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屋2
“别走,救救我们!”林娜用力拍打着防盗门,虽然明知叫喊是徒劳的,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防盗门是如此厚实,那皮肉撞击的轻微声响根本不可能传到外界去。
“他会不会去找物业了?”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充满希冀地问道。
“谁知道呢?”刘洪睁开眼睛,长长地轻叹了一声,“反正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我们可以选择,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我们的命运被外面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掌握着,这就是他制定的游戏规则。”
“那就等着吧。”林娜也颓然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防盗门,谁也没有心情再多说些什么。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又有几个人从一门之隔的楼道间经过。毫无疑问,他们都将看到那片水洼,他们或许会诧异,或许会担忧,没准还有人会觉得气愤,但是会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吗?
至少刘洪和林娜始终没有等到这样一个人出现。
“哼。”刘洪终于用一声冷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没戏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林娜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的情绪,但她又不甘心地辩解道:“也许已经有人通知物业了,只是物业暂时没时间过来查看。”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意义。”刘洪黯然摇着头,“因为外面的水差不多快干了。物业过来,会认为屋子里的人已经解决了问题,他们没有必要再打开屋子查看。”
林娜一愣,她扭头看了看门边的地面,的确,残留在屋内的水渍已经干涸了,门外的情况想必也差不多。
“这么快就干了?”林娜失望地叫了一声,同时用非常明显的抱怨的口气嘟囔道,“我们根本不应该把水都倒了。这没有什么用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
林娜的这番话似乎点燃了刘洪抑郁的情绪,他立刻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是的,没人来救我们,你说得很对,也只有你能想到这一点!因为那些人都和你一样,对别人家的事情根本就漠不关心,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
林娜愕然愣了一会儿,凄然一笑:“我知道你会恨我的。你儿子的死,你终究会认为有我的责任。”
刘洪铁青着脸不说话。
林娜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下头去,把半个脸埋在了臂弯中。她的目光看向侧前方,神色游离,显然是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中打着转,但她似乎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下来。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听见刘洪气呼呼的粗重的呼吸声。良久之后,林娜的思绪似乎收了回来,她用手肘在眼角擦了擦,然后轻声说道:“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临死之前,父亲只嘱咐过我一句话。他说,‘娜娜,不要去管别人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会管你’。”
刘洪一怔,他没想到林娜会有这么一段凄凉的身世,也想不通对方的父亲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遗言。他凝起目光看向身边的这个女孩,神色间多了几分关注。
林娜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像是一点都不关心对方的情绪变化,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平淡却又略带凄凉的语气继续说道:“我父亲是个好人,所有的人都这么说他。在我小的时候,他也非常疼爱我,我觉得自己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那时候父亲总是对我说,要做一个热心肠的人,看见别人有困难了,都应该去帮助他,因为好人总有好报的。嗬,可是后来呢?事情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林娜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心中的情绪波动,接着说道:“在我九岁的时候,那年夏天,父亲下班经过一片河滩,看见有个小男孩在河水中挣扎呼救。他连衣服也没有脱,一头便扎进了河水里。谁知道那河水只有半米多高,父亲的头部重重地撞在了河**,当时便昏死过去,虽然医院全力抢救,但还是落了个全身瘫痪。
“那个呼救的小男孩原来只是在搞恶作剧。他父母带着他来医院看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无力支付高额的医疗费,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只能放弃治疗。父亲挨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刘洪有些动容,“就没有人帮帮你们吗?”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林娜的语调冷得像冰一样,“我母亲向见义勇为基金会申请过援助,可他们却说,我父亲没有救人,算不上见义勇为。”
刘洪叹息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可以想象林娜父亲临死前的心境——一个热心肠的好人却被残酷的社会所抛弃,难怪他会给林娜留下那样一段遗言。
林娜的思绪又飘回到一年之前,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那些天的晚上,有时我会听到哭声……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天我都在上班,等我很晚回来的时候,那个房间通常都是锁着的。我只是一个女孩,一个人在外面,我只想要保护好我自己……”
刘洪仰头长叹一声。“算了,不说这些了……”林娜咬了咬嘴唇,泪水终于从脸颊上滚落,“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我还是很想……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哽咽着说完这些之后,林娜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疲惫地仰面躺倒在**,许久也不想再动一下。
刘洪则始终背靠着防盗门而坐,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铃儿响叮当”的手机来电声再次在屋内响起。这声音立刻牵动了两人的神经,使他们同时一震。
“快,快接电话!”刘洪拿起手机冲进林娜的房间,忙不迭地招呼着。
在困境面前,之前的那点不愉快自然被远远抛在了脑后。林娜从**弹了起来,迎上前接过手机,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不要有任何插话,听我说。”电话那头的男子首先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规则”,随即他沉默了片刻才又慢条斯理地说道,“看起来你们第一次脱困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你们仍有其他的机会。大屋对面楼上的一个男子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癖好。现在是周末的上午,这正是他喜欢活动的时间。如果你们出现在窗口,他有可能会看见你们。当然,你们看不到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来了解他的动向。在他的望远镜里我设法安装了一个窃听器,如果你们戴上顶柜中的那只耳机并且打开开关,就可以听见从那个窃听器里传来的信号。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仍然由你来决定,林娜。”
话音甫落,对方即挂断了电话。林娜把手机收好,睁大眼睛问刘洪:“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刘洪点头沉吟着:“有人能从窗口看见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看看那个耳机是不是能用。”林娜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的大屋走去,刘洪也紧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大屋之后,却见那个耳机正被扔在**。林娜拿起耳机却不太会摆弄,于是又交到刘洪手中:“你看看,这个东西该怎么打开?”
