腿!

夏乾大喜,这第二箭不能说正中,却也达到了目的。青衣奇盗发出一声呻吟,迅速躬下身子,拖着腿退到阴影里,留下一小摊血迹。

夏乾脑袋嗡嗡作响,青衣奇盗跑不了!他太激动,以致没有听到走廊上传来了轻微的嘎吱声。

那是人走过的声音。

夏乾背着弓箭,迅速向外跑去,他欣喜若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青衣奇盗要落网了!真的要落网了!他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夏乾脑袋一热,立刻踏出房门——

就在这一刹那,角落蹿出个黑影来。

夏乾什么也没看清,还不知所以地往前狂奔!在这一瞬间,他脑后被什么东西猛打了一下,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没了意识。

同时,赵大人正带着人赶往西街。

与之前庸城府的安静诡异形成对比,西街一派热闹之景。青楼女子们皆是一袭长裙,颜色艳丽,上身多是抹胸配以罗纱,也有人穿着窄袖短衣、穿着褙子。一群群女子飘过,整个街道似有神仙过市,嬉笑声也令人心神**漾,丝竹管弦之声更是不绝于耳。赵大人很少下江南,这青楼之地更是没来过。原来以为不过是一群俗脂庸粉,却不曾料到是这种安宁景象。

若不是大家都看见青衣奇盗往这边跑来,谁也不相信这种地方竟然藏着一个朝廷要犯。守卫一路追来,只见那黑影一闪,就躲进了这灯火通明的街道。所有守卫都觉得,青衣奇盗一定是跑到这条街道,藏匿在某个阁子里。

西街的青楼、酒肆、赌坊倒是不少,家家富丽堂皇,门首皆缚彩楼欢门,样式繁多复杂。满街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装饰着丝绸的缎子。

方千追在前头,灯影映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刚踏进西街,便被一名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女子用手中小扇拦下了。女子看见方千一身武者打扮,倒是不惧,盈盈一笑招来几名小厮。

“敢问官爷到此地何事?”黄衣女子声音如同三月黄鹂,罗扇掩面,微微行礼。守卫本来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被这抹鹅黄冲淡了。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但碰见突然冒出的青楼女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方千在队伍前头,一时不知如何答话,而此后的守卫也跟了来。女子见状,向旁边的小厮摆摆手,小厮就跑进阁子里去了。

方千定了定心神,知道时间不可耽误,遂上前问道:“敢问姑娘,可有穿青黑衣服的人跑来这里?”

鹅黄女子依旧罗扇掩面,咯咯笑了:“不知官爷说的哪位穿黑衣的人?这里客人多,我哪里都记得?更何况——”

此时赵大人过来,一下拦住方千,双眸微怒威严地道:“麻烦你让开,官家办事,你胆敢阻拦?”

鹅黄衣服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罗扇,扬起下巴。她二十余岁,长得有些寡淡,却很是端庄。眼睛不是很美但很特别,像庸城燃着烟尘的黑夜。她先是轻轻扫了赵大人一眼,目光是那样淡,那样不经意,也缺了青楼女子应有的柔媚,在这目光之下暗含的竟是一丝轻蔑。

“大人您可是折杀奴家了,这小小的西街做的是本分生意,今儿个因城禁的缘故,客人本就不多,哪里会有什么可疑人来?奴家可是什么都没看见。”她故意娇滴滴的,实则是在敷衍。赵大人刚要发火,方千赶紧说道:“姑娘行个方便,我们这是朝廷大案,拖久了姑娘怕是担待不起。”

鹅黄衣服姑娘眼珠一转,目光如黑夜湖水一般深不见底,看着赵大人道:“不知这位大人名讳?今日这场子被一位大人包下来了,不是奴家不让搜,是怕扫了那位大人的雅兴。”她轻言慢语的,是京城口音。

赵大人脸色越发难看,用眼神示意方千,不要废话,直接搜。

杨府尹见机慌忙冲上来:“使不得,使不得!大家好好商量……”

