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画境

洛阳新宅,除夕之夜。

抟风抱着双臂,冻得瑟瑟发抖:“这是什么鬼地方?”

嫏嬛不慌不忙,自芥子空间取出一件紫貂大衣穿上:“侍郎府。”

抟风冻红了眼:“我的呢?我的呢?”

嫏嬛惊讶:“没有预备你的呢,谁叫你跟来。”

抟风心伤:“你一个单身女子进入这种男女纠葛的情爱幻境,本座不放心嘛!”

嫏嬛想了想,手指一个方向:“很好,你去拖住萧昭夜,我就不会有危险了。”

“可以把他直接打晕么?反正这里是画中,死不了人,不如直接杀了他吧?”抟风高兴地提议。

“虽然法宝维持的幻境在画中,可以改写每个人的命运轨迹,但也要根据画镜里的因果推衍。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我们要做的,正是青萍和微澜。若是干预得太过粗暴,便会破坏他们的命途,浪费了我的画境。你要是敢乱来,此生别想回北海。”嫏嬛解释并威胁道。

抟风震惊了:“那要本座如何拖住这个混蛋?难道要用本座的美色?”

嫏嬛裹着紫貂,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自己想办法。再耽搁下去,萧昭夜就要跟花弥镜的命轨再度纠缠。”

抟风抖落身上结的薄薄一层冰屑,不满地嘀咕:“一个幻境而已,编这么真实做什么,冻死本座了!”

侍郎府后院,静室灵堂。花弥镜一身缟素,跪在火盆前,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

嫏嬛不请自入:“卫夫人请节哀。”

花弥镜素净而哀伤的脸抬起:“你是谁?”

“生意人。”嫏嬛笑吟吟,手上递出一物,“这是卫将军写给卫夫人的信,托我传达。”

花弥镜霍然站起,裙裾险些带翻火盆:“我夫君?他在哪里?”

“夫人看信便知。”

花弥镜展信急阅,而后一把抓住嫏嬛:“姑娘既然能进到侍郎府,定也能出去,请带我去见夫君!”

嫏嬛安抚她道:“夫人稍安,小心腹中骨肉,外间寒冷,请穿厚些。”

于是花弥镜便见她手里忽然多出一件棉衣。

二人准备妥当,出了静室,迎头遇见前来送膳汤的紫凤。

紫凤得过吩咐,不许踏进静室,只在院门口徘徊,跺脚驱寒,见有人出来,很是欣喜:“膳房给卫夫人煎了青梅汤,用来缓解夫人的厌食症状。这位是?”

嫏嬛端起食案上的青梅汤,放到鼻端嗅了嗅:“三月青梅,六月水,好汤。”她将汤碗放回食案,笑道,“另有一味莪术,你不妨问问萧侍郎,此青梅可是彼青梅。”

紫凤不明所以,花弥镜亦不得解。

嫏嬛又笑问:“后院通往外面街巷的门在哪里?”

紫凤被她的笑容迷惑,手指一处。

“多谢。”嫏嬛带着花弥镜走向后门。

出了侍郎府,花弥镜似不畏寒冷,面上泛起薄薄的红光,迫不及待赶往将军府。她竟已将路线谙熟于心。将军府遭查封,正门与侧门皆上了封条,高墙深院近在咫尺,却无法逾越。

“夫君他真的回家了?”花弥镜手抚外墙,眼底光芒万点。

“除夕之夜,卫将军当然要回到家中与夫人共度。”嫏嬛牵起她的手,循循善诱,“夫人请闭上眼。”

只要卫延陵未曾战死,只要他还活着,她能够再见到他,花弥镜愿意为此做任何事。对于嫏嬛的指点,她言听计从,迅速闭上眼。耳边风声擦过,只听嫏嬛道“夫人请睁眼”,她睁开眼,楼台杏枝竟在跟前。二人已身处将军府内。

“你会异术?”花弥镜惊诧不已。

“略会。”嫏嬛笑意盈盈,秋波流转,“夫人还不快去见卫将军。”

花弥镜脸上有了少女红晕,急步向廊下去,转过屋角,那里果然有一道身影。寒庭空枝错落,他仿佛等待已久,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佩剑于身侧划过弧线。

“夫君!”看清他的脸,花弥镜喜极而泣,飞奔着扑入他怀里。

“弥镜!”衣衫落拓的卫延陵紧拥爱妻。

明明,只是分别了三月,为何,这拥抱,如同隔了一世的距离?

花弥镜的脸庞从他胸膛上抬起,伸出手抚摸他被风沙磨砺的面孔,他鬓边垂落的发丝拂在她指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说你战败,说你通敌?可我不信。”

卫延陵按住她的手,目中流露出痛楚恨意:“我率前锋突袭柔然可汗,恰逢漠北大雾,全军原地待命,等待六镇兵需补给。全军足足等了三日,不见六镇支援,直到燕国大军到来。我军决意突围,预定的侧翼伏兵却不知所踪,直到将士们耗尽最后一滴血,他们才不紧不慢赶来清理战场,搜寻我的尸骨。”

花弥镜听得心惊肉跳:“朝廷三司说夫君私通燕国,从夫君的行军囊里搜出燕国虎符!是有人陷害夫君?”

“我与一名死去的将士换了衣着,又砍下了他的头颅,他们便将他当成了我,行军囊里搜出什么,自然任由他们安排。在他们眼里,卫延陵已死,多少罪名皆可编排。”

花弥镜全身发抖:“他们……是谁?”

“边关六镇,魏军中军、侧翼,还有朝廷里的高官重臣!”

花弥镜流下泪来:“他们却说我父亲与燕国密函往来,又故意陷害夫君,诬陷我们两家与慕容氏里应外合,吞灭魏国。夫君,你回到洛阳定是危险重重。”

卫延陵却摇头:“我若不回,你岂不是以为我死了?我怎能让你为我伤心。”

诉说衷肠的二人之外,嫏嬛抬头看了看天:“时辰不早,你们有什么打算?”

竟未察觉有人在侧,卫延陵倏然盯住她:“你是何人?”

嫏嬛浅笑道:“卖画的生意人。”

花弥镜疑惑:“不是夫君让她给我送的书信?”说着,取出信来。

卫延陵翻看了信上笔墨,眉目深沉:“确是我的笔迹,可我并未曾写过这封信,更不曾托付她传信。何况,这纸底泛黄,不似近时。”

嫏嬛笑意深邃:“兴许,只是卫将军忘了。”

花弥镜并不在意这个差错:“全凭这位姑娘,我才能见到夫君,也多亏这封信,我才确信夫君回了洛阳。这信上,有杏树的香气。”

卫延陵这才对嫏嬛削减敌意:“实在是洛阳阴谋重重,令人无暇辨别,姑娘请勿介怀。”

嫏嬛又笑问:“所以,卫将军和夫人有何打算?离开洛阳是非之地,还是为自己沉冤昭雪?”

卫延陵握住剑柄,毅然回道:“自然是要为战场上将士们的冤魂沉冤昭雪!”

嫏嬛收了笑意:“此事牵连甚广,若想翻案,将军可知其中艰辛?一旦失败,死罪难逃。对了,卫夫人已有三月身孕。”

卫延陵原本的坚定生了动摇,且惊且喜,抱住弥镜:“真的?”

花弥镜脸上先红再白:“这孩子能否生下,端看苍天是否有眼。若能为父亲、为夫君、为那些无辜丧命的将士们洗刷冤屈,死亦何惧。”

卫延陵惭愧道:“夫人说得是。”

花弥镜抓住他的手:“此案,或许有一人可以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