刘洪找到旋钮轻轻拧开,然后把耳机戴上听了一会儿。
“有呼吸的声音,他正在使用那个望远镜!”刘洪兴奋地说着,摘下耳机递给林娜,“你听听看,是不是?”说话间,他已凑到了窗户边,凝目向对面楼上眺望着。
林娜也戴上耳机静静地听了会儿,点头道:“……是有一些声音,可不知他会不会真的看见我们。”
“哎,看这里,我们在这里!”刘洪在窗前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当然,他的这些举动只会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并不能起到任何实际效果。
林娜也踱到了窗前,茫然地看着对面的楼宇。那个窥视者会在哪个房间里呢?他的目光又在看向何处?现在是上午,东升的阳光正好能够从这扇窗户射进来,所以对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来说,此时应该是最好的偷窥时机吧。
两人就这样在窗口伫立着,怀着一种希望被偷窥者关注到的不正常的心态。
片刻之后,林娜忽然脸色一红,轻声低呼道:“他……他好像是看到我了。”
刘洪连忙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他在自言自语,说着一些……一些下流的话……”林娜神色忸怩,用手紧捂着耳机,似乎是不想让对方听见耳机中传出的声音。
刘洪略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对于那些偷窥者来说,一边看着对面楼上的漂亮女孩,一边说出一些污言秽语,可能便是他们的爱好所在吧。
“这个变态!”刘洪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用手砸着玻璃,高声嚷道,“别他妈瞎看了,快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你这样没用的。”林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刘洪的胳膊,“别敲了,他在骂你呢。”
“骂我?”刘洪无奈地咧了咧嘴。的确,对方根本不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看着自己这样的举动,多半会骂诸如“傻逼”一类的话语来。
刘洪黯然摇了摇头:“我们无法让他明白这里的困境,他只会像看杂耍一样地偷窥我们,他根本不会帮我们脱困的。”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打我。”林娜非常认真地看着刘洪,“你狠狠地打我。”
刘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过他皱了皱眉头:“不……我从没有打过女人。”
“你必须打我——如果他报警了,我们就有可能获救,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林娜的眼神中闪着急切而又坚定的光芒。
刘洪抬起手,在空中停留犹豫了一阵后,终于落了下来,不疼不痒地扇在了林娜的脸上。
林娜听见耳机中传来一声“我靠”,不过那语气却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成分。
“太轻了!”林娜着急地看着刘洪,“你得使劲打,往死里打,打得让那个人害怕才行!”
刘洪把手高高举起,酝酿片刻后又放了下来:“不行,我下不了手。”
“你这个蠢货。”林娜的眼神开始变化,语气也凶狠起来,“就像你爸爸和你儿子一样,你们祖孙三口,全都是一个货色,十足的蠢货!”
刘洪惊愕地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是蠢货!”林娜继续恶毒地辱骂道,“他们俩活该死在这里,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陪葬!”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话还是尖锐地刺中了刘洪心底的痛处,他的脑门一阵阵地发热,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你打我啊!蠢货!”林娜一边嘶喊着,一边甩起手,狠狠地抽在了刘洪的面颊上。这一巴掌让后者彻底爆发了,他咆哮着,反手一掌,把林娜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林娜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退到窗户边和对方瞪视着:“他们的死全都怪你!你是个不孝儿子,更是个混账父亲!”