“哟!听这音儿,这不是杨府尹吗?今儿得空来我们这小地方,也不怕折了您飞黄腾达的官气儿!”却见一个声音从不远的楼上传来,那声音婉转圆润,虽然略带嘲讽却又如此顺耳,如同丝线一般从楼上抛下,轻轻地抚在众人的脸上。

众人皆往楼上望去。不见人,只见一袭水红色纱衣,似是一直在楼上的琉璃珠帘后头望着,转而飘到楼下来了。

不知为何,赵大人心里一凉。

鹅黄女子扑哧一声笑道:“到底是水娘撑得起场面,众位官家还是跟她说吧,奴家不打扰各位雅兴。”说罢,她便退到楼里去了。

赵大人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谁如此无礼?”

杨府尹低声道:“听这声,就是水娘了,西街都归她管。这女子当真不好惹,大人您还是……”

“哟,杨府尹平日里不是官架子不小嘛,今儿这是怎么了?”只见水娘袅袅婷婷地走来,面容姣好,眉眼略上挑,见其外貌必是精于世故之人。

杨府尹立刻闭了嘴。

水娘一笑,笑得成熟妩媚,却又隐隐透露出凉意。她摇着手中的青白扇子,指节发白,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却有力度,一下一下扇着,仿佛把一切都抓在手中了。

这种女人,说好听了是烟花巷子的管事,说难听了,就是老鸨。赵大人冷笑一声,他向来不把这种女人放在眼里:“让开,我们要搜查。”

水娘的目光落在赵大人身上,赵大人倒是穿了一身好料子,气势是有的,但是不奢华。一身正气却又两袖清风的人,往往不是大官。如此,水娘不屑地笑了。

“恕奴家照顾不周,这城禁几日,场子都被官家包了,奴家也不好说什么,”水娘笑着,语气生硬,“怕是官爷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休息。”

杨府尹气急:“放肆!什么官家人,赵大人难道不是京城官家?大人办案,容不得你个妇道人家造次!”

水娘冷眼道:“京城?小女子浅薄,不知这辅国将军与阁下这……京城来的提刑相比,是不是更加位高权重呢?”

杨府尹一听辅国将军,胖胖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惊道:“此话怎讲?”

水娘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盈盈一笑:“奴家若是没有弄错,这辅国将军再往上,恐怕也没有几人了。”

众人一阵沉默。本朝虽然重文人,但因为西北战事吃紧,武官也分外重要。尤其是这种刀尖上滚过来的人物,脾气暴躁不说,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事情就难办了。

水娘自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便朝远处的西阁望去,笑道:“我看将军也并未休息,这倒还好,水娘替大家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了。”说罢,她媚眼一瞪,朝赵大人望去,“大人觉得这样可好?”

赵大人面无表情,街上灯火荧荧,但他的黑衣却未染上任何流光色彩。静默片刻,他以波澜不惊的口吻问道:“辅国将军可是冯大人?他为何在此?”

水娘不悦:“将军游玩至此,在园子里饮酒,误了出城时日。”

杨府尹想给大家找个台阶下:“在这西街看来搜不出什么,既然大将军在此,眼看那青衣奇盗也不敢造次,我们还是早些——”

话音未落,赵大人一个手势将其打断,明显不卖他这个人情:“准备搜街,我先去拜会将军。”

水娘没想到赵大人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上挑,冷哼一声:“大人,您可想清楚了——”

“不必多言,此街必搜。”赵大人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向西楼大步走去。水娘一急,挑起裙摆想跟在后面,却被赵大人拦住:“其他人等一律不准入内,我与将军谈完再说。”

水娘无奈,眼睁睁看着赵大人步入西楼。这赵大人一进去,就遣散了楼内的几名侍女与舞姬。

水娘双眼一眯,恶狠狠地对小厮说:“给我看好了,有什么动静赶紧进去。武将出身之人脾气大得很,这要闹起来,还不得砸了我的场子!”

气氛变得尴尬。方千一直望着楼上,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想着什么。杨府尹低着头来回踱步,他也觉得自己窝囊,整张脸都没在阴影里。他本身就胖,这一趟跑来更是大汗淋淋,也没有女子愿意递个帕子。只有那鹅黄女子默不作声地递过去,随后摇着扇子,并未吱声。

杨府尹道谢并抬起眼,似乎想找点话题拉拉关系,冲鹅黄衣裳女子道:“以前从未见过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水娘闻言双目瞪住,没好气地道:“哟,这楼里还有杨府尹不认识的姑娘?”

杨府尹尴尬异常,鹅黄女子礼数周到:“小女子名与这罗纱衣裳的颜色一样,就叫鹅黄,京城人士。来庸城看望旧识,不曾见过大人。”

她躬身行礼,大方得体,毫不做作。

水娘白了杨府尹一眼:“不要说鹅黄了,这红花绿柳、莺莺燕燕的,杨府尹能记得多少?纵使记得,也是因为大人您常来的缘故,您说是不是?”

鹅黄扯了扯水娘袖子,而水娘似乎喝多了酒,醉醺醺的。

杨府尹气急:“水娘,你……”

水娘面色微红猛然转身,望向方千:“要说这方统领,以前不也常来么?就在几年前,就差住在这儿了。哟,看方统领脸色可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要进去歇歇?”

方千看着最远处几处破败的阁子,不动声色,脸色极差,半天才吐出“年幼无知”四字,轻若游丝。

水娘啧啧一声:“看来这杨府尹也是年幼无知了?”

杨府尹脸色铁青。鹅黄识趣,知道水娘喝酒胡言,立即扶她到不远处的亭子坐下,远离众人。

所有人都在西街口等着,等赵大人谈完归来。水娘与鹅黄在亭子里吹风。

水娘一到没人处便换了那骄纵的表情,面如槁木,呆呆地看着远处。

远处就是黑湖,因到了夜晚,这里过于漆黑以致与夜色融为一体,故此得名。黑湖的一部分被围在一座小院子里,见不得全景。院子里的树木偶尔能探出几条枝丫来,如此望去,能看到零星树枝和一座破旧的楼子。

“鹅黄,你对今天的事儿怎么看?”水娘盯着亭子远处的黑湖,斜倚着亭柱子。

鹅黄目光沉静,看着远处的楼:“搜就搜吧,搜一次也不会坏了生意。那赵大人……我总瞧着不对劲。做官,有的是靠科举,有的靠权势,有的靠战功。但凡大官,若想仕途光明就不可能不做些拉帮结派、攀龙附凤的事。再看那位赵大人,有些高傲,似乎不喜欢那些官场往来,但他竟然身居高位……姐姐,还是小心为妙。”

水娘轻叹:“你说得对。刚才是我冲动,近年来得罪不少人。罢了,过会儿出来,我跟大人赔不是。你说你呀,也不知日日忙些什么,怎么就不能留下来陪我?自从碧玺走了,也就没人和我说这些话了……”

水娘向前走两步,望着湖水。今日风大,湖水在月光下波动着,竟然这么美。然而天空却是斜月沉沉,湖月照人影,显得越发凄清。

“岁月不饶人,总有一天看着姐妹离去,自己也人老珠黄。”水娘似乎很冷,紧了紧红色的罗纱,仰头,不易察觉地流下两行泪,“我真的很想念碧玺,她和你一样,谨慎又聪明。要是她身体好一点……我们这种女子,都是苦命人。可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鹅黄没有答话,此刻,突然“哗啦”一声,传来一阵瓷器破裂的声音。

水娘一惊,向西楼望去:“怎么回事?”