刘洪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声,他红着双眼抢上前,左手扼住了林娜的脖子,右手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林娜也不甘示弱,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手足并用地与对方厮打成一团。
刘洪很快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林娜放弃了反抗,虚弱地倚靠在窗户上。
刘洪停止了殴打,但左手仍不放松,他逼视着对方的双眼,用极度愤恨和痛苦的语调说道:“那不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由于被扼住了脖子,林娜说话变得非常艰难,可她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转变,“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刘洪咬着牙,脸上现出骇人的表情,他左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林娜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已经无法再说出话来,她秀丽的脸庞憋得通红,圆睁着的双眼中透出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片刻之后,两行清亮的泪水从林娜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刘洪蓦然一惊,这才想起把手松开。林娜早已支撑不住,立刻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刘洪连忙跪在林娜身旁,将她的上身扶抱在自己怀中:“林娜……你没事吧?”
林娜闭着眼睛,泪水仍在涌出。喘息片刻之后,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没事……只是……只是我们仍然出不去,他……不会帮我们……”
即使刚才厮打最激烈的时候,林娜也总是腾出一只手来扶着耳机,她显然是听到了些什么。
刘洪拿过耳机自己戴上,听了一会儿后,他微微皱起眉头:“没有声音了?”
林娜凄然一笑,真正让她绝望落泪的正是不久前耳机中传过来的那段对话。
首先是那个男子的惊叹声:“我靠,玩真的啊,这会出人命的!”随即有个女人被吸引了过来:“你这个变态,又偷窥什么呢?”
“快看快看,打得可热闹了!”
“干什么呢这是?”此时应该是女人接过了望远镜。
“太过分了吧!要不要报警?”
“报个屁!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掺和什么?你是不是心疼那个小美女了?”女人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醋味。
“你这扯到哪儿去了。”
“行了吧,望远镜我给你收着,不许你再这么瞎看了。”
刘洪听完林娜的讲述,神情也非常沮丧:“望远镜被那个女人拿走了吗?”
林娜无力地点点头:“所以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了。”
刘洪仰起头“呵”了一声,很难分辨是苦笑还是轻叹。然后他关切地看着林娜:“你怎么样了?我没伤着你吧?”
林娜脖子上的扼痕还没有消除,脸颊也明显地肿了起来,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半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一下子羞红了脸,挣扎着坐起身,同时把刘洪推开:“我没事。”
刘洪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往后退了退,在距离林娜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刚才那番真假难辨的争吵和厮打使两人都耗费了不少体力,再加上已有大半天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且又滴水未进,两人的身体状况此时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刘洪喘息了片刻后,索性一仰身躺倒在了地上,而林娜顾及仪态,只能上半身靠在墙壁上,保持着半躺的姿态。
许久之后,两人气息略定,却听刘洪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吧?”
“什么?”林娜一时没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你刚才说,我们祖孙三人……都是……都是蠢货……”刘洪很勉强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林娜摇摇头:“那是我故意气你的。”
刘洪露出释然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你见过我儿子的吧,他可聪明了。”
“偶尔能见着,没有……没有什么接触。”林娜说话的时候仍然显得很疲惫。
“他非常聪明,比其他的孩子都聪明,如果他长大了,一定会比我强很多。”刘洪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豪感,然而在此时的情境中,这种自豪感却又伴随着难以摆脱的强烈辛酸。
林娜沉默了片刻,有个问题一直以来困扰了她很久,现在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会把老人和孩子留在这里?”
刘洪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神情显得非常痛苦。踌躇了许久,他才答道:“怎么说呢?我曾经很有钱,可后来我投资失败,欠了许多债。我老婆跟别人走了,把孩子留给了我……我在外面玩命工作,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话还没有说完,刘洪便深深吸了口气,不堪再继续下去。林娜幽幽地叹了句:“大家都有各自的难处……”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此时已近中午,外面的阳光愈加强烈,屋中的气温也越来越高。两人虽然静静地待着不动,仍然觉得燥热无比。由于身体缺水,他们的汗液分泌得很少,热量蓄积在体内难以排出,这样的感觉尤其难受。
林娜身子毕竟要虚弱一些,渐渐地她有些扛不住了,虚弱地闭上眼睛,神志也变得有些混乱,也不知是要睡过去还是将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坚持住,林娜!”恍惚中,她听见刘洪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我们还有机会的!”
机会!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意义给林娜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努力睁开眼睛:“什么机会?”
“我忽然想到了——”刘洪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语气有些兴奋,“那个保险柜,还有冰箱,这都是机会!”
林娜茫然地看着刘洪,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些都是他留下来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一次逃脱的机会。那桶水,还有那个耳机,都是!所以我们还有机会的,至少两次!”刘洪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床前把那个小冰箱抱了起来,打量琢磨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可这个冰箱又有什么用呢?”