鹅黄忙扶水娘过去,道:“西楼什么东西碎了?那是将军住处。我进去看看,是不是大人脾气不好,两人起了争执。”

水娘冷笑道:“起了争执又怎样!大不了不做这生意了!几年前西街出事,我就——”

“姐姐胡说什么!”鹅黄双眉一蹙,有些责备,“旧事莫提。”

她只说了短短一句,就把水娘搀扶回了楼门口。

西楼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赵大人面无表情,缓缓地走出来。

杨府尹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大人答道:“无妨,一个茶杯摔碎了,将军要休息,不必去打扰了,我们准备搜街。”他再无他话,只是从容地关上雕花木门,下了台阶,就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水娘双颊透着醉酒的红晕,微微诧异:“当真搜街?将军同意了?刚才的茶杯怎么破的?”

赵大人没答话,看也不看她,转身对方千道:“好在西街封锁了,耽误时间真是不妙。快准备搜,每一处都不要放过。”

水娘不悦道:“要搜可以,有个房间你们不要搜了,有病人,病得非常严重,最好不要——”

“越是这种房间,越要搜。方统领,你还在等什么?”赵大人冷漠的言语,令周遭都染了寒气。

水娘要争辩,杨府尹打圆场道:“罢了,不打扰病人便是,是哪间房子?”

“望穿楼。”

水娘指了指不远处。那儿有个很高的楼,破旧得很,就在黑湖湖畔。

整个西街毗邻黑湖,而黑湖的一半又被围墙围起来。围墙围出一个独特的小院子,望穿楼便伫立于此。它处在西街的边缘,面朝着湖水。

杨府尹见气氛不妙,玩笑道:“‘白头吟处变,青眼望中穿。’好名字,好名字!”他干笑几声,却是无人应答。

水娘嚷道:“那楼里就住着一个姑娘!身体不好,你们要搜我也是没办法。但你们若还顾念着自己的富贵命,就不能进屋去!那姑娘有肺痨!院子也锁了,一定要搜就去拿钥匙吧,死了我也管不着。哼!她可是我们以前的头牌,虽然没当几天便出事了。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管你们是不是大官!”

赵大人没有理会。杨府尹低头沉默,方千背对众人,一动不动。

水娘酒劲上来,不管有人听不听,还在嚷。鹅黄拉她不住,只听得她语无伦次大声骂道:“青楼的姑娘也是人!她今天还得看病呢!我知道你们这群当官的,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哼,你们这群——咦?怎么回事?”

水娘望着高楼,面色突然由绯红变得苍白,簪花“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众人本来有部分是背对着房子的,看到水娘面色如此变化,纷纷转过身来望向那破旧的高楼。高楼上站着个人。

那是个女子,看不清她的五官,似乎戴了面纱。她并未挽起头发,黑发飘飘,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衣服,站在破旧的窗台边上,面朝着一片黑色的湖水,似乎在凝望什么。她身体微微探出栏杆。

她身段美丽,身上的衣裳也华丽。一身火红的衣裳如同黑夜中灿烂的火球,正在绚烂燃烧。

“红、红信……怎么站在……她干什么?那会掉下去的呀!”水娘喃喃地叫道,在这一刹那,却只见那火红的影子纵身一跃,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是物体落水的声音!

众人都吓愣了,几名女子尖叫一声,水娘瞬间脸色一白,喉咙哽住,一下昏了过去!

“快去!快去湖里救人!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救人!”赵大人大吼道。

清晨已至,一缕阳光照在了夏乾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一般,摸摸后脑,缓缓地爬了起来。

阳光从窗户缝隙洒了进来,夏乾眯起了眼,看清了四周。

他还在客栈。这里是易厢泉的房间门口,东西都在,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

夏乾揉了揉脑袋,觉得后脑肿了起来。自己昨夜好像引弓射中了青衣奇盗,然后跑出了房间,随后……

不太记得了。

他觉得一阵晕眩,有些反胃,晕晕乎乎地下楼。可客栈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是庸城的清晨,远处还有烟未灭。露华未晞,只令人觉得阴凉。天空灰色与乳白色相融,没有朝霞,显得阴沉沉的,街上寂寥无人。

夏乾拖着步子如同在梦中行走,想要走到医馆。他勉强走了很久,才倦怠地敲了医馆的木门。

“夏公子来了!正巧,易公子刚醒。”曲泽疲惫,却笑着来开门。

晨光洒下,她眯了一会儿眼睛,睫毛颤颤的。

夏乾眉头一皱,隐瞒了自己的伤势,晕晕乎乎道:“醒了是好事,只是小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曲泽摇头:“无碍。我一直照顾易公子……夏公子你知道吗?昨日西街闹腾一夜,我家先生也没回来。外面天凉露重,进来说吧。”

夏乾觉得一阵头晕,但是忍住没告诉曲泽。曲泽把他带进内室。

易厢泉坐在**,似乎在闭目养神。

“你醒了!”夏乾有些欣喜。

曲泽上了茶,用的仍然是那套干净简单的白瓷茶具。夏乾知道,那是医馆最好的茶具了。

易厢泉看了一眼夏乾,没说话,却转身望向曲泽,微笑道:“昨日辛苦姑娘了,我感激不尽。现在他来了,姑娘可以歇歇。”

夏乾冲曲泽点点头,她也没多说什么,疲惫地走开了。

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子,窗外安静得只能听见清晨的鸟啼。庸城不知不觉地迎来城禁第四日的清晨。

曲泽一走,易厢泉就立刻眉头紧皱,紧盯着夏乾道:“你受伤了?”

夏乾顺势滑在了榆木椅子上,仰面朝天苦笑道:“可以呀,这望诊的功力不错。我头部的确是受伤了,还好不重。”

“重与不重不是你说了算的。上星先生不在,我也无法行动,待回来——”

“你无法行动?什么意思?”

“下肢麻痹,”易厢泉略掀开衣摆,“醒了以后双腿没什么感觉了。”

夏乾“哎呀”一声,仰卧在椅子上长叹:“看看咱俩,一个被砍,一个被打,谁也没个好结果!那青衣奇盗当真不好对付!”

易厢泉笑了:“连你这瘟神都觉得他难对付,可见那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夏乾口干,摸来茶杯大口饮茶,顿觉精神好了几分,这才觉得自己昏沉的原因不是伤口作祟,只是休息不够的缘故。

于是他定了定神,开始将昨日情况详细讲述一遍,唾沫星子横飞,生怕遗漏任何细节。夏乾的记忆力极好,什么人说的什么话、什么人的动作神态都讲述得一清二楚。

易厢泉只是听着,一言不发,看着窗外。

窗台上有些杂乱,不知堆积了什么细小的杂物。

“事情就是这样。那贼受伤了!这下案子就快结束了。让官府全城搜查,谁腿上受了箭伤。庸城在几日内解禁,不待开城之日必会找到,那贼人定然跑不了!”他对昨日的表现还算满意,如今认真讲上一遍,更觉得得意了。这件事日后怕是要讲上很多遍。

易厢泉仍然看着窗外。窗户微微透着光,这是一种属于江南的光线,是秋日清晨的光芒,温婉又温暖。夏乾觉得自己浮躁的心突然静了下来,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什么。

夏乾想着,觉得又有些晕眩,便喝了口茶水,觉得整个事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听毕,易厢泉竟然鼓了鼓掌:“昨日我受伤昏迷,府衙一片混乱,你竟还做了这等大事,唯有掌声可以褒奖。但是,”他摇头叹息了一下,“离名垂青史有些遥远。你父母可能不会因此放过你。”

“别说了,不要乌鸦嘴。”夏乾脸色微变,垂下头去。

“你一夜未归,夏夫人派谷雨来寻了。”

“我可不回去找骂,”夏乾坚定地摇摇头,“决不回去。”

“谷雨不仅仅是来寻你的,而且带来了最新消息。”易厢泉回到**坐了下来,沉声道,“西街出事了。不然你觉得上星先生怎么到现在还未归来?”