林娜却把目光看向了地板上的那个保险柜,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我们该想想办法,把保险柜打开,里面说不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对对对!”刘洪扔掉冰箱,又跪在地上研究起那个保险柜来。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
“这是六位的密码锁,一共有一百万种密码组合。如果不知道密码,怎么可能打得开?”他指着柜门上的几个转盘向凑到近前的林娜解释道。
“他既然把保险柜留下了,那一定也会留下密码的。”略加思索之后,林娜做出了这个推测。
“很有道理!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刘洪先是赞许地看了林娜一眼,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这密码会藏在哪里呢?”
“肯定是个很难发现的地方。如果很容易找到,他就用不着把东西锁在保险柜里了。”林娜继续分析着,忽然,她的目光一动,“或者——”
林娜转过头,看向了**的那只手机。刘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者那人会通过电话的方式把密码告诉他们。
“他会再打过来的。我们一直在遵守他的规则,这个游戏还没有结束。”刘洪喃喃地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要刻意附和刘洪的话语,手机的来电乐曲声便在此刻真的响了起来。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娜连忙站起身,走上前接听了手机,她没有说任何话,在对方的“规则”面前,她只能无条件地顺从。
“你们再次失败了,虽然林娜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可你们遇见的人不愿意帮助你们。”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早已说过,你们要想成功脱困,第一是林娜的选择必须正确,第二是外界的人必须给你们真正热心的帮助。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你们已经失败了两次,不过,仍有机会。这机会正被你握在手里,林娜。”
林娜一怔,手里?自己的手里有什么呢?
男子继续给出了答案:“手机,你此时使用的手机中藏着你们这一次的机会。手机的号码键盘已经被焊死了,所以你无法拨出电话,但这并不绝对——我对这个手机进行了一个小小的设置,只要长按住接听键,相应程序便会从本机的号码簿中随机选择一个拨出去。这个手机中一共存了五百多个号码,全都是我胡乱输进去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号码的主人是谁。所以,当你拨通之后,谁也无法预料电话那边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得提醒你,这个手机卡虽然接听是免费的,但卡中残余的费用却只能支持一分钟的主叫通话,在这一分钟之内,如果你能劝服对方帮助你们,那你们的前景就会变得非常乐观了。祝你好运,林娜!”
同前几次一样,男子自顾自说完之后便挂断了电话。林娜把手机从耳边挪到眼前,长时间地凝视着,兴奋的神情中又夹杂着一丝彷徨。
“一分钟?一分钟能说清楚什么?”刘洪缓缓地摇着头,“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不直接把电话挂断就算好事了。”
“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好,怎么利用这一分钟。”林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沉吟道,“该如何与对方沟通,说些什么内容?”
刘洪没有说话,他像林娜一样蹙起眉头凝思起来。毫无疑问,两人面临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要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是如此荒谬,即便是林娜自己都尚未完全搞明白,又怎能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向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呢?
片刻之后,刘洪似乎有了一些想法,他挥了挥手说道:“不用和对方沟通,因为你根本解释不了任何事情。你只要让对方帮我们报警就行。”
林娜苦笑:“可人家会搭理我吗?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刘洪无奈地咧了咧嘴:“乞求老天保佑我们吧。”
沉默良久之后,林娜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只手机,手心中渗出了许多汗水。
“想得差不多了,那就赶紧打吧。”刘洪搜集起口中残存不多的唾沫艰难地咽了下去,抱怨道,“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林娜用左手顶着额头,踌躇着:“再等一等……”然后她又陷入了长时间的紧张思索中。刘洪只能静静地待在一旁,急切地等待着。
终于,林娜蓄积起了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她抬起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刘洪说道:“好了,我开始打了。”
刘洪紧张地屏住了气息,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娜的右手。稍事酝酿之后,那个柔嫩的拇指长按在了手机的接听键上。
大约五秒之后,手机中传出了一连串拨号的声音。林娜和刘洪的心同时跟着这声音怦怦地跳动起来。他们知道,手机内部的程序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次完全随机性的选择却有可能对他们的命运产生重大的影响。
这个电话会拨往何方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接听?他是一个热心肠吗?或者如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对别人的事情根本就漠不关心?
这些答案都将在接下来的几秒之内揭晓。
拨号声过后,振铃响了有五六下,然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救救我们,我们现在很危险!”按照事先的思路,林娜立即用急促而又恳切的语气说道。
“你是谁?”虽然充满了狐疑,但对方说话的语气却很平和,听起来像是个有着良好涵养的中年女性。这使得林娜感觉到希望增大了许多。
“你不认识我的,可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帮我们报警,求求你了!”
“我帮你们报警?”女人越发奇怪了,“你为什么自己不打110?”
“我的电话没法打,我现在解释不了。求求你,记下我说的地址,让警察来救我们。”林娜急速地,几乎是毫不喘气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可是她的话却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而且我手边也没有笔……你还是找别人吧。”对方显露出要结束通话的意思。
“不,别挂电话,别挂!……求求你了!”林娜悲声哀求道,因为又急又怕,她的话语中带出了明显的哭腔。这一点似乎打动了对方,后者犹豫了一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被绑架了吗?”