二人谁都没注意到,门外的地板微微响了一下。

“昨天这么多人追过去,不出事那才叫奇怪。”

易厢泉认真道:“不只是青衣奇盗的事。你是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就在要搜查之时,他们亲眼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从楼上跳到了黑湖里。”

夏乾挑眉:“有人寻死?是谁?青楼的女子?哎呀,烟花女子自尽是常有的事,几年前——”

夏乾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变了,端着茶的手颤抖了一下,溅出些许茶水。

他想起来了。

易厢泉见状一下笑了,继续说道:“对了,这就对了。谷雨说起此事,也是这种吓傻的表情。”

夏乾却一言不发,只是让他说下去。易厢泉继续道:“那女子似乎是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落水声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

“只是找不到尸体,”夏乾烦躁得单手捂住脑袋,“无论派多少人,无论怎么搜,却找不到那死去的女子,对不对?谷雨恐惧也是有道理的,这件事发生过,就在几年之前,就是西街,就是黑湖!”

门外发出“哗啦”一声,小泽站在门外,脸色苍白,脚下是打碎的盘子,还有掉落的点心。

“是水妖。”小泽面无血色,嘴唇动了动。

夏乾闻声,赶紧起身帮她收拾碎盘子:“女孩胆子怎么这么小?鬼神从来都是假的,不信你问易公子。”

小泽脸色仍然不好,默默捡起点心:“那我家先生……不会有事吧。”

夏乾道:“你既然信水妖的传说,就应该知道水妖只害女子,又不加害男子!”

小泽恼怒,脸上恢复血色:“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怕我家先生受到牵连!”

易厢泉最爱听这些涉及妖魔鬼怪的怪事,抬头问道:“你们全都没有和我这个外地人说清楚,水妖到底是什么,几年前发生了什么?”

夏乾哼一声:“什么水妖!只是有人相信而已,无稽之谈。”

小泽叹气:“公子有所不知。几年前,西街有一女子,名叫碧玺。她当时身体不好,没多久就死掉了。不、不对,是失踪了,就在正月十五那日……”

“我同厢泉讲,小泽你去休息吧。”夏乾道,“不过你肯定不会休息的,去趟西街看看有什么消息也可。”

曲泽点头,急匆匆地出门了,看样子是不想听。

夏乾见她一走,立刻把脚跷了起来,闭眼对易厢泉道:“好像就是前两年的事。那年正月十五,大家都在赏花灯。最好的灯就设在西街,有灯山呢!还有吞铁剑的、弄傀儡戏的,踏索上竿、蹴鞠百戏、沙书地谜……最漂亮的是彩带装饰的文殊菩萨,有趣吧?烟花巷子挂着菩萨!”

易厢泉知道夏乾有爱闲扯的毛病,遂打断了他:“你要说重点。”

夏乾话说多了,心情甚好,也不跟他生气:“那天天气很冷,似乎前夜下过小雪的样子。戌时左右,突然——”

易厢泉问道:“都有谁去了?”

“很多人,基本上有权有钱的人都会去,不分男女老幼。虽然是青楼,但是也没法阻止赏灯看热闹的老百姓。”

“官府的人当时也去了?”

“官府的除了有守卫任务的人,基本都去了。除了赏灯猜谜,还有舞龙以及歌舞伎表演。赌场、酒肆当日营业得非常好,总之,鱼龙混杂。好在杨府尹在,才没有人闹事。”

“出事的时候杨府尹也在场?”

夏乾点头:“当然,他就在我旁边。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有点喝多了,我和他正站在酒肆门口说捐钱的事,说到一半,突然就听到一声惨叫。”

“惨叫声从哪里发出来的?”

“西街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院子圈着个破旧的楼。叫声异常凄惨,而且不是短短一下,像是要把天空划破。别问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描述不出来。”

“杨府尹立刻带人过去了?”

“听这声音他酒醒了一半,立马派人过去了。当时一片混乱,有的人往回跑,有人想去院子里看看发生了什么……对,我说的就是我自己。”夏乾知道自己是个看热闹的,摸了摸头,“我记得……水娘也冲下来了。她醉醺醺的,不过脸色煞白,我听到她似乎跟旁边的人说‘听那声音,好像是碧玺’。”

“听惨叫声就能听出来是谁?”

夏乾一愣,没想到易厢泉居然这么问。他自己也试着惨叫了几声,易厢泉皱着眉头:“别叫了,熟人可以听出来。你接着讲。”

夏乾清清嗓子,继续道:“碧玺是西街所有青楼里最有才情的姑娘,算是花魁。她跟水娘一起长大,以姐妹相称,后来突然生病,就住在偏僻楼子里,几乎不怎么见人了。

“我跟着官兵过去,眼见前面一个黑漆漆的小院,锁着的。所有人都围在外面,准备冲进去。水娘当时很紧张,似乎很担心。她说,碧玺得了很重的病,她还说要她自己进去,或者带人进去,让所有官府的人都守在外面。”

易厢泉终于又开口了:“那位叫碧玺的姑娘得了什么病?是谁医治的?”

“大家都说是肺病,”夏乾叹气道,“给她看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傅上星。”

易厢泉点头:“怪不得小泽要担心。当时上星先生在吗?”

“好像不在,我不记得当时见过他。水娘阻拦,杨府尹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在西街,水娘的面子要给。于是只有水娘进去了。你也觉得奇怪吧?女子单独查探,总要带点人进去才好。我就在那儿看着,门黑漆漆的,从门缝里能瞥见远处的湖水,阴森森的。”

夏乾继续喝了口茶,只见茶见底了。他晃晃茶壶又倒出一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水娘出来了,她急匆匆和我们说,碧玺……失踪了。失踪了,不见了,人没了!碧玺本来一直住在里面的,足不出户,水娘说送晚饭的时候明明还在的。”

易厢泉疑惑道:“碧玺是个病人,却无人照顾她?”

“有的,有个贴身丫鬟,但是晚上不住在那个院子里。”

“这是隔离,”易厢泉沉思一下,道,“她没从院子里出来?”

“没有,如果她要自己跑出来,西街人山人海不可能没人看到她。你说她得的是不是肺痨?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杨府尹当时就派人进去找了,我也跟了进去。等我们进院子一看——”

夏乾讲到这里,却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易厢泉,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水妖吗?”

夏乾自知他虽然爱听这些事,却不信鬼神。自己也没有追问,只是有些不安。

“那惨叫声听起来真像是失足掉进了湖水里。当时整个院子黑漆漆的,我打着灯笼跟进去看,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湖。黑湖已经结冰了,冰面延伸到很远,四周非常完整,毫无破损之处。”

易厢泉皱了皱眉头:“毫无破损?不一定,江南一带的湖水不像北方那样可以冻得很结实。”

“她不可能掉进湖里,真的不可能!”夏乾说得很坚定,“我们试了,冰面很薄,在离岸边几丈的地方就撑不住人,会破裂的。如果碧玺走在冰上,冰面这么薄,她掉了进去——可是离岸边比较近的地方总得有个冰窟窿吧?没有,什么都没有。”

“直接派人下去搜呢?”

夏乾叹息一声:“天寒地冻,又赶上正月十五,老百姓都在过节,要想从码头借调小船也是很困难的。三日之后一切才安排妥当。”

易厢泉闻言,眉头一皱。

楼里没有,陆地上没有,湖里也不可能—— 一个大活人,究竟去哪儿了?