刘洪冲着林娜焦急地做着手势,示意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没时间解释!”林娜用类似哭喊的声音说道,“请你记下来,我们在公林新村18号楼502,让警察来救我们!”
“你等等,公林新村多少?”对方终于接着林娜的话茬问了一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听筒中传来嘟的一声,通话被切断了。
“对不起,你的余额不足,请充值。”系统的提示语随之响起,那冷冰冰的电脑语音听来是如此残酷无情。
林娜心中一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电话,脸上露出极度沮丧的表情。刘洪更是气恼地骂出了粗口:“他妈的!”
不过手机的来电铃声却又紧接着响了起来。
林娜来不及细想便接通了电话,静待那个神秘男子的下文。
“喂,你还在吗?”出乎林娜的预料,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在在在!”林娜又惊又喜,“你怎么打回来的?”
“我用了回拨功能。”对方说道,“刚才那个地址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林娜脑子一动,追问了一句:“那你能看到这个电话号码吗?”
对方似乎正在查看,片刻之后,她回答说:“看不到……这个有些奇怪,屏幕上显示的是‘来电’两个字。”
“他做了手脚,屏蔽了本机的号码显示。”刘洪在一旁恨恨地插了一句。
林娜失望地轻叹了一声,如果能知道这个电话号码,让自己的熟人或者警方打过来,那局面又会有所不同。可现在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不知姓名的女士身上了,幸运的是,这位女士多少显示出了要帮助他们的意愿,而且把电话打了回来,双方通话的时间便宽裕多了。
“我们在公林新村18号楼502,请你记一下吧,让警察赶快来救我们。”林娜把地址又重复了一遍。
“嗯……”对面的女士似乎做了一些记录,然后她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娜把大概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女士听完之后显得更加诧异。“这简直是太离奇了。”她在电话那边说道,“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这的确发生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林娜焦急万分地解释着,如果那个女士能看见的话,她甚至有可能跪倒在对方面前。
“那我先帮你们报警。”女士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你们在恶作剧的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绝对不是,请帮我们报警,谢谢你了!”林娜用极为坚定的口吻说道。
“好吧。我这就打110。”
在林娜一迭声的感谢之中,对方挂断了电话。林娜如释重负地看着刘洪,她一时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竟喜极而泣。
“好了,哭什么?我们能得救了!”刘洪扶着林娜的双肩,兴奋地摇晃了两下。
林娜一副恍然的表情,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刘洪一翻身,自顾自地躺倒在了**,当他稍微冷静一些后,便问林娜:“想想吧,你出去之后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我……”林娜的思绪飘忽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我想洗个澡,身上太难受了。”
“哈哈,女人就是女人,都这个份儿上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要洗澡。”刘洪笑着说道,“照我说,咱们应该先去好好撮一顿,海吃海喝——怎么样?我请你吧,旁边不是有一家凤鸣楼吗?我们就去那里!”
凤鸣楼是市内最高档的连锁酒楼,可林娜听到这个名字后,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凤鸣楼?这旁边哪有凤鸣楼?”
“小区外面不就是吗?在屋里都能看到的。”刘洪用手指了指窗户,或许是太疲惫了,他懒懒地躺在**舍不得起来。
林娜皱着眉头走到窗前,向外面眺望着。果然,在小区南面的不远处,马路边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三个硕大的金字招牌在下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凤鸣楼。
林娜愕然一怔:“这……这不对啊!”
“怎么了?”刘洪听出林娜的声音有些异样,这才坐起身追问了一句。
林娜没有回答,只是急匆匆转身向着对面的小房间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神情已变得极为严峻。刘洪意识到有些不妙,连忙下床快步跟了上去。
小房间的窗户虽然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但木板相接的地方难免有不甚严密的缝隙。林娜眯起眼睛透过那些缝隙向窗外张望了片刻,然后她回过头来,用绝望的声音说道:“我们上当了,这里不是公林新村!”
“什么?”刘洪也把眼睛贴到了缝隙上,一边看一边问,“那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来过这里!这不是我以前住的屋子,这些家具、这些布置都是他模仿出来的……”林娜瞪大眼睛看着刘洪,恨不能在瞬间把自己的发现全都传递给对方。
刘洪也的确明白了林娜的意思,他沉吟着恍然自语:“难怪他要把这个窗户封上……因为你熟悉这边的场景,他骗了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警察会找不到我们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娜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不要急。”刘洪要稍微冷静一些,“那个女人还会打电话过来的,你快想想,怎么向她解释。”
然而林娜并没有时间细细去思考,因为手机铃声此刻已经响了起来。
林娜看了看来电显示屏,正是刚才那位女士打来的号码。她连忙按下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愠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刚刚被110的警察教育了一顿,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对不起,是我把地址搞错了。”林娜慌不迭插话道。
“好啊,那你倒说说看,你到底在哪里?”女士的语气仍然很不友好,听得出来正强压着怨气。
“我……我也不知道。”林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口结舌了一会儿之后,才又说道,“对了,在小区门口,有一家凤鸣楼……”
“行了!”对方打断了林娜的话语,“我很忙的,没时间听你胡扯,再见。”
听筒中传来嘟嘟的声音,对方显然已经挂机。林娜茫然无助地看着刘洪:“她挂了……她还会不会再打过来?”
刘洪铁青着脸,他的神情已经做了最好的回答。勉强压抑了片刻后,他心中的愤懑终于爆发了。
“浑蛋,她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挥舞双臂咆哮着,“忙忙忙!全他妈的是借口,她根本就是不相信我们!总有一天她也会像我们一样,尝到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处理好……”不知是被刘洪吓着了还是出于自责,或者是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情绪,林娜开始发出轻轻的啜泣声。刘洪此时却冷静了下来,他控制住情绪,把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头劝慰道:“别哭了,这不怪你,你也只能做到这样……”
林娜忽然抱住刘洪,放声地痛哭起来。后者轻轻揽住对方:“别哭,我们还活着呢,我们还有机会,相信我,一定还有机会的。”
良久之后,林娜的哭声渐渐止歇,她离开刘洪的怀抱,一边擦着眼角的泪痕,一边颤声说了句:“我好累。”
刘洪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说道:“累,就去睡会儿吧。”
林娜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了下来。那只手机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手机里残存着她最后的希望。
刘洪退到了对面的大房间里。他也早已疲惫不堪了,在那张大**躺下后不久,他便紧跟着林娜一同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夜里。把他们从昏睡状态唤醒的正是那“铃儿响叮当”的手机来电铃声。林娜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然全黑了。或许是太过疲乏,或许是沉睡太久,虽然醒了,但她的精神状态仍有些迷糊。
刘洪从对面的大屋赶过来催促道:“快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
林娜坐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那个男的。”
“快接听吧。记住他的规则,不要激怒他,他还会给我们机会的,明白吗?”刘洪快速地嘱咐了几句。
林娜点点头,把手机放在耳边,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林娜,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很好,你的选择也一直是正确的。”电话中的男子虽然在夸赞林娜,语气却仍是冷冰冰的,然后他的话锋一转,“可你们还是没能逃出这间屋子。不管你如何努力,外面的世界却始终拒绝给你们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你一定很失望,而我,比你更加失望。是我把你们关在了这个屋子里,可你们应该明白,真正把你们与外面世界隔绝开的,却并不是那扇厚重的门。
男子挂断了电话。林娜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的枕头,然后便看着不远处的刘洪,神色彷徨。
刘洪明白林娜在想什么,他冲对方点了点头:“按他说的做吧,我在房间外面等你。”语毕,他已主动退出了房间并且反手带上了房门。
林娜先把电话收好,然后把那个枕头抱了过来。她两手拉住枕套用力撕扯,很快便扯开了一个裂口。林娜把右手探入裂口中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棉絮间找到了一封折叠好的信笺。
林娜拿着信笺来到窗前,就着从木板缝隙中透进来的月色查看着。这封信是由两张纸组成的,但那两张纸并不是完全独立,而是通过一些联结点连在一块儿的,严格地说,这应该是一张纸上的“两联”。
信笺的上联和下联各写了一段文字。上联的内容是:你现在很渴吧?揭开你的床垫,你会发现在床板间藏着一桶水。这是我给你留的礼物。你会让刘洪知道这个礼物的存在吗?他会不会把这桶水再次倒掉呢?你只要把信笺的此联撕掉藏好,便可以放心地独自享用这桶水了。
下联的内容则非常简单:在卫生间抽水马桶的水箱和墙壁的夹缝里,我给你们留下了一个包裹,你们最后的逃生希望就在那个包裹中。
林娜匆匆看完了这两段话,她无暇细想信中的内容,首先便来到自己床前,揭开床垫之后,她找到了那桶嵌在床板中的水。她迫不及待地将那桶水取了出来,打开塞子先豪饮了两口。顿时,一种甘甜清凉的感觉从口舌间漫遍了全身。
“怎么样了?找到那封信没有?”房间外传来刘洪的声音,看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林娜一惊,手忙脚乱地把水桶盖好,重新又塞进了床板缝中。同时她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做?把一切对刘洪坦诚相告,还是如同信笺中建议的那样,独自藏起这桶水呢?