易厢泉眉头一皱,没有妄下断言。

夏乾继续道:“但是我们找到了碧玺的玉佩,就在离岸不远的冰面上。当日,我们搜索了一切能搜的地方,但是……没人。三天之后,我们凿开冰面划船在湖中搜索,然而湖面的冰下什么也没有。冬天湖面有冰,湖下淤泥多,即便是搜查不力,尸体过几天也会自己浮上来的,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夏乾紧接着说:“就在之后的几天里,庸城就开始有奇怪的传说,碧玺被水妖拉进了湖里。”

易厢泉终于扭头看了夏乾一眼,感兴趣地道:“水妖?什么样的?”

夏乾哼道:“你这人啊,真是奇怪!别人都问水妖害不害人,只有你问水妖是什么样的。那水妖,是人首蛇身,上半身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样貌;下身非常长,如蛇如蚯蚓。它就住在黑湖的淤泥里,看到漂亮姑娘在湖畔徘徊,心生嫉妒,就从湖心探出头来。水妖的身子颀长而且力大无穷,凌空把岸上的人拉进水中,直接吃掉哇!”

易厢泉默不作声。夏乾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继续道:“还有人说,男子见了水妖,则表明桃花运旺盛;反之,女子见了水妖就会丧命。庸城很多妙龄女子都害怕水妖,正是因为这传说。”

易厢泉没有接话,继续问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夏乾一个劲摇头:“没有,没有!来年夏天发生的事才古怪呢!黑湖中心突然长出了一些莲花,但是莲花颜色与往常所见不同,有点泛出金色,是名贵品种。出现莲花之后,杨府尹就又派人去黑湖搜索。你知道为什么吗?在碧玺失踪之前,水娘曾经给过碧玺金莲种子,让她可以种在湖里。”

“长出金色莲花来。事实就是这样啊!你难道觉得不对吗?”夏乾摇摇头,丧气道,“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发现金色莲花当天官府就派人开始在湖里彻底搜索,以为会捞到尸体。”

“听你的语气,似乎一无所获。”

夏乾哀叹一声,仿佛他自己才是庸城的地方官:“你猜得没错,湖里没有!没有什么尸体!我们快把湖翻遍了,只是在生长金莲的淤泥里找到了碧玺的簪子和一只鞋。”

易厢泉没有说话,缓缓闭上双目。

“从那之后,人们更加相信水妖的传说。你想,玉佩是在冰面上的,莲花、簪子和鞋都能说明碧玺曾经是掉进湖里的——可是那怎么可能?距离远不说,湖边上四周的冰面根本毫无痕迹,碧玺是怎么掉进湖中心的?她尸体在哪儿?”

易厢泉十指交错叠于胸前:“当时湖面上有小舟吗?”

“当然没有。碧玺出事的时候,湖面什么都没有,后来我们要去湖里搜索,借了三天才弄来了小舟。”

夏乾又想喝茶,却一滴都没了。

易厢泉又嘎吱一下推开窗户,推来推去,像是觉得窗户很好玩。

“西街掌事的人是谁?是那个水娘?”

“对。”

“她是不是喜欢祭拜女娲?”

易厢泉问得突兀。而夏乾闻言,脸色都变了:“你怎么知道?这是她喝醉了和我说的,说男人没什么好东西,还说女人可补天造人,应该给女娲多立庙祭拜,你、你——”

易厢泉冷笑道:“水妖不害男子的传言应该是青楼管事的散出去的,也就是水娘了,只为了让青楼接着有生意。夏乾,不是说有传说都是空穴来风的。人要编故事,总会选择自己熟知的故事加以改造。水妖这种形态和女娲很像。”

夏乾怔了片刻,怒道:“她和碧玺情同姐妹,用姐妹的失踪来造谣招揽生意,不怕遭报应?”

“其实人人都很奇怪,”易厢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既然你对西街熟悉,那么,你认识红信吗?”

夏乾反倒一愣,流利答道:“知道但不认识。水娘本想捧她做头牌,但是她没有挂牌多久,就被撤下来了。你问她干什么?”

“她失踪了,”易厢泉面无表情,“昨天掉到湖里的就是她。”

夏乾一下子愣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吗?红信……她就是当年碧玺的贴身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