林娜无法抵御那种独享全部甘甜清水的欲望,可一天来共度困境的经历又令她为这种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中,现状却又容不得她有过多的思考时间。
林娜在心中努力搜寻着支持自己下一步举动的种种理由。很快,她的抉择就出现了明显的偏向性。
刘洪也许会把这桶水也倒掉的,可那种举动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我不能让他这么做。可是……算了,还是先看看那最后的逃生方法是怎样的吧,也许还要在这屋里坚持一段时间呢,我应该把水控制在自己手里。对,在形势明朗之前,先把水藏起来总是没错的。我可以把信笺的上联撕下来,把下联给刘洪看,他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刘洪颇有些狐疑地问道。
“嗯……那个枕头很难撕开的……”林娜敷衍了一句,同时把信笺的下联递给刘洪,“信笺在这里,你看看吧。”
刘洪似乎没想太多,他接过信笺看了一眼,立刻转身向着卫生间而去。林娜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抽水马桶的水箱后面,刘洪找到了信中所说的那个“包裹”——其实就是用一张报纸随意地包住了几样东西。打开报纸,里面出现了一封新的信笺,另外还有一柄锃亮锋利的短刀。
刘洪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拿到了客厅里,在灯光下开始阅读信笺上的内容,只见那上面写道:“你们一定注意到那个保险柜了,那里面锁着的正是客厅中这扇铁门的钥匙。如果你们能打开保险柜,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保险柜是用密码锁锁着的,那个六位数的密码我已经留给了你们——就藏在刚刚林娜在枕头里找到的信笺中。
“那封信分成了上下两联,通过一百个联结点连在一起。其中有一些联结点已经被我事先弄断了。从最左边的联结点开始数起,第一次出现断点的数字也就是密码的第一个数字;然后从这个断点继续往下数,数出第二个断点的数字;依次类推,你们应该很容易得到那个六位数的密码。
“关键的问题在于,林娜有可能已经撕坏了所有的联结点。如果那样的话,你们会很失望,而我则更加失望。既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你们仍不能互相关心、互相信任,那最后便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拿起这把刀,看看报纸上的内容。两个只能活一个。
“林娜,最后一次的选择,你做对了吗?”
刘洪拿出林娜刚刚交给他的已然只剩下半联的信笺,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后他转过头,用充满忧虑和质疑的目光瞪视着身旁的林娜。
林娜也看到了信中的内容,她的胸口像是被铁锤狠撞了一下,沉甸甸地堵得难受。看着刘洪逼视的眼神,她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愧疚与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把上联撕了?”刘洪绝望地吼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密码……”林娜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上半联的信纸,她的手在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洪劈手把信笺的上半联夺了过来,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极度的愤怒、伤心和失望。片刻之后,他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苦笑。
“呵呵,好啊,好啊……”他看着林娜,一遍遍地重复着“好啊”这两个字,却说不出任何下文。林娜瑟缩在墙边,她不敢去迎接对方的目光,只能低着头,两手痛苦地插在自己的长发中,呜咽不止。
刘洪没有搭理她,他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样东西——用来包裹短刀和信笺的那张报纸。
“怎么了?”林娜忽然想起刚才信中最后有一句话:看看报纸上的内容。她忍不住凑过去也想看一看。
刘洪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他沉着脸把报纸交给了林娜。那是一年前的报纸了,居于版面醒目位置的是一条新闻,而新闻的内容林娜再熟悉不过了:
本市公林新村的刘老汉爷孙俩在租住地中死亡七天以后,近日才被合租者发现后报警。据知情者介绍,年过花甲的刘老汉与孙子一起租住在公林新村某两居室中的大间内,儿子常年在外打工。6月26日,对门的同租者闻到屋中散发出一股很浓的异味,又因多日未见这爷孙两人,便向警方报警。民警进入大间后,发现刘老汉和孙子均已不幸死亡。经法医鉴定,基本认定刘老汉系突发脑出血死亡;经对三岁的孙子进行尸体解剖,基本认定小孩系因饥饿脱水死亡。依据推断,老人死亡在先,孙子因缺乏求生能力,被困屋中活活饿死,死亡在后。爷孙俩的死亡时间,在七至九天前的6月17日和6月19日。据同租者介绍说,大约一周前曾多次听到孩子在房间内哭泣,这也从一个角度印证了法医的推测……
“他留着这报纸,是……是什么意思?”林娜正是新闻中提到的那个“同租者”,这张报纸再次刺激到了她心底最为痛苦的回忆。
“他在教我们怎么做——最后的逃生方法,两个只能活一个。”刘洪的语调和神态都是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林娜怯然地看着对方:“不……我不明白……”
“得有一个人先死……尸体腐烂之后,外面的人闻到异味,他们才会想到去报警,就像一年前的你一样。”刘洪一字一句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同时他慢慢地逼近了林娜。
林娜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中正紧握着那柄锋利的短刀,她骇然失色,一边退向自己的小屋,一边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这是你自己造成的,都是你的错!”刘洪红着眼睛,把短刀举在了胸前,他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娜尖叫着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然后奋力想要把房门关上。可刘洪却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房门刚刚关到一半,他的身体便猛地撞了上来。林娜的力气自然无法与他相比,房门被撞了回去,林娜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屋内的地板上。
刘洪挥刀冲进来,向着林娜扑了过去。后者在无限的恐惧中反而迸发出了求生的力量,她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刘洪的脚踝上。
林娜急忙翻身将那把刀抢在了手中,几乎与此同时,刘洪的两只大手已经从身后扼在了她的脖颈上。林娜的心一阵狂跳,右手握紧那短刀,不顾一切地向身后挥了出去。随即她便感到着手处一顿,显然是刺中了什么东西,而刘洪扼在她脖子上的手则渐渐地松了开来。
林娜慌乱地挣脱开刘洪的纠缠,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柄刀不偏不倚正扎在了刘洪的脖子上,而后者显然受到了重创,正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上。
“天哪……”林娜六神无主地痛哭起来,她想要凑近查看可又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在原地颤声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刘洪却反而从癫狂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他用手捂着脖子,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之后,歪头看着林娜虚弱地说道:“我……我不怪你,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可以活下去……”
林娜泪流满面:“不,你别死!”
“我必须死,外面的人大约……大约要过一周的时间,才会闻到腐尸的气味……你需要食物,那个冰箱,你……你现在知道它的……它的作用了吗?”刘洪努力睁大眼睛,显然是想传递给林娜一些信息。
林娜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这里……这里哪有食物?”
刘洪的嘴角露出一丝凄然且诡异的笑容,然后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道:“我……我就是你的食物。”
刘洪话语中藏着的意味实在太过可怕,林娜一下子竟呆呆地愣住了。而更加可怕的一幕又随即将她从恍然的状态中唤醒。
刘洪用右手攥住短刀的刀柄,忽然一使劲,将整把刀从脖子里拔了出来。刀刃已经割开了他颈部的动脉,刀被拔出之后,热腾腾的鲜血顿时如小喷泉一般滋得老高。刘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抽搐一下,那血的喷泉便随之喷涌一回。
林娜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她拼命地往后瑟缩着,但仍有很多血点喷溅到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血的喷泉”足足持续了十几秒后才慢慢地止歇下来,刘洪也不再抽搐了。林娜的精神已几近崩溃,她爬到刘洪身边,战战兢兢地摇着对方的身体,哭喊道:“刘洪!刘洪!”
刘洪已经不可能再回答她了。不过随着躯体的摇动,他原本紧握着的左手忽然一松,某个东西从手心滚到了地板上。
林娜转过目光,愕然发现那竟是一只手机。她一时顾不上细想其中的原委,连忙把那手机捡了起来,可她随即便有些失望:那手机的拨号键同样是被焊死的。
因为那乐曲声亦随之响了起来——本该欢快现在却诡异的乐曲声:“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腾出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口袋,把先前的那只手机掏了出来。手机的来电显示屏闪烁着,出现在上面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林娜带着极为复杂和惊愕的心情按下了接听键,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了起来:“林娜,我说过上次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次电话。这句话并没有错,因为现在的录音电话是由你自己打过来的。当你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
“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在一年前就该死去。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儿子,他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呢?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如我所遭遇到的一样冷漠,我幻想其中仍然存在着一丝希望,能够让人继续生存下去。
“所以我设置了这个游戏,你和我是游戏中的主角。我们在游戏中接受惩罚,也在游戏中寻找最后的救赎机会。我一开始便告诉了你,这机会取决于外人对我们的关心情况以及我们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然而幻想中的生机终究还是没能出现。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们,你在最后关头的选择更是让我万念俱灰。这个世界已然无法救赎,我们只能去接受最后的惩罚。
“我给自己判了死刑,而对于你,我没有权力这么做。但是你将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在黑暗、孤独和恐惧中度过接下来那些难熬的日子。你不应该抱怨什么,因为这一切正是我的儿子在临死前所经受过的。”“不,我不要!”林娜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她痛苦万分地尖叫着,可是又有谁能够听见呢?
“也许我比你幸福,因为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个令人痛恨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电话中的声音在此处忽然中断了一下,林娜的心头亦蓦然一颤。
然后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当你将信笺的上联撕下来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答案